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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虚拟化与当代艺术的生成

2010-03-20李跃峰

关键词:媒介时代艺术

李跃峰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媒介虚拟化与当代艺术的生成

李跃峰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当代艺术现象已然成为最复杂的媒介现象之一,但今天的媒介在经历了实体化的历史后却开启了虚拟化的道路,媒介技术早已走出分子和原子的羁绊而进入到比特时代,它是各种虚拟技术的流行和实践,在这种新媒介架构中,美与艺术元素的生成带来独特的现代经验,这几乎成为当代艺术思考的必然前提。

媒介;艺术;技术;媒介虚拟化;美学

传统艺术一向被理解成美学的重要领域,如同哲学、宗教一样,是人类认识自我,把握世界的感性方式,是人类进行创造性审美思考和活动的体现,但正如美学的诞生是近代思想的成果一样,媒介的显现也是近现代艺术发展的必然,“艺术对美的表征,离不开特定的媒介”[1],任何艺术都首先是借助某种特定媒介的表达,并因而是某种媒介的艺术。今天,当我们谈论任何一种艺术时,都无法忽略它的媒介属性。无疑,我们身处一个万物媒介化的时代,媒介与信息正逐步成为我们这个时代覆盖一切文化领域的语词,成为现代或后现代艺术实践的领域,而且“媒介即讯息”[2]226,各种门类的艺术媒介也是时代信息的聚集,是传播与生成、传者与受众、编码与解码的统一,“多种媒介的展示,高科技,行为、技艺的综合,各门类艺术的集合,形成了当代艺术的主流语言”[3]78。今天的媒介更是一种人文历史的凝聚和被固化的文化范式。现代艺术既是艺术媒介的建构,也是媒介艺术的显现。今天的艺术现象也已然成为最复杂的媒介现象之一,而一个不具有媒介属性的艺术品只是符码的堆积和乱码的呈现,它是无意义的,自我遮蔽的。脱离了时代媒介的艺术无法获得真正的时代精神基因,一种富有时代美感特质的艺术往往蕴含在时代媒介之中,任何一种独特的艺术都意味着一种独特的媒介显现,甚至一种新媒介也会导致某种已经死亡的艺术的“再生”。新媒介的出场往往意味着新艺术的萌动,不断涌现的新媒介艺术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的成像,它们是各类前卫艺术的战场,它不再是静态的,如传统的架上艺术、再现性艺术、绘画或雕塑等,而主要是动态生成的艺术,包含多元的主题和媒介生态的融合,并在传播和某种媒介范式中聚集而成。不仅如此,现代媒介在经历了近代以来实体化的显现之路后还开启了虚拟化历史,媒介技术早已走出分子原子和电子的羁绊而进入到比特时代。“比特”(bit)作为非实体的存在,真正开启了虚拟化媒介时代——聚合超文本(Hypertext)等虚拟技术不仅使得地理和文化边界模糊,而且使得地球村时代的生活成为艺术媒介的世界,生活与艺术因而可以共享同一个媒介结构。此新媒介架构中,美学元素的生成带来独特的现代经验,不仅艺术引领媒介,而且媒介也形塑和引领艺术,艺术成为媒介的揭示且成为本性的媒介。人—媒介—世界的结构之形成是漫长人类历史演进的结果,媒介在艺术史中由遮蔽到显现的历史无疑代表一种独特的人文聚集,我们不妨深入媒介的历史并探寻媒介与艺术的内在关联。

