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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创新与局限——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与马克思主义关系考析

2010-02-15刘晶芳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2期
关键词:民主革命新民主主义资本主义

刘晶芳

在毛泽东思想的宝库中,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占有重要地位。它回答了在中国这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经济落后国家,共产党领导人民取得民主革命胜利后,建立什么样的社会和国家,怎样为向社会主义过渡创造条件的问题,成功地指导了新中国的建立和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新民主主义建设。今天,深入研究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弄清楚它怎样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认清其存在的局限,不仅可以从中体会毛泽东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立场、观点、方法,而且对我们更好地理解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正确把握中国社会的发展方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独特创造,并得到了学术界普遍认可。但是它到底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哪些理论为指导而创立的,又似乎并不那么明确。因此要正确认识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就有必要对马列主义中的相关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以及中国共产党人对这些理论接受和运用的历史,进行梳理。

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关于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理论,有一个了解和接受的过程。据现有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史的资料,可知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理论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形成时并没有传入中国①马克思恩格斯阐述“跨越论”的著作传入中国比较晚。据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恩室编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一书收入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译本 (文)第一版书目记载,最早的中译本是登载在《经济周报》1954年第 2期上的王士章译《马克思致〈祖国纪事〉编辑部的信》(1877、10—11),其次是登载在《史学译丛》1955年第 3期上的张广达译、何许校的马克思:《答维·查苏里奇的信和草稿》(1881、2月底—3月初)。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恩格斯:《致尼·弗·丹尼尔逊的信》(1893年2月 24日)和《“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1894年 1月上半月)的中译文则分别出自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9卷 (1963年版)、38卷 (1972年版)、22卷 (1965年版)。因此,客观地说,当年毛泽东在延安创造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时,应当是不知道马克思恩格斯的“跨越论”的。。传入中国并对毛泽东创造新理论产生指导作用的,是列宁关于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对待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理论和策略以及新经济政策思想。

中国共产党建立之初,由于对中国国情缺乏正确的认识,对马克思主义了解不多,在对中国社会发展道路的选择上存在很大的误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普遍接受了《共产党宣言》中阐述的 “两个必然”,即以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为核心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同时,受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破败、苏俄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影响,普遍把资本主义看做是万恶之源,看做是人类误入的歧途,更加坚信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主张立即在中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这种选择通过1920年开始的社会主义论战得以强化。在论战中,反对实行社会主义的张东荪、梁启超,认为实行社会主义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作前提,中国并不具备实行社会主义的条件。他们认为中国的贫困,并不是资本主义造成的,中国的资产阶级 “方在发端”,资本主义经济 “方在萌芽”,资本主义 “利大于弊”,不应该消灭,而应该发展。他们的上述认识是符合实际的,但由此得出反对进行反帝反封建的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主张发展资本主义解决中国问题的结论,则是错误的。早期共产党人在论战中驳斥了张东荪、梁启超的实业救国论,主张革命救国是正确的。因为不用革命手段推翻反动统治,就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把资本主义完全看做坏东西,看做是人类误入的一条“错路”,进行道义上的声讨,并在中共一大纲领中确定直接进行消灭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则是脱离实际的空想。

中共在实践中很快感到立即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行不通,于是在二大上接受列宁和共产国际的指导,确定革命分两步进行,第一步先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第二步再进行推翻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但当时对两个革命的关系还不能正确认识,对民主革命的前途有两种看法。一种看法认为,中国革命既然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革命的结局自然是资产阶级取得政权,“民主革命成功了,无产阶级不过得着一些自由和权利,还是不能完全解放”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 114~115页。。无产阶级要经历一个资产阶级统治的长时期,待自己的力量壮大后,才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如果无产阶级的力量在民主革命中发展得很大,民主革命胜利后就能立即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这两种认识,前一种来自马克思恩格斯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理论和欧美资产阶级革命模式。这种“二次革命论”对中共在国共合作中处理与资产阶级关系上的消极影响是显见的。后一种则照搬了俄国革命的经验。在民主革命后紧接着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也是不符合中国实际的。

