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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科举情感之纠结

2010-04-04王福臣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0年11期
关键词:余杭科举制度考官

王福臣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教育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30)

蒲松龄一生汲汲于科举仕途,对科举“情有独钟”,孜孜以求,并把科举看成是自己获取功名利禄和报效国家的唯一途径。初试少年得志,成竹在胸;但乡试屡屡不中,虽才华横溢,却又久困考场、怀才不遇,以致对科场失望至极,心生诸多愤慨与不满,乃至对之反思批判、设想改革。《聊斋志异》中对科举、考场及士人的种种描述表达了蒲松龄对科举所抱有的复杂情感,也深刻体现了蒲松龄一生对待科举由期盼到失落、由失望到愤恨再到反思求变的情感交错与渐变历程。

一、对科举的狂热与期盼

科举制度以儒家思想为指导思想和主要内容,儒家“学而优则仕”、“学也,禄在其中矣”的积极入世思想对读书人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读书应举、入仕做官已成为读书人的必然选择,功名利禄、悲欢荣辱皆系于科举成败。明清时期是科举制度进一步完善和制度化的时期,科举出身成为做官的唯一正途。“科举考试在明清形成严密的考试系统,共计分成三个步骤:第一步为乡试,由皇帝钦命的正副主考官主持,凡属本省生源和监生、贡生等经科考、录科、录遗考试合格者均可应试,中试者称为‘举人’。第二步为会试,由礼部主持,乡试第二年在京城举行,考中者称‘贡生’;第三步为殿试,亦称‘廷试’,殿试取中为‘进士’。到清代除沿用明代三级考试外,增加‘童试’,童试在地方经县试、省试、院试,及格者即取得地方学校生员资格,俗称‘秀才’,同时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1]112

蒲松龄出身在一个世代耕读之家,自幼接受系统的儒家教育,自然想留名青史、光宗耀祖。因此,最初他对科举抱有极大的热情,充满希望,他把科举看做是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抱负的最有效途径。蒲松龄自幼聪明,也很努力,十九岁出应童试,考了“县、府、道,三个第一”,受到山东学使施闰章的赏识。此时的蒲松龄对科举抱有的期望可看成是人生的至高理想,同时又通过科举之路的略有小成憧憬自己的美好未来。这种幻想与期盼通过《聊斋志异》的开篇之作《考城隍》表露无余。从文章表述中不难发现蒲松龄一心想通过科举来展现自我抱负的决心和信心。这种心情变得如此亟不可待,以至于梦中见到“吏人持牒牵马,力邀赴试”。为了科举一日成名或抓住科举这根平步青云的稻草,即使是在遭受再大苦难(包括身心)也能克服(病卧之中也要赶考),由此可见科举入仕思想已在作者心中根深蒂固,其已经很自然的把科举当成自己能够获取功名、报效国家的唯一途径。同时作者也一直期待着这样一个机会。再者,蒲松龄对自己所具有的文采与能力毫不怀疑,可以说相当自信,一句“诸神传赞不已”就已把蒲松龄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表露得相当明显。不只是在《考城隍》中体现作者的对待科考应举的狂热追求心态,在《聊斋志异》其他的众多篇目中,比如《叶生》、《司文郎》、《于去恶》等写一个个才华冠绝的秀才鬼魂滞留人世,继续参加科考,以完成前世未完之夙愿。蒲松龄将自己化身于故事人物当中,把自己对科举的依赖与刻骨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科举已经同其命运紧密相连,已经让这一个普通的士人时刻怀有一种似乎难以磨灭的幻想与痴狂情结。

