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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论语》的篇章安排

2010-03-22饶本刚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编者主旨论语

饶本刚,余 艳

(1.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南昌大学 科技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9)

《论语》二十篇,各单篇中的诸章是否有统一主旨?各篇之间是否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就此问题,评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试从“各单篇无统一而明确的主旨”、“部分篇章之间似有联系”、“各篇章之间实无联系”三个部分加以分析。

一、各单篇无统一而明确的主旨

《论语》各单篇有无主旨问题本不复杂,只是被人们搞复杂了。据《汉书·艺文志》记载:“《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固谓之《论语》。”[1]即《论语》是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书,语录体是其文体的基本特征。这就是说,《论语》的构成材料是孔子的只言片语或孔子与弟子时人的对话,用杨伯峻先生的话就是“《论语》又是若干断片的篇章的集合体”[2]。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只言片语的简单相加,是早期语录体的特点。文章构成材料的这一特点,决定了《论语》没有专论体著作的起承转合和严密的逻辑层次,这就不会有层层递进或迂回曲折地表达一个中心内容的情况发生,因此也就不可能有统一而明确的主旨。通观《论语》各篇,多是一些零散的话语或对话,所以,各单篇没有构成统一而明确的主旨。即使同一类材料在同一单篇中收录的多一些,但因其是孤立的不同时期不同背景的话语材料,最终,也构不成统一而明确的主旨。如《八佾》篇,收录的章句中与礼乐祭祀有关的内容很多,“是各篇中内容最纯的一篇”[3],但最终还是“若干断片的集合体”,没有统一且明确的主旨。

可是有些人认为,孔子在编纂《诗经》时,是以“思无邪”为思想标准进行取舍的,“修《春秋》则以‘为尊贤者讳’为标准而进行笔削。”那么,“鉴此,我们很难设想作为孔子门人的《论语》编者会对自己老师的言行采取一种轻率的态度而将材料胡乱编在一起。”[4]这类想法很有代表性,有人进而推理出《论语》各单篇都有主旨,“作者通过多年的研究发现:每一篇的篇名其实都是精心挑选的,它形象地表达出该篇的主题。”“每一篇中的各章都是围绕主题而来采撷编排的。”[5]刘纯译在他的“释论”部分总结《学而》篇的主旨时说:“第一篇首节:‘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当知此篇以‘学习’为主题。”首章第一句就能代表本篇的主旨吗?显然不能。此句子后面是大量的谈论其他话题的章句,零散的语录材料收录在一起,内容相当驳杂。刘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但他分析说:“篇中有子、曾子、子夏、子贡与孔子间错议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孔子为师,有子、曾子、子夏、子贡为徒,师、生相聚,非为学而为何?又,观其所议论者,惟在学孝、学悌、学忠、学信、学礼、学乐、学诗,合而观之,即是学文、学质,亦即是学君子之道、学为士之道。是以以‘学而’篇。”[5]此文作者想构建自己的理解体系,但其论证是缺乏论据的。这里是“师生相聚”吗?很显然,本章记录的是孔子与几个弟子各自的话语及他们间的几个短对话,这些话语和对话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背景不同,所以构不成“一问一答”,更不是“师生相聚”。此文作者理解为“间错议论”“师生相聚”是其谬一。

另外,此文作者明知除了有关学习的几个章句外,本篇还大量收录了其他方面的内容,但他曲解为:这些内容是弟子们在“学孝、学悌、学忠、学信、学礼、学乐、学诗”,“合而观之,即是学文、学质,亦即是学君子之道、学为士之道”,按此推理,整部《论语》几乎都是孔子与弟子的“议论”、“一问一答”,那么全书也就只有一个内容了: “学习”。可是后面十几章“学习”的内容又被此文作者分别概括为“德政”“礼乐”等主题,同样是“非为学而为何”的“学习”,为什么第一篇中叫“学习”,后面的就不叫“学习”了呢?前后矛盾非常明显。自圆其说尚且不能,还能让人信服吗?此其谬二。分析第一篇主题后,此文作者又对后面十几篇的主题进行了概括:“德政”“礼乐”“立仁”“下德”……细心的读者很容易发现,这些“主题”只是各篇的标题或仅仅概括了标题所在的首章,绝不是全篇的主旨。

认为《论语》各单篇有主旨的人多是犯这种错误。比如南朝梁代的皇侃在《论语集注义疏》中对各篇主旨进行的概括,主要也是以标题所在的首章的章意代替全篇的主旨。当然,也有人试图对全篇进行概括,如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对《学而》篇的描述是“所记多务本之意”“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学者之先务也”。朱熹是严谨的,他知道单篇难以概括出统一主旨,所以用“所记多…”。同时,“积德之基,学者之先务也”也没把此篇内容局限于“学习”一个方面,其实他还是承认了各篇内容的驳杂。

语录体的《论语》还不具备专论体围绕一个中心论点进行论证的特点,《论语》各单篇没有统一而明确的主旨。

二、部分篇章之间似有逻辑联系

《论语》各单篇虽无统一而明确的主旨,但其篇章的编排却也体现了编者及修订者的用心,使得部分篇章之间似有某种逻辑联系。这种似有的联系主要体现为收录材料时以类相从的倾向和各篇首章的有意识编排。

