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论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
2010-03-21陈玉华王世涛
陈玉华 王世涛
(泰山医学院,山东 泰安 271000)
当今,对于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无论是山东知识精英阶层,还是对于山东普通民众,人们大多以积极肯定甚至充满骄傲的态度来看待它,而对其消极保守的一面则不愿面对或谈及。究其原因,也不难理解。一则是由于当前经济和社会的转型带来了一系列矛盾和问题,唤起了人们对文化保守主义特别是其内含的道德传统的记忆和期待;二则是它牵涉到一个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地域文化认同的复杂问题,自发情感和眼前利益因素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我们不能简单说,前者是合理的,后者则是不合理的。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当下在推动齐鲁文化精神传统的现代发展上,如何处理好利益与道德、理性与情感以及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我们知道,先进文化的现实作用和价值在于其能自觉地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这样,源于封建农耕基础又在近现代相对缺乏自觉反思和创新提升的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能不能符合先进文化的要求?也就是说,它是否属于先进文化?其先进性是基于主体内在现实的需要,还是仅表现为用以外在装饰的道德花瓶?这的确是需要我们严肃对待和认真思考的问题。如果不是,与其我们当下就急切而实用地肯定和推崇它,还不如先冷静而审慎地正视、反思和提升它。这对于知识精英阶层来说显得尤为重要。那么,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都包含哪些制约现代经济、社会和人的发展的因素,从而需要我们引起高度自觉和警惕呢?为此,我们拟从以下四个方面论及,以求教于学界同仁。
首先,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体现着浓郁的酒性特征。
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以道德为核心的文化,往往强调“合情合理”,先谈“合情”,再讲“合理”。对非理性情感的高度重视,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酒性特征。而齐鲁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长子”和集中体现,更是具有浓厚的酒性特征。孔子讲的“亲亲”,孟子讲道德源于人的“恻隐之心”,都强调道德的情感来源。儒家强调以情生理,情理合一的伦理道德,成为齐鲁文化精神传统的显性特征。这种以情为核心的道德传统尽管自近代以来不断遭遇欧风美雨和多次革命运动的冲击和洗礼,其结果是它不仅没有从根本上因朽溃而丧失,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得到了强化而延续。它表现在山东人同仇敌忾自发组织奋勇加入义和团;山东人互帮互助、与人为善,忘却了闯关东的艰险和苦难;山东人奋战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前线;山东8000个姑娘泪别故土爹娘参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改革开放以来,山东人也在激情和理性的碰撞中表现得渐趋理性,毕竟生活是现实的,它需要涉及财富、利益并为之去计划打算。因此,山东人也不得不在其日常生活中去努力追求这些东西,甚至还形成一轮又一轮的创业高潮。然而,财富、利益和理性,这些现实生活中合理的东西却在精神世界中是冰冷无情的,敦厚淳朴的个性使他们往往更留恋并诉诸于情感。这样,面对理性与情感的矛盾和冲突,山东人习惯于用酒去不断麻醉自己的理性而唤醒自己的情感,从而使自己基于情感之上的道德感不断再现。不可否认,山东人以往也习惯饮酒,不过那更多是由于回避现实生活的苦难和应对北方的严寒,而在今天,饮酒主要是为了处理冰冷的理性与质朴的情感、现实的利益与传统的道德之间的纠缠。这样一来,与山东人交往共事,喝酒是少不了的。酒成为唤起情感并联络感情的媒介和载体。在酒桌上,与利益和原则相比,往往他们更在意在情感的不断升腾中谁能占据道德上的优越感。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今天,情感道德作为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特征,固然必不可少,但更应强调它是建立在市场经济及其体现的理性原则的基础之上的,这也正是其超越一切前现代的情感道德的狭隘性、虚伪性之所在。不能很好地正视这一点,与其“死要面子活受罪”,还不如“亲兄弟明算账”、“先原则后朋则”为好。
