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学有关的几个为什么
2010-03-21何永康
●文 何永康
贪官为什么爱写小说?
因抽天价香烟而被媒体爆炒,最终案发身陷囹圄的南京某区房产局局长周久耕,决定在狱中写长篇官场小说。这位老兄手中的笔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完成了由签写“同意”到写交代书、忏悔书再到写小说的“转型”,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贪官的人生道路的演变我们已经见惯不惊了,“雷人”的是他老兄居然“也”要写小说。为什么用一个“也”字呢?因为这之前写小说的贪官已经不少了,有的是在案发前写,有的是在监狱中写,有的是刑满释放后写。我就不明白,为何贪官独独对小说创作感兴趣呢?
想了很久,终于想出点道道来了。
案发前写小说,既是附庸风雅,也树立一个“雅政”甚至清正的形象。其时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写什么都叫座。如果没有时间和精力或笔力不够还可以公款聘枪手,写好后只要金钱开道,发表和出版都没问题,请专家、评论家搞个座谈会、首发式造势也是小菜一碟。现在一些人还在这么干。不多说了。
出狱后写小说,大多搞的是反思文学,毕竟是栽了个大跟斗,痛定思痛,感悟一定很多很深。再说,监狱生活也是一种“宝贵”的人生体验。不是有人说过“没坐过监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吗?扳起手指数数,政治严苛时代的名人有几个没有牢狱之灾呢?监狱里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个个性格鲜明,人人故事精彩,不写下来可惜了。再说,出狱后,工作没有了,无所事事了,写小说也算一正经事儿,藉此可以聊慰残生,或许就写出点名堂来了,除挣点钱补贴日用,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实现其人生价值(司马迁就是在受宫刑后才写出“无韵之离骚”的《史记》的),那样的话,几年监狱也不算白坐。
再说说在狱中写小说。毛泽东说过,“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那么,利用小说减刑也是犯人的一个创举。写了小说,发表了,是要加表现分的,加多了就可能减刑。我想,一部长篇小说发表了,肯定要大大地减刑,一来说明犯人有悔改意义和立功愿望,二来说明监狱对犯人的改造是卓有成效的,三是证明我们的监狱讲人道主义。写小说对贪官度过漫长而单调的铁窗生活来说,也是好处多多的。能写作,就是人才,监狱也是需要“人才”的,或许就抽出来写写材料,办办“新生小报”,创作几个充满悔改之意的文艺节目什么的,既挣了表现,又少干几天体力活儿,还有点成就感,虚荣心也可得到片刻的满足。因而,贪官在狱中写小说是一举数得的事情。笔者认识一个出了事的官员,在狱中写小说写出了名,还收徒弟,每日接受徒弟的精神贿赂和物质孝敬,打洗脚水,倒便桶,侍候得很是周到。需要付出的仅仅是闲时吹一吹文学的基本原理和小说创作的基本规则,或在徒儿的习作上改几个错别字而已。我想,说不定写小说还可以写出一个牢头狱霸来,在里面当他几天舵爷也未可知……
那么,贪官在狱中为什么不写诗歌、散文、随笔、杂文什么的呢?道理很简单,身陷囹圄,哪来诗情?散文、随笔需要很深的功底和宁静的心境和环境,自身条件和客观条件似不允许。杂文都是带讽喻性质的,弄不好就把自己给骂了,或触到某一根敏感神经,撕开伤疤。惟有小说,只要把自己干过的事情和听说的事情记录下来,稍加虚构、过滤、组织、提炼就成了,实在没写的,还可以调动几十年积累的间接生活素材,胡编乱造一通充数。
贪官写小说,不知是小说界的的一大悲哀还是一大幸事,也不知小说家们有何感想。
在此提醒我们在狱外的小说家,千万别瞧不起狱中的“小说家”。人家写的小说或许更有卖点,一是真实性你比不了,二来人家写的是新的“伤痕文学”,三来人家的知名度大。拿周久耕来说,全国的媒体都在报道他要写小说,替他做了很好的免费广告,读者都翘首以盼呢。或许已经有出版商在打主意要与他签出书合同。即使出不了书,网络也不会放过他的,本身就是网络把他搞下去的,对这个新闻人物一定要“全陪”——跟踪到底。或许某一天,周久耕的小说就会成为网络的抢手货,让他再次成为网络红人,成就他老兄另一番事业,可谓败也网络,成也网络。那时候人家发达了,花自己挣的钱再抽天价香烟,你就无话可说了。
我们的一些“专职”小说家千万不要心态失衡。
读者为什么青睐山寨写作?
