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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译新词探究

2010-04-03向仍东

关键词:西学严复古汉语

向仍东

(吉首大学 师范学院外语系,湖南 吉首 416000)

严译新词探究

向仍东

(吉首大学 师范学院外语系,湖南 吉首 416000)

严复的译语话语系统在中国文化转型时期的贡献值得关注,其中对译语新词的作用不容忽视。本文从严复译语新词的种类、新词作用、严译新词与日译新词在中国的历史选择以及严复的译词被淘汰的原因等方面进行阐释。

严译新词;日译新词;严复;译语新词

作为“介绍西洋近世思想的第一人”的严复,在他从译的三十八年(1878—1916)时间里[1],系统地介绍了西欧资产阶级思想,在广阔的领域内打开了人们的眼界,满足了人们进一步向西方寻求救国、自强真理的迫切要求,促进了中国近代新思想的发展。

基于当时的社会文化因素、意识形态以及严复本人特殊的翻译动机等等,严复的译文呈现的是一种特殊的话语体系。1859至 1866年间,严复接受了较为系统的严格的传统教育,“除阅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启蒙读物外,还有《四书》、《五经》等应试科举的必读书目”[2]P12。严复要求译文语言要“达雅”,主张采用战国汉唐之字法、句法和文体。严复一生的译著和他撰写的精辟深邃、独具匠心的译例言、序跋和译著中的十七万字的案语,这些都构成了严复特殊的话语体系。他的话语给当时的国人输入了新的价值观、道德观、政治观、社会观、人生观和宇宙观,知识分子的心智为之斐然一新。

一 严译新词的种类

严复根据自己的翻译标准,独自拟定了不少学科的专有名词。兹举其中极少一部分如下 (括号内为今译名)[3]P494-495:

学科名称:logic名学 (逻辑学),mathematics数学 (今同),chemistry质学 (化学),philology字学 (语文学),society群学(社会学),psychology心学 (心理学),biology生学 (生物学),economics计学(经济学),metaphysics理学 (思辨哲学), astronomy天学(天文学),geology地学 (地质学),ethics义理学(伦理学),phisics格致学(物理学)。

逻辑学:induction内籀 (归纳),deduction外籀 (演绎), syllogism连珠 (三段论),majorpremise大原 (大前提),minopremise小原 (小前提),conclusion委 (结论),proposition词(命题),generalization会通 (归纳概括),term端 (词),judgment比拟(判断)。

政治学:monarchy独治 (君主制),aristocracy贤政 (贵族制),tyranny霸政 (僭主制),oligarchy贵族制 (寡头制),democracy庶政(民主),republic公治 (共和),utopia乌托邦 (今同),political nature群性(政治性),vote威朵 (投票)。

心理学:memory识 (记忆),sensation感 (感觉),volition志(意志),active健 (主动),passive顺 (被动),thought思(思想),emotion情 (情绪),belief信 (信念),meditation睿(沉思)。

经济学:coinage圜法(币制),money泉币(货币),raw material生货 (原料),manufactured goods熟货 (成品),wages庸(工资),labour功力 (劳动),standard money本位法钱 (本位币),real price真价 (真实价格),natural price经价 (自然价格),power of exchange易权 (交易能力),bank版克 (银行), free competition物竞(自由竞争),corporation联(公司、法人), monopoly辜榷(垄断、独占),stock母材(资本)。

哲学:realism净宗(唯实论,实在论),idealism意宗(唯心主义),essential property常德(固有属性),noumenon自在 (本体),being庇音(存在),body形(主体),matter质(物质)。

严复的译文为汉语输入了大量的新词。蔡元培在《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称,《天演论》出版后不到几年便成为救国及革命人士的理想根据,“‘物竞’、‘争存’、‘优胜劣败’等词,成为人人的口头禅”。“自强”、“自力”、“自存”、“自治”、“自主”以及“竞存”、“适存”、“演存”、“进化”……之类的词汇盛行于世,并不断地被人们取作自己或子弟的名字和学校名称。年轻的胡洪骍改名“适”,字“适之”,陈炯明的“陈竞存”也由严译而来。一些小学教师甚至以《天演论》作为课本,中学教师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作文题目[4]P9。张君劢曾说:“……侯官严复以我之古文家言,译西人哲理之书,名词句调皆出独创。译名如‘物竞’、‘天择’、‘名学’、‘逻辑’,已为我国文字中不可离之部分。其于学术界有不刊之功,无俟深论。”[5]P700虽说严复苦心力作的新词现在看来都已成为“死语”,但其译文中的新词在当时“开启民智”和“宣传西学”过程中的作用却不容忽视。究其新词的特征和来源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大类:

(一)古汉语演变词汇

严复在翻译英文原著的名词术语时,时常从古汉语中找相应的“对等”词,将一些古奥的、盛行于先秦时代的词用于自己的译文中,把严复译作中一些看来古奥冷僻的字,求索于古汉语字典,发现大部分字都是先秦典籍中曾经使用过的。如:

此所谓至至赜而不可乱者也。(《天演论·能实》)

探赜索隐。(《周易·系辞上》)

庠序党塾,学之社会也。(《社会通诠·开宗》)

谨庠序之教。(《孟子·梁惠王上》)

所不多觏者也。(《群己权界论·引论》)

我觏之子。(《诗经·豳风·伐柯》)

衔烟斗,扬酒卮。(《群学肆言·砭愚》)

乃左手持卮,右手画蛇。(《战国策·齐策二》)

以蝼蚁之微。(《名学浅说·引论》)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韩非子·喻老》)

非一廛之肆所能办也。(原富·篇一)

愿受一廛而为之民。(《孟子·滕文公上》)

理不可以畔援明矣。(《法意·卷一》)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孟子·公孙丑下》)

则政以人类才力之微谫。(《穆勒名学·引论》)

能薄而材谫。(史记·李斯列传)[6]P65

对于严复译文中关于西学的新概念、新观念等,如若没有古汉语确切的对应词,必然要突破古汉语本身的语言载体,发明新词。如严复发明的诸如“自繇”、“母财”、“泉币”、“计学”等许多新词。他也采取了用古汉语的现存字词翻译英文原文中的术语的翻译策略,但这些从古汉语中拈来的字词大都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往往不再含有古汉语原本的意义,而变成了其“母体”的同音同形异义词,从严格意义上讲,它们不属于古代汉语,是古代汉语的变异词,因而也可以算是新词。

(二)音译词

对于西学中的一些新概念、新观念以及新术语等原本汉语中未曾有过的词,严复在翻译的时候采取了音译的策略,如:

涅伏,今通称“神经”(严复在第七部译著卷末,也注明“涅伏”,今译“神经”。“神经”一词古汉语为神奇之经典之义)。

斐洛苏非,今通称“哲学”(严复在《原富》甲部第十一篇中也有“吾友哲学家休蒙言”,用了“哲学家”这个词汇。但在同书中又将“哲学家”译作“名理家”。在第六部译著中即又称“爱智家”)。

达格特尔,今译“博士”(古汉语亦有“博士”一词,但意思不同)。

优尼维实地,今译“大学”。哥理支,今译“学院”。

斯古勒,今译“学校”(由此看来,中国当初无近代教育机构,故无适当译词)[7]。

严复的音译词到今天几乎被淘汰殆尽,原因有许多。但是严复也有过音译西方术语的成功尝试,如将“Logic”音译成“逻辑”,据说便出自严复之手。“逻辑”二字,在音、形、义三方面都选择得绝妙,所以一直流传下来。

(三)日译“新汉语”词汇

严复认为要真切地了解西学,须直接读原著。他同时也认为日本对西方概念的翻译,多不准确,因此不能毫不思索无条件地借用,而往往坚持自己的译法。例如,他反对“经济”这个日本译语,而代之以“计学”,并在《原富》卷首的“译事例言”中说明了理由:“计学,西名叶科诺密,本希腊语。叶科,此言家。诺密,为聂摩之转,此言治。言计,则其义始于治家。引而申之,为凡料量经纪撙节出纳之事,扩而充之,为邦国天下生食为用之经。盖其训之所苞至众,放日本译之以经济,中国译之以理财。顾求必吻合,则经济既嫌太廓,而理财又为过惬,自我作故,乃以计学当之。”他认为“经济”一语,原意比西文“economy”宽泛,因此不宜作译语。再例如,他拒绝借用日文译语“社会”,而坚持把西文的“society”译作“群”,将“社会学”译作“群学”。此外,“capital”日译“资本”,严译“母财”;“evolution”日译“进化”,严译“天演”;“philosophy”日译“哲学”,严译“理学”;“metaphysics”日译“形而上学”,严译“玄学”……