一、媒介及其历史

“媒”有“引导”、“招致”、“触发”的意义 ,是关系的聚集;“介”是“介质”,是实体性的概念,具有物的表征,这构成了传统广义媒介基本的实体特征。“媒介”一词合在一起则指“使双方发生关系的人或物”,是信息的聚集和不确定性的消除。日常生活中,“花为媒”之“花”作为爱情关系确立的触媒和信号,也表达了这样的意义。显然,广义的媒介除了人文化的自然和语言之外,还有货币和商品乃至某种抽象民族性文化构成等,只是后者的媒介性质更为隐蔽。媒介作为实现沟通和信息传播的通道,也是文明积淀演化的平台,甚至是“人的一切文化”[2]9,人类唯有获得了某种通约性媒介之后,才有可能展开与时代相适应的文化活动。文化也是广义的媒介,每一个时代的文化和艺术都在它主流的媒介中得到根本显现。传播媒介作为文化衍生方式,和人类文明一样古老,但媒介的完整显现却是近现代文明的成果。近代媒介诞生于传播学,但它最根本的意义却超越单向或多向及交互式传播的概念,成为信息的流转聚集和万物的显现流变。媒介在其历史性的酝酿中自我开启了现代的生成,19世纪末英语中出现媒介(media)一词,意指“引导、触发事物之间发生反应和变化的介质或工具”,这种广义的“媒介”,亦即麦克鲁汉所言“媒介即万物,万物皆媒介”[2]的核心。从衣服到电脑,包括任何使人体和感官延伸的技术都属于媒介的范畴。作为编码的转换,媒介是一种隐喻;作为信息的聚集,媒介即显现,而且就是存在的直接显现。媒介成为世界之世界化的过程,并构成了人的第二自然,是千百年来的人文积淀。不仅有一般意义的纸媒,电子媒体,而且万物皆媒、人人皆媒并互为媒介。人必须显现为人才能称其为人,物必须显现为物才能称之为物,否则就是被遮蔽的,这成为世界统一性的基础。发达的媒介几乎替代了现实本身,印刷媒介、音频和视频、广告、互动性数字媒介以及各类媒介组织正融合为文化的联盟,如影随形,塑造着我们整体的时代生活,在日益复杂的社会历史关系中,媒介意味着一种固化凝结在人类活动中的文化范式,且媒介自身也会不断进化和裂变,成为文化生命力的象征。

无疑,媒介最根本的意义不是形式与质料的合体或被赋形后的质料,也非如传播学所界定的那样是信息的载体(包括信源、信宿、信道和反馈等),某种知识和系统,而是物与关系的聚集;既是实体的,也是历史和文化的。不仅相关于时代价值观、方法论和我们全新的文化感受模式,还代表着一种未来世界艺术、语言和思想的生成方式。尽管广播、报纸、电视、互联网、手机等几乎代表着我们最具有标志性的生活世界,但媒介本身的意义显然早已走出传播学视野,它是一种生成性的具有引导性的力量,且能触发事物内在反应的信息聚集。媒介方式比所谓“信息”更本源地规定了我们的时代,并引领我们感知世界,它悄然控制和塑造了人的交往和感知模式。每一个时代和时代艺术都必然有属于自己的主流媒介方式,有什么样的媒介,就有什么样的文化和艺术。神话时代、印刷时代和电子时代无疑代表各自不同的世界历史和文明结构,这种历史性媒介是任何一种时代艺术诞生的真正细胞,新媒介的诞生往往意味着新艺术的生成,每一种门类的艺术都隐然对应着某种媒介方式,显现出时代精神的特质。正如马克思主义认为的劳动工具是人体的延伸一样,现代媒介是人的神经系统的延伸,人通过各类媒介与世界发生关联,成为媒介中人,在媒介中完成自身的建构,人就是媒介化的存在(具有人格面具),不仅是身体性的(表演性),而且也是思想性(如电脑对于脑功能的延伸)的和语言性的(尤其是技术语言即信息的运用),它是人与现代世界建立关联的窗口。现代社会改变了劳动主要由人直接承担的历史局面,数字化成为劳动的主要特征,劳动工具的媒介意义也得以生成,复杂的劳动伴随着大量信息反馈和互动,电子系统甚至部分取代神经功能,这明显改变了手工和机械化时代的劳动和生活样式,它不仅形塑了当代人类实践的范式,也是人类重构感知世界和美学经验的重要方式,“每一种媒介都深刻地修正人的感知”[2]96,它是自然万物面向人的媒介化生成。

