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研究述评

陈 波,王翠婷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会计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博士后流动站,湖北 武汉 430073)

一、引 言

会计准则制定者和监管者们面临的一个中心问题是允许公司管理者在财务报告过程中运用多少判断。[1]21世纪初,为了应对接连曝光的重大公司财务报告舞弊案件所造成的社会危机,监管者有意收紧会计准则的弹性空间,并要求公司管理者承担更多的财务报告责任。[2]在此背景下,有关会计准则与监管制度的变化能否提高财务报告质量以及公司管理者的盈余管理行为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等问题,就成为学术界和实务界共同关注的焦点。

盈余管理主要包括两种实施手段:会计操纵型盈余管理(简称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简称交易操纵)。有学者又把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称为真实盈余管理(real earnings management)。[3]实际上,学术界很早就开始关注交易操纵行为,但长期以来只有较为零散的研究成果。2005年以来,国外学者对交易操纵的研究兴趣明显增强,从而涌现出一批有分量的研究成果。例如,Graham、Harvey和Rajgopal(2005)认为,公司高管更倾向于通过交易操纵来进行盈余管理。[4]Ewert和Wagenhofer(2005)通过分析模型证明,虽然弹性更小的会计准则有助于提高盈余质量,但交易操纵的存在可能会抵消会计准则收紧对盈余质量的正向影响。Roychow dhury(2006)的研究证实了公司通过交易操纵避免亏损或实现分析师预期盈利的观点。[5]而Cohen、Dey和Lys(2008)则研究发现,在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简称SOX法案)颁布之后,美国上市公司的会计操纵行为有所遏制,但交易操纵活动显著增加。[6]

交易操纵行为在中国公司无疑也是存在的。与国外研究明显不同的是,我国有关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的早期研究,经常采用“线下项目”作为非正常应计项目的替代指标来度量盈余管理(章永奎和刘峰,2002)。事实上,操纵线下项目只不过是本文所界定的交易操纵行为的一部分。总体而言,交易操纵行为尚未得到我国学者的普遍重视,目前国内尚缺乏系统和深入的研究。

有鉴于此,本文在回顾相关文献的基础上探讨了交易操纵行为的若干基本理论问题,以便帮助国内学者更好地理解SOX法案颁布以后,特别是2006年我国实现会计准则、审计准则与国际准则的趋同以来,我国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所发生的变化及其监管含义,并激发他们的研究兴趣,推动交易操纵行为研究的深入开展。本文将从交易操纵行为的性质、动因、手段、计量模型、经济后果及约束机制等方面来梳理相关文献,最后在总结全文的基础上展望未来研究方向。

二、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的性质

Schipper早在1989年就注意到了交易操纵行为,并将其定义为真实盈余管理,即指那些利用投资或融资决策的时间安排来改变报告盈余或其某些组成部分的行为。显然,Schipper(1989)的定义还是比较狭隘的,她把生产经营活动排除在外,并将交易操纵主要理解为交易时间的操纵。随后,学者们继续深化盈余管理的定义。Healy和W ahlen(1999)关于盈余管理的经典定义则明确地把盈余管理手段分为两类:一类是在财务报告中运用主观判断,另一类则是构造交易。前者类似于我们所说的会计操纵,而后者则类似于我们所说的交易操纵。Gunny(2005)把交易操纵定义为“管理者为了提高报告盈余而采取的偏离最佳做法的行为”。[7]Roychowdhury(2006)则将交易操纵定义为“公司管理层为了使利益相关者相信公司在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过程中已经实现了财务报告目标而采取偏离正常业务活动的行为”。

我们认为,交易操纵是指公司管理层为了谋取基于会计数据的个人利益而对交易的性质、时间和内容进行刻意筹划的行为。现实中通常很难区分交易操纵行为与公司的正常业务活动,关键在于识别公司管理层的真实意图。如果管理层是为了实现公司价值最大化目标而规划交易活动,那么就属于正常业务活动范畴。如果管理层关注的只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其对交易活动的设计和安排虽然有助于实现当期盈余目标,却有可能损害公司的长期价值,则此类行为就属于我们所界定的交易操纵行为。

