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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社会学和数码化的角度重看知青作家群的崛起

2010-04-11加拿大梁丽芳

关键词:作家群知青作家

〔加拿大〕梁丽芳

(阿尔伯达大学东亚系,加拿大埃德蒙顿)

从文学社会学和数码化的角度重看知青作家群的崛起

〔加拿大〕梁丽芳

(阿尔伯达大学东亚系,加拿大埃德蒙顿)

知青作家群不是只由少数出名的作家支撑的,它是由为数众多的具有上山下乡经历的作家,经过一段时间共同创造一定质量的作品产生的。究竟这一群作家是如何崛起的呢?下乡地点的地理分布如何反映到作品上来呢?究竟有多少知青作家有大学教育背景呢?为什么那么多知青同龄人渴望写作成名呢?这一连串文学社会学的问题,都不是笼统的描述能够说清楚的。论文试图采用一些电脑数字库的数据来考察知青作家群,特别是他们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崛起的现象,希望以此来纠正某些笼统描述的偏差,并且建立一个实证的研究角度,为这个特定历史环境之下产生的作家群,勾勒出比较清晰的图像。

知青;作家群;崛起;文学社会学;数码化

鉴于“世代”概念在应用上的不确定性而采用“群体”这个概念的法国文学社会学家罗贝尔·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在谈论作家群的产生时说:“‘群体’就是指一个包括所有年龄的(尽管有一个占优势的年龄)作家集团,这个集团在某些事件中‘采取共同的立场’,占领着整个文学舞台,有意无意地在一段时间内压制新生力量的成长。”跟着他又说:“哪些事件促使或者说让这一批批的队伍得以形成呢?看来就是那些连同人事也发生变动的政治事件——朝代的更替,革命,战争等。”[1]他的说法,如果用来概括知青作家群,非常恰当。知青作家群年龄相若,它的形成跟“文革”这个政治背景有莫大关系,他们有共同的上山下乡经历,有大致相同的否定“文革”的立场,在创作上,他们不可避免地感到被后来者超越的焦虑。如果把罗贝尔·埃斯卡皮的说法,应用到“右派”作家群,也同样有效的。

学者研究知青作家群的论述,大多只侧重谈论某些著名知青作家和他们的作品。①例如:黄伟林:《中国当代小说家群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其实,知青作家群不是只由少数出名的作家支撑的,它是由为数众多的具有上山下乡经历的作家,经过一段时间共同创造一定质量的作品产生的。今天,时间给予我们一个优势,让我们能够回头重新审视这个作家群的一些特性。究竟这一群作家是如何崛起的呢?什么叫崛起呢?如何衡量呢?下乡地点的地理分布如何反映到作品上来呢?究竟有多少知青作家有大学教育背景呢?为什么那么多知青同龄人渴望写作成名呢?成名对那时的他们意味着什么呢?这一连串文学社会学的问题,都不是笼统的描述能够说清楚的。

在本文的探讨中,我除了利用报刊杂志书籍的材料外,还试图采用一些电脑数字库的数据来考察知青作家群,特别是他们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崛起的现象,希望一来纠正某些笼统描述的偏差,二来建立一个实证的研究角度,为这个特定历史环境之下产生的作家群,勾勒出比较清晰的图像。电脑技术在人文科学上的应用,是个新的领域,它能够储藏大量数据,帮助我们透视某些文学现象。我对于电脑一向有浓厚兴趣。记得1982年,我买了一台17磅重的手提电脑,用来写英文论文,那时候中文还不能用电脑操作。一直以来,我就想利用电脑数字库来探讨中国文学的一些问题。2004年,我指导的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是修读电脑与人文硕士课程的,名叫哈敬军,她对文学是外行,但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当代中国文学,资料浩如烟海,难以掌握,我提议她做中国作家数字库这个题目。于是,我出意念,她出技术,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为基础资料,做了一个中国当代作家数字库。①哈敬军,Remapping Chinese Literature:Digitizing Contemporary Chinese Writers,1949-1999(《重绘中国文学:中国当代作家数码化,1940-1999》),硕士论文,University of Alberta阿尔伯达大学,2006。下文引用只注页码。在此,我特别感谢广东作协伊始先生赠送这本书给我。顺道要说明的是,这篇文字原是我1985年博士论文《后毛泽东时期小说中的青年形象》(英文)的一章,现在我借用哈敬军的数字库中的几个数据,加上我后来研究所得,扩大在此发表,就教高明。