在 1924至 1927年的大革命中,中共对中国革命前途的认识取得初步进展。在这一时期的探索中,列宁关于无产阶级领导权和非资本主义前途的思想,新经济政策的理论和实践,对中国共产党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陈独秀、毛泽东、瞿秋白、彭述之、邓中夏等,对国民革命成功后建立的政权性质和社会发展趋势,进行了初步探讨。在政权性质上,普遍认识到革命胜利后,既不应当是无产阶级专政,也不应当是资产阶级一阶级独掌政权。瞿秋白提出应建立真正平民共和国。毛泽东将其表述为“建设一个革命民众合作统治的国家”①毛泽东:《国民党右派分离的原因及其对于革命前途的影响》,《政治周报》第 4期,1926年 1月 10日。;在经济上肯定了发展资本主义的必要性。陈独秀明确提出“我们不是乌托邦的社会主义者,决不幻想不经过资本主义,而可以由半封建的社会一跳便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国民革命成功后,我国的经济制度,自然是家庭的手工业与农业、小生产制、私人资本主义的大生产制、国家资本主义等,四种并行”,其中主要“采用国家资本主义以过渡到非资本主义的国家工业,即是行向社会主义的社会”。②陈独秀:《我们现在为什么争斗》、《答沈滨祈、朱近赤 (国民革命之归趋)》;《向导》第 171、193期, 1926年 9月 25日、1927年 4月 6日。上述思想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也因为大革命失败而没能实践,但它在中共对民主革命的前途,即民主革命胜利后建立什么样的社会和国家、怎样建设这个国家的探索中仍有重要的价值。

新经济政策在中共创建和大革命时期就已传入中国,而列宁的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对待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理论和策略,则是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才传入中国的。对毛泽东创造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产生重大影响的《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最早的中译本是1929年由上海中外研究学会出版、陈文瑞翻译的,当时书名为《社会民主派在民主革命中的两个策略》。《共产主义运动中的 “左派”幼稚病》最早的是 1927年由上海浦江书店出版、吴涼翻译的中译本,当时书名为《“左派”幼稚病》。毛泽东最早看到这两本书,是 1932年 4月③据彭德怀和吴黎平的回忆,1932年 4月,红军打下福建漳州,没收了一批军事、政治、科学方面的书,包括一些马列著作,送到总政治部。其中有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列宁的《两个策略》和《“左派”幼稚病》。。毛泽东得到这些著作后,如获至宝,反复认真阅读,吸收对中国革命有益的思想。他不仅自己用心攻读,还郑重地把列宁的这两本著作推荐给彭德怀。据彭德怀回忆,1933年“接到毛主席寄给我的一本《两个策略》,上面用铅笔写着(大意):此书要在大革命时期读着,就不会犯错误”。后来又收到了毛泽东寄来的《“左派”幼稚病》,并说:“你看了以前送的那一本书 (指《两个策略》——笔者注)叫做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你看了《“左派”幼稚病》才会知道‘左’与右同样有危害性。”④《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 183页。从彭德怀的回忆中,我们虽然看不到毛泽东读这两本著作关注的具体内容,但可以看出毛泽东是非常看重这两本著作对中国革命的价值的。从博古 1933年 4月 15日发表的《论目前阶段上苏维埃政权的经济政策》中,也可以看出《两个策略》中利用私人资本主义的思想,对中国共产党人思考在建立了政权后如何对待资本主义,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935年 10月红军结束长征到陕北,找到了落脚点,开始了政治路线和策略的转变。在指导实现策略转变和进行抗日战争、根据地建设的实践中,毛泽东刻苦攻读马克思主义著作,其中特别重视列宁的这两本著作。他非常注意吸收列宁在其中的革命阶段论与不断革命论辩证统一的思想,以及民主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转变的思想。特别是《两个策略》中包含的对资本主义在落后国家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的认识,被毛泽东接受,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中让资本主义广大发展、利用资本主义创造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条件的思想来源。

除了反复读这两本著作,毛泽东还花大量时间读《辩证法唯物论教程》和《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等苏联哲学教科书,边读边对照思考中国革命的现实问题,力图运用唯物辩证的世界观、方法论来分析总结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和探索中国社会的发展规律。从毛泽东读哲学著作所作的批注中,可以看出他对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中利用资本主义和多种经济成分发展生产力的观点,苏联过渡时期主要矛盾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矛盾,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因素互相联系、互相渗透的观点,在主要矛盾中社会主义作为矛盾的主要方面起决定作用等观点给予特殊关注。