管理层的交易操纵行为仍然属于广义的报表粉饰行为,因为虽然报表数据看似基于真实交易,会计处理方式也符合会计准则的要求,但从实质上讲,相关信息仍然是有失公允的,甚至是误导性的。一方面,由于交易操纵所实现的短期盈余不具有持续性,它只会降低而不是提高盈余质量;另一方面,出于操纵目的的交易的会计处理经常会违反“实质重于形式”原则,仅仅为实现特定财务报告目标而构造的交易往往缺乏合理的商业目的和必要的经济实质。因此,交易操纵行为是一种隐蔽性更强、有时危害更大的报表粉饰行为。

三、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的动机

有关盈余管理的动机,Healy和Wahlen(1999)的观点比较具有代表性。他们把盈余管理动机概括为三类:第一类是资本市场动机,即公司管理层为了促使短期股价表现达到或超过市场预期而实施盈余管理;第二类是契约动机,即公司管理层为了影响基于会计数据的管理层薪酬契约、债务契约等契约结果而实施盈余管理;第三类是监管动机,即公司管理层为了规避反托拉斯法规制裁和特定的行业监管或者获得政府补贴而实施盈余管理。交易操纵行为作为盈余管理的一种特定类型,通常也是受上述三类动机驱使的。

接下来我们要讨论一个有趣的问题,即如果通过会计手段一样可以达到预期目的,那么公司管理层为何还会选择交易操纵。Gunny(2005)认为,公司管理层选择交易操纵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第一,会计操纵行为事后遭受监管机构调查和集团诉讼的风险较高;第二,公司管理层从事会计操纵行为的能力较大程度地受以前期会计操纵程度的限制;第三,会计操纵行为易受审计人员的核查和制约。[7]而我们认为,管理层之所以会选择不同的盈余管理手段,主要取决于实施可能性和实施成本这两个因素。

从实施可能性来看,在某些特定情形下只能采用某一种手段。例如,会计期末管理层可行的盈余管理手段通常只有会计操纵。又如,前期大量使用会计操纵手段,可能会“耗竭”本期运用会计操纵手段的潜力,从而迫使管理层把目光转向交易操纵。

从实施成本来看,显然会计操纵手段和交易操纵手段的成本并不一样。对于会计操纵,管理层只需改变会计政策和会计估计即可,没有发生实际的现金流入与流出,因此实施成本相对较低。而交易操纵通常需要外部关联方的配合,往往需要充足的时间筹划和完成一项交易,发生实际的现金流入与流出,因此实施成本相对较高。而且从长期来看,交易操纵行为由于损害公司价值而给利益相关者带来更大的成本。

既然交易操纵行为的实施成本通常高于会计操纵行为的实施成本,那么,公司管理层又为何会实施交易操纵行为呢?问题的关键在于弄清楚谁是真正的成本承担者。由于交易操纵行为和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通常很难区分开,因此相比会计操纵行为,交易操纵行为具有更强的隐蔽性。同时,监管者和独立审计人员对于交易操纵行为通常缺乏检查的依据和标准,从而很难有效发挥遏制作用。会计操纵行为实施成本较低,但被发现的概率相对较大,管理层个人将会承担较大的成本,而交易操纵行为虽然实施成本较高,但被发现的概率相对较小,且成本主要由股东等利益相关者承担,管理层个人承担的成本很小。也就是说,在会计操纵活动中,管理层行为成本的内部化程度要比在交易操纵活动中的高,交易操纵行为具有更强的外部性。因此,在某些情形下公司管理层还是倾向于实施交易操纵行为。

基于实施可能性和实施成本两个方面的考虑,公司管理层对于两种盈余管理手段的选择必然存在先后次序,即优先考虑实施可能性高、同时实施成本较低的手段。实际上,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并无绝对的优劣之分,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选择。在通常情况下,如果会计操纵的潜力未在前期耗竭,则公司管理层一般会优先选择实施起来相对容易、直接成本较低的会计操纵手段。如果独立审计质量提高,外部监管强化,则会计操纵的实施成本必然上升,公司管理层会转而采用交易操纵手段。Cohen、Dey和Lys(2008)的研究充分支持了上述观点。Zang(2007)基于分析性模型的研究也证明,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之间存在替代关系,两者不是同时决定实施的,而是有优先次序,其优先次序取决于两者的相对成本。[9]