二、对科举的失落与慨叹

蒲松龄一生与科举制结下不解之缘,更由此结下难解之怨。这种“爱”、“怨”交错横生,几乎贯穿蒲松龄的一生。蒲松龄的“怨”最初表现在科举屡试不第,科举梦破的失落。《聊斋志异》之《叶生》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河南淮阳县有一个姓叶的书生,“文章辞赋,冠绝当时”。恰巧一个叫丁乘鹤的人来此地做县令,丁县令看到了叶生的文章后对他极为赞赏,急忙邀请叶生来谈论交流,还请他留住在县衙里,并提供物资钱粮帮他读书和补贴家用。快到科考的时候,丁县令又向主考的官员力荐叶生,结果叶生取得了科试头名。一个县令对一介书生的如此器重也已经到了无人能比的地步了,叶生自然内心非常感激,并想用金榜题名来回报县令大人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料,科试后的乡试,叶生却名落孙山。面对丁乘鹤时,叶生不禁“零涕不已”,对落榜百思不解的失落与气恼、对时运不济的无奈与辛酸、对有负知己的愧疚……,叶生终日抑郁感慨,乃至憔悴不堪。这不正是蒲松龄凄凉破落现实与内心深处所包含的无尽失落悲凉的真实写照吗?离奇曲折的故事、出人意料的情节背后隐藏的却是蒲松龄一生科考的艰辛、挫折和屡试不第的落寞心情。这也不能不让一生企求科举成名的他内心生“怨”。而更让这种“怨”在蒲松龄内心深处扩散蔓延的却是科举结果与其所期盼的鸿图腾展大相径庭、南辕北辙。蒲松龄所期盼的科举是能够“选贤举能”、“学而优则仕”。就蒲松龄本身所遭遇的境况来看事实并非如此,科举反而成了凡庸之辈的阶梯、良才贾士的“坟墓”。

在《司文郎》中,写王生应试,遇一余杭生,极其狂傲无礼。一日与司文郎在庙宇的走廊中碰到一卖药的瞎眼和尚,司文郎说这个和尚“最能知文”,应以文章请教,正好碰到余杭生也到了这里,王生于是向盲僧“具白请教之意”。王平子遵从盲僧的意见焚烧自己的文章,每烧一篇文章,那和尚就闻一闻,点点头说:“君初法大家,虽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适受之以脾。”王生问他:“这样的文章能考中么?”和尚答道:“也能考中。”余杭生听了,不十分相信,先把古代名家的文章烧了一篇试试。瞎和尚用鼻子闻一闻说:“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归、胡何解办此!”余杭生大为惊讶,便开始烧自己的文章,而此时瞎和尚说:“适领一艺,未窥全豹,何忽另易一人来也?”余杭生假意说:“朋友的文章,只是那一篇,这篇才是我写的。”和尚闻了闻余下的纸灰,咳嗽了好几声,涕泪横流,难以忍受。这让余杭生倍感惭愧,乃至无地自容。没过几天乡试发榜,余杭生竟考中举人,王生反而名落孙山。这种结果让宋生和王生感到意外,更让听到此消息的瞎和尚感到震惊,感叹之余一针见血道破玄机:“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这种戏剧性的结果不只是让王生与瞎和尚感到好笑,更让现实中的蒲松龄感到郁闷与无可奈何。眼看着自己周围一个个不如自己的人都能榜上有名,而自己却每次无果而终,这又不能不让他抑郁难平、感慨良多。

在蒲松龄笔下,无论是《叶生》中的叶生,还是《司文郎》中的宋生、王生,都是踌躇满志、才华横溢之人,但却屡困科场、怀才不遇,其遭遇及郁闷失落之情与自己何其相似。此时,蒲松龄表达的不只是惆怅与感慨,更多的还是时运不济、怀才不遇的压抑与失落。这使他在爱怨交加中又添愤恨之情,也为其对科举取士本身合理性的重新审视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三、对科举的愤恨与嘲讽揭批