一 知青作家群崛起的几个特征

首先,知青作家是什么时候崛起的呢?从年龄来看,知青一代的出生年份落在1946到1959之间。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崛起最早大多数会发生在70年代前后。毛泽东的逝世、“四人帮”的倒台和“文革”的结束,领导阶层的转变,政治压抑的缓和,刚好为他们的崛起制造了有利的历史条件。不过,如果要科学一点来看,他们的崛起,我认为还是以他们发表第一篇作品的年份为标志。

《中国作家大辞典》是研究中国作家的重要工具书。虽然有些应该附上的资料(例如哪些作家被定为“右派”,哪些作家在“文革”中自杀或被迫害致死)没有包括入内,它所收集的全国作协6950个会员的生平资料,仍然甚为有用。

1949年以来,全国作协的中国作家,发表第一篇作品的高峰期有两个:一是大跃进时期的1958年至1959年,一是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解冻时期,即从1978年至1981年。②哈敬军,页33。第一个高峰是政治操作的结果;第二个高峰是长期压抑放松后的精神和感情大爆发,反讽地,也是大规模抗拒泛政治化的强烈反应。

1979年无疑是最多中国当代作家发表第一篇作品的年份,也是他们崛起的年份,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复苏意义很不寻常,值得大书特书。这个高峰见证了“右派”作家的重返文坛,也见证了知青作家的崛起。如果我们看知青发表第一篇作品的年份,会发现从1979到1984这5年内,1979年有50个,1980年35个,1981年43个,1982年33个,1983年17个,1984年20个。③哈敬军,页38。《中国作家大辞典》包括498个曾经上山下乡的作家会员,其中有198个,也就是说有40℅的知青作家,在这5年内发表第一篇作品。若加上那些分散在各省市的知青作家,数字将会多很多倍。

如果再看1979年以前的十几年,可知发表第一篇作品的知青,从1966年到1969年,每年只有1个,1970年7个,1971年11个,1972年36个,1973年25个,1974年23个,1975年29个,1976年10个,1977年18个,1978年31个。④哈敬军,页38。这些数据显示,有193个后来成为中国作协会员的知青作家,在1966年到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占38℅,与上述1979年到1984年发表第一篇作品的知青作家占的40%不相上下。这个不足为奇,有些知青在他们下乡的地点,尤其是有出版物的生产建设兵团,就已经开始写作。在1979年之前开始写作的知青作家,受“文革”极左创作教条的影响特别深,到了解冻时期,他们要经历过一番努力,才能摆脱,这个裂变过程是中国历来作家所没有的。例如梁晓声、张抗抗、陆星儿等就在兵团报刊开始发表作品。[2]325-338,295-310他们在 1976 年以后,都经历过一段调整时期。在1987年和1988年两个夏天,我访问了一批知青作家,有机会倾听他们走过裂变的过程和所作的努力。例如,1975年就发表长篇《分界线》(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张抗抗,在“四人帮”倒台后两年多没有写作,每天到民主墙看大字报,心灵受震荡,经过心理调整,才以短篇《爱的权利》(《收获》1979年第2期)找到创作的方向。1964年积极要求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陆天明,以话剧《扬帆万里》出名调回北京。之后,他经过了一番反思才重新执笔。⑤梁丽芳:《从红卫兵到作家:觉醒一代的声音》,页277-294。《杨帆万里》,收入《珍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页174-247。1974年就开始发表短篇小说的李锐,也经过了一番心理调整,才能重新出发。⑥梁丽芳与李锐的对话,1992年10月。并不是说1979年或以后发表作品的作家就没有受到极左文艺教条的影响,只不过,因为创作起步比前者为晚,还没有形成习惯而已。

根据冯牧的一篇文章透露,1982年作家协会1550会员中,中青年作家占有70℅,显示中国文坛正在注入新血,迅速复苏。[3]1983年,王蒙在一篇文章中说至少有数百万中国青年正在追求文学梦。[4]这个庞大的数字,说明了中国文坛酝酿着莫大潜力的同时,也透露了中国青年被压抑多年后渴望表达自己的急迫性,以及当时社会流动性的严重不足。