《论语》的编排,体现了以类相从的倾向。北宋邢昺在谈及《学而》篇时说:“其篇中所载各记旧闻,意及则言,不为义例,或亦‘以类相从’。”[6]清人刘宝楠在他的《论语正义》中也说:“《论语》章次以事类叙,无所取法,与《孟子》篇章迥殊。”所谓“以类相从”就是编者把手头现有的同类材料编排在一起。《论语》在两个方面体现了以类相从的倾向:一是单篇中的章句被收录时;一是各篇名顺序的安排上。下面以一些篇章为例做一个简单的说明。如果说《为政》篇中有关政治的一、三章没有编排在一起表明材料编排散乱的话,那么五至八章有关“孝”的内容组织在一块就表明编者有某种用意了。这几章都是以“某某问孝”开头,第五章“孟懿子问孝”,第六章“孟武伯问孝”,第七章“子游问孝”,第八章“子夏问孝”,这些形式相同、内容相似的章句安排在一起是不是表明编者有意将同类材料编排在一起呢?紧接着十二至十四章是将有关君子的内容编排在一起,十五至十七章是将有关学习的内容编排在一起,十八至二十一章是将有关政治的内容编排在一起。《里仁》篇也有这中情况,本篇有关“仁”的内容共七章,都集中排在了一至七章。上述这些情况说明《论语》确有以类相从的倾向。另外,以类相从的倾向也体现在篇名顺序的安排上。《公冶长》《雍也》篇排在一起,从篇名上看似把贤德之人放在一起。《卫灵公》《季氏》《阳货》三篇排在一起似把昏君佞臣放在一起。

《论语》各篇的首章的编排似体现了编者及修订者的深意。尤其是《学而》、《为政》两篇,评家多认为其首章的安排是有一定的用意的。皇侃认为《论语》二十篇“而以《学而》为先者,言降圣以下皆须学成,固《学记》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明人必须学乃成。”[7]邢昺也认为《学而》篇的安排有深意,“既以学为章首,遂以名篇。言人必须学也。《为政》一下诸篇所次,先儒不无意焉。”看来,不少评家认为《学而》篇首章的安排是编者或修订者有意而为之的。那么《为政》为什么放在第二篇呢?皇侃认为“所以次前者,《学记》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是明先学后乃可为政化民,故以《为政》次于《学而》也。”是的,儒家讲究“学而优则仕”,又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两篇的编排正好体现了这个说法,即通过学习来提高自己,以达到为政的要求。这种推论是有一定道理的。其他篇章是不是也有这种联系呢?不少人从篇名所在的首章出发,试图概括出篇意,进而把二十篇阐释为前后有内在逻辑联系的统一体。如皇侃等人,他们确实把二十篇的“联系”阐释出来了。这些“联系”也仿佛存在,就像刚才分析的《学而》、《为政》篇似有一定的逻辑一样。经这么一分析,读者在阅读时感觉部分篇章似乎有那么一些联系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总之,材料收录时以类相从的倾向和各篇首章的安排使读者感觉《论语》的篇章似有某种逻辑联系。

三、各篇章之间实无逻辑联系

《论语》部分篇章之间初看起来,似有某种联系,是精心编排的,实际上,《论语》各篇章不是绝对的前后相次关系,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

材料编排时以类相从的倾向,确实使得《论语》部分篇章看起来有某种联系,但仔细分析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首先,还是其文体性质,早期语录体文章各部分之间是松散的,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直到后来发展为专论体时,文章各部分才有围绕同一个论题加以论述的情况,才有统一而明确的中心论点。关于这一点,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早有论述[8],在此就不多赘述。其次,从《论语》的实际编排来看,它更多的时候还是“若干断片的篇章的集合体”,其材料的编辑随意性很大。还以《为政》篇为例,十八至二十一章是把有关政治的同类材料编在一起了,可是同篇中的一、三章也是有关政治的内容,为什么没编在一起?可能的情况是:由于材料收集到一起的时间先后不一,编者是随到随编,不断补充,所以同篇的内容是驳杂的;又由于材料的繁多杂乱(当时用的应该是竹简,一片写不了几个字,很少的内容也会占据很大的空间),编者寻找想要的材料不那么容易,所以就有了刚才出现的同类材料也没有编在一起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各篇不能成为一个统一体。既然各单篇本身不是一个整体,那么,谈各篇前后联系、有内在的联系也是不成立的。因为凡说两篇有逻辑联系者,都要分别概括出各单篇的主旨,但事实是各单篇没统一主旨,所以《论语》各篇章之间实际上没有必然的联系。

从各篇首章出发推理出《论语》各篇章是前后相次关系的说法更没道理。再看一下一些人是怎样把《学而》、《为政》两篇“串联”在一起的:“明先学后乃可为政化民,故以《为政》次于《学而》也”,意思是《学而》篇是劝人“学习”,《为政》篇是教人“为政花民”,“学习”后才能“为政化民”。后面的结论是对的,但前提错了。《学而》篇是劝人学习吗?本篇共十六章,只有一,四、六、七、八、十四、十五章谈了一点点“学习”,其他章与学习无关,那么《学而》篇不能概括为“劝人以学”。《为政》篇是谈“政治”吗?本篇共二十四章,跟“政治”搭上边的只有六章,那么《为政》篇不能总结为“为政化民”。这两个前提都错了,其结论也就不能成立。即本来就没有“学”和“为政化民”的前提,哪里还存在“先学乃可为政化民”的“先”和“后”的结论呢?所以,是《学而》、《为政》两篇之间所谓的联系是不成立的。其他篇章之间也是这样,前后之间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在此就不一一推理了。

至此,《论语》的篇章结构问题也就清楚了:各单篇中的各章没有必然的联系,各单篇没有统一而明确的主旨,各篇之间也没有必然的前后相次的逻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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