二、媒介的历史与艺术的关联

新石器时代晚期,古拙的陶器、骨器和玉器已经开始游离出单纯的实用功能并显现出朦胧的艺术气息,人们甚至还原出8000年前的骨笛。在远古人类尚未产生语言以前,人的身体也成为传达各种信息和进行情感、思想交流的工具,这诞生了早期的舞蹈,但语言的产生是媒介进化的历史性飞跃,作为古老而持久的文化面具,“语言既是一切媒介之中最通俗的媒介,又是人类迄今可以创造出来的最伟大的艺术杰作”[2]424。口语文化的开放与活力将人类由史前文明带入到古代文明阶段,而文字则敞开了思想的空间,在古老的祭祀祈祷和祝辞中,人们试图让语言变成人所欲求的现实。神话艺术作为原初的创造活动,也构成一个隐性传播系统,在传达中被接受和完善,塑造了原始文明,它显现并凝聚了人类古朴生活中优雅的一面,使早期石器时代的简单符号脱离原始的自然物象,变得更有整体性逻辑和虚拟性人文意义,于是诞生了充满时代内涵的谚语、箴言、传说以及神话、诗歌和最早的史诗,这成为早期人类智慧标志性的媒介形态。如西方的《荷马史诗》和中国的《诗经》、《楚辞》等,“诗言志,歌咏言”,咏之不足则舞蹈之,古代艺术伴随着语言媒介的发展越来越丰富多彩。文字和竹简的发明带来文化信息的稳定性和有效传承,孔孟老庄等由此得以荟萃百家,开创竹简时代的美学思想高峰,奠定了华夏美学的基本精神。东汉时期蔡伦发明了造纸术,绘画和书法艺术从此有了依托,文字本身依托纸媒成为媒介的媒介,并成为媒介的艺术,书法艺术有机会摆脱钟鼎器物和竹简的羁绊而进入到隶书、楷书和行书的时代,绘画则从画像石艺术进入到卷轴画时代,并使得隋唐绘画艺术高峰得以到来。宋代毕昇的活版印刷术,引起民间版画和后来小说艺术的流行,成为中国传统文艺经典和名著得以产生和广泛流传的隐性基础。西方近代古登堡的机械印刷,则意味着印刷文明的高潮,它使得文艺复兴所带来的启蒙思想迅速落实,文字所承载的古籍得以流传,文化不再为巫师和教会所垄断,理性的力量借助书籍报刊得以广泛显现。现代媒介把语言变成高效传递的信息,这被视为改变世界结构的文化动力,如果没有古登堡的印刷术,文艺复兴在南欧展开是难以想象的,它将语言逻辑的力量带入广泛的人类文化和艺术生活,由此也预示了信息时代的到来。这也是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所要表达的重要概念。就中国而言,如果没有报业革命和白话文运动,“五·四”运动也无法开拓出中国近代新文艺浪潮。在一种历史决断的时刻总是伴随着某种媒介革命的发生。正是19世纪40年代发明了电报,才使得空间距离不再是文明间绝对的障碍,西方世界与中国才真正开始了广泛、深入和激烈的文化碰撞和融合。爱迪生发明磁性介质,则使得音乐和电影开始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固定电话的发明导致人类交往方式的革命也带来全新的文化范式,手机文化则代表大众文化的新阶段,今天的微博技术则将之与互联网结合起来,使之上升为网络虚拟文化的一部分。20世纪随着晶体管和摄像管技术的出现,广播和电视相继问世普及,它充当大众文化的主要角色,带来了视听艺术的繁荣,掀起了全球化现代文艺浪潮,IT技术则将它延伸到虚拟空间并因而具有某种世界化图式。现代媒介突破传统艺术媒介的羁绊开始成为决定艺术生产的根本力量之一,古典艺术及其媒介范式在新媒介的冲击下成为边缘,之后计算机、光纤、通信技术和数字技术的发展,则导致信息高速公路、交互式网络媒体出现。互联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它使得传统语言游离出理性和存在的羁绊而生成出网络语言,成为开启现代存在经验的语词,由此,语言的本性也有机会走出既有的历史而回到自身,去开启一个新世界;现代和后现代艺术从此也有了根本性的媒介基础。人们生活在信息的海洋里,数字媒介艺术成为艺术进化新的里程碑,无形的虚拟媒介更是把当今世界整体囊括其中。

