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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的幕友与他的“外须和戎”思想

2010-03-22白雪松李秋生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郭嵩焘变法李鸿章

白雪松,李秋生

(1.中国人民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2;2.河北金融学院 社科部,河北 保定 071051)

作为晚清近代化事业的主要开创者之一,李鸿章曾招致了一批当时先进的知识分子入其幕府,为其所用。这些幕友向李鸿章提供了大量有关西方的知识,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这不仅增长了李鸿章的见识,而且对李鸿章的洋务思想也多有影响。李鸿章提出的“处今日时势,外须和戎,内须变法”[1]的洋务纲领中,“外须和戎”的许多思想动因,都可以追溯到他的幕友那里。

一、李幕中的思想家

李鸿章曾长期活跃于晚清的政治舞台,他的幕府存在时间也跨度较长,前前后后曾经罗致过几百人。这些人的出身和所受的教育各有不同,包括读书士子、行伍军人、行商坐贾和归国学生;他们在李鸿章手下供职的原因也不尽一样,有的充当谋士,有的身为将帅,也有文案、外交官和工商企业的总办会办等。但是总体来说,他们都对保护清朝免受内外敌人侵扰这一问题倾心关注。在李氏的幕友中,有三个人对他看待西方的世界观和对中国自强之必要性的认识影响最大,这就是冯桂芬、郭嵩焘和薛福成。

冯桂芬(1809-1874),李鸿章早在做翰林时就与其结识。1861年冯桂芬代表苏州士绅写了恳求曾国藩派兵保卫上海的请愿书,于是才有了李鸿章组建淮军并任江苏巡抚。冯桂芬在太平军攻陷苏州时逃到上海,在那儿亲眼看到了西方的实力。1862年李鸿章奏调冯桂芬入幕,从那时起直到1865年,冯桂芬为李鸿章的思想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郭嵩焘(1818-1891),他和李鸿章丁未同年并同为翰林,亦曾在曾国藩幕府中供职。虽然郭嵩焘只是在李鸿章的幕府里待了几个月,但是,终其一生,李鸿章一直是他的密友、知己兼保护人。由于李鸿章的推荐,郭嵩焘被委为苏松粮道(1862年),之后又署理广东巡抚(1863-1866),并于1875年成为第一个中国驻英公使。由于郭嵩焘最敢于直言主张与西方讲和,他便成了保守派攻击的首要目标,李鸿章同意他的观点并一直尽全力保护着他。从 1879年回国赋闲直到1891年去世,他一直不断地写信、上奏支持李鸿章的政策。

薛福成(1838-1894),他从1865-1872年在曾国藩幕府中供职。1875年应邀入李鸿章幕府做文案,1884年由李鸿章推荐被任命为浙江省的一个道台。后来,他成为中国驻英公使(1890-1894)。在李鸿章幕府期间,他一直充当李鸿章的谋士。

由于和西方人的接触——冯桂芬在上海,郭嵩焘和薛福成在欧洲——他们都接触了许多新思想,并将这些思想传递给了李鸿章。即使在离开李鸿章之后,他们还继续为李鸿章出谋划策。由于冯桂芬和李鸿章订交较早,所以冯桂芬对李鸿章的影响也最大,而郭嵩焘和薛福成则无疑丰富了李鸿章的西学知识,支持了他的政治见解。