由科场失意所带来的惆怅与失落给了蒲松龄沉重的打击,使其对应试科举的热情沉浮交错。伴随着幻想的一次次破灭,蒲松龄开始了对科举制度的重新审视与思考。在辗转反思中,蒲松龄的科举情感又经历了一次近乎彻底的洗礼与颠覆:由无奈感慨、失落转而针锋相对的表达愤恨并进行批判揭露。蒲松龄不再把时运看做是造成科场屡屡失意的根本所在,其矛头开始直接指向非常态的科场,指向不学无术、贪腐昏聩的考官。此时,在蒲松龄看来,“科举考试之所以‘陋劣悻进’,‘凡庸’高中,而‘英雄失志,佳士被黜’,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全在考官。考官之所以录取‘陋劣’、‘凡庸’之辈,首先是因为他们本身‘所见鄙耳’。《司文郎》里,王平子比余杭生品学都强得多,为什么考官偏取余杭生而不中王平子呢?因为考官自己的文章就和余杭生的是一路货色,甚至是令人‘向壁大呕,下气如雷’,‘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的文章”[2]92。《贾奉雉》中的主人公“才名冠世,而试辄不售”,总也考不取。一位得道成仙的郎秀才告诉他,考不取是由于文章作得太好,“帘内诸官”根本辨不出。郎秀才特意指点贾奉雉:“天下事,仰而岐之则难,俯而就之甚易。”你要真想“猎取功名”,就得“俯而就之”。劝贾效法众人鄙弃的拙劣文章应试,贾不肯,于是考试又落榜了。这时他想起了“仙人”的话,搜集一些最糟糕、最恶劣的文章:“集其冗泛滥,不可告人之句,连缀成文”,拿给“仙人”看,“仙人”看后说肯定能考中。贾奉雉说这样的狗屁文章就是打死他也记不住,“仙人”说,那不怕。于是给了贾一道符,让他贴在背上。有了这道符,贾奉雉在考场上心不由己,只能把“大非本怀”的滥文章写在纸上。后来“榜发,竟中经魁!”贾奉雉再看这些试稿,“一读一汗。读竟,重衣尽湿”,羞愧得很。自言自语说:“此文一出,何以见天下士矣?”仙人郎秀才来,见贾闷闷不乐,就问道:“求中即中矣,何其闷也?”而贾奉雉回答道:“仆适自念,以金盆玉碗贮狗矢,真无颜出见同人。行将遁迹山丘,与世长绝矣。”于是,“不告妻子,飘然遂去。”

考官录取“凡庸”之辈的另一个原因是索贿、受贿。清初,政府实行捐纳制度,公开卖官鬻爵,以为科举制度之补充。这种作法不但使吏治更加腐败,而且也直接影响着科举考试。捐纳制度使科举正途之路更窄,严重危胁着读书人的进身之阶,同时也默认了考场舞弊的合理性。《考弊司》里管辖士子的衙门叫“考弊司”,司主是“虚肚鬼王”,“表面上他‘气象森严,似不可入一词’,当其长辈替书生求情时,他马上变色曰:‘此有成例,即父母命所不敢承!’一派正人君子模样。甚而至于在府廨两廊立碑大书什么‘孝弟忠信’、‘礼义廉耻’,标榜自己要‘两字德行阴教化’、‘二堂礼乐鬼门生’。然而就是他,竟然强迫每个士人割下髀肉进贡给自己。‘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若丰于贿者可赎也。’这正是当时考官的真实写照。一边是其所标榜的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的严肃性,一边又是干着舞弊的勾当!执法犯法。面对这种公然索贿的行径,蒲松龄通过书中人物之口愤怒大呼:‘惨惨如此、成何世界’。”[2]92-93

蒲松龄对昏聩无知的考官已经看透,因此对考官的揭批毫不留情,在《何仙》中,蒲松龄借“乩仙”之口,揭露了那些考官“曾在黑暗狱中八百年,损其目之精气,如人久在洞中,乍出则天地异色,无正明也。中有一二为人身所化者,阅卷分曹,恐不能适相值耳。”[3]423在《素秋》中,蒲松龄骂主试官是“糊眼主司”,在《三生》中则痛批考官是“黜佳士而进凡庸”的蠢才,必欲“掘其双睛,以为不识文字之报”甚至“剖其心”而后快。

