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中独自绽放的“玫瑰”
——从南方的社区意识与个人主义冲突解读爱米丽的反叛人生
2010-04-03杨茜
杨 茜
(成都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6)
黑屋中独自绽放的“玫瑰”
——从南方的社区意识与个人主义冲突解读爱米丽的反叛人生
杨 茜
(成都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6)
福克纳的《献给爱米丽的玫瑰》讲述了南方小镇上一位贵族老处女爱米丽的悲剧生活。本文从南方社会强烈的社区意识对女性人性的压抑、对传统的眷念与爱米丽追求个人幸福的个人主义表现之间的冲突来分析爱米丽的反叛人生。她强烈的自我和自主意识使她敢于自由选择,不屈不挠地与镇上的人对抗,为维护自己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所应有的追求幸福和爱情、自由和尊严的权利而做出大胆的抗争与反叛。
爱米丽;社区意识;个人主义;福克纳 ;清教传统
福克纳的短篇小说《献给爱米丽的玫瑰》是文学史上的一颗奇葩。故事发生在南方杰弗逊小镇上,一位贵族老处女爱米丽性格古怪孤僻,不顾镇上人的反对爱上了北方来修路的工头伯隆。后来为了不让伯隆离开自己,因爱生恨,毒杀情人,终身与尸首为伴,过着隐居生活。由于南方社会长久以来所形成的强烈的社区性与爱米丽追求个人自由、幸福的个人主义之间存在着强烈冲突,爱米丽只有通过不断地抗争以及最终极端的反叛行为来实现自己对爱情的追求。本文将从此冲突来分析她的反叛人生。
一 美国南方社会强烈的社区意识
美国南方社会的社区意识历来都存在。由于长期稳定的庄园和农业生活,南方大部分人过着比较简单、固定、相同的生活,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念,从而逐渐发展起比较强烈的社区意识,于是形成了社区的集合体。他们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和生活观。福克纳本人也说过:“南方是美国唯一还具有真正地方性的地区,因为在那里,人和他的环境之间仍然存在着牢固的联系。在南方,最重要的是,那里仍然有一种共同的对世界的态度,一种共同的生活观,共同的价值观”[1]。在南方社区,那里的人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共同的价值观凝聚在一起。他们的追求和向往,甚至他们的矛盾和冲突都是以他们共同的价值观为基础的,或者以其为根源。当他们的价值观或生活方式受到威胁挑战时,那些平时看似钩心斗角的人们就会暂时抛弃前嫌,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福克纳的这个短篇小说中也明显体现出南方社会的这种社区性。首先从小说的叙事声音可看出这个南方小镇强烈的社区性。小说采用了共言形式的集体型叙事声音“我们”来观察并讲述爱米丽的人生。“我们”是小镇上的居民,是这个社区的代表,代表了该镇居民对爱米丽的观察和看法[2]。“我们”的价值观就代表了这个社区主流的价值观念。
在这个有着长久清教传统和妇道崇拜的小镇上,爱米丽被看作是过去和传统的象征,受到人们的尊敬和“关心”。镇上的人们眷恋着南方辉煌过去的纪念碑式的历史,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座传统的纪念碑。他们视南方女性为天使般的淑女,“玉洁冰清的圣女”,是“云天之上闪耀炫目光辉的雅典娜”[3],应当具有贵人举止,不应当与没有社会地位的北方佬交往,不应当抛弃传统。对妇道观的崇拜深深根植于南方的社区中,它否定妇女的权利、压制她们的欲望、扭曲她们的人性,使妇女成为社会生活中的“影子”人物。妇女从未真正有过自己的生活,从未掌握自己的命运,从未实现甚至从未想过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她们只是在由传统和社会为他们所确定的生活中像影子一样存在着。因此故事中爱米丽这个没落的南方贵族被她所生活的社区看作是传统的纪念碑、传统的化身,这个社区中的“我们”密切关注爱米丽的生活,密切关注这座纪念碑,试图去维护它不让其倒下。“我们”不仅是故事的观察者和叙述者,而且当爱米丽有突破传统界限的迹象时,“我们”试图想尽一切办法、动员一切力量来干涉她的生活,从而维护“我们”社区长久以来所形成的共同的价值观。因此,当爱米丽与伯隆交往时,社区的人们担心她会忘记贵人举止,认为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试图动员一切力量来干涉这段感情。而当爱米丽去买鼠药时,“我们”都以为她要去自杀,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同时“我们”也为爱米丽的两位堂姐妹高兴,因为她们比爱米丽更有南方淑女风度。
二 个人主义与社区共同价值观的冲突
然而在这种强烈的社区意识的夹缝中却闪烁着个人主义的火苗。尽管南方社会具有强烈的社区意识,但又由于庄园和农场耕作一定的自给自足性,每个个体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个性,于是南方的文化中又融入了个人主义,从而同社区性相抗衡。个人主义的个性追求与社区共同的价值观就会产生冲突。福克纳本人也尊崇个人价值观,认为个性就是人性的表现。他宣称:人只有在他的个性中才能得到拯救,而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的道德的完整性而非他属于某一个群体。他曾说: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为一个传道士,我所要传的道义将是反对个人滑入群体,任何群体。我反对属于任何群体,除了人类之外,我不想属于任何群体。[1]
