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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性、女性和人性:女权求索路上的思考
——女权主义视角下《觉醒》与《金色笔记》之比较解读

2010-04-07边克攀

关键词:埃德觉醒母性

边克攀

(沈阳工程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沈阳 110136)

19世纪90年代的美国经历了许多社会改革,妇女有了更多的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有些妇女甚至走出家门,加入到男人的行列。1899年,美国著名女作家凯特·肖邦的代表作小说《觉醒》便在这一背景下出版了。出版之初,不少人认为“该小说是‘病态’、‘不健康’的,因而被列为禁书”[1]。但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到了20世纪60年代,《觉醒》被奉为女权主义的经典作品”[2]。在大西洋彼岸,1962年,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一经问世,即被奉为“女权主义者的《圣经》”[3]。虽然莱辛反对把她的作品看做是“女权主义战斗吹响的号角”[3],但毫无疑问,“作品中流露出了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女权主义思想,而正是这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女权主义思想使诸多的评论家和读者把此书划归到女权主义小说的行列”[3]。

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88岁高龄的莱辛,为她赢得此荣誉的正是《金色笔记》,这部作品被评委会称为“20世纪审视男女关系的巅峰作品”。而《觉醒》也再次受到众多评论家的追捧。伯纳德·考勒斯基在他所编的选集的前言中写道:“《觉醒》现在是被教的最多的美国小说之一。”[2]相隔半个多世纪,跨越大西洋两岸,《觉醒》与《金色笔记》同等被视为女权主义的经典作品,并一起成为21世纪审视男女关系的优秀作品。据此,笔者认为对这两部作品进行比较解读是很有必要的。

一、菲勒斯中心文化下女性的觉醒与外部阻碍

《觉醒》中的女主人埃德娜是19世纪美国南部的一位28岁的贵妇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爱她是因为她是他的“一桩宝贵财产”,“装点门面的修饰物”[4]。她曾试图把侍奉丈夫、照顾孩子当成自己一辈子唯一的使命,但这种相夫教子的生活使她隐隐地感到某种不满足,她渴望着一种更大的精神上的满足。她遇见了年轻帅气、为人热情的罗伯特,彼此之间产生了爱慕之情,埃德娜的“觉醒”也由此开始。“一道从未有过的光亮逐渐开始在她的内心朦胧闪现……开始领悟到她作为一个人在这个茫茫宇宙空间所处的位置和同周围世界的关系。”[4]但埃德娜早在觉醒之初,就感觉到“某种亮光正开始朦胧地闪现——这亮光照耀着她的道路,但又阻碍着她前行”[4]。这阻挠既来源于外部,也来源于她的内心。“从外部力量上看,以丈夫为代表的男性一直在阻挠她的前行,而与此同时,以拉蒂格诺尔夫人为代表的传统女性又竭力要把埃德娜拽回传统女性的老路。”[2]

半个世纪后,《金色笔记》中的当代“埃德娜”一出场就是“觉醒”的姿态:作家安娜与丈夫离婚后独自和女儿生活在一起,和她的好友莫莉一样,她们都曾自诩为新时代的“自由女性”。她们经济独立,不依附于任何男人,可以自由选择职业和政治信仰,不受他人的牵制。在两性关系上,她们也有很大的自由度。然而像安娜这样的自由女性确实拥有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吗?其实不然。在整部小说中,莱辛通过女主人公安娜的自我剖析让读者感受到当代“埃德娜”们同大西洋彼岸的半个世纪前的埃德娜一样,面临着女权求索道路上的重重障碍和矛盾。其中的外部阻碍也是传统男性和女性势力。“……任何人脑子里仍有好男人和好女人的概念……作为自由女性的安娜和莫莉被认为越出了生活的常规,女人们对她们是既妒忌又仇视。”[3]而“自由女性断然否定了传统道德也是大多数男人不能接受的,对于男人来说,自由女性的优势仅仅是比那些被拴在家里、乏味的家庭主妇更刺激,更具诱惑力”[5]。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菲勒斯中心 (父权中心)文化道德对女性的压抑之深,觉醒了的埃德娜和安娜也不知不觉地按传统的道德规范 (好女人坏女人的标准)自我“凝视”。正如福柯指出的:“用不着武器,用不着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制,只需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就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就会使他成为自身的监视者。”[6]