但严复对日本译语,也并非一概拒绝。在他的译著中,使用日本译语的例子也不鲜见。对有的日本译语,他也很首肯。例如,将西文的“liberty”和“freedom”译作“自由”,严复就毫无异义,并且说:“西名东译,失者固多,独此无成,殆无以易。”在初期的译著中,尽量不用日语译词。但是由于那时,他几乎是独自一人从事翻译和介绍欧洲近代文化著作的,所以,因不堪创造译词之辛劳,从翻译亚当·斯密的《原富》起,也不得不偶尔借用一些日本汉语词汇[8]。这种倾向在翻译密尔的《逻辑学》和孟德斯鸠的《法的精神》时便日益明显,许多可能出现的译词在母胎中便夭折了,从而选择了日译词。

二 严译新词的作用

纵观严译新词在当时文化转型时期的特殊作用,对汉语的影响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严译新词的铺垫作用

严译新词为人们后来在思想上、观念上、心理上接受日语新词作了必要的铺垫。当人们已经视严复的西学新词为自然或必然现象时,自然而然也就不至于视日译新词为洪水猛兽。倘若没有严译新词这层铺垫,日译新词要想获得读者的认同和接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之事。严译新词能够得到人们的广泛接受,那完全是由于严复的译著《天演论》的巨大影响所致。设想若中国近代介绍西学的第一部译著不是严译《天演论》,而是其他的一本什么书,肯定不会产生《天演论》如此大的影响,该书中的新词便难以与现代汉语融合。用古汉语翻译西书,严复被公认为是做得最好的。与严复同时代的张相文翻译过孟德斯鸠的 The Spirit of the Laws(张译为《万法精理》),艾约瑟译过耶芳斯的 Primer of Logic(艾氏译为《辩学启蒙》),其译文均不如严复译的《孟德斯鸠法意》和《名学浅说》而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9]P54。严译新词为中国近代日译新词与现代汉语的融合开辟了通途。人们熟悉了严译新词之后,对于日译新词的介入便能较快地适应,并且还能够鉴别两种译词的优劣,从而作出相应的取舍,最终发现多数日译新词比相应的严译新词更胜一筹而舍弃后者。虽说严译和日译新词在中国近代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古代汉语的思想体系和思维方式,但新术语、新概念、新范畴等新词在古代汉语中不断地介入,从而为古代汉语不断增加新元素,似乎隐藏着后来语言变革的契机,而后来中国 19世纪 20年代的白话文运动正是在翻译的促进和诱导下发生的。从严译新词看现代汉语,说严译新词是现代汉语先声理应是自然而然之事。

(二)严译新词的加速器作用

严译新词加快了日译新词与现代汉语融合的步伐,从而促进了现代汉语的构建,而且严译新词中的一些新词本身在与日译新词的竞争中胜出,成为现代汉语的常用词,这是严译新词对现代汉语的一个直接贡献。诸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演”、“观察”、“试验”、“阻力”、“离心力”等一套充满当时时代气息以及反映西学的新词,表现出了其旺盛的生命力,它们顺利地融入现代汉语,成为现代汉语的构成部分,甚至一直沿用至今。

三 严译新词与日译新词在中国的历史选择

随着译作《天演论》的出版发行,严译新词在社会上流传开来。紧接着严复“八大名著”的其他译作不断问世,越来越多的新词进入读者的视野,渐渐为读者所认知、了解和喜爱。近代文化转型期内,在辛亥革命以前对严译新词的喜爱曾经达到高潮。之后因大批留日学生掀起了由日语翻译成汉语的翻译浪潮,致使大量日译新词涌入国门。日译新词遂与严译新词并驾齐驱,并成分庭抗礼之势。一些读者选择使用了日译新词,放弃了严译新词。

严译新词在社会上的影响约略可分为四个阶段[10]P53: 1897至 1904年,严译新词逐渐流传开来,并达到流行的高峰,其影响超过日译新词;1905至 1910年为两类新词的并用期或分庭抗礼期;1911年至 1919年严译新词在社会上持续使用,但频率已经下降,与此同时,日译新词为人们普遍使用,频率已超过严译新词;1919年以后,大部分严译新词渐渐被日译新词取代。以严译新词“群”(society)为例,从甲午之后到义和团运动之间是“群”的概念流行,此后有一段时间,“群”与日译词“社会”(society)交迭使用,“到辛亥革命前四、五年,‘社会’一词才取代‘群’的概念而流行”。