而爱米丽就是生长在夹缝中的这棵带刺的玫瑰。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性,她理应有着自己对人性、对自己幸福生活的追求。然而事实上她的这种基本的要求在这个社区意识强烈的南方小镇上却始终难以得到满足,总是受到周围社区的压抑。生活在一个没落南方贵族的家庭里,她的父亲是一个自私专横的家长,完全控制着她的命运。在她父亲去世后,她剪短了头发,“看上去像个姑娘”,变得更漂亮了,想从父亲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决心要重新开始生活。这种外表上的改变显示了她内心的变化,这也是她个性追求的开始。作为一个女人,她尝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就在这时,来自北方的工头荷默·伯隆来到了镇上。爱米丽爱上了这个北方佬,并且希望与他结婚,甚至准备好了婚礼用品。然而镇上的人却开始干涉起她的生活。事实上,从他们交往开始,镇上的人就密切监视着他们两人的进展。起初妇女们确信爱米丽是“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年纪大的人也认为“就是悲伤也不会叫一个真正高贵的妇女忘记‘贵人举止’”,而嘴上又不停地叨念“可怜的爱米丽”。镇上的人们交头接耳,传达着这种遗憾与担忧,即使“关上了遮挡星期日午后骄阳的百叶窗,还可听出绸缎的窸窣声:‘可怜的爱米丽’”[4]。爱米丽的爱情生活本应该是属于当事者双方的隐私,却受到如此多双眼睛的监视。而这只是开始。后来当爱米丽准备与伯隆结婚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了,开始进行干预。妇女说“这是全镇的耻辱”、“青年的坏榜样”。最终迫使浸礼会牧师去劝说爱米丽,没有达到预想效果。只好又动员牧师夫人写信告知爱米丽的亲戚,试图阻止爱米丽与伯隆的结合。爱米丽与一个北方佬的结合显然破坏了她南方传统妇女的形象,从而引起镇上这些试图维护“传统的纪念碑”的居民的恐慌,千方百计试图阻挠爱米丽的幸福。
因此,如果爱米丽想获得幸福就必须要冲破厚重的阻挠。她追求自己幸福的行为与社区人民将其作为传统的象征是水火不容的,镇上的居民绝对不赞成她与一个拿日工资的北方佬交往,因为这样势必要破坏她传统的身份。而她作为传统的纪念碑的身份并不是自己本人的意愿,是由社区的人们所强加的。以至于当她去世的时候,全镇上的人都去送丧,“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4]。生活在这个具有强烈社区意识的、令人窒息的小镇上,爱米丽被社区的共同价值观所包围。即便爱米丽本人试图拒绝与外界沟通交流,试图与外界脱离联系,孤僻、乖张地生活在自己破落的房子中,然而“我们”却从未放弃过对她生活的关注,“她始终是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也是人们关注的对象”[4]。“我们”不仅有意探询其生活,而且在她的个性追求与社区的共同价值观出现冲突时“我们”会动员各种力量来横加阻挠。
而正是她的个人主义与社区共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促使着她的极端反叛。在杰弗逊小镇这个社区里,倔强孤傲的爱米丽是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个体:“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乖僻乖张”。尽管背负着历史和传统的沉重负担,她仍然试图独立于这个社区之外。她拒绝纳税,拒绝处理房子里的气味,拒绝在买毒药的时候说出用途,拒绝安装邮件箱。当社区里的人反对她和一个拿日工资的、地位低下的、粗俗的北方佬交往时,社区的人们横加干涉,先是背后议论,然后请求浸理会牧师找上门去,最终又写信请她的两个傲慢、顽固、保守的堂姐妹来试图说服她。即使在这种“群起而攻之”的时候,爱米丽依然倔强地、孤傲地与这个团体进行着抗争。她不仅继续与伯隆交往,甚至开始准备婚礼用品,执著于追求自己的幸福。
在小镇人们的眼里,她从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渴望并有权利过正常生活的女人,而是一座传统的纪念碑。爱米丽追求个人幸福的愿望遭到镇上人民的反对时依然不屈不挠地抗争,顶住巨大的压力决心同伯隆白头偕老。此时却发现轻浮的北方佬伯隆毫无结婚的打算,而为了永远拥有伯隆,或许也为了自己同社区的长久抗争有个结果,她选择了谋杀这种极端方式试图留住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这种极端的反叛是对南方淑女形象、道德观念、对传统的眷念意识的完全颠覆,也是对社区共同价值观的颠覆,是她个人主义的极端表达。