山寨一词近年来很流行,大致是泛指非官方,非正统的一个概念,或靠模仿、克隆而以低成本占领市场的产品。并由此派生出很多“品牌”,不断地引申出新意。比如“山寨春晚”、“山寨百家讲坛”等。联想到当下很多人的写作状态,其实也很有“山寨”味的。
山寨写作是一种民间行为、个人文本,不受制于任何人和任何组织与团体。写作目的也很简单,甚至于没有目的,当然也没有多少功利,说的都是老百姓油盐酱醋茶那些事,平民意识自然会取悦平民。而山寨最大的特点是自由、放浪,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以骂天骂地骂皇帝。而没有人来“封杀”你。这是很人性化、个性化的,难怪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你写得痛快,读者读得更痛快。
山寨写作者大多不奢求“修成正果”,能不能“入册”无所谓,也就不怕被打入另册,虽然不入册就是“非主流”,“非主流”就不是江河湖海,只能是一条小河沟,小河沟水少,随时都会断流,所以山寨写作者的创作是断断续续的,反正没人下任务强迫你写。这样也好,“山寨”的水质不会污染,没有大坝拦截水流,不会降低“自洁功能”。再说,小河沟也是可以让大船倾覆的。如此看来,山寨写作者多少有“隐于泉林”的意思了,但不会“占山为王”,大凡山大王都没有好结果,不是被官兵剿灭,就是被兄弟残杀,或者,被压寨夫人“药死”。因而,不追求功名利禄的写作很对普通读者的胃口。
不需要多少理论来指导和制约,所以山寨写作不必去理会这样主义,那样流派,不必打出一面旗帜,也不屑于在某面旗下作小喽罗呐喊助威。写作嘛,率性而为就是,保持朴素本真就行,无框框和教条的束缚,全凭“寨主”的个人学养和领悟,加上一点文字经验。没有“正”的一本正经的苦恼,也没有被“统”的无奈和惨痛,更没有“八股”的酸腐之气。不故作高深,不教化读者,不一本正经地当导师,与读者平等交流,自然就与读者的心贴近了。
综观今日之写作,有三种颇有意味的现象:一是先写稿后发表换取稿酬;二是先给稿酬后写稿(大都是遵命的,有偿的,或捉刀或代笔,写的不外乎马屁文、软广告);三是只写稿不挣稿费,比如一般的网络写手博客播客什么的,山寨写作当属后者,感乎心,发乎情,但又不一定要止于礼,也是写作的另类境界。山寨还有一个特点是“PK”,挑战和颠覆是最具社会意义的。挑战“官兵”,也挑战其他“山寨”。不时也玩一点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勾当——不好听叫做剽窃或抄袭,好听一点则是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也不怕打版权官司——我是“山寨”我怕谁?如果搞出点动静,产生点轰动效应更好,中国的老百姓爱看热闹。
有人说,但凡山寨都是希望被招安的,这话有点道理,但要看寨主的价值取向了,因为寨主不一定都是宋江。还要看招安者是不是“明主”,“明主”周围有没有高俅之流。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被招安本无可厚非的。千万不要借招安之名让山寨写作陷入利益格局,或被卷人一个圈子动弹不得,有悖于下山的初衷。这个“山寨”里有许多爱闹事的李逵、武松,但是没有大哥宋公明来统领和掣肘,人家或许就骂一声“招个鸟安”,就留在山寨玩山弄水,作野鹤闲云,逍遥自在得了。
或许山寨写作不能登华屋雅堂,却能入茶楼酒肆;或许不能取悦“鸿儒”,但却能抚慰“白丁”。满腹经纶者摇头之什,恰是引车卖浆者首肯之物。体制内的作家是“居庙堂之高”忧其君(“君”在这里作君子讲,代指“高雅”的文化圈内的那些人和事);山寨写作是“处江湖之远”忧其民,咋个不受民众青睐嘛?