其次,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蕴涵较多的民粹主义思想因素。
民粹主义本是俄国近代化背景下产生的一种空想社会主义思潮,它反映的是俄国精英知识分子在看到未来社会与传统社会有诸多相似之处,为尽快迈进这一社会而对本国农民的前现代因素(如村社及其集体主义道德等)的高度重视,以致排斥西方现代文明成果。精英知识分子往往为此而深入农村和接近农民,而农民大多却不以为然。民粹主义尽管典型地出现在俄国,但近代以来在北美、拉美、非洲和亚洲等地区都有所体现。我国也不例外,如以章太炎为代表的“国粹派”民粹主义、以梁漱溟为代表的“乡建派”民粹主义、以早年巴金为代表的无政府民粹主义。即使在毛泽东的思想中,“也曾染上民粹主义色彩”。[1]如在人民公社化运动、“文革”期间停办大学、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五七干校”等方面都有所体现。尽管我国经过改革开放30多年的发展,民粹主义的影响逐渐式微,但它已作为一种隐形的思维积淀,内存于我们的文化传统之中,还会不时再现。就各地域文化而言,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则相对较多地体现了民粹主义的思想因素。这一方面由于齐鲁地域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殊关系,面对现代与传统的矛盾和冲突,其“长子文化心态”使山东人更偏重于传统,体现出文化守成主义的倾向;另一方面还由于上面所谈到的,近代以来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不仅没有受到根本冲击和深刻反思,而且还在某种程度上不断得到强化和张扬。
在中国人民争取民族和社会解放的斗争中,山东人因其不屈不挠的革命英雄主义而更多地获得了自己的道德优势。即使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山东也不时会涌现出一个个的道德楷模。如时传祥、焦裕禄、孔繁森、王乐义、张海迪等,就是央视一年一度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评选,也几乎每年都有山东人,如徐本禹、田世国、孟祥斌、张瑞敏、高耀洁等。然而,这也自觉不自觉地形成这样一种思维定式,似乎山东所取得的一切现实成就总是与其道德优势直接联系在一起的,那么未来山东的发展也在于从根本上保持这一道德优势。这或许只是包括一些官员在内的精英知识分子的一厢情愿,因为与他们对传统道德的热心推崇和号召相比,普通民众却显得相对困惑和漠然。尽管广大民众一直以来也没有放弃平素的道德追求,但他们更需要在当下市场经济背景和日常生活中从精神产品和意识形态那里获得现实启发和正面引导,从理性与情感、利益与道德的矛盾和冲突中获得内心的平衡和宁静。然而,可悲的是,这却是当下精英知识分子所不能提供的。这样,思想精英与普通民众的心理距离逐渐拉大。这表现在,改革开放以来,一方面精英知识分子继续在传统道德的荒原上耕耘,收获悲壮;另一方面,普通民众也不得不在缺乏现实精神引导的情况下变换于日常生活和道德冲动之间,时而放弃崇高,时而也同样收获悲壮。看来,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要想走出民粹主义的思想阴霾,任重而道远。
再次,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阻滞着山东各方面制度的现代化。
制度现代化对于推动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发展,较之于短期投资以及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引进等因素,其作用往往更具有根本性。我国的改革开放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从根本上就在于它是一场制度变革,它解放了人,调动了人的积极性和能动性。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都曾反复强调制度(体制)创新的重要性。而且,当今科学技术蕴涵的巨大生产效能和市场经济发展趋势的动态性,都要求制度(体制)创新不能一劳永逸,而需要结合形势的变化自觉地进行,从而才会在发展中不断赢得主动和成功。相对于道德因素,理性因素与制度规范的关系更为密切和直接。因为制度规范本身就是理性认知和理性设计的产物和结果,内在于心的是理性,外在于心的则是制度规范。与前现代社会往往主要以道德规范和调节社会生活不同,现代社会则主要通过制度和法律来规范和调节社会生活。在当前中国,各地域的制度现代化的水平,日益成为衡量和决定该地域现代化的关键指标。毕竟,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基本形成,中央从宏观层面的制度供给也基本完成,由于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域差别很大,各地域的发展潜能和发展水平越来越取决于其制度体系能否结合本地实际得以微观具体地创新和完善的水平。各地域的发展,需要道德的支持,更需要制度的保障。尽管一般来说道德与制度既有互补的一面,也有相互冲突的一面,但就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来说,由于它的基本精神尚与市场经济的发展要求存在较大距离,它更多地体现为后者。制度和法律作为显规则,道德传统则表现为潜规则。现代社会的健康发展从根本上依赖于体现理性的制度和法律这些显规则发挥其主导作用。相反,如果一个地域过度重视道德传统等潜规则的作用,则必然相应降低现代制度法律等显规则的作用。