二、自由之路上母性、女性和人性的思索

正如前面论述的,女权求索的路上虽然有来自于传统文化势力的种种外部阻碍,但完全打破菲勒斯中心文化是否就能让女性拥有真正的自由呢?笔者认为,《觉醒》和《金色笔记》对此都有所思索,但其答案都是否定的。笔者通过对两本书的比较解读,认为有些阻碍是来自于觉醒女性的内心,或者说女性和人性的特点使然。“表面上看,安娜在职业上、文化上和两性交往上都真正尝到了‘自由女性’的滋味,但在更深层次上,安娜并未觉得她获得了完全的解放,而是面临着更深刻的精神危机。”[7]同样,觉醒了的埃德娜在勇敢地同菲勒斯文化做斗争的时候,内心的冲突也一直伴随着她,这就使得我们不得不对女权的追求和目标有更深刻的思考。概括来说,她们的内心冲突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母性同自由求索的矛盾——母性之累。《觉醒》中的菲勒斯文化将拉蒂格诺尔夫人类型的女性视为女性的最高典范,这类妈妈型的妇女,除了无条件地服从、照顾丈夫外,就是以孩子为中心;否则,就有失母职。虽然埃德娜对传统的母性价值观念提出了挑战和置疑,但母亲的天性却不能使她割舍孩子。正是对孩子的牵挂又把她拽向了传统女性的角色,“他们战胜了她,把她拖向灵魂受奴役的深渊”[8]。即使在她热烈地渴望着罗伯特的时候,拉蒂格诺尔夫人的一句“想想孩子”就宛如一道伤痕刻在她追求独立的灵魂深处。《金色笔记》中安娜爱情人迈克尔,但迈克尔常常抱怨安娜把做母亲的角色放在做他情人角色之前,而这使“安娜不得不在作家、母亲与情妇的三重角色中苦苦挣扎”[9]。此外,女儿也并不认同她的生活方式,“我想成为正常人,不想像你这样”[9]。女儿的话使安娜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轨迹。显然,透过《觉醒》和《金色笔记》,我们能得到的共同启示是:母性的本能不是任何思想和理智所能控制的,就如同美国作家耶茨的小说《革命之路》里的女主人公,她对于梦想追求的停止是因为丈夫质问她:“你还是一个母亲吗?”于是,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再走下去。所以,在女权求索的道路上,如果女性固执地要同男性一样获得所谓的平等的话,本身就是对女性特征和特权的抹杀。因此,只有建立在自身性别特点基础上的女权求索,才是有希望和有意义的。

(2)精神同肉体分离的矛盾——女性之哀。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埃德娜在第一次与阿罗宾发生关系后,才品尝到性爱之酒,使她的这种本能的需求“绽放出了一朵迟开的、浓郁的诱人之花”。然而,这“由美丽和残忍构成的怪物”[4]却使她处于矛盾困惑之中:一方面,她深深爱着罗伯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他的感情;另一方面,她明知自己不爱阿罗宾却又抵制不了情欲的诱惑,“按照我所熟知的一切准则,我属于十恶不赦的那一类,但我又有些不大相信”[4]。就这样,精神与肉体的分离使埃德娜痛苦不堪。如果说这仅仅是由于社会道德左右了女性的思维,恐怕是强说一词。布鲁克斯说:“无论它 (身体)在多大程度上属于社会化的过程,并决定着知性的好奇心的产生,它看来还是经常远离自然和文化的分界线,而且处于文化根本无法控制的地方。”[10]所以,女性自身的生理和思维特点决定了她同男性在对待性的态度上多少有些不同。即使是自以为很“自由”的安娜也认为:“真正的女性快感只有一种,那就是当男人以他全部的需要和渴望要一个女人并想得到她全身心的反应的时候。”[9]《金色笔记》中的艾拉和保罗能在床笫之欢中体验性的快乐是因为她真正爱保罗,虽然男人并不如此认为。迈克尔常对安娜说:“我们之间如果没什么共同的东西,至少有性生活 。”[9]每次他这样说,安娜都会觉得浑身发凉。所以,在女权的道路上,女性的精神同肉体分离的矛盾是这两部作品中女权先锋们实践的结论,而不是我们的臆想。