第二,知青作家的崛起与发表空间的出现有直接的关系。文化机构恢复活动,文学杂志陆续复刊或创刊,发表园地重新建立,给作家前所未有的表现空间。根据《光明日报》1981年的统计数字,文学杂志有634份,其中320份是省一级的刊物。①《光明日报》,1981年5月22日。丁玲在1983年7月对年青作者演讲,说包含文学内容的杂志达到一千以上。[5]这些杂志的作者很多来自青年群体。从1977年到1984年,《上海文学》70℅的作品,都是出自年青人之手。②《文学报》,1984年1月26日。其他不少杂志,例如南京的《青春》(后改名《青年文学》),北京的《丑小鸭》,上海的《萌芽》,以及《广州文艺》,都声明是面向年青作者的刊物。

第三,写作可能带来报酬、名誉和机会。在80年代初,社会流动缓慢,出路狭隘。有年青作者承认,写作是他们唯一利用自己的才能和一枝笔杆就可以起行的事业。在80年代初,每1000字由5元到10元不等的数字,③Timothy Tung,“Literary happenings:China II:An Interview with Dong Leshan”,Paris Review,no.87,p.236.现在看来偏低,但那时大众的薪水普遍偏低。一篇中篇的稿费可能超过几个月的薪金,对于刚出道的青年来说,特别是回城的知青来说,是很难抗拒的诱惑。那些因作品成名的作者,被邀请到处演讲,甚至可以出国访问。对于一个生活在长期封闭的国度的人来说,是个极佳的回报。例如,在1979年就成名的张抗抗,在1982年出访罗马尼亚,1983年出访法国,1987年出访加拿大;王安忆在1983年出访美国参加爱奥华大学的国际国家写作班。这些机会都是年青作者梦寐以求的。

第四,创作可以带来较好较稳定的职业。当时,工作是由国家分配的,获得适合志趣的岗位是很多人的梦想。对于下乡归来的待业知青而言,获得稳定的职业比什么都重要。比如。刘心武和卢新华,他们分别因为发表《班主任》(1977)和《伤痕》(1978),一夜成名。在文学轰动效应处在高峰的历史转折期间,一篇突破性作品所引起的注意,以及带来的回报,确实令人向往。刘心武比知青一代年长,发表《班主任》的时候已是中学教师,成名后转到某刊物的编辑部,后更升任《人民文学》编辑。卢新华在复旦大学毕业后,进入上海文化机构任职,后赴美国留学。一些年青作家往往通过写作,获得与自己兴趣相近的工作,例如竹林成为《上海文学》的编辑,叶辛成为贵州《花溪》的编辑。张抗抗在黑龙江作协获得专业作家的职称,等于领了终身作家的执照。对于喜欢写作的回城知青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上好的机会。[2]129-140,355-372,169-186

第五,在崛起的知青作者中,女性作家人数明显突增,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在五六十年代,女作家人数很少,丁玲、杨沫、草明、茹志鹃和韦君宜是常见的名字。到了80年代初,共有166个女作家直接受薪于各地的文化机构。④Seven Chinese Women Writers(Beijing:Panda Books,1982),p.7.中年女作家如宗璞、谌容和张洁,很快确立文坛的地位。知青一代的女作家中,迅速崛起的更多,例如张抗抗、王安忆、张辛欣、铁凝、陆星儿、王小鹰、竹林等。女知青作家引人注意的一个因素,是她们一开始就能把自己的感情追求和社会批判以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而这样的作品容易引起讨论。例如张抗抗的《北极光》(《收获》1981年第3期)女主角追求纯洁爱情的过程,引发了爱情与道德的争论。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收获》1981年第6期)和《我们这个年纪的梦》(《收获》1982年第4期),用现代的手法描述了这一代人的理想幻灭,引发更大的争议。遇罗锦为纪念她哥哥遇罗克而写的《一个冬天的童话》(《当代》1980年第3期),感情深刻,对压抑的强烈反抗,引人注目。她的《一个春天的童话》(《花城》1982年第3期)和《追求》(《个旧文艺》1983年第4期),描述女主人翁对爱情和自由的勇敢追求,引发了全国性的争论。1983年底至1984年的反精神污染运动中,遇罗锦继续受批判,名气也节节上升。

