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部邑屯村考略

孙昊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完颜部邑屯村考略

孙昊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完颜部邑屯村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首要敌人，其居地在按出虎完颜部以南之地，双方没有同一部姓的认同关系，只以政治利益为纽带拉拢周边各部族为其效力。

完颜部邑屯村；婆多吐水；部族结构

据《金史·世纪》的记载，完颜部邑屯村的政治势力是按出虎（今阿什河）完颜部首要的敌人，史载“桓赧、散达兄弟者，国相雅达之子也。居完颜部邑屯村……景祖尝以币马求国相于雅达……桓赧兄弟尝事景祖。”［1］1574这里将其称为“完颜部邑屯村”，与通常情况下的“按出虎完颜部”的称呼相反。据完颜勖的记事原则：“凡部族，既曰某部，复曰某水之某，又曰某乡某村，以别识之，”［2］1558完颜部邑屯村可以理解为完颜部下的于邑屯村居住的分支，有的学者认为完颜部邑屯村与按出虎完颜部都属于同一完颜部，他们双方的斗争属于完颜部内部的斗争。［3］198有的学者则认为完颜部邑屯村是邑屯村完颜部，居地在松花江上游以东，与按出虎完颜实为两部。①由于史料记述的模糊性，致使学界对相关问题产生不同的理解。这种不同的理解，启发笔者产生一些问题：当时辽代女真各部之间的政治关系是什么情况？“部”这一单位是否起到整合社会关系的功能，或仅剩标志部族名称的作用。本文打算从完颜部邑屯村这一微观问题切入，梳理《金史·世纪》的相关记载，力求管窥全豹，对辽代女真的部族结构有一定的心得。

一

考察完颜部邑屯村的关键在于理清其与按出虎完颜部的相互关系，那么就需要了解双方地理上的相对位置。“（世祖）袭位之初，内外溃叛，缔交为寇”，［4］10这里的“内外溃叛”当指景祖时代就已经与其有交往的部族，且按出虎地区的诸部地理位置在世祖初期当不会有所变化，其地缘政治形势的重新洗牌大体上是在世祖之后。所以，由此考订出的完颜部邑屯村与按出虎完颜部的相对位置，在景祖世祖两代以内是有效的。

世祖劾里钵即位之初，桓赧、散达与乌春夹击按出虎水完颜。按出虎完颜分兵两路抵挡，劾里钵对抗乌春所部，一方颇剌淑“以偏师拒桓赧、散达。至斡鲁绀出水，既阵成列，肃宗使盆德勃堇议和。桓赧亦恃乌春之在北也，无和意”。［1］1575随后颇剌淑战败，但乌春所部因天气原因撤退，劾里钵立即“以偏师涉舍很水，经贴割水，覆桓赧、散达之家。明日，大雾晦冥，失道，至婆多吐水乃觉。即还至舍很、贴割之间”，方才“至桓赧、散达所居，焚荡其室家”。［4］8则可以说桓赧、散达所居之邑屯村当在舍很水、贴割水之间，与婆多吐水接近。此次进攻乌春与桓赧、散达的配合态势为“乌春兵在北，桓赧兵在南”，［4］8则桓赧、散达所居之舍很水、贴割水及附近之婆多吐水当在乌春兵锋所至之南部。

乌春进攻按出虎完颜时，“道斜寸岭，涉活论、来流水，舍于术虎部阿里矮村滓布乃勃堇家，大雨累昼夜不止，冰凘覆地，乌春不能进，乃引去”。［5］1578之后不久，乌春再次度岭进攻，“世祖劾里钵驻军屋辟村以待之，进至苏素海甸”，［5］1579击溃乌春所部之后，在苏素海甸筑城防御。乌春是从今天敦化境内的牡丹江河源向西北的阿什河流域进军，其间的交通路线为：阿巴斯水温都部—斜寸岭（或称为斜堆）—活论水—来流水—苏素海甸—屋辟村—按出虎完颜。苏素海甸，在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境内大青山以东，尚志市中部的平原地带，②劾里钵所驻守的屋辟村应在今大青山南麓一带的战略要点上，乌春第一次进攻最远所至当离此地不远，术虎部阿里矮村也应在此附近。所以，完颜部邑屯村的居地当在阿什河源大青山以南寻找。