四、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的手段

一般来说,公司的日常活动包括经营活动、投资活动和融资活动。因此,从交易类型来看,交易操纵手段主要包括经营活动操纵、投资活动操纵和融资活动操纵。[9]下面我们将逐一予以介绍。

(一)经营活动操纵

经营活动主要包括采购、生产、销售、研发等营业活动。目前研究较多的经营活动操纵行为主要包括操纵研发开支、操纵销售与管理费用(SG&A)开支、加速销售、过量生产、非流动资产销售等。此外,一些公司还会通过发货控制、后进先出法清算等方式来进行盈余管理。

学者们很早就开始关注研发开支的操纵行为。为了在当期呈现正的报告盈余或维持盈余增长趋势,或者达到分析师的盈利预测,公司会刻意削减研发开支。DeChow和Sloan(1991)的研究表明,制造业公司的CEO们在其任期的末期往往通过减少研发开支来提高短期盈余。[11]众所周知,研发开支对于保持和提升公司竞争力起着关键性作用,因此,为了短期盈余而削减研发开支的做法通常会损害公司价值和股东的长期利益。

SG&A开支与研发开支同属可操纵开支,即公司管理层在开支项目和开支范围上享有较大的自由决定权。Gunny(2005)研究发现,公司管理层在会计操纵能力受到限制的情况下往往会通过削减SG&A开支和研发开支来进行盈余管理。[7]Roychow dhury(2006)以及Cohen、Dey和Lys(2008)则将SG&A开支和研发开支合计为一个指标——可操纵开支,研究证实了公司通过削减可操纵开支来实施盈余管理的观点。

加速销售是指为了提高当期收入和利润而采取不正常的促销手段(包括削价、放宽信用条件等)。作为一种交易操纵行为,打折或放宽信用条件的促销方式通常不是出于加快资金周转、避免存货积压等合理的商业目的,而仅仅是为了粉饰报表的需要。在特定的时间提供过于优惠的折扣或过于宽松的信用条件,实际上是以“催熟”的方式刺激消费者提前购买产品,因此,此类做法有可能会透支公司未来的销售增长,降低公司盈利能力并产生过多坏账。Jackson和Wilcox(2000)以及Roychow dhury(2006)的研究均发现了公司管理层通过加速销售来避免报告亏损的证据。[5,11]

过量生产是指公司通过大量生产产品来降低产品单位成本,进而降低销售成本,提高销售利润的做法,其生产量明显超出市场需求。显然,这种做法有助于提高当期盈余,但会增加存货积压,占用资金,损害公司未来的盈利能力。Roychow dhury(2006)以及Cohen、Dey和Lys(2008)的研究均提供了公司通过过量生产来实施盈余管理的证据。

非流动资产销售是指在非流动资产的可变现净值高于其账面价值的时候将其出售,以获得短期利得,提高当期盈余的做法。除非发生清算和重组,否则非流动资产销售本质上就是一种“杀鸡取卵”的短期行为。Bartov(1993)发现,美国公司通过出售非流动资产和投资项目来平滑收益,进而避免违反债务契约。[12]Hermann等(2003)则发现日本公司利用出售非流动资产的手段来缩小公司管理层的预测盈利与实际报告盈余之间的差距。[13]另外值得注意的是,Black等(1998)基于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这些允许重估非流动资产的账面价值的国家的研究没有发现公司利用非流动资产销售来平滑收益的证据。[14]

(二)投资活动操纵

这里我们所说的投资活动,主要是指对外投资活动,包括为获得短期利得而购买股票和债券、为获得固定利息而购买长期债券以及为获取控制权收益而兼并和收购其他公司等。由于投资活动对于公司财务绩效的影响重大,而且投资活动的核算高度取决于管理层意图,投资活动一直属于会计核算中的重点和难点问题。不仅如此,由于金融资产(通常由投资活动形成)的流动性远远强于有形的实物资产,公司更容易在季度末的最后几天通过购买或出售金融资产来实现平滑收益以及达到分析师预期的目的。[15]因此,投资活动操纵往往能够更加方便快捷地实现盈余管理目标。