麦克卢汉式媒介化视角的人类社会文明史大致可分为三个主要时期[2]:一是口头传播时期(分子为基础)。它带来口耳感知为主的生活,听觉压抑视觉,此为“部落人”时期,艺术难以突破时空限制,塑造了地域化的原始艺术和文明原型。二是文字印刷传播时期(原子为基础)。此时口语转化为空间形态,视觉主导并凌驾于其他感官之上,导致逻辑分析和专业分工、主客分离、同质化、个人主义及民族主义的时代来临,艺术成为知识和文化精英的专利,机械复制则使得绘画文学等艺术变得更为普及,文明间的交流开始大规模展开,近代文化从而形成。三是电子传播时期(电子为基础)。这是重新部落化时代,信息过剩逼迫每个人成为艺术家,电子媒介使得大众媒介成形,时尚艺术开始迅速流行,精英文化理想式微,开启了生活全面艺术化的历史和现代文化浪潮。

由此,媒介视域下的“地球村”概念才是可行的。地球变小了,时间不再对应空间;同时也变大了,它把传统实体化的媒介延伸到虚拟空间,电子媒介将世界连成一体,距离消失了,世界变得犹如一个村落,人们似乎找到了伊甸园。今天,比特级的数字化虚拟媒介似乎正以绵绵不绝的力量重构人类的宇宙时空。于是沿着麦克卢汉的思路,如果前三个时期可以总括为实体媒介时代的话,那么21世纪或许可以被称为人类文明第四个时期,即虚拟媒介(数字化)时期。它不再专注于任何实体性的介质(分子、原子和电子),而将虚无的存在即虚拟化媒介作为自己的基础,这是一个纯粹的数理构设,0与1的运算游戏,它将自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开始的数论思想发挥到极致,万物数字化成为万物媒介化的基础,它把虚无的力量本源性地置于艺术之中。

与当今时代对信息的崇拜不同,在麦克卢汉看来,转瞬即逝的信息充满不确定性,是媒介聚集了信息,而非信息规定、占有媒介,“对于整个人类史而言,真正起作用的不是那些转瞬即逝的信息,而是不断发展和变革的媒介本身。这些媒介改变着我们传播和接收信息的方法,造就了我们生活方式的本身”[2]14。麦氏认为“一切传播媒介都是人类感官的延伸”[2]241,同时,媒介会重构人类的感觉模式,“相信未来的电子媒介将会带来一场更为伟大的文艺复兴,重新整合人的感官平衡,创造出瞬间直觉的整体环境”[4]。就美学作为感性学而言,它也重构了我们的美学,正是各类媒介成为感觉的通道并塑造完善了人的感觉,只是麦克卢汉时代的媒介整体上还是实体性的,无论分子、原子、还是电子都是有质量和结构的“物质”实体,当代媒介的虚拟化特质显然早已超越这一实体化特征,它立足于比特的“存在”(即虚无作为存在),将人类的感觉带向一个无限虚拟空间。艺术不再是模仿和再现,解码和编码,而直接是创造性的直接生成,甚至是无中生有,数字化介质代替胶片和纸媒,图像被分裂为文本并不断被重构,一切都是可解构并且是生成性的,艺术媒介成为超真实世界的显现。但无论是何种媒介,都是技术化的媒介,都使感觉得以延伸完善,同时也是让原始感觉不断孤立分割和重构的技术,它意味着人性的分离,这带来现代世界特有的孤独、隔膜和寂寞,它不是无关系,而是在关系和物的聚集中经验虚无。现代媒介虚拟的镜像整合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世界的全新关系,带给我们伟大的理想和超真实幻想,于是在历史性显现的媒介面前诞生了记者、编辑、导演、编码和解码者,还有观众、读者、听众、受众和电视人、网民、博客、微博、黑客等特定媒介化语词,它们都是不同时代人类自身媒介化和媒介化社会形成的历史标签。