在通过读马列著作和哲学教科书、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落后国家社会发展道路的同时,毛泽东还开始系统总结建党以来领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根据地建设的历史经验,特别是了解和吸收 20世纪 30年代前期社会性质论战的成果,对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特殊国情有了真切的认识。把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开始了对中国革命前途和转变认识上的飞跃。从 1936年秋到 1940年 1月,毛泽东的下述言论,反映了他创新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历史轨迹。

1936年秋,毛泽东在同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从中国极端落后的国情出发,再次强调了当前的目标不能是社会主义,更不能是共产主义。他明确说“即使实现了民主共和国,我们也不能立即实行社会主义。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大概不会像苏联那样快,因为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有着较长的和更困苦的路要走”①《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 559页。。

1937年 5月,毛泽东在为全国党代表会议作的结论中,首次提出要实行不流血的转变。他明确地说在民主共和国口号下面,“从资产阶级占优势到无产阶级占优势,这是一个斗争的长过程,……不流血的转变是我们所希望的,我们应该力争这一着”②《毛泽东选集》第 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76页。。

1938年 5月,毛泽东在会见国民党人士施方白时,向其介绍了中国革命的两步走战略,指出目前阶段是完成民族民主革命,建立新的民主共和国,“中国将来是要实现社会主义的,但不一定要经过如同西方各国那样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也不一定需要如同十月革命那样的流血革命,中国可能和平地走到社会主义。”③《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 68页。

1938年 7月,毛泽东在接见世界学联代表团时,对新的民主共和国的蓝图作了初步描绘,指出“这样的国家,还不是社会主义的国家,这样的政府,也不是苏维埃政府,乃是实行彻底的民主制度与不破坏私有财产原则下的国家与政府”④《毛泽东文集》第 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34页。。

1939年 4月,毛泽东在《五四运动》一文中,首次提出中国将走由封建社会到民主主义社会再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道路,明确民主主义社会制度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所没有过的社会制度”,是由封建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历史必由之路”⑤《毛泽东选集》第 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59页。。

在反复实践认识的基础上,毛泽东在 1939年 12月和 1940年 1月发表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两篇文章中,系统地阐述了革命胜利后建立什么样的社会和国家,怎样建设这个国家,创造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转变的条件问题,形成了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社会产生的历史必然性及其历史地位、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性质、内涵作了系统阐述,指出它是既不同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又不同于欧美式资本主义社会,也不同于社会主义社会的独特的社会形态。它是新式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性质的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提出,对中国共产党人寻找符合中国实际,有利于中国社会健康发展的新道路,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提出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的理论探索并没有停止,而是在系统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断认识中国国情,深刻总结党的历史经验和抗日根据地建设的新鲜经验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

1944年 8月,博古在同约翰·谢伟斯谈话中,谈到中国不可能一跃而进入社会主义,因为“中国目前的基本情况仍旧是半封建主义。首要的重大步骤就是要摆脱它。所以不可能立即跨进社会主义。因为既没有政治基础,也没有经济基础。……中国现在的衰弱就是资本主义不发达。”“我们至少比世界其余大多数国家落后 200年。我们要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到达那个状态(指社会主义)以后,才可能有希望到达社会主义。”“我们可以确信,它将多于 30年或 40年,而且可能要 100多年。”①〔美〕约瑟夫.W.埃谢里克编著、罗清等译:《在中国失掉的机会》,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第267、264~265页。这是中共党内对新民主主义社会存续时间最长的一种估计。

1945年 3月 13日,毛泽东在同谢伟斯谈话中,再次谈到过渡要有条件。毛泽东认为,民主革命胜利后还不能很快过渡。因为“不管是农民还是全体中国人民,都没有为实现社会主义而作好准备。在未来的很长时间内,他们不会准备好的。必须经历漫长的、民主管理的私人企业时期。侈谈立即进入社会主义是 ‘反革命的思想’,因为它不现实,而想实行它总会自招失败”。②〔美〕约瑟夫.W.埃谢里克编著、罗清等译:《在中国失掉的机会》,第328页。毛泽东在谈话中虽然没有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长期性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表,但也认为将是长期的。