现在看来严译新词除了少量的“经典”译词融入了现代汉语,其他的几乎都成了“死语”,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严复自身的原因,在《与梁任公论所译〈原富〉书》中,他说其译之书“非以饷学童而望具受益也。吾译正以待中国多读古书之人,使其未睹中国之古书而欲稗贩吾译者,此其过在读者,而译者不任受责也。”他所受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加之作为桐城派古文名家,严复说他的译作确实不大适宜用过于“利俗”的文字,他的译作有其特殊的目的,有特定的读者对象,即心目中指定的上层士大夫阶层,当时的上层知识分子及官僚。故严复的译文十分注重渊雅,刻意模仿古文。梁启超曾批评说:“吾辈所就有憾者,其文章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一翻殆难索解。”蔡元培在《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说:“他的译文,又很雅训,给那时候的学者,都难读下去。……他的译笔也或者不是普通人所易解。”试想他的译文又怎么能流传下来。

弗格尔(Joshua Fogel)在《近期翻译理论》中提到了应该如何联系当时的日语外来词看待严复的翻译这一问题,说道:“这些术语之所以在中国不能奏效,并不是因为它们太文学化了,或者是因为它们要求过于深奥的中国古典知识而被摒出。在严复写作时,还没有广泛流传和使用白话文,而且能够阅读其译作的大多数读者毫无疑问都能理解他使用的典故(尽管这些典故背后的西方思想仍然半遮半掩)。严复是否知道他孜孜不倦地翻译的那些文本中也有中村上民的日译本?是否有人曾经比较过中村和严复为了翻译西方的哲学、政治、经济概念而分别设计的词汇呢?”[11]

从中日翻译西学的目的来看,日本翻译西学旨在国民中广泛传播文明思想,目的是为了启发民众,尽量让更多的人阅读,使普通大众易于领会其思想,因而追求的是文字的通俗易懂。可严复不同,他的译文对象是饱学经书的士大夫知识分子。他想通过改造那些饱读诗书而且思想顽固的守旧者,来达到其救国的目的。正是由于不同的国情,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不同的读者群等,严复和日本学者对西学译文的不同追求确属情理之事,因而也就没有了译文孰优孰劣了。

译词的使用和推广同高等教育水平及国家行政机关、宣传媒介的提倡密不可分。中国所谓的高等教育机构,多数是在帝国主义用庚子赔款建立的学校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政府一些机构对学校教育管理不力,形同虚设,唯“西风”(也包括“东洋风”)是崇。而任课教师又多为留洋学生,因接受外国文化影响,对中国文化反而由抱有亲近感转为抱有劣等感。加上受到中日两国同文同种的错误认识的影响,连留日学生也无意区分哪是中国词汇,哪是日本词汇。可以想象,他们在采用学科名称、使用课堂用语时,对古文名家严复“一名之立,旬月踟蹰”,“字字由戥子称出”的译词会抱有什么态度[8]。基于上述原因,严复新词终于被汹涌而来的日译新词“吞没”了。

在中国近代文化转型进程中,严复的译语话语系统在数量总量上来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严复的翻译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文化的构成成分,其译语话语系统所引入的西学削弱了主流文化的统治地位。严复译语话语系统中西学新概念、新思想、新观念等新词激发了人们对新思想、新事物的渴望和求知欲。从某种角度可以说严译新词为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1]黄忠廉 .严复翻译始末小考[J].读书,2009(1).

[2]皮厚锋 .严复大传[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3.

[3]皮厚锋 .严复大传[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3.

[4]邹振环 .“晚清西书中译及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叶再生主编,出版史研究 (第三辑)[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5.

[5]熊月之 .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P700.

[6]韩江洪 .严复话语系统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P65.

[7]《严复名著丛刊》及译名表[Z].北京:商务印书馆编,1930.

[8]胡稹 .严复的译词与日本的“新汉语”词汇[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2(1).

[9]韩江洪 .严复话语系统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P54.

[10]韩江洪 .严复话语系统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P53.

[11]马西尼著译 .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H315.9

A

1004-342(2010)01-88-04

2009-07-15

向仍东(1974-),男,吉首大学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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