作为一个普通人,爱米丽应该得到所有的权利与自由。作为女人,她渴望得到来自异性的爱。然而事与愿违。当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时,父亲无情地赶走了所有求爱的年轻人。后来终于与伯隆相爱却又遭到镇上人的种种直接或者间接的干涉。而经历了长久的抗争,幸福就在眼前的时候,却得知伯隆无意稳定下来。这种个体追求真挚爱情的愿望在经历了长久抗争之后依然无法得以满足。“当外界的阻挠使个人的需求或欲望根本无法满足时,人们就极有可能诉诸侵犯。而侵犯的强度与需求或欲望的强度以及外界施加阻碍的程度成正比。”[5]这时,天使般淑女的形象和传统的价值观都成为了她追求爱情和幸福路上的障碍,唯有魔鬼般的谋杀行为以一种畸形的形式最终实现了她的“黑屋中诡异绽放的爱情”。这时,这个象征传统的纪念碑和代表着南方淑女形象的爱米丽终于倒下来了。由于身心受到压抑而导致的变态心理促成了她的谋杀行为。在美国南方这个具有强烈社区意识的小镇上,爱米丽作为女人追求幸福和爱的权利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剥夺和侵犯,她对情感和婚姻的渴望一再被扼杀,超过了她心理能承受的最后底线,最终导致其心理变态,崩溃至极,最后酿造了一场恐怖、惨不忍睹的悲剧[6]。虽然最终她选择了谋杀自己曾经爱过的这个男人,她却得到了作者的同情。正是由于其悲惨的一生和她在那样的环境中仍然顽强地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仍然顽强地表现出她的人性,福克纳通过题目“献给爱米丽的玫瑰”,表达对她的同情乃至钦佩。
生活在具有强烈社区意识的南方小镇上,爱米丽追求个人自由、幸福的愿望与社区的共同价值观存在着不可调解的冲突。在她追求幸福的道路上,她与镇上人的屡屡冲突更表明了她蔑视社会等级和道德观念,在恋爱和婚姻上表现出强烈的自我和自主意识。她就是一棵带刺的玫瑰,作为独立的个体,为了追求一己的幸福,爱米丽敢于不屈不挠地和镇上的人 (群体)对峙,同社区的传统价值观决裂,表现了一个女人所应有的追求幸福与爱情、自由和尊严的权利而做出的大胆抗争与反叛。
[1]肖明翰 .威廉·福克纳:骚动的灵魂[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 .
[2]程锡麟 .献给爱米莉的玫瑰在哪里?——《献给爱米莉的玫瑰》叙事策略分析[J].外国文学评论,2005年第 3期.
[3]肖明翰 .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 .
[4]威廉·福克纳 .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杨岂深译 .福克纳作品精粹[M].陶洁选编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 .
[5]刘爱英.从淑女到魔鬼——试从社会学批评角度看《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悲剧意义[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8年第 2期 .
[6]黄桂平 .父权制下女性的疯狂与恐怖——心理解读福克纳笔下的爱米丽[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 4期.
The“Rose”Bloom ing Alone in the Dark House
——An interpretation of Emily’s rebellious life through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Southerners’sense of community and the individualism
Yang Qian
(Teachers College,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 610036,China)
Faulkner’sA Rose for Emily tells the miserable life of Emily,an aristocratic spinster in a small southern town.This article analyzes Emily’s rebellious life through the conflict be tween the repression ofwomen’s humanity by the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of the Southerners,their love of tradition and Emily’s individualistic perfor mance in pursuit of her personal happiness.Her strong sense of self and independence resulted in her boldness in seeking freedom and keeping on the relentless confrontation with the town’s people in order to maintain the right of people,especially of a woman in pursuit of her proper happiness and love,freedom and dignity.
Emily,community awareness,individualis m,Faulkner,puritan tradition
I106.4
A
1004-342(2010)01-68-03
2009-09-21
杨茜(1982-),女,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