此外，世祖劾里钵以偏师偷袭桓赧、散达所居，是在颇剌淑两次连败的间隙，则劾里钵进攻邑屯村当是从劾里钵抵御乌春进攻之地出发，而非按出虎完颜的根据地。在劾里钵进攻桓赧、散达之地的过程中，“旧将主保亦死之”，［4］8“胜昆、主保皆术虎部人”，［6］1538从史料的行文来看，主保与胜昆诸人当为一地之术虎部。劾里钵以偏师偷袭桓赧、散达所居时，是直接调动抵御乌春方面的术虎部的兵员。且从行进路线看，颇剌淑在按出虎完颜—斡鲁绀出水—舍很、贴割水一线上抵御桓赧、散达所部，劾里钵偷袭邑屯村肯定是从另一路线进逼到婆多吐水一带，且婆多吐水距离劾里钵抵御乌春之地并不远，史载“明日，大雾晦冥，失道，至婆多吐水乃觉”，可见路程之近。所以，在开战之初，劾里钵惧桓赧、散达与乌春之兵合势也，就是惧怕两方合兵一处。

二

目前学界多将婆多吐水比定在阿什河以北之地。三上次男认为婆多吐水是今天哈尔滨宾县东部的摆渡河，③《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则将婆多吐水比定为宾县西部的蜚克图河，但没有说明出处和理由。④目前中国学界多采用《释文汇编》的说法，将婆多吐水比定为蜚克图河。学界将其比定在宾县境内的缘故在于《桓赧、散达传》将婆多吐水与匹古敦水联系起来记载，匹古敦水自清人以来就被认为是今天宾县的蜚克图河，［7］1026所以学界多将婆多吐水比定在宾县境内。若按三上次男与《释文汇编》之说，则邑屯村桓赧、散达居地在阿什河东北，其进攻的方向应是自北南下，方位当在乌春兵之北，这就与“乌春兵在北，桓赧兵在南”［4］7的记载矛盾，劾里钵若要到蜚克图河或者更远的摆渡河偷袭对方，需要翻越大青山并穿越几条河流，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返回颇剌淑的前线的。所以这种将婆多吐水比定在宾县境内的观点既与史料相佐，又与史实逻辑不通。我们还需进一步解释匹古敦水与婆多吐水诸部之间的关系，以理清传统观点的误区。

劾里钵偷袭邑屯村之后与颇剌淑会合，再次向桓赧、散达提出议和，“桓赧、散达欲得盈歌之大赤马、辞不失之紫骝马，世祖不许，遂与不术鲁部卜灰、蒲察部撒骨出及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部兵皆会，厚集为阵，鸣鼓作气驰骋”，“于是婆多吐水裴满部斡不勃堇附于世祖，桓赧等纵火焚之”。［1］1575这里提到三件事，一是议和破裂，二是大会诸部，三是焚掠婆多吐水裴满部。事件三提到桓赧、散达焚掠婆多吐水，《金史·世纪》的记载为“桓赧、散达大会诸部来攻，过裴满部，以其附于世祖也，纵火焚之”，［4］8表明议和破裂后“大会诸部来攻”是桓赧军从居地附近出发攻击按出虎水的，而非斡鲁绀出水的战役的持续。在《金史·桓赧、散达传》有“桓赧军复来”［1］1575的文字，也能说明同样的问题。表明斡鲁绀出水战役后，桓赧、散达曾退兵，这可以视为桓赧、散达与乌春联合进攻的结束。

双方后来因谈判破裂，桓赧、散达再次进攻，这次进攻桓赧、散达的结盟对象是“不术鲁部卜灰、蒲察部撒骨出及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部”。其中不术鲁部卜灰、蒲察部撒骨出在第一次进攻时就已经站在邑屯村完颜一边，居地在婆多吐水与按出虎水之间的斡鲁绀出水。此次新出现势力是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部，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是一个泛称的地理范围，若认定匹古敦水是今天黑龙江宾县的蜚克图河，匹古敦水北当在蜚克图河东北。

史载“桓赧、散达之乱昭肃皇后父母兄弟皆在敌境，（按出虎蒲察）斛鲁短以计迎还之。”［8］2614昭肃皇后为帅水隈雅村唐括部人，［9］1500帅水又称率水，其地在今天哈尔滨东流松花江以北之地，⑤可知桓赧、散达之乱时，帅水地区已经成为“敌境”，则此地区应处于“混同江左右”范围之内。区内有与按出虎完颜敌对的活剌浑水纥石烈部腊醅麻产兄弟，“及乌春、窝谋罕等为难，故腊醅麻产兄弟乘此结陶温水之民，浸不可制”。［10］1581这里“乌春、窝谋罕等为难”即是桓赧、散达与乌春连兵夹击之时，劾里钵等人无暇北顾，腊醅麻产侵掠周边野居女直，势力膨胀。可以说从桓赧、散达与乌春第一次联军进攻时开始，活剌浑水到陶温水的范围内一直与按出虎完颜处于敌对状态。活剌浑水一般认为是呼兰河或付拉荤河，陶温水是汤旺河，其间的区域属于“混同江左右”并无不妥。