第六,在知青作家群中,所谓出身“不好”的似乎较早在文坛露出头角。这可能跟他们长期受到压抑,一旦政治压抑放松,便一吐心中压抑为快有关。他们批判成份论是义无反顾的。在笔者访问过的26个年青作家中,有19个出身“不好”。⑤梁丽芳:《从红卫兵到作家:觉醒一代的声音》。例如,陈建功因为父亲1949年以前的政治问题,受到歧视,甚至成为“反革命”。这个经历对他伤害很大,“文革”后他的首篇小说《萱草的眼泪》(《花城》1979年第2期),就以批判成份论为主题。竹林因为出身不好,几次被推荐上大学被人取代。她的第一部长篇《生活的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的女主角,就是成份论的受害者。叶辛也是出身不好,他的两部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收获》1979年第5、6期)和《磋跎岁月》(《收获》1981年第6期),男主角都是因为出身不好,受尽歧视的痛苦。可见,一旦可以把心中的压抑写出来,他们首先要批判的就是成份论。

二 对知青作家群崛起的反应

1979年到1980年代初,是1949年以来写作热情最高涨的时段。杂志编辑经常每月收到近一万份以上的稿件。成名的作家,常常收到年青作者寄来稿件,请求他们提意见,或者推荐出版。针对这些年青作者的热情,《中国青年报》设立一个专栏。从刊登的来信中,可见这个时期年青作者的困惑,以及出版界的一些状况。因为只有少数的稿子获得发表,那些受到挫折的投稿者,满腹牢骚。有些埋怨编辑漠视他们的劳动,落选的稿子数月不退回。有一个投稿者竟然说,他的稿子没有获选,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好母亲(影射女作者王安忆有作家母亲茹志鹃)。①《文学报》,1984年1月20日。

这么多缺乏学养的回城青年一窝蜂地追逐文学梦,引起了当时一些老作家们的关注。夏衍在1979年给一个年青朋友的公开信中,劝谕他先充实自己,才从事文学创作。[6]丁玲仍用老一套的话语劝戒青年,先到群众中去锻炼自己,才谈写作。[7]资深的作家编辑韦君宜劝告年青作者说,文学梦是“危险”的,是“不切实际”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如果人人都追求同一个目标,其他领域将会失去许多天才。②韦君宜,《中国青年报》,1982年1月2日。韦君宜的劝告,热情的青年是听不进去的,他们反问,追求文学创作理想,有什么错?[8]王蒙在一篇文章中,首先赞许年青人的努力,然后,针对这种过热的现象,指出负面的后果。[4]跟韦君宜一样,他也劝告那些缺乏写作天份和文学修养的年青,把精力发挥在别处。在另一篇文章中,王蒙早已指出,因为1949年以来不重视知识教学,中国作家的文化水平普遍低落,这个问题因为大量的年青作者的加入而显得更为严峻。[9]这些作家的劝告,无疑出自爱护青年和爱护文学的目的,但是,有多少人听得进去呢?

与“五四”时期作家具有古典文学的训练,甚或在国外受过高等教育的情况相比,出身知青背景的作家望尘莫及。当然,这不是知青作家的错。“文革”发生时,他们正在读高中或是刚好中学毕业,有些还正读初中,便被迫中断了学业,离开城市,到兵团或者乡村劳动。1977年高考恢复,1982年“文革”后第一批大学毕业生中,有252个后来成为中国作协会员,其中有83个曾是知青,③哈敬军,页32。占了1/3,分量相对的高。

虽然教育程度不是衡量作者优劣的标准,然作品中有些细节上的错误,乃明显来自教育训练之不足(当时美洲报章登载,张扬的《第二次握手》在三藩市上演,有个情节写到三藩市下大雪,观众看得哄堂大笑)。为了培养有潜力的青年作者,作协招募各地有创作潜力,并曾发表过有份量的作品的作者,由作者本单位提供资助,到鲁迅文学院受训,或者到鲁迅文学院和大专院校合办的课程进修班进修。可见,鲁迅文学院对于当代作家素质的提升,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例如莫言只念了5年书,因为发表作品获得重视,进入解放军文艺学院,毕业后,又入鲁迅文学院修读,获得硕士学位。对于失学的知青作家来说,这类进修显然是增补学历的难得机会。