投资活动操纵的典型表现形式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购买或出售金融资产。通用电器(GE)就是一个精于此道的高手。例如,当实业部门没有达到盈利目标时,GE通过其全资子公司——GE资本公司(GE Capital)收购可以立即盈利的公司或资产以实现“购买利润”的目的,或者通过在适当的时候出售其下属公司或资产以实现“创造利润”的目的。如果这些利润太大,GE则会通过确认金额大致相当的重组费用抵消一部分利润,从而降低盈余波动性。GE正是通过这些交易操纵行为实现了收益的长期平稳增长。

投资活动操纵也经常通过特别设计交易合同条款或细节来实现。例如,在2001年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FASB)颁布第141号财务会计准则《企业合并》、废止权益结合法之前,由于权益结合法能够带来更为有利的财务结果,许多公司通过创造条件来满足权益结合法的标准,并且愿意承担更大的投资成本。[16]这是以短期利益牺牲长远利益、以代理人个人利益牺牲委托人利益的典型表现。又如,许多公司为了能够在会计核算上采用成本法或权益法,往往会刻意控制被投资企业的持股比例。Comiskey和M ulford(1986)发现,投资企业的持股比例略高于20%时,被投资企业倾向于报告盈利;而当持股比例略低于20%时,被投资企业倾向于报告亏损。[17]很明显,投资企业根据被投资企业的盈利状况动态调整持股比例,为变更投资核算的会计政策提供了依据。通过调高被投资企业的持股比例至50%以上或调低至50%以下,以达到改变企业财务报表合并范围的操纵方法,与上面的操纵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遗憾的是,我们目前还没有看到相关的研究成果。

(三)融资活动操纵

融资活动主要指公司为经营活动或投资活动筹措资金的活动,包括各种形式的借款以及权益性证券发行等。股票期权、限制性股票、资产证券化以及衍生金融工具的使用,并非全然出于融资的目的,但我们也将其归为融资活动。融资活动操纵主要通过融资方式、融资时间以及修改合同条款或细节来影响当前盈余。

公司可以通过选择特定的融资方式甚至构造特殊的融资交易来影响当期盈余。例如,公司究竟应该选择债权融资还是股权融资,须综合考虑融资需求和融资成本。如果公司仅仅从短期财务后果角度来考虑,就只会考虑究竟是债权融资造成的利息费用对公司财务绩效更加不利,还是股权融资导致的EPS(earning per share)稀释效应对公司财务绩效更加不利,而这显然不足以做出最优的融资决策。Marquardt和Wiedman(2005)认为,公司大量使用有条件可转换债券(contingent convertible debt,COCOs)来抵消EPS稀释效应,COCOs中转换条件的设置主要是出于财务报告目的,而不是正常的商业目的。

公司对于融资时间的选择也有可能不是基于经营活动或投资活动的实际需要,而是基于实现特定盈余目标的考虑。例如,公司盈余有可能下降甚至出现亏损的时候,管理层很可能会削减必要开支或放弃有价值的投资项目,并减少相关的融资计划。与融资时间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利息费用资本化问题。按照现行会计准则,专为购建某项非流动资产的借款利息可以计入资产成本,直至该资产达到预定可使用状态为止。如果公司想报告更多的盈余,则会延长利息费用资本化的时间。如果非流动资产已达到预定可使用状态,而公司故意不停止利息费用的资本化核算,则明显属于违反会计准则行为。但是如果公司放缓项目的施工进度,从而达到延长利息费用资本化时间的目的,则属于交易操纵行为,此时很难说这种行为违反了会计准则。

融资活动操纵还可以通过修改合同条款或细节以满足某些特定的会计确认条件从而得以实现。例如,固定资产租赁属于融资租赁还是经营性租赁须仰仗较多的专业判断,而判断依据则是租赁合同细节。Im hoff和Thomas(1988)的研究表明,公司为了规避当时新颁布的租赁会计准则(SFAS No.13)对于财务杠杆和会计收益率的不利影响,更多地把固定资产租赁视为经营性租赁而不是融资租赁来处理。Nelson、Elliott和Tarpley(2002)则指出,通过聘用第三方为固定资产的余值提供担保可以使得出租方按照融资租赁来进行会计处理,而承租方则可以按照经营性租赁来进行会计处理。