至于“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部是否与桓赧、散达所部构成有效的攻势尚不得而知，但有记载称“（按出虎完颜）斜列以轻兵邀击腊醅于屯睦吐村，败之”。［10］1581按出虎完颜部以轻兵制胜，一方面表明按出虎完颜部无法以主力全歼活剌浑纥石烈，另一方面也能说明当时活剌浑纥石烈尚没有给按出虎完颜部以致命的压力，使得按出虎完颜部仅以轻兵就能击败他。双方此时都没有将对方视为主要敌人，直至劾里钵末期，即平灭桓赧、散达之后才开始进行主力角逐的。进而可以说自乌春、桓赧、散达进攻以来开始掌握混同江北主导权的活剌浑纥石烈部并没有在桓赧、散达第二次进攻当中全力施压于按出虎完颜，所谓“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部”或为当时战略态势的反映，或真的与桓赧、散达结成军事同盟，但都没有采取有效行动配合邑屯村完颜。桓赧、散达所动员的实际参战主力为婆多吐水、贴割、舍很诸水之人，婆多吐水裴满斡不因站在按出虎完颜一方，才遭焚掠。战场主要在阿不湾、北隘甸一带展开，随后推及婆多吐水。战后“桓赧、散达俱以其属来降”，［1］1576表明婆多吐水附近势力被按出虎完颜部平定，而“混同江左右”的势力仍然从北方威胁着按出虎完颜部。

通过以上考证可知，完颜部邑屯村所在地是婆多吐水一带，且位于大青山以南，则婆多吐水也应在大青山以南。婆多吐水，《满洲源流考》改为摩多图水，［11］293《吉林通志》据“摩多图”之音认为其地为索多库，在五常境内。［12］197索多库在《吉林通志》中又称硕多库，为山名，俗称哨达户，［13］266即今天五常市境内蛤蟆塘以东的硕大户山。⑥此说更接近考证的结论，完颜部邑屯村的居地在硕大户山附近可备一说。

三

从这场战争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完颜部邑屯村与按出虎完颜部之间，还有其他部族居住。桓赧、散达从贴割水附近进攻到斡鲁绀出水，遇到肃宗的抵抗。斡鲁绀出水是蒲察部撒骨出的据点，其地当在按出虎水与贴割水之间。后有斡勒部人杯乃“及乌春作难，将与乌春合，间诱斡鲁绀出水居人与之相结”。［14］1592斡勒部杯乃，“旧事景祖，至是亦有他志，徙于南毕恳忒村，遂以纵火诬欢都”，［5］1577欢都居地在“按出虎水源胡凯山南”。［14］1591胡凯山即今天哈尔滨阿城区松峰山的老母猪顶子，［15］斡勒部杯乃的居地应在其附近，则与其联系的斡鲁绀出水人应离按出虎河源之地不远。⑦又有按出虎水蒲察部，“石家奴，蒲察部人，世居案出虎水，祖斛鲁短，世祖外孙。⑧可见，在按出虎完颜部与完颜部邑屯村之间至少存在着按出虎蒲察、斡鲁绀出蒲察两部分，此外还有“蒲察部沙秪勃堇、胡补答勃堇”在第二次桓赧、散达进攻的时候暗中报告，并在世祖的授意下伪降桓赧、散达。这一蒲察居地当更靠近桓赧、散达所居。

那么可以说，完颜部邑屯村与按出虎完颜部并不存在地缘上的同一关系，且在政治斗争过程中桓赧、散达兄弟一派也并没有因为部姓相同而与按出虎完颜势力有所妥协。并且在两者中间地带的蒲察诸部首领也大多依据政治利益认定其追随对象。有与完颜部邑屯村结盟的斡鲁绀出水蒲察，也有站在按出虎完颜部一方的按出虎蒲察。既然在地缘上没有直接联系，共同的部姓也无法成为认同的纽带，依据拥有部姓名称来认定的同部关系只能是一种名义上的，并没有构成实体的社会单位。将完颜部邑屯村称为婆多吐水完颜部邑屯村或更准确一些。该部在景祖时应为独据一方的中心势力，雅达拥有“国相”的称号，景祖乌骨乃用币马从雅达手中将“国相”称号购买过来。而随后的桓赧、散达即对世祖劾里钵所部发动战争，可以推测景祖时代按出虎完颜与邑屯村完颜应围绕某些政治权力发生过摩擦，在其后代身上出现总爆发。