为了提高年青作者的文化水平,从1981年开始,各地省作协设立创作讲座和短期培训班等。1982年,单单在沈阳,便有数千年青人参加了短期班。[5]1983年,有10万以上的年青人参加了这些讲座和短期培训。[4]不少文学杂志也设有自己的函授课程,优秀的作业被选发表。到了1984年5月,全国设立了几十个函授中心,超过30万以上的年青人接受了文学创作训练。④《文学报》,1984年5月31日。《文学报》设有专栏谈论创作,成名的作家,例如孔捷生、路遥、叶辛给年青人讲授他们的创作经验。⑤孔捷生:《切莫硬写》,《文学报》,1983年1月27日;路遥:《使作品更深刻更宽阔些:就《人生》等作品的创作答读者问》,《文学报》,1983年8月25日;叶辛:《千差万变的性格》,《文学报》,1982年11月25日。此外,文学杂志例如《北京文学》、《鸭绿江文艺》与《作品》,还设立小说奖。这个盛况到了90年代才减少。鲁迅文学院仍然招生,但是,选择地方作家的机制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单一了。这是后话。

三 个人经历与写作资源

稍为涉猎知青文学,便知道知青下乡的地区,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创作取材。在加入全国作协的知青作家中,最多是黑龙江的知青,有54个,第二是内蒙26个,第三是山西19个,第四是云南18个,第五是四川16个,第六是陕西和江苏各15个,第七是辽宁14个。①哈敬军,页39。因为上山下乡运动为时近十年之久,又正是知青长大成人的阶段,他们对于当地的地貌民情,语言风俗,经济产物,从文化震惊到逐渐适应,有切身的体验。很自然地,他们的小说便取材于这些背景资料。例如,北大荒的兵团生活,非常明显地成为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北方文学》1982年第8期)和《今夜有暴风雪》(《青春》1983年第1期)的背景。老鬼在内蒙8年,那儿成为他的长篇小说《血色黄昏》(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的发生地点。陈建功曾经在京西当过10年煤矿工人,他的短篇小说《流水弯弯》和《丹凤眼》(《陈建功小说选》,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都以那儿的煤矿工人为主角。叶辛来自上海,他曾经在贵州插队,生活在瑶族中间,他的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和《磋跎岁月》都包括知青与瑶族人交往的情节。竹林来自上海,在凤阳县插队,那儿成为她的第一部长篇《生活的路》的场景。孔捷生来自广州,他在海南岛五指山内生产建设兵团,那儿成为他的小说《在小河那边》(《作品》1979年第3期)、《南方的岸》(《十月》1982年第2期)和《大林莽》(收入花城1985年出版的同名小说集)的背景。至于张承志,则无论是散文或小说,都与内蒙草原密不可分。

鲜有知青作家不利用自己上山下乡的地点作为小说背景的。但也有例外。例如郭小东是下放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因为他曾访问过云南的生产建设兵团,为那儿的知青争取回城而上访、卧轨等的事迹感动,于是写了《中国知青部落》(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竹林根据她朋友在云南西双版纳的下乡经历,写成了《呜咽的澜沧江》(华夏出版社,1998年版)。不过,二者在其他的知青小说中,仍然以他们自己下乡的地区为作品的背景。

因为知青作家多数以下乡地点作为写作背景,于是逐渐形成知青作家的次群体。例如,张抗抗、梁晓声、陈可雄、陆星儿、肖复兴等初期的小说,很多都以北大荒为背景,遂被归入北大荒知青作家群。成一、王蓬、张石山和李锐曾在太行山一带当知青,虽然作品超越了“山药蛋派”的乐观风格,仍被称为“山药蛋派”的继承作家。

这一代作家生活转折幅度之大令人惊叹。90年代以来,数以百计的回忆性散文集子和个人回忆录,透露出上山下乡的实况。他们被突然连根拔起,移置远离父母的陌生地,必须在短期内学习适应陌生地的语言、习俗、人情、农耕牧羊,体验当地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雨水洪流、寒风冷雪。他们回城之后,或精神失落,或无处安身,或顶接父母,或有幸上大学,职业迅速分化。在中国文学史中,从没有一个时期的作家,在十来年的光景内,从城市到农村边疆,又回到城市,身份从学生到农民、工人、军人等社会阶层的落差。这样的命运落差,吊诡地成为他们创作的原动力。