作家为什么要开博客?
作家不坐班,也不大开会,没有多少具体的工作任务,又不可能天天伏案打字,就空出很多时间无所事事。无聊时总要找事做,那就开个博客吧。本来是看不起那“庶出”的玩意儿,不正宗,走的是“野路子”,曾经是从不正眼瞧的,但现在也纷纷赶那个时髦了,连许多“著名”文人都不能免俗。何也?
纸质阅读每况愈下,而电子阅读则不可一世地“甚嚣尘上”。中国日常上网人数已达五亿,但绝不会有五亿人捧着书本读你写的狗屁文字。刊物和图书受到冷遇,不断走向世俗和沉寂。而网民则把电脑、手机的阅读方式运用到了极致,在浮躁世风的吹拂之下,本应甘于寂寞的作家终于忍耐不住了,于是纷纷申请开博。套用毛泽东的语录句式:“偌大一个阵地,官方作家不去占领,平民作家必然要去占领,在名利问题上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
来吧,来灌水吧,和近两亿“平民作家”共用一个平台,或多或少有点掉份儿,有点伤自尊,虽然靠点击率同网站可怜巴巴地一文两文地分钱,创不下多少经济效益,权且混个脸熟吧,赚个吆喝吧,给网站的文学版主捧个“人场”吧。或许某一天,一不小心就成了“网络红人”。
作家的博客,文化味和学术味固然是很突出的,但也有一些毛病,比如卖弄。卖弄文思和身份,卖弄破事儿和“那些事儿”,在公开的报刊上不好说,在自己的博客就不同了,我的地盘我做主,你管得着吗?譬如到了一个地方,如何受到文学女青年的追捧,当地官员如何盛情,如何按部省级官员高规格接待,吃了些啥,玩了些啥,住的几星级,都一一记下流水账——就是不说谁买的单。有那“看重”亲情的,捎带把老婆孩子的事迹也“宣传”一下,说儿女是如何的聪慧、知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矫情地炫耀老妻或新妇随行相伴,“红袖添香夜读书”,何等的美哉妙哉啊。
博客,其实就是一块自留地,可以随意种自己的庄稼。特立独行的作家当然可以不按时令下种,偏要种“反季节”蔬菜你又奈其何哉。我是丰收还是歉收,关你屁事。高兴了,我还要种几棵罂粟,查起来,这是我不知是从哪儿“下栽(载)”的,看那花儿太漂亮了就“粘贴”上了。查我?冤枉啊。
细读作家的博文,也是良莠不齐,垃圾遍地,像没经过质量检测的伪劣商品。是不是家中的孩儿幼稚地代劳,或是弟子拙劣地“捉刀”呢。平时的深邃、广博哪里去了?平时的口吐莲花,妙语连珠哪里去了?平时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哪里去了?真是“大公无私”啊,恰如过去土地没到户的那些年月,作家一门心思种生产队集体的庄稼(公开发表)去了,就荒芜了自留地。但自留地也是地啊,歉收了也是要命的,那是对集体分配口粮不足的补充啊!
博客,也可作“博刻”讲,反起读就是“刻薄”。这是最对作家口味的(包括鄙人)。博客上最好不要有君子之风,要敢于揎拳掳袖,敢于赤膊上阵,男的可效泼皮牛二,女的可作河东狮吼,才有看点,才有影响,才有点击率。温良恭俭让那一套,去一边凉快着吧。博者广矣,就是说你啥都可以骂,啥都可以批,搞搜索,抖老底,揭伤疤,名人手中有的是爆炸性一手材料。接下来就发几句蹩言,出一番“高论”,东一拳头西一腿,打得那些平日里不待见我的、同我争副主席、秘书长、主席团成员和女性追随者的人遍地找牙。如决斗失利,一个电话招来狗仔队——我要爆料!