蒲松龄同样怀着复杂纠结的情感对科举制度进行讽刺与抨击,其矛头直指这个制度的执行者——学官与考官,认为这些学官与考官是这一切罪恶的渊源,是造成士人怀才不遇、是非颠倒的不合理现象的罪魁祸首。他对学官、考官的昏聩无知、营私舞弊可谓恨之入骨,因此处罚他们的手段更是人间没有的极刑:即“其去若善筋,增若恶骨,罚今生生世世不得发迹也!”“以刀割指端,抽筋出”。[3]263

四、对科举的反思与求变设想

历经漫长而痛苦的科考洗礼,在应试之路苦苦挣扎却处处碰壁。面对科举制的种种弊端,蒲松龄比任何人的感悟都要深刻。怀才不遇与时运不济的切身之痛最终让其心生求变设想。但无奈蒲松龄受科举影响太深,尽管看到了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端,也对其中存在的各种不合理现象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批判与揭露,但自始至终蒲松龄并没有要求彻底推翻它,这也说明他还“爱”它,在内心深处还存有无法湮灭的幻想。这是蒲松龄对待科举爱、怨、恨、批等情感纠结的根本所在。蒲松龄一方面在讽刺与批判中聊以自慰,一方面又渴望通过自己的批判呼吁来引起有关部门对当前现状的了解与重视,以改革其不合理的地方。“在蒲松龄看来,科举制仍是使天下读书人得到社会承认、实现仕途理想的最公平、最光明的大道”[4]10。所以说无论蒲松龄以怎样的情感来批判和反思,又经历多么繁杂的情感纠结,最终他还是以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将矛头指向科举的某一个方面或某个环节。而难能可贵的是,蒲松龄虽没有去反对整个科举制度,但却对其开始了重新的审视与反思,《聊斋志异》之《于去恶》可以看作是这种审视与反思的开端。

在《于去恶》中蒲松龄提出了应对科举考试进行改革的主张。首先针对帘官的昏聩,要加强考试选拔的广度与力度,即“凡进必考”。同时整顿考场,严肃考风考纪。蒲松龄借于去恶之口说:冥间“无论乌吏鳖官,皆考之。能文者以内帘用,不通者不得与焉。”而“阳世所以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者,惟少此一考耳。”可见,蒲松龄对这种方法比较看重与推崇,也给予厚望。这与早期蒲松龄深受昏聩考官埋没才能之伤害无不有着巨大关联。其次,针对科考不公、人为作乱、埋没人才,蒲松龄倡导有贤能德才的官员的推荐:“君不贺五兄耶?桓侯前夕至,裂碎地榜,榜上名字,止存三之一。遍阅遗卷,得五兄甚喜,荐作交南巡海使,旦晚舆马可到。”三是派正直清廉官员巡视监督,以及时纠正考试录取中的不合理现象。“阴间文场如有‘翻覆’,则有‘大巡环张桓侯’来巡视,以公允衡文,消除不平”。

痛定思痛,蒲松龄提出了自己对科举的改革设想,这比先前只是单纯的狂热追求或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愤懑并进行鞭挞讽刺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也不能不看作是蒲松龄复杂纠结心态的一种重新调整。这种心态调整让蒲松龄仿佛找到解决自己情感和现实问题的方向:即不再被动的承受由科举带来的痛苦与无奈,而是主动的作为一个先驱去寻求变革,设想更好的解决方案。尽管蒲松龄的这些设想不可能在当时实现,但最起码他有了改变现状的意识,这为其乃至更多的仁人志士去深入的体察整个科举制度的腐朽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同时也为以后相关的考试录取人才制度改革提供了借鉴。

[1]刘德华.中外教育简史[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朱振武.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对科举制度的认识[J].蒲松龄研究,1996(1).

[3]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中华书局,2009.

[4]张丽敏.蒲松龄科举态度三变[J].蒲松龄研究,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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