媒介在其历史性生成中显现了自身不可替代的意义,且作为自身具有了某种对人而言的反规定性,它以编织关系的名义切断各种关系,沟通也是隔绝,显现也是遮蔽,通过文字和媒体我们感知了万物的丰富性,却放弃了对自然的直接感受:广播让耳朵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却难以感受天籁的回声;衣服是皮肤的延伸,它让服装艺术成为文化工业,却让人冷暖错位;而数字媒介的诞生则改变了整个影视工业的制作模式,让想象力的无限生成成为对现实和艺术本性的遮蔽;艺术不再是完美现实的再现,也不再有摹本和原本的界限,它突破客体和审美知觉的媒介化结构,成为时代的梦工厂,甚至梦呓。当然,媒介不仅否定、解构而且建构现实,亦即一个超现实的世界。现代世界不再保有自我统一性,人也成为媒介化的他者,到处是分裂的人,人们如此遥远、隔膜但又如此“亲近”,虚拟媒介再次强化了这一体验,咫尺天涯,惊鸿一梦,人在世界之中又在世界之外,这是一种悖论性的存在经验。当代艺术因而也不再仅仅是传统理性美学,现代存在美学(包括解释学和现象学美学)乃至心理学、形式和符号美学判断的对象,不断游离并跨越现代美的边界,成为后现代媒介语言和文本的世界。但当代媒介也是破碎语言(信息)的聚集,它们已远离了本性的语言,不断远离语言的本性和本性的语言——那在远去的口语和印刷时代所铸就的家园般的诗意语言,被根本性地遮蔽甚至遗忘了,于是当代艺术媒介的繁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类精神漂泊的演绎,它在根本上充满迷茫的反叛,热衷于不断颠覆传统价值,成为虚无主义、技术主义和享乐主义的狂欢,但自身却是人类无家可归命运的写照,因而当代艺术首先必须经验人的漂泊与流浪的命运,去言说一种源自历史深处的乡愁。

三、遮蔽与显现的艺术媒介史

尽管艺术与媒介的关系源远流长,但原始的人类生活和艺术几乎感觉不到媒介的存在,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媒介是忽略不计的,被遮蔽的。人类用简单至极的自然物即可进行艺术的制作和生产,比如岩画,陶器的使用,原始祭祀活动,等等,它们是人与自然最直接的对话,媒介的属性难以聚集,只是随机产生的艺术附属物,原始的媒介与原始艺术精神相比显得过于单调和简陋,艺术品几乎就等于艺术自身的表达。文字的产生是一次伟大的媒介革命,从龟甲(甲骨文)到金石(篆刻)、竹简(简帛、隶书),再到纸媒 (行书、楷书、草书)的发明,尤其是印刷术的改进,使得媒介的简陋被不断克服,开始成为艺术进化的关键。书画艺术只有到了纸张流行的时代才能获得它的自由形态和历史辉煌,但传统绘画艺术借助自然物,反映并师法自然,却并未看重自然的媒介价值和意义。此外,传统绘画艺术虽然离不开画布和颜料介质,以及与其相关的技法规定,但传统中国人所谓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乃是对这种媒介约束的超越。历史上的媒介作为“物”始终是艺术要克服的对象。就中国古典美学而言,美乃道之文,是“道”的显现,得意而忘言、得义而忘象,媒介更多是形而下的器物,媒介作为物是要超越和遗忘的对象。就西方艺术史而言,媒介自身主要是工具性的,是为完成神性的主题而服务的,古希腊史诗和雕塑艺术表现的是诸神对人的命运的安排,中世纪的艺术题材则主要集中于《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的叙述,表现的是上帝对于人的救赎,近代文艺关注的是人自身的神性即人性的实现。传统艺术始终面临媒介被遗弃或遮蔽的命运,艺术家把熟悉改造手上之物变成自己的第二天性,力图做到熟能生巧,游刃有余,更看重艺术的内容和要表达寄托的情感理想,崇高或悲剧,包括形式本身所具有的人文意味等,艺术媒介不过是“文以显道”的工具,或传达神性信息的渠道和载体,而非媒介自身,它们都远离介质的物性和历史性人文特征。媒介化的类型艺术直到近代才开始被经验,但媒介自身依旧是无需深度思考的,被视为特定的手上之物,充其量是艺术元素之一,被艺术之光所遮蔽。