另外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股票期权、限制性股票、资产证券化和衍生金融工具逐渐成为交易操纵的重要手段。M atsunaga(1995)发现,公司越实现不了盈余目标,就越有可能使用员工股权期权作为薪酬支付手段,从而减少费用确认。Carter等(2006)则发现,为了实现预期盈利并获得外部融资,公司会更多地使用股票期权而不是限制性股票作为高管薪酬支付方式。Dechow和Shakespeare(2009)研究表明,公司利用资产证券化交易在季度末期粉饰报表以达到超过分析师预期的目的。Hand、Barton、Pincus和Rajgopal等学者的研究表明,衍生金融工具(如债务—权益掉期、债务视同清偿工具、其他衍生金融工具)常常被用来平滑收益。

五、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的计量

自Schipper(1989)正式提出真实盈余管理概念以来,交易操纵的实证研究在2006年以前一直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相关的研究成果较为零散,而且没有得到主流学术界应有的重视。直到2006年,Roychow dhury在顶尖会计杂志《会计和经济学杂志》(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 ics)发表了《Earnings M anagement Through Real ActivitiesM anipulation》一文,该文改进了交易操纵的计量方法和模型,意味着交易操纵的实证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得到了主流学术界的认可。同时Roychow dhury的研究激发了其他学者的研究兴趣,从而涌现出了不少有分量的研究成果。

纵观目前的相关研究文献,交易操纵计量需要解决的问题主要包括三方面:第一是如何识别出有可能实施交易操纵的公司,这涉及研究样本的选择问题;第二是如何设计或选择能够衡量交易操纵的替代指标,这涉及研究变量的度量问题;第三是如何估计交易操纵的替代指标,这涉及计量模型的构建和计量方法的选择问题。

在研究样本选择上,实证研究需要识别出那些有可能实施交易操纵的可疑公司(suspect firms)。这些公司通常包括具有特殊财务报告动机或异常财务数据的公司。Barton和Simko(2002)认为,如果以前年度实施了大量会计操纵活动,那么本期再实施会计操纵活动的能力将会受到限制,因为资产负债表会累积以前年度实施会计操纵的效果,从而导致较高的营运净资产(net operating assets,NOA)。Gunny(2005)的研究借鉴了Barton和Simko(2002)的观点。他把交易操纵的可疑公司界定为特定年度和特定行业里NOA水平位于前1/5的公司。而Roychow dhury(2006)则采用经常性收益与总资产之比(IBEI/A)作为判别标准,将IBEI/A在0到0.5%之间的公司定义为可疑公司。显然,这些公司属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微利公司。

在会计操纵方面,操控性应计项目的绝对值或相对值能够反映会计操纵的整体水平,而在交易操纵方面,目前还没有类似的、非常理想的替代指标。当前的实证研究一般是对不同的交易操纵行为分别选择相应的替代指标。例如,Roychow dhury(2006)采用异常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异常生产成本、异常可操控性费用分别作为加速销售、过量生产和削减可操纵开支等操纵行为的替代指标。Gunny(2005)则把可操控性费用分成两个主要组成部分,利用异常研发费用和异常SG&A费用作为可操控性开支的计量指标。Cohen、Dey和Lys(2008)尝试把经营活动现金流量、生产成本、可操控性费用合并为一个计量指标来反映公司整体的交易操纵水平。显然,Cohen、Dey和Lys(2008)的总量指标只反映了三种最常见的经营活动操纵行为,而很难反映其他经营活动操纵行为以及投资活动操纵行为和融资活动操纵行为。

目前研究最集中的几种交易操纵行为如加速销售、过量生产、削减研发开支、削减SG&A开支等均已建立了相应的估计模型,其他交易操纵行为目前还没有开发出理想的计量指标、模型和方法。总的来说,现有计量模型较为简单和粗糙,未能充分考虑交易操纵行为的影响因素,特别是还没有适当考虑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的交互作用。显然,某些因素对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均有影响,而某些因素则只对其中之一产生影响。这些因素如何区分以及如何反映两者的交互作用,是尚未解决的计量难点问题。

在计量模型的运用方面,现有研究一般是应用行业数据进行线性回归来估计模型参数,得出预期的(或正常的)研发费用、SG&A费用、生产成本、经营性现金流量等,然后用实际值与预期值之间的差额(即为模型的残差项)来衡量交易操纵程度。由此得出的异常的研发费用、SG&A费用、生产成本、经营性现金流量等,即可作为交易操纵的替代指标。除此之外,Kothari等(2005)倡导的业绩匹配(performance-m atching)技术也被广泛应用于相关的假设检验或稳健性检验。