知青作家与“五四”作家几乎都是在政治运动后进入文坛。二者都不断寻求精神出路。“五四”作家忧国忧民,反抗封建压抑,与知青作家反抗极左极权相似。二者都企图推翻强加在文学上的枷锁,“五四”作家推翻文言文的形式和封建思想,知青作家推翻僵化极左的文艺教条。二者都在不同程度上,崇尚并实践“人的文学”。不同点在于“五四”作家从反封建来肯定个人的价值,知青作家则从个人崇拜开始而到批判这种崇拜,再到反思极左意识形态,精神道路迂回曲折。“五四”作家受过高深教育的不少,属于精英阶层,知青作家几乎无一幸免失去受教育的机会,曾生活社会底层,从事体力劳动,社会经验丰富。

知青作家与“右派”作家都曾经从城市流放到比较落后的农村或兵团,甚至是劳改营。二者都曾从事体力劳动,在社会底层生活过,了解农民的生活。“右派”作家从善意和理想出发,却中了阳谋,被迫流放,写作中断。知青作家曾为红卫兵,曾凭理想出发,到农村干革命,结果理想幻灭。虽然二者都经历了流放,知青作家具有“右派”作家所没有的内在矛盾。“右派”作家是无罪流放,这使得他们无论如何诅咒如何愤怒如何不平,都显得名正言顺。对于知青作家来说,情况就不一样。1966年到1968年之间,虽然不是所有的红卫兵都参与暴力,但是,红卫兵的作为,一般认为是破坏性的、暴力的、无理性的、残酷的、无知的、盲目的等负面的,是应该诅咒的、否定的。依照这个逻辑,红卫兵运动结束后而发生的上山下乡,便包含了“自食其果、罪有应得”的意味。不过,他们在回归无期的流放当中,被剥夺了上学机会、家庭生活、恋爱婚姻和事业发展,简言之,是一生的幸福。如果深究的话,我们可以说,红卫兵运动和上山下乡运动,是这一代人的二次被政治利用。如此沉重的记忆,很自然地,便成为他们写作的重要资源。

任何一个作家群都不是固定不变的。知青作家群中,有的已经离世(陆星儿、钟道新),有的后来加入(如王松)。从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崛起时期以知青题材为主,到80年代中后期开始淡化和分化,他们尝试不同的内容和写法。不过,有一点似乎难以割离的,是无论他们转向写了什么,隔了不久,又不期然地抽出心底的知青记忆,让它以不同的姿态面貌出现在新的文本中。在这个意义上,知青作家群将持久不衰。

[1]罗贝尔.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M].王美华,于沛,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62.

[2]梁丽芳.从红卫兵到作家:觉醒一代的声音[M].香港:田园书屋,1993.

[3]冯牧.鼓起劲来,争取文学创作的更大繁荣[N].文艺报,1982(2):13.

[4]王蒙.切莫拥挤在文学的小路上[N].中国青年报,1983-03-31.

[5]丁玲.走正确的文学道路[N].文学报,1983-07-07.

[6]夏衍.给一位青年作者的一封信[N].人民日报,1979-11-05.

[7]丁玲.生活、创作、时代灵魂:与青年作家谈创作[J].文艺研究,1981(1):4-11.

[8]林森.多一些从事文学事业的人有何不好?:与韦君宜同志商榷[N].中国青年报,1983-01-16.

[9]王蒙.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谈我国作家非学者化[J].读书,1982(11):17-24.

A Study of the Rise of Educated Youth Writer Group in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ture,Sociology and Digitalization

LIANG Li-fang
(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Studies,University of Alberta,Edmonton,Canada)

The educated youth writer group rests its fame on good-quality works by numerous writers with experiences of going and working in the countryside and mountain areas rather than on a few eminent writers.How has the educated youth writer group risen to prominence?How is 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places where educated youths worked mirrored in the writings?How many educated youth writers have

college education?Why have so large a number of educated youths desired of fame by taking up writing?Such a series of sociological questions defy general description.This paper attempts to probe into the educated youth writer group,esp.their rise to prominence from the late 1970s to the early 1980s by using some data from the computerized corpus so as to redress some errors stemming from the general description and to establish an empirical research perspective for vividly picturing the writer group which emerged in such a special historical context.

educated youth;the writer group;rise to prominence;literature and sociology;digitalization

I 206.7

A

1674-5310(2010)-05-0043-06

2010-07-28

梁丽芳(1948-),女,广东台山人,加拿大卡加利大学文学学士,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文学硕士和哲学博士,加拿大阿尔伯达大学东亚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和海外华人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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