注释：

①孙进己先生据《金史》卷67《桓赧、散达传》所载“（桓赧、散达）遂与不术鲁部卜灰、蒲察部撒骨出及混同江左右，匹古敦水北诸兵皆会”之语，将匹古敦水比定在今天松花江上游的古洞河，桓赧、散达所居应在附近（孙进己、孙泓：《女真民族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3页）笔者并不赞同这一观点，对于完颜部邑屯村与匹古敦水诸部关系，下文有详细论述。

②苏素海甸因苏素海水得名，又有苏素海春，池内宏认为苏素海水是阿什河上游一支流（《金史世紀の研究》，《满鲜史研究》（中世篇第一冊），吉川弘文館昭和五十四年（1979），第437页）；《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认为苏素海甸在黑龙江尚志市马延乡东南、苇河、亮河一带（张锡彤、王钟翰、贾敬颜等：《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184页），尚志市马延乡以东的平原地带地处阿什河源大青山的东麓，向西则为阿什河流域。

③三上次男：《遼末における金室完顏家の通婚形態》，《金史研究》卷3《金代政治社会の研究》，中央公論美術出版1973，第84页.

④《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第183页。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蜚克图河则被标为匹古敦水（《中国历史地图集》第6册，第76页），与《释文汇编》蜚克图河为婆多吐水的观点有异。

⑤屠寄认为帅水是硕罗河即今天哈尔滨巴彦境内的少陵河，隈雅村是其支流隈鸦河（今巴彦富江乡境内的五岳河）附近的小城子古城，地方志多从此说。《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则认为帅水是今天绥化市境内的通肯河，但不知据何得出。

⑥硕大户山名见《五常县志》第二编自然地理《五常县境内主要山峰沟谷表》，哈尔滨地情网http://218.10.232.41:8080/was40/detail?record= 11&channelid=23031&presearchword=

⑦三上次男据《宾州府政书》以及十万分之一的宾州地形图，认为斡鲁绀出水即清代宾州境内的乌尔河（《遼末における金室完顏家の通婚形態》，《金史研究》卷3，第69页）

⑧当为昭祖外孙之误。（三上次男：《遼末における金室完顏家の通婚形態》，《金史研究》卷3，第71页。）

［1］金史·桓赧、散达传［M］.卷67.中华书局，1975.

［2］金史·完颜勖传［M］.卷66.中华书局，1975.

［3］张博泉.金史论稿［M］.卷1.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

［4］金史·世纪［M］.卷1.中华书局，1975.

［5］金史·乌春传［M］.卷67.中华书局，1975.

［6］金史·始祖以下诸子传［M］.卷65.中华书局，1975.

［7］屠寄.黑龙江舆图说［M］.辽海丛书本，辽沈书社影印本，1985.

［8］金史·世戚传［M］.卷120.中华书局，1975.

［9］金史·后妃传［M］.卷63.中华书局，1975.

［10］金史·腊醅麻产传［M］.卷67.中华书局，1975.

［11］（清）阿桂，等撰.孙文良，陆玉华，点校.满洲源流考［M］.卷15，辽宁民族出版社，1988.

［12］长顺修，李桂林.吉林通志［M］.卷12.沿革二.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

［13］民国.双城县志［Z］／／中国地方志集成黑龙江府志辑1，凤凰出版社影印本，2006.

［14］金史·欢都传［M］.卷68.中华书局，1975.

［15］张连峰.金代胡凯山和陵考略［J］.黑龙江文物丛刊，1984（04）：75－77.

（责任编辑：徐星华）

Study on Yitun Village of Wanyan Tribe

SUN Hao
(College of Literature,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 130012,China)

The force in the Yitun village of Wanyan tribe is the major enemy of Anchuhu Wanyan tribe,the location of the village is at the south of Anchuhu Wanyan,the two forces have no identity relation on the tribe's name,but for the political interests to rope around the forces with different tribe's name.

the Yitun village of Wanyan tribe;Poduotu river;structure of tribe

K246.4

A

1008—7974(2010)09—0030—04

2010—05—26

孙昊（1981－），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文学院专门史专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