六、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的经济后果及其约束机制

(一)交易操纵的经济后果

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可能会使公司偏离最优的行动方案,从而增加成本。[2]Graham等(2005)的问卷调查显示,被调查的CEO和CFO们承认他们愿意为了达到盈余目标而操纵实际业务活动,即使这样做会降低公司的长期价值。[4]然而,关于交易操纵会损害公司长期业绩和价值的观点并没有得到实证研究的充分支持。Bens等(2002)发现,公司通过削减研发开支和资本性开支为股票回购提供资金,从而避免员工股票期权对于EPS的稀释作用,但他们的研究对减少研发开支和资本性开支之后公司的资产收益率(ROA)将下降的观点的说服力很弱。Gunny(2005)的实证研究结果较为理想,显示出从事交易操纵活动的公司在随后年度里盈余和经营性现金流量显著下降,从而支持了交易操纵活动降低公司长期业绩的说法。Xu和Taylor(2007)通过研究利用交易操纵达到分析师预测的行为对于公司未来业绩的影响,得出了与Gunny(2005)不一样的结论。他们发现,从事交易操纵活动的公司随后年度的经营业绩并未发生显著下降,而且公司并不是频繁实施交易操纵活动。Cohen和Zarow in(2008)的研究结果则表明,股票增发前后,公司的ROA经历了一个上升和下滑的过程,而且由交易操纵引起的ROA下滑幅度要大于由会计操纵引起的ROA下滑幅度,这表明交易操纵比会计操纵具有更大的经济成本。

交易操纵的经济后果研究还需要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资本市场或投资者能否“看穿”交易操纵行为。这一问题具有重要的监管含义,如果市场能够完全看穿交易操纵及其经济后果,则市场就会自动地惩罚相关的操纵行为,而不一定需要监管者介入。然而,这一领域还没有得到学者们的重视,相关研究成果并不多见。Wang(2006)通过分析模型证明,交易操纵消耗了经济资源,而对于外部投资者而言,这一现象是不易观测到的,因此市场从平滑后的公司报告盈余中推断其潜在价值的难度提高。Gunny(2005)的研究结论表明,投资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识别出交易操纵的后果,但这一结论并不显著。Lin等(2006)认为,投资者看起来能够识别各种盈余管理手段,并且会适当调低公司达到盈余目标之后的回报率溢价。然而,即便如此,通过交易操纵达到或超过分析师预测盈利的公司的股票回报率溢价仍然显著高于那些没有达到分析师预测盈利的公司的股票回报率溢价。Lin等(2006)的研究表明,市场并不能完全看穿交易操纵及其经济后果。

(二)交易操纵的约束机制

如何约束交易操纵行为从而降低其不利影响也是交易操纵经济后果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Nelson、Elliott和Tarpley(2002)的研究表明,会计准则规定得越具体,公司越有可能通过构造交易方式来进行盈余管理。因此,会计准则的改进,尤其是规则导向性会计准则向原则导向性会计准则的转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交易操纵行为。在经营活动操纵中,国际会计准则废除了后进先出法,从而消除了利用后进先出法清算操纵利润的空间。在投资活动操纵中,现行会计准则规定对交易性金融资产采用公允价值计量模式,消除了成本与市价孰低法下公司通过选择证券出售时机来控制投资收益入账时间的可能性。现行准则对于非同一控制下公司合并的权益结合法的废除,抑制了围绕权益结合法的交易操纵行为。在融资活动操纵中,2004年,FASB修改了SFAS 123,强制规定对股票期权必须采取公允价值计量,从而遏制了公司通过发行股票期权而少计费用的企图;同年,FASB规定无论COCOs所规定的转换条件是否达到,在计算EPS时必须考虑其稀释效应,从而使得COCOs失去了作为一种盈余管理工具的吸引力。总而言之,会计准则的制定是一个持续的博弈过程,准则应用者利用准则漏洞构造交易来实施盈余管理,而准则制定者则通过及时修订旧准则或颁布新准则来填补漏洞。