二、幕友的危局认识对李氏改革意识的激发

两次鸦片战争后摇摇欲坠的清王朝已成为欧美列强在远东争夺的主要对象,而期间太平天国战争的爆发,使本来已经腐朽没落的清王朝陷入更加危急的局面。面对国内和国际的危机局势,当时先进的知识分子中早已有了洋务思潮的涌动。1861年冬,冯桂芬著成《校邠庐抗议》,考察了外国何以小而强,中国何以大而弱,提出了“法苟不善,虽古先吾斥之;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2]的主张,强调“鉴诸国”,即借鉴外国富强之术,还提出了“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2]的论断。薛福成上书曾国藩,认为“方今中外之势,古今之变局也。”又云“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3]。郭嵩焘更是承认中国在世界舞台上落后的事实,抨击封建士大夫自“南宋以后,议论事局,与古一变。学士大夫习为虚骄之论,不务考求实际,迄今六七百年,无能省悟者”[4]。他不畏人言,大声疾呼:面对西方先进的文化,“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急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5]。他认为:“西洋之入中国,诚为中国一大变局,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6]主张只要学习外国的先进事物,方能图存图发展,认为“其强兵富国之术,尚学兴艺之方,与其所以通民情而立国本者,实多可以取法”。[7]此三人作为李鸿章的幕友或是密友先后倡言学习西方,其观点有很多为李鸿章所吸收。

因此,在太平天国战争结束之后,李鸿章并没有像倭仁等顽固派一样,盲目自大,抱残守缺,而是清醒地认识到“华夷混一局势已成,我辈岂能强分界划”[1]的现实。1874年,他在《筹议海防折》中,对危局做了较全面的论述:“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麋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8]。民族危机如此严重,中国怎么办?李鸿章的回答是:自强御辱。他以“穷则变,变则通”为立论依据,力主变法,进行改革,并大声疾呼:“书生坐谈误国,可为哠叹!且外国猖獗至此,不亟亟求富强,中国将何以自立耶!千古变局,庸妄人不知,而秉钧执政亦不知,岂甘视其沉胥耶!”[1]此后,他又一再指出:“数千年之大变局,识时局者当知所变计耳”[1],“中国以后若不稍变成法,徒恃笔舌与人争,正恐长受欺侮”[1],并沉重地说:“今当及早变法,勿令人笑我拙耳。第此等大计,世无知而信之者,朝廷无人,谁作主张?及吾之生,不能为不敢为,一旦死矣,与为终古已矣。”[1]表明李鸿章以“变法”即推行“自强新政”为己任,他说:“自秦政变法而败亡,后世人君遂以守法为心传。自商鞅王安石变法而诛绝,后世人臣遂以守法取容悦。今各国一变再变而蒸蒸日上,独中途以守法为兢,即败亡灭绝而不悔!天耶?人耶?恶得知其故耶?”[1]面对各国变法而强,中国变法而弱的现状,他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在此我们可以看出,李鸿章和他的幕友们有着群体的危机意识,他们能够放眼世界,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李鸿章的大局观正与郭嵩焘相一致;而他脑海中中国亟需变法自强,向西方学习的意识更是和三位幕友一样。所不同的,是李鸿章的认识还停留在只学习西方的坚船利炮之上,而对冯桂芬、郭嵩焘所主张学习的西方富强之术,不甚知晓。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断言,李鸿章主张变革的思想认识与其幕友的思想影响是分不开的。

三、幕主与幕友倡言与西方妥协

为了集中力量进行变法图强,就需要创造一个有利于改革和建设的国际环境,因此李鸿章提出了“外须和戎”的洋务思想,即主张与西方讲和。

李鸿章主张对外和戎,源于他对中外力量对比和列强本性的看法。首先,他正视当时敌强我弱的客观形势,“彼之军械强于我,技艺精于我”,一旦打起仗来,中国“用旗、绿营弓箭刀矛抬鸟枪旧法,断不足于制洋人”[8]。其次,他认为列强志在通商,“所用我者利也,势也,非真欲夺我土地也”[8],无意从根本上危及清朝统治。因此,他断言中国对列强不可轻言战争,确定了以和为主的战略方针,以“羁縻”之策谋求“中外相安”之局。

所谓“羁縻”就是拿通商权益来笼络洋人,以求得中外相安的局面。当然,“羁縻”并不是予取予求,任人宰割,“洋务派所讲的和戎,是建立在讲求实力的基础上的,是一种实力求和”[9]。李鸿章就是想以“羁縻”之策争取并利用和平的国际环境来“借法自强”预修武备,以期“确有可以自立之基,然后以战则胜,以守则固,以和则久”[8]。