(3)经济与思想独立同感情独立的矛盾——人性之痛。弗吉尼亚·伍尔夫指出,女性要想在精神上独立,首先要在物质上独立,得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社会活动或艺术创造的空间。埃德娜“再也忍受不了那个地狱般的家了,她要冲出那个牢笼,过自己独立的生活。于是,她开始勤奋地学习素描”[4]。在埃德娜可以卖画挣钱、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搬离了原先宽敞豪华的大房子,住进了自己挣钱买的小阁子楼。她不再依附于任何人,决心“除自己外永远都不再属于其他任何人”[4]。这一切证明,她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和思想。她甚至对传统的母性价值观念提出了挑战和置疑,她说:“我可以放弃那些非本质的东西,可以放弃金钱,也可以为了孩子们而付出我的生命,但是决不放弃自我。”[4]但是,虽然埃德娜获得了经济和思想的独立,但她并没有因此获得一些女权主义者以为该是顺理成章的感情独立,因为她还是把自己觉醒后的“自由”寄托在另一位男性罗伯特身上;而在强大的父权制面前,罗伯特最终还是离开了埃德娜,并最终导致她自杀。埃德娜的死亡所表现出的是她在现实世界里已无路可走,而让她无路可走的原因是:她对男性的精神寄托和情感依附得不到满足。所以,直到她死,她都没有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心理。如果有读者认为“依附”这个词不恰当,我们可以说:只有通过男性的爱,女性才可以获得完整的灵魂。不论一个女性的思想和经济多么独立,她都需要异性的爱。所以,女性的感情永远无法独立,就如同众人熟悉的中国作家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样,女人的一半也是男人 (同性恋不在此文讨论之列)。

如果有读者认为,埃德娜对男人的感情依赖是受时代背景影响的,那么在半个世纪后的当代英国,曾为自己是自由女性而骄傲的当代“埃德娜”——安娜生活得如何呢?当与之同居五年的情人弃她而去,她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自由”生活。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变得如此容易受到惊吓和伤害?“她知道那是当迈克尔抛弃了她的时候”[9]。在思想深处,她已经意识到这也正是她写作的障碍。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与男人对立和隔绝状态下的女人已经不再是真正自由和独立的女人,她们陷入了无以名状的孤独和恐惧中。普通又不幸的家庭主妇马莉恩,非常羡慕只带一个女儿、不受家庭和丈夫束缚的安娜的生活,即自由女性的生活。“你——安娜——多么幸运!你是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你自由自在,有许多情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9]。可是安娜的答案是:“我也想结婚,我并不想这样生活下去。”[9]

因此,尽管作品中的女人们对男人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是“她们所渴望的仍是爱并被爱着,渴望有满意的感情生活和性生活”[7]。虽然她们能在经济上摆脱对男性的依赖,在思想上独立,但女性对于男性的情感依赖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是不受理性控制和转移的。莱辛借安娜之口表达了她的观点:世界上到处存在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对立统一。男人中有女人,女人中有男人……在所有的对立中,“自由”则是一方要摆脱对另一方的依附。然而,既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一方都将无法真正摆脱另一方的控制[7]。总之,透过两部作品中的母性、女性和人性特点与女权追求的“自由”的矛盾,跨越大西洋,跨越半个世纪的《觉醒》和《金色笔记》给我们有关女权的共同启示是:将女性同男性完全对立起来的女权是自欺欺人的。