无疑,传达活动是艺术媒介化的显现。正是媒介的进化使得艺术的生成逐步变得更为明晰和有效,有意或无意地,古典时代的艺术家意识到他要表达的感情和意图都必须经由他所选择的媒介来实现,开始寻求艺术媒介与自由创作过程的统一。媒介形构艺术,正在于它是在一定媒介特性和传达表现方式的制约下进行的,在石雕和版画之间似乎总有那么一些无法超越的界限。诗歌与雕塑的区分也是如此,在同一表达主题下却是不同的艺术感受,这体现了媒介方式的差异。现代媒介在自身差异化表达中显现了艺术的生成。18世纪德国启蒙运动时期的美学家莱辛已经觉察到诗画异质的根源在于媒介不同,画(雕塑或造型艺术)所使用的是形色,而诗(史诗或戏剧)所使用的是语言媒介,认为造型艺术与诗分属空间艺术与时间艺术,并得出画更适合于表现美的结论,这已经明显不同于古希腊对于雕塑的重视。一种时代性的媒介会带来不同的审美主张,近代以来随着表达介质的丰富,雕刻则被认为是立体艺术和结构主义的实验领域,绘画则视为平面艺术。同一题材,由于表达的媒介不同,会形成不同的审美效果。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上的孔子和电影《孔子》以及《论语》(竹简)中的孔子是不一样的,它们体现的是不同时代媒介的差异。反之,同一媒介由于表达的题材不同,自然也就反映出不同的审美趣味,莱辛的诗画异质说已经隐约表达了文字艺术与绘画艺术的媒介差异所带来的种差效果。中西方之间自然画与人物画的不同则反映了广义文化媒介不同所带来的审美趣味差异。被迪士尼改编的中国古典文艺《花木兰》,由于脱离了时代和纸媒的羁绊,而成为现代电子卡通剧的典范。有时,一种特定的艺术感觉也会寻找特定的媒介,卡梅隆导演为了等待某种虚拟技术的成熟,让人感受到3D技术所造就的幻梦世界,不惜让《阿凡达》晚出生十余年,甚至优良的媒介本身天然就是艺术,如一些被称为巧夺天工的自然石、大理石的花纹和独特质感等。

近代的媒介作为决定艺术的一种可能,已经隐约显现出它的力度。黑格尔在理性框架内强调艺术的任务在于用感性形象来表达理念,已经预留了感性的媒介概念,而在克罗齐看来,美作为艺术就是“成功的表现”,“美就是表现”,但这种表现正是一般媒介的功能,这是古典艺术隐而不显的秘密。现代媒介的显现开始影响到艺术的发生,日本现代美学家今道有信以艺术的质料和形相为坐标,对现代艺术的划分“突出了艺术的媒介材料尤其是艺术传播媒介对于艺术分类的重要地位和作用”[5]。艺术媒介聚集了形式符号的意味和材料特质,“不仅作为实体存在,而且也作为符号而存在,甚至符号的特性超出了实体的特性”[6],如所谓的时间艺术、空间艺术、多媒体艺术等。尽管现代艺术在本性上是以超越媒介为特征的,但超媒介不是媒介的消隐,媒介艺术的超媒介本性是与媒介化过程合二为一的,超媒介性不是在媒介之外而是在媒介之中。它是新媒介的不断生成和新艺术的不断涌现。电子媒介,尤其是互联网对多媒体的整合又带来虚拟媒介艺术的诞生,如电脑绘画的普及等,它不断以最快最时尚的方式沉淀出我们地球村时代的美学意象,进而构制了一种全球化的艺术生态,这构成了我们时代生活和艺术的基石。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各类新艺术差异似乎都可以在媒介差异上寻找它们的答案,它也是各类新媒介艺术概念的基础。