在此,我们应该看到,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与西方妥协,讲求实力求和,争取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集中力量进行变法图强,确是一次历史性的机遇,李鸿章的这种认识,源自于当时幕中有识之士的思想共识。

在李鸿章的诸多幕友中,最敢于直言主张与西方讲和,对李鸿章避战主和思想影响最大的,便是郭嵩焘。郭嵩焘实事求是地研究了历史和现状,提出了一套新的对外关系理论,他用情、势、理三字概括其要点:

所谓“情”,就是要考求洋情。他认识到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基本要求在于通商求利,应该以这个基本情态为处置双方关系的依据。中法战争期间,他便致书李鸿章:“……而究其意之所及,贾市为利而已。其阴谋广虑囊括四海,而造端必以通商。迎其机而导之,即祸有所止,而所得之奇巧转而为我用,故可以情遣也。”[6]这个结论既肯定西方列强有霸占世界的野心,又认为其基本的目的和基本手段是通商求利。而封建统治者把“人民”、“土地”视为统治基础,只要不掠夺他们的土地,就不使他们感到致命的威胁。李鸿章正是站在这个角度,基于列强志在通商的认识上,才对“和戎”很有信心。

所谓“势”,就是要承认敌强我弱的现实,确定以和为主的战略方针。郭嵩焘认为中国正处于全面的弱势,这个弱不仅在物质层次,且包括整个文化系统。在抵欧之前,他一再声明:“西洋立国二千年,政教修明,具有本末,与辽金崛起一时,倏盛倏衰,情形绝异。”[10]经过在英国近一年的实地考察,他的认识又有新的发展,终于痛心地写道:“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远之于中国而名曰夷狄。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夷狄也。中国士大夫知此义者尚无其人,伤哉!”[10]他曾向李鸿章等几个挚友吐露:“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10]这些议论认为在世界的新格局中中国已沦为背离文明教化的无道之邦,而敌手的文明开化程度远胜于己。郭嵩焘是经过认真考察后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的。同样,李鸿章也有着这样清醒的认识:“彼之军械强于我,技艺精于我,即暂胜必终败”[8],“中国有贝之财,无贝之才,均未易与数强敌争较,只有隐忍徐图,力保和局”[1]。

所谓“理”,就是摒弃愚蠢的蛮干,冷静地按照条约、法例和常理处理同外国人的关系。1861年,有感于近20年来夷务工作一再出现的怪现象,郭嵩焘曾沉痛地批判道:“吾尝谓中国之于夷人,可以明目张胆与之划定章程,而中国一味怕。夷人断不可欺,而中国一味诈。中国尽多事,夷人尽强,一切以理自处,杜其横逆之萌,而不可捎撄其怒,而中国一味蛮。彼有情可以揣度,有理可以制伏,而中国一味蠢。真乃无可如何。夷患至今已成,无论中国处之何如,总之为祸而已。然能揣其情,以柔相制,其祸迟而小。不能知其情,而欲以刚相胜,以急撄其怒,其祸速而大。”[4]郭嵩焘还批评不依理办事的各地组织民众一再进行的反入城斗争。一位朋友“述悉衡州之驱逐夷人,及省城会议不准夷人入城,以为士气。吾谓夷人顷所争,利耳,并无致死于我之心。诸公所谓士气,乃以速祸而召殃者也”[4]。