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齐鲁文化浓厚的道德传统一直作为一种规则体系特别是作为一种潜规则体系发挥着其规范和调节作用。尽管也产生不少积极作用,但它也减少了山东对现代制度体系的依赖,导致它尽管是东部沿海的一个经济大省,但它主要是依靠客观外在性要素而取得的,诸如资源和区位优势、工业基础和投资优势以及劳动力优势等,依靠能动创新性因素特别是制度创新性因素不多。改革开放以来,引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是从安徽开始的,推进制度创新往往是由广东领先的,发展民营经济的制度优势首先由浙江彰显的……,可以说,各方面影响深远的制度创新和改革突破,大多与山东无缘。而且就当前来说,山东的现实发展对制度创新的需要更为明显和关键。因为按照层级现代化理论,山东第一阶段现代化的发展,即主要依靠区位优势、固定资产投资、扩大生产规模和引进技术等,现已与上海、北京、广东、江苏、浙江等省市一样,在全国率先基本完成。它已开始进入第二阶段现代化的发展,在这一阶段,对包括制度创新在内的能动性因素的依赖则是第一位的。这就需要山东更加重视制度创新,更好地反思齐鲁文化浓郁的道德传统之于其制度创新的阻滞作用。
最后,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强化山东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
在马克思主义看来,道德是人们对其所处的物质关系的反映,又对这一物质关系具有反作用。如果说齐鲁文化的传统道德是对早年山东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反映,那么新中国成立后这一道德传统的发展则是对山东相对雄厚的工业基础的新的反映。然而,由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与传统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在本质上具有诸多相似特征(如作为放大了的自然经济所体现的自给自足、排斥商品和市场、组织上都强调领导和服从等),导致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在向适应市场经济要求的发展方面十分有限。再加上齐鲁文化精神自身的守成主义和近现代以来的诸多强化因素,使得这一悠久醇厚的道德传统一直以来作为一种精神黏合剂,不仅黏合和强化着其既定的生产方式,也黏合和强化着其既定的生活方式。改革开放以来,山东经济尽管取得了很大发展,但作为计划经济时代遗产的国有加工制造业一直是山东经济的主角。如山东曾一直以工业和农业作为发展的重点,以致迟迟不敢也不愿积极推动民营经济的发展;尽管基于地理因素能强烈地感受到韩流日潮,却不能得近水楼台之先,自觉对其文化产业作出规划和前瞻;对其过度依赖资源的工业特点也重视不够,以致在中央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全面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今天,山东因任务之艰巨,而显得比较被动和茫然。此外,与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相联系的不少传统观念,也浸染着一些与小生产农耕基础相联系的思想倾向,如保守主义、禁欲主义和官本位思想等,长期以来还在影响着山东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如“无商不奸”的传统观念,使多数山东人不愿或不善于做生意,更习惯于勤恳地劳作和生产。如山东民风淳朴,但与之相联系则是在一定程度上时尚的缺乏和消费的乏力,相对于国家号召扩大内需,山东人更倾向于生产型投资和储蓄。传统的“忠孝合一”观念,其对国家而言的“忠”,尽管表现为爱国主义,但也表现为官本位观念浓厚;其对家庭而言的“孝”,尽管有家庭美德的一面,但其“父母在,不远游”等观念仍影响着广大农村地区,以致一些山东官员也不无自觉地指出,与邻近省份相比,山东农民外出打工的比例相当低,“不少农民宁愿困在家里,也不愿出去打工”。
总之,在我们看来,齐鲁文化无疑是一个有独特魅力和重大影响的地域文化,齐鲁文化的道德传统,塑造了山东人可亲可爱的整体形象,这甚至已成为一种文化名片,促进了并继续促进着山东与全国和全世界的经济文化交往。但即使这样,我们也要正视这一道德传统源于小生产农耕基础的消极方面,并自觉对之予以批判性的反思和改造,使其最大限度地成为促进山东经济社会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积极推动力量。
[1] 胡绳.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再评价[J] .中国社会科学,19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