良好的公司治理结构和高质量的外部审计也能够有效遏制交易操纵行为,减轻其不利后果。Bushee(1998)、Cheng(2004)、Roychow dhury(2006)发现,机构投资者的存在能够减少经营活动的操纵行为。Bange和DeBond t(1998)则发现,CEO持股或大机构投资者的存在能够约束不适当的削减研发开支的机会主义行为。Cheng(2004)则表明有效的薪酬委员会能够阻止操纵研发开支的机会主义行为。Cohen和Zarow in(2008)研究说明,高质量审计能够约束交易操纵。而Yu(2008)则发现,具有行业专长的审计师能够较好地约束会计操纵,但同时有可能促使被审计公司从事更多的交易操纵。Yu(2008)的研究结果似乎表明,对于交易操纵,即使是高质量的审计师也不能很好地发挥监督作用。这或许是由于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更难识别、更难定性,同时缺乏审计依据造成的。

七、总结与研究展望

由美国的SOX法案颁布引发的全球范围内的会计制度变迁,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公司管理者实施盈余管理的动机,但对于不同盈余管理手段的相对实施成本还是产生了重要影响。SOX法案颁布后,公司管理层更加偏爱交易操纵,因为相对于传统的会计操纵,交易操纵手段更加多样化,隐蔽性更强并且更难准确定性,而且对于管理者个人而言实施成本更小。

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首先,会计准则的修订和完善对于遏制交易操纵具有积极意义,过于具体和详细的会计准则和规则有可能为公司管理者带来更多实施交易操纵的机会。其次,仅仅依赖外部监管的强化以及惩戒力度的加大,还不足以显著提升财务信息质量,因为管理层会利用经营决策和财务报告过程中固有的自由判断空间,选择监管者更难应对的交易操纵。解决机会主义盈余管理行为的治本之策是多层次、全方位、持续的制度变革,包括宏观层面的市场功能与法治制度环境的完善以及微观层面的公司治理机制改进等,使公司管理层能够与其他利益相关者激励相容,从而弱化管理层编制财务报表的机会主义动机。最后,由于当前的注册会计师执业准则体系尚未明确注册会计师对于交易操纵的审计责任,独立审计很难有效监督交易操纵。执业准则的修订取决于法庭是否会受理针对交易操纵的诉讼案件并确立相关判例以及监管者是否会对交易操纵实施监管。

近几年来,交易操纵型盈余管理已开始引起主流学术界的重视,但有关其性质、动因、手段、经济后果、政策含义等方面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和系统。有鉴于此,本文初步尝试探讨上述问题。在此,我们提出交易操纵的若干未来研究方向。

第一是有关交易操纵计量指标和计量模型的开发。目前,只有加速销售、过量生产、削减研发开支和SG&A开支等少数几种操纵方式有相应的计量模型,而且这些计量模型还比较简单和粗糙。因此,未来研究须完善现有计量模型以及关注其他操纵方式的计量模型的开发。

第二是有关会计操纵和交易操纵交互作用的研究。现有会计操纵模型或应计模型并未充分考虑交易操纵的影响。有效区分两种盈余管理手段及其结果并衡量其相对影响,对于深化理解财务报告行为,完善会计准则和监管制度而言无疑是有重大意义的。

第三是有关交易操纵行为的行业研究。未来研究可关注不同行业公司的盈余管理手段偏好差异。其中对于不同的交易操纵手段的应用区别研究将是非常重要而有趣的研究领域。

第四是有关交易操纵行为的事件研究。围绕首次公开发行股票、股票增发、管理层收购、管理层变更等事件,公司管理层在多大范围内和多大程度上使用了交易操纵手段以达到预期的盈余目标以及这些手段的实际效果,这些问题的研究会成为未来广阔研究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五是有关我国制度背景下的交易操纵研究。我国资本市场肯定存在交易操纵行为,所谓的“线下项目”盈余管理,包括非流动资产出售、债务重组交易等,实际上大部分均属于本文界定的交易操纵行为,而这一部分盈余管理活动在我国已经有较多的研究成果。但遗憾的是,更具常态性和隐蔽性的“线上项目”交易操纵行为,在我国目前还属于研究空白,因此也是一块非常值得开发的新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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