总之,处理夷务必须情势理结合,以和为主,努力避战的主张,是郭嵩焘总结多年来在对外关系中因愚昧无知给国家带来重大灾难的诸多事件后提出的。对于这一主张,郭嵩焘曾声明:“凡吾所言,非示弱也,道也。以道御之,以言折之,而固可不战也。”[11]他反对的是:“处极弱之势,无可据之理,又于外夷情形懵然不知考究,而思以诈胜。……延夷祸于无穷。”[6]郭嵩焘还具体分析了如若不顾国情与西方列强开战,中国必是国敝民困、穷于应付,指出与西方列强开战有四害:“戕害人民,其害一。……徒自毁伤其仅有之轮船与制造机器,以供言者(指主战者)之一快,其害二。……百姓相与转徙流离,……商贾受累犹甚,是直自为忧也,其害三。……耀军于无可施之地,求战于不相应之乱,沿海数千里,处处设防,徒以自敝其力,而无复有终极,其害四。”认为清政府“守且不能,曷云战乎?”[4]因此,他得出的结论就只能是言和避战了。

同郭嵩焘相比,其他力主向西方学习的人士的态度,大体上也是相同的。总的说来,他们认为对西方各国应持以和为主、尽量缓和与化解双方在交往中产生的各种矛盾的方针。比如在冯桂芬看来,“鉴诸国”与“一于和”[2]是处理与西方列强的关系中必须坚持的原则。他们对李鸿章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如何处理夷务上:

第一,以和为主,以理相待。海外诸夷“势力相高,而言必称理;谲诈相尚,而口必道信”[2]。要真正实现彼此平等相处,中国不受欺凌,最重要的是要自强,令双方的强弱不会相差太远。薛福成即对李鸿章讲到“和议既成,骤难无故而变约”[3],冯桂芬也说“夷人动辄称理,吾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可从,从之;理不可从,据理以折之”[2]。就是“凡办洋务,必先持和约以相周旋,可者许之,不可者拒之”。采取这样的方针的前提是不能忽和忽战,“今既议和,宜一于和”[2]。李鸿章则集思广益,他看到“各国条约已定,断难更改,……彼族恃强要挟,在在皆可生衅。”[8]而只要遵守“和约”,便可共处。以清政府的实力,想取消这些条约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遵守条约,按条约办事,不许列强享受条约规定以外的权益和特权,利用条约与列强进行“合法”斗争。

第二,“不以小嫌酿大衅”[2]。他们认识到,中国在很多问题上处理不当,且这些多半是不值得过多纠缠的小事,但这恰恰是招致后来的奇耻大辱的重要原因。从不准夷人入广州城到1858、1859年间在天津发生的纠纷和冲突,叶名琛、僧格林沁等人的不少措施都是不足取的。只有正视这些事实,才不致因小失大。为此,必须正确看待所谓“民气”。以反入城和不准外国使节赴京来说,主要是愚昧封闭心态的宣泄。而“民气”的背后往往离不开官府的授意和士绅的出面组织。他们的举动往往激化矛盾,令中外失和,招来大祸。薛福成详尽分析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经过后得出结论:“夫民气固结,国家之宝也,善用之,则足以制敌;不善用之,则筑室道谋,上下乖暌,互相牵累,未有不覆败者。”[3]多年以后,在汲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李鸿章也开始反对用简单粗暴的驱逐去对待外国人。他说:“庚申(1860年)以后,夷势骎骎内向,薄海冠带之伦,莫不发愤慷慨,争言驱逐。局外之訾议,既不悉局中之艰难,……但欲逞意气于孤注之掷,岂非视国事如儿戏耶!”[8]如果这个警告真正得到重视,是可以避免国家在历次中外纠纷中丧失更多的权益的。

两相对照,我们不难看出,李鸿章的主和思想,无疑受其幕友主和思想的影响,他们的观点是如此的一致,只不过幕友们的思想比他的更系统、更深刻一些罢了。尽管这种思想带有妥协性的消极因素,但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不失为为中国争取和平环境的合理策略。幕友们的主和思想正是通过李鸿章的吸收与融合才转化为晚清的各种政策或各项活动。正因为如此,李鸿章的幕府才成为洋务运动中变革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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