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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荷马史诗》与《俄狄浦斯王》的英雄伦理观

2010-04-04盛丽梅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0年5期
关键词:荷马史诗阿喀琉斯荷马

盛丽梅

(苏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200)

在古希腊文学作品中,英雄是神的后裔,天之骄子。他们虽是凡人,但是有着一般凡人所没有的高贵品质、高贵血统以及英雄的气概和品质。希腊神话英雄具有很强的人本主义倾向。他们往往通过各种各样的壮举表现叱咤风云、扭转乾坤的力量。《荷马史诗》中的英雄视荣誉为第一生命,他们的行为动机都与荣誉、爱情、财产、王位等分不开;他们的“冒险”,也往往出于显示自己的勇敢、技艺、智慧和健美,是为了得到权力、利益、爱情和荣誉。“但从生到死,每个人却可以面临着两种不同的选择,一是选择庸庸碌碌终老一生,一是选择即使早逝也要声名卓越。英雄们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第二种,正是这毫无例外的选择凸现出他们高于一般凡人的英雄本色?”①这种英雄伦理观显然是“宏大叙事”的抽象人性论,是理想主义的,正统的,是古典英雄主义最本初的背景形象,是一种接近神性的人性观念。而体现在古希腊悲剧中的英雄伦理则开始逐步消解这种理想主义,而倾向于一种人的形象,是要挣脱荣誉光环和无节制勇敢的人的本来面目,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俄狄浦斯王》中那对于命运嘲弄所发出的脆弱感叹和令人痛惜的自残的男主角俄狄浦斯,那是在巨大的是非变故面前会表现出迷茫与无助的人的形象。因此,从《荷马史诗》到《俄狄浦斯王》,英雄正逐步从神格化向人格化过渡,从绝对的正义与秩序向复杂的人性过渡。

一、《荷马史诗》中神格化的英雄人性

史诗是描写战争的,部落之间的战争是当时经常发生的事情,英雄的职责就是为了部落、集体的利益而奋战,这些人都是体魄矫健,武艺高超,对部落集体有着高度责任感的人,史诗所描写和歌颂的英雄,就是这样的人物。“荷马以宏篇巨著塑造了一个英雄的群体,这些人之所以可以称为英雄,在某种意义上,它仍然适应我们今天称之为‘英雄’的标准。”②“是英雄就应该追求卓越、追求荣誉,就不能贪生怕死、怯懦偷生,要珍视自己的荣誉,这就是《荷马史诗》中英雄们的人生目的和追求、豪迈的人生气概。”③

赫克托耳是热爱部落的集体主义精神的代表,尽管赫克托耳不是神,没有阿喀琉斯那如同神一样的强大,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正是这种强大的责任感,唤起赫克托耳伟大的英雄主义精神。赫克托尔是一位悲剧英雄。他善良,有责任心,他对自己的城邦具有高度的责任感。面对仍在襁褓中的孩子和妻子的苦苦哀求,他明知自己在武力上敌不过阿喀琉斯,在智力上斗不过奥德修斯,但是当战争的号角吹响时,他仍然率军投入了殊死搏斗,为了特洛伊人的利益,战死疆场。

年轻英俊、武艺高强的希腊主将阿喀琉斯,是古希腊人眼中英勇将领的理想形象。从阿喀琉斯的出身来看,他具有半人半神的特点。他是天神帕琉斯之子,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然为人刚愎自用,自负任性,为了一时之辱即不顾大局撤出战争。阿喀琉斯在杀死赫克托耳之后拖尸以报复,充分表现出其性格的残忍。可是人性的复杂性又使他还是具有恻隐之心,又应赫克托耳的老父哀求归还其子的尸体。于是,一个性情复杂而深刻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特洛伊战争期间,奥德修斯是一位卓越如神的政治家和领袖,足智多谋,干练机警,能言善辩,振臂一呼则响者云集。而在海上漂泊期间,他又是一个优秀的探险家,一个能战胜来自自然界各种艰难险阻的英雄,具有百折不挠的勇毅和气魄。他又抵制住了女神们的种种诱惑,对待爱情专一,最终回乡与妻子团聚。他还关心下属,同情奴隶,受人爱戴,俨然一个卓越的社会名流和开明绅士。奥德修斯这种已经接近完美的人性塑造,是在一系列曲折情节的推动中逐步揭开和建立起来的。

作为英雄的代表,他们有许多共同之处,例如,他们都体力过人,武艺超凡;他们都具有不畏强敌、不怕牺牲、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他们都有重视个人荣誉,同时又为部落而战的集体主义精神。但他们又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阿喀琉斯,作为特洛伊战争中最伟大的英雄,史诗着重刻画的是他的尚武精神和个人英雄主义。赫克托耳是在特洛伊生死存亡之际担当大任的英雄,史诗着重刻画的是他热爱部落的集体主义精神。奥德修斯,史诗突出了他的聪明机智,着重刻画的是他的个人完美主义精神。通过对以上三位著名英雄形象的分析,可以看出,荷马所认同的英雄人性,是一种处于崇高层面的人性,尽管是在极力地挣脱神性的束缚,但是这种人性仍然是迫近神性而同样拥有全知全能的内涵,从而这种人性仍然是神格化的,宏大的,厚重的。

二、《俄狄浦斯王》中人格化的英雄主义

同为对古希腊神话的取材,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作为最著名的古希腊悲剧之一,同样是对复杂人性的深度把握和塑造,但却是创造性的,因为这一悲剧的主人公,是在毁灭与被毁灭的典型情节中去展现悲剧式的崇高精神,这种崇高不同于赫克托耳光芒四射的家国情怀,不同于奥德修斯完美主义的人格魅力,而是一种近似于“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始终处于残酷抗争中的悲情英雄形象。