四、媒介虚拟化时代的艺术

现代媒介社会的变迁带来人类文化状态的重大变化,鲍德里亚甚至认为“大众传媒中符号或信息的泛滥已经化解了所有意义和参照物,并使所有的观念和经验同质化了”[7]22,与现代社会主要被经济-社会结构控制不一样,后现代社会的凝聚力更主要是来自传播媒介的控制。媒介发展到虚拟时代也意味着时间和空间的分裂和重构,由此也涉及到人的接受心理机制以及艺术形态和发生成长模式的改变。被称为第四媒体(互联网)技术的出现是这个时代最突出的现象之一,无疑它正在取代传统文字和纸媒的法统地位,于是媒介历史的实体化过程似乎已经终结,抵达增长的极限,而呈现一种虚拟化的历史开端,技术化越高,虚拟化程度越深。在比特构筑的赛博空间里,日常空间和时间意义已经虚化,围绕着人体的视听感官开发出的各类虚拟技术迅速成为文化产业的核心。在传统艺术媒介中由想象力构造出的现实,能够对人的观念形态之形成和改变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但现在似乎已经让位于虚拟媒介技术,不仅等级化、科层化、同一性的印刷文化被神话般消除,那种再现性的仿真艺术也被超真实图像世界所代替,人获得了生活在自身幻想中的“权利”。无数个虚拟化的小众媒介中孕育着人类童年的梦想,人着魔于虚拟的幻境,成为永恒的“追梦人”。但这本性上不过是虚拟的自由或自由的虚拟,它只是技术的幻觉。亲密也是隔绝,一个克服一切实体化表象的虚拟世界也是这一技术的极端化,真实成为非真实的显现,而非真实也许意味着本性的真实,比特的变化带来了心灵完美感受,却无法取代现实世界的规则,它甚至反规则,如日益增多的各式各样的网瘾患者,它们构成媒介和艺术冲突的一部分。

传统艺术媒介整体而言是实体性历史的展开,但现代艺术借助实体性媒介完成自己的分类模式却越来越受到消解,不仅作协降低门槛网罗网络写手被网络舆论称为笑谈,日益发达成长的新媒介日益成为艺术发展的主导性力量,它使得传统媒介艺术不断边缘化,也使得依托传统媒介的艺术边缘化,架上艺术和纸媒文学艺术衰落的同时,韩寒们所代表的网络语言艺术却开始流行,传统小品艺术被冷落的同时,郭德纲、小沈阳们却以边缘的姿态进入主流,胡戈的网络视频《一个馒头的血案》则直接对主流媒体的艺术进行了游戏式的解构。媒介虚拟化带给当代艺术以全新的延展空间,成为各类先锋艺术变幻无穷的舞台,它导致现代艺术的多元和丰富形态及后现代艺术的空前扩张,同时也导致一些艺术门类的衰颓,如一些特定的地方戏剧和古老的文艺,随着特定媒介的衰退,面临着成为文物的命运,除非它们将自身融入到某种新媒介当中。但当代艺术最重要的表现则是艺术边界的消失,由于虚拟媒介的整合效果,昔日稳定的艺术媒介开始游移不定,一方面既有艺术随着新媒介的拓展不断越过已有的边界,另一方面许多过去的非艺术也随着大众传媒渗透到艺术领域内,各艺术媒介之间,艺术与非艺术开始媒介交融。一些在历史上不是艺术的遗存在新媒介的刺激下具有了艺术的特征,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另一方面,许多经典艺术今天却不再被视为经典的“艺术”。媒介样式的多元和不断更新导致艺术媒介或媒介艺术门类的快速变迁,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开启了中国特色后现代艺术浪潮,浩如烟海的网络虚拟语言汹涌澎湃,并冲破媒介的边界进入主流话语,边缘消失,大话语言流行显现出独有的解构能力,对于传统媒体艺术的祛魅化加快,流行文化迅速诞生和自我消解,它不断为尴尬的传统媒介提供时代艺术和美学营养,成为时尚的代理,劲头十足,似乎一切创意性活动都可以成为艺术的理由,什么都可以是艺术的,一切都行,如各类涂鸦、行为艺术、颓废艺术流行。无数虚拟空间内 ,在博客、播客、微博及 BBS、M SN、QQ、fetion上随时随地展开着技术与欲望的文本游戏,不断延异和撒播,形成独特的媒介环境,一个被各类隐性欲望裹挟的虚拟空间,甚至成为对现实困惑逃避的圣地,它也包含着当代艺术的问题性。