三、两性和谐的曙光

埃德娜投身大海,结束了她的求索之路;那么,我们的女权求索之路是否也应该止步于母性之累、女性之哀和人性之痛面前呢?毫无异议,女权运动需要继续,社会文化也需要进步。那么,女权运动的曙光到底何在?《金色笔记》的卓越意义正在于对此的预言。虽然在《金色笔记》中,安娜在数以百计的英国家庭和婚姻中也看到了男女之间对立和仇恨的关系,感受到了他们处在崩溃的边缘和歇斯底里的状态。但是,透过莱辛对安娜进行的女权主义的反思,我们可以发现,莱辛并不想激励女性对男人世界的仇恨,她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性别和解的人生境界。如果说在女权视角下,笔者解读到的《觉醒》和《金色笔记》的共同之处在于女性在菲勒斯中心文化下的压抑,以及女权求索与母性、女性和人性自身的矛盾,那么两部作品呈现给笔者的相异之处就在于对此压抑和矛盾的解决方式:对比埃德娜的自杀,安娜“开始走出封闭的自我,进入生活,为人们做一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比如她“要到诺思医生开办的婚姻福利中心去帮助那些婚姻生活中出现问题的人们,做一些心理咨询”[9]。此外,与罗伯特离开埃德娜导致她最后自杀相比,安娜和她的情人索尔却为彼此开拓出了救赎之路,最后都摆脱了分裂的内心世界,并在破碎的生活中继续寻求生命的完整。“他们经历了由一开始的互相敌视,互相对立到后来的互相理解,互相支持”[11],最终,他们共同意识到两性之间是相辅相成的整体,彻底否定男性、单纯追求完全自由的女性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女权精神是需要男性跟女性之间的互相理解和相互支持的。

“安娜将象征破碎无序的现实生活的红黄蓝黑四本笔记统一成一本新的金色笔记,这象征着她的内心世界由分裂走向整合。”[11]在《金色笔记》中,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希腊神话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有一座黑暗的高山,那便是人类的愚昧”。安娜对情人索尔这样说,“一群人正在推一块大圆石上山。当他们刚往上推了几尺,却爆发了战争,或是荒唐的革命,石头便滚落下来——不是滚到底,总能停在比原先高几寸的地方。于是那群人用肩膀顶住石头,又开始往上推……”[9]。在这场推石上山的伟大事业中,在人类的发展之路面前,“我们”——女人和男人,是在一起的。经过自由的洗礼,归根结底在人生这场事业中,男人与女人是合作者而非竞争者。安娜把自身的女性特征看做是人生整体的一种形式,勇敢地承认了女性有缺陷有弱点,和男性一样将永远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正是安娜在她的最后一本笔记——金色笔记——中要说出来的。只有在观念上消除了男女二元对立,只有在尊重性别特点的基础上追求两性和谐,才不失为一种辩证的有出路的女权精神。相对于《觉醒》作者肖邦的时代局限性,莱辛透过《金色笔记》表现出了在女权发展问题上相对的理性和前瞻性!

四、结 语

女权主义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人类文化进行自我反思的一个独特角度,一种性别的角度。《觉醒》和《金色笔记》两部作品在呈现了传统菲勒斯中心 (父权中心)文化势力对女权解放阻碍的同时,都探讨了女权求索路上母性之累、女性之哀和人性之痛。女权主义运动固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不可否认,相对《觉醒》的时代局限性,《金色笔记》给我们指引了女权求索的曙光——两性和谐!

[1] 陈燕.寻找失去的女性自我——用精神分析女权主义理论解读《觉醒》[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08(1):104-106.

[2] 段艳丽.论《觉醒》中艺术形象埃德娜的文化意蕴[J].河北旅游职业学院学报,2008(1):104-108.

[3] 白艾贤.《金色笔记》与莱辛的女权主义思想[J].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3):61-64.

[4] 凯特·肖邦.觉醒[M].潘明元,曹智英,译.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9.

[5] 耿波.从自由女性到神圣人生——《金色笔记》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J].粤海风,2008(1):74-75.

[6] 李银河.女性权力的崛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7] 孙霄.多丽斯·莱辛小说中的女性意识[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73-76.

[8] 刘雪岚.分裂与整合——试论《金色笔记》的主题与结构[J].当代外国文学,1998(2):101-105

[9] 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10] 邓瑶.寻求自我——《觉醒》的拉康式解读[J].安徽文学,2008(11):132

[11] 张桂珍.走出男性樊篱的女性追求及其生存困境——试论《金色笔记》中的自由女性[J].井冈山医专学报,2008(1):9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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