《俄狄浦斯王》为我们展示了一个近乎绝望的生存境遇。这种境遇配合着独特的情节路线展开。俄狄浦斯面对着“杀父娶母”的命运,企图抗争和超越,因而选择了逃避劫难,反而被命运玩弄。俄狄浦斯犯下的错误都处于无知的状态下。俄狄浦斯对自己所面临的一切茫然不知,不知神谕为什么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它从何而来。因为对神谕的无知导致行为的盲目,以致于一步步走向命运的罗网。“讨论俄狄浦斯的无知并不是说明俄狄浦斯悲剧有可以消解的可能。而是强调俄狄浦斯的无知与激情行为是人的意志、人的勇气的表现,特别是当人面临着灾难、困苦时,人改变悲剧处境的规范,建立在豪情行为基础上的反抗,本能的反抗是重要的,虽然对悲剧处境一无所知。”④从中国的文化传统思维来讲,不知者不怪,人的任何行为在公共视野的监督之下才能够进行评价,而自知对于人的行为约束力是不构成强势的。因此,东方人讲究“慎独”,即在无人监督的状态下的自律是多么重要。而西方文明是一种罪感文化,相信人类社会之外有超自然力量全知全能地监督人类活动,因而没有任何是可以隐瞒的,因此自知对人的行为的约束力则为强势。因而,一旦自知系统瘫痪,人的行为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罪孽之中。这样,俄狄浦斯的痛苦就显而易见了。这种“全知全能”神性的逐步解构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将俄狄浦斯置于这样一个极端的必然性之中,先令其挣脱,再一步步将他逼入绝境,从而让他在无限的远胜于死亡的痛苦中释放着他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

俄狄浦斯是一位敢于与命运抗争的英雄,为人正直、高尚、诚实,性格刚毅、坚强,身为国王热爱百姓,敢于面对现实,勇于承担责任,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理想君主。当然作品中的俄狄浦斯也不乏作为一个普通君王的缺点:狂妄、粗暴、急躁、固执、糊涂。但这些缺点是与人物身上的众多优点紧密相结合的,这样的表现,只有让我们觉得在一个普通的、现实的人物身上能集有如此多的优点,更能显出他的难能可贵。

赫克托耳虽然是迎接了他无法改变的死亡命运,但是他的死是一种典型的崇高,是为国家宗族的兴亡与荣誉而战死沙场,因而获得了古典主义的英雄伦理契合点,他与命运的抗争是简单的,也是符合全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观念和评价标准的。而奥德修斯虽然历经无数艰难险阻,曾经受到过人世间的种种磨难,但是最后凭借勇气和意志,克服了困难和诱惑,最终回到家乡与妻子团聚,大团圆式的结局没有冲淡奥德修斯的英雄形象,但是并未在悲剧的路线上留给人性更多的空间去展示更为深刻的内容。相比之下,俄狄浦斯的境遇让无数英雄和凡人共同感觉到压抑和错愕——杀父娶母。杀父娶母是人类社会共同的禁忌,因为这种行为不仅毁灭了人类的基本伦理,还蹂躏了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即血缘秩序。这种秩序显然在与神谕所掌控的命运的抗争中夭折,而这种秩序的陨落在凸显了神谕的权威、命运的残酷之后,最终显露出了最为悲情的主人公的角色心理和人格框架。在情节的设计上,《俄狄浦斯王》虽然承袭了荷马最熟悉的倒叙式,但是由于其极具冲击力的主题情节,使得俄狄浦斯在报杀父之仇的情节路线上充满了内在的逻辑悖论,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英雄伦理更为崇高和饱满。在索福克勒斯的笔下,英雄正逐步从神格化向人格化过渡,从绝对的正义与秩序向复杂化的人性过渡。

三、索福克勒斯对荷马的继承与超越

欧洲文学史上,《荷马史诗》创造了以点带面,倒叙手法的运用,在戏剧领域,索福克勒斯是终局式结构的开创者,罗马演说家西塞罗称索福克勒斯为“剧坛荷马”。这是从外在结构模式上定位索福克勒斯对荷马的继承,而从内在的精神内核与作品表现的终极主题来看,英雄人性的回归,人文精神的终极关怀,是索福克勒斯在戏剧领域向荷马致敬的内在尺度。索福克勒斯的悲剧注重写人与英雄,而不是写神,他笔下的英雄是理想化的悲剧形象,是按“人应该有的样子”来塑造英雄。虽然从外在的故事框架上,索福克勒斯与荷马都是以古希腊神话与城邦战争为内容,英雄在履行社会职责时的激情奔放与对荣誉的执着深深融入希腊城邦生活之中,成为城邦战胜困难、创造奇迹的精神力量,但是作品分别表现出的英雄伦理观,所叙述的人的主体地位,人性突破神的身份或神的压力,却在二者之间呈现出继承与超越的强大的张力。

一部希腊文学史乃至文化史,可以看作是希腊人以不同表现形式所展现的对人的关注的历史过程。从初始的“黄金时代”,在神话中人对神的顶礼膜拜,到“青铜时代”荷马式的理想英雄主义,再到古希腊悲剧辈出时代对人性进行全新的探索,人性以更为光鲜饱满的方式得以张扬,可以看出希腊人对人的关注,逐步从神、从神话中挣脱出来。这种内在精神的嬗变,可以从索福克勒斯及其他古希腊悲剧作家对荷马的继承与超越中来理解。

注释:

①③张乐民:《〈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伦理精神》,《理论月刊》,2006年第10期,第106页,第106页。

②龚群:《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伦理观》,《道德与文明》,2004年第1期,第56页。

④蔡晓东:《人的悲剧和悲剧的人——浅析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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