媒介虚拟化不是媒介的终结,而是媒介的历史延伸,是新媒介的不断生成与剥夺,在特定的虚拟空间内各种不同的技术语言,支配着不同的操作系统和可视页面,它们不断地消失和升级;便携式移动媒体不断微缩细化,硬件越来越小且被软件所支配,软件代替硬件成为技术核心,而它最基本的动力介质只不过是虚拟的比特。网络上每一个IP地址都是一个可操作终端,一组数据的组合,随时进行着一种无中生有的虚拟游戏,却几乎是蕴藏了无限的可能,这使当代媒介本身充满了艺术创造的本性。媒介技术化、技术艺术化和美学化,这种美的技术也延伸到各种艺术工业之中。它打破了近代以来技术与美学的对立,各类3D技术更是成就了一个无穷物理空间与心灵空间的完美复合,它将传统绘画和影视艺术等延伸到全新的空间。虚拟化的艺术虽是媒介技术的架构,却几乎等于艺术的有机生成过程,成为生活艺术化的直接方式,人和物不再是线形模式上的一个点,而是拥有空间的坐标,艺术与生活共享一个媒介空间。

感光胶片、录像带、VCD、DVD已经走入艺术媒介的历史,手机电视和手机互联网、电子杂志、3D剧场、太空QQ等正成为当代人媒介化生存变迁的标志,虚拟媒介把艺术唯一性和独创性广泛消解在剪切和拷贝之中,于是艺术的显现整体上也构成艺术的遮蔽,虚拟媒介最广泛地开启了后现代艺术实践,不仅近现代的印刷和影视文化,而且前现代的口语文化都面临裂变为碎片的命运,后现代艺术游戏在虚拟的世界里并将不断游戏下去,它不断解构自身,于是,当代艺术一方面有机会走出古典艺术理性规则,并逐步排除近现代以来一切形而上学存在残余对于艺术的规定,另一方面它自身的根基游移不定却无关主体的自由,艺术、非艺术和反艺术的边界也不再明晰,成为存在与虚无、显现与遮蔽的游戏。

五、结 语

实体化媒介的显现是艺术史的必然,当代艺术的生成正伴随着媒介虚拟化的进程。虚拟媒介尽管解构了实体媒介的统治地位,但本性上不是另外一种居于统治地位媒体的再现,而是实体媒介的历史性延伸以及不同媒介的融合共生。但当代艺术的生成也是悖论性的,这个虚拟的世界虽然“独立”于现有的世界,但它无疑又在这个世界之中,属于这个生活世界,它使艺术的人生有了虚拟的“基础”(比特),媒介化的现实本身成为超真实,想象力更多让位于计算,它显现为一种虚无的存在力量,它不仅是否定,而且是媒介面向世界的敞开,这种虚拟的力量也使当代艺术的表达开始走出实体性艺术的框架,成为一种接近于本体意义的无中生有的力量,因而也是存在,它使本性的艺术从当代虚无主义、技术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媒体狂欢中分离出来,并显现为技术、欲望和智慧的游戏,它是危险也是机遇,是剥夺中的生成,这也让现实生活不再囿于本真的现实性,而更多走向可能性。因此这个媒介的虚拟化历史所昭示的,不过是艺术作为人的创造性的延伸,是人的心灵和生活世界的历史性生成,它不仅是现实生活的创造,而且也是对生活世界的永无止息的再创造,它不再聚集于某种固定的媒介范式,而是成为多元媒介的共生,并在最广泛的范围内开启了现代和后现代艺术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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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tualization of Media and the Formation of Modern Art

LI Yue-feng
(School of Philosophy,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Hubei,China)

The mass media today are now beginning to be mo re virtual after it’s materalized in history.The technology of media has gone far beyond the time of molecular and atom,and it is now quite popular and becomes common practice of virtual technology.In the forming process of this new media,the combination of aesthetics and art has brought forth an unique modern experience,which has almost become a premise when considering the issues of art.

media;art;technology;virtualized media;aesthetics

J01;G206.2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0.02.018

2010-03-01

李跃峰(1967-),男,湖北省武汉市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美学博士生,主要从事美学及艺术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 文 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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