我也时常反躬自省,无事点开作家的博客看,是不是有偷窥的嫌疑?但一转念又释然——作家都是人精,不是那个笨蛋陈冠生,会把值得偷窥的物件放在博客上?隐秘东西人家至少也要加了密码存放隐藏起来,而且维修电脑时是非常小心的,你别担心会整出“艳照门”来。
作家开博,好事儿。既打发多余的时间,消磨过剩的精力,挥发体内躁动的荷尔蒙,又多了一个施展十八般武艺的平台,还繁荣了“大众文化”,何乐而不为?不过,作家一般是不会开微博客的,只能容纳百把字,还是让给新闻吧。“围脖”太短,而作家脖子太粗,还是穿长衫、马褂才能御寒。当然,如果哪一天,作家真的开起微博,一定会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段子”高手,电信、移动营运商就该额首称庆了。
人们为什么不读序跋?
本来,一部文学专著的序与跋是最该读也最值得读的。序一般是大大小小的名人名家写,高屋建瓴地为读者导航;跋一般是作者自己写的,也可叫做“后记”,帮助读者了解作者思想脉络,写作状态,若干年后,还可作史料研究。很多人的读书经验和习惯,都是先读序和跋的。因为,序言和跋都是精致的美文。
但是,近些年来读纯文学书的人少了,读文学书的序和跋的人更少,主要原因是如今的序与跋大大地变味了。
先说序。大小名家们都忙着写自己的东西或四处讲学挣外快,哪有时间细细评读你的“大作”,但你找上门来,又却之不恭,或许又有“润笔”奉上了,好歹总得说几句。于是名家就有了生产序文的“流程”——先写与作者的交往(注意:序的文本范畴应属于论说文,名家却在其中插入了许多记叙文的元素)。接着点几个篇目,引用(粘贴)若干“精彩”的段落,再由此及彼的发几句高论。知趣的,会把序写得短一些,别多占作者宝贵的页码;有那不自觉的,喧宾夺主地把序文当论文来写,被“序”者只是他写论文的一个由头和发端。这是典型的在别人的土地种自己的庄稼的不太道德的作法。
过去的作家写跋是比较纯粹的,杂质不多,也不大讲求实用。而今人写跋至少有两个必不可少的实用主义目的,一是作者自我吹嘘自我标榜自我广而告之:二是成了作者的感谢信——感谢名家指导(包括写序),领导支持,朋友鼓励,老婆理解……最不能少的要感谢某某企业的大力襄助,某某董事长、某某总经理慷慨解囊……
你说,这样的序与跋能读吗?序则虚也——不着边际,空发议论,隔靴搔痒;跋则怕也,怕阅读时出现生理反应,比如,皮肤上突然冒出一些小颗粒状的东西。
建议喜欢写序的“大师”们多读读鲁迅写的序,不论是序自己还是序别人,一是短小,二是有真知灼见,三是对读者的阅读和理解有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帮助。记得若干年前,在一个文学讲习班,一位著名的老作家就语重心长地告诫,千万不要轻易给人家写序,序是很难写的。想来也是,首先你得通读或重点阅读被序之书稿,深思熟虑后方可动笔。然后是对评论深度的考量,写深了,说你在卖弄或“掉书袋”;写浅了,人家会说,咋个写序者的水平还不如被序者。长短也很难把握,短了,说明不了问题;长了,占了人家宝贵的版面,有喧宾夺主之嫌。好话说多了,说你拿人手软,吃人口软,才吐出那么多的溢美之词,如实地写出批评意见,又有悖人家的初衷,本意是借力促销,结果成了反宣传,对不起人。总之,写序是一个左右为难,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发现,就序言和跋问题与我有同感的人不少,很多书干脆就不要序言和后记,一切让作品本身说话。好倒是好,省了许多麻烦和冗赘,却又觉单调,恰如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少了轻描淡抹的“妆”和一两件必不可少的小首饰,也就少了几分美感,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