到 1945年中共七大,毛泽东对资本主义的认识达到了最高点。毛泽东在为大会起草的《论联合政府》的书面报告和在大会上作的口头政治报告中,着重批评了党内长期存在的主张直接由封建经济发展到社会主义经济而不经过发展资本主义阶段的民粹主义思想,指出“只有经过民主主义,才能达到社会主义,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义”。针对党内一些同志急于要消灭资本主义,毛泽东充分肯定了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中资本主义存在的必要性。他赞同列宁在《两个策略》中讲的 “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与其说对资产阶级有利,不如说对无产阶级更有利”的话,认为对比俄国经济还要落后的中国来说,“广泛地发展资本主义,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同时也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我们的资本主义是太少了”。毛泽东在报告中对实现转变必备的条件进一步作了明确的说明,强调“没有一个新民主主义的联合统一的国家,没有新民主主义的国家经济的发展,没有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和合作社经济的发展,没有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即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发展,没有几万万人民的个性的解放和个性的发展,……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毛泽东不仅阐述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经济制度,而且论述了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制度,他说:“中国的历史将形成中国现阶段的制度,在一个长时期中,将产生一个对于我们是完全必要和完全合理同时又区别于俄国制度的特殊形态,即几个民主阶级联盟的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形态和政权形态。”③参见《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第 126、54~55、57页。毛泽东《论联合政府》的报告在《解放日报》公开发表时,甚至提出:“中国应该让资本主义有一个广大的发展”④毛泽东:《论联合政府》,《解放日报》1945年5月2日。。综合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可以看出毛泽东所言的新民主主义社会,不是一个权宜之计,而是把它作为一个社会形态来看的,并肯定了它将长期存在。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来源于马克思列宁主义中落后国家在民主革命胜利后向社会主义过渡中必须利用资本主义的思想,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以其为指导,密切结合中国实际,创造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落后国家社会发展道路的理论为指导的,但并不是机械地照搬他们的理论,而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了落后国家社会发展道路的学说。其最大的创新是在历史唯物主义的人类社会发展的五种形态之外,提出了一种新的社会形态,找到了中国这样的落后国家由前资本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途径。

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重要观点,是认为人类社会发展要经历五种社会形态的更替。按照这个普遍规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当时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要进行的就是消灭资本主义,实现社会主义的革命。前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首先要参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但是他们也看到了各国历史发展的差异性,探讨了落后国家民主革命后的非资本主义前途问题。1877年,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强调他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形成和发展道路的概括,只限于西欧各国,并不是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1881年马克思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提出了一种新的设想,认为“从理论上说,俄国 ‘农村公社’可以通过发展它的基础即土地公有制和消灭它也包含着的私有制原则来保存自己;它能够成为现代社会所趋向的那种经济制度的直接出发点,不必自杀就可以获得新的生命;它能够不经历资本主义制度 (这个制度单纯从它可能延续的时间来看,在社会生活中是微不足道的),而占有资本主义生产使人类丰富起来的那些成果”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 767页。。因为主客观条件不具备 (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公社衰败直至解体;西方国家无产阶级革命无一成功),俄国公社不通过卡夫丁峡谷的设想没有实现。恩格斯晚年不再提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但并没有排除历史发展的多样性。他仍然指出,在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取得革命胜利,建立了公有制后,不仅俄国,而且一切处于资本主义以前的发展阶段,包括那些刚刚踏上资本主义道路,仍然保存了氏族制度和氏族制度残余的国家,都可以“大大缩短自己向社会主义发展的进程”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2卷,第 502~503页。,避免大部分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苦难。这一思想,对落后国家的共产党,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实现非资本主义前途,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社会发展道路,无疑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但是也应当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对落后国家如何避免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苦难,缩短向社会主义的进程提出具体的设想。

列宁在领导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作了辩证的思考。他在坚持俄国革命的非资本主义前途的同时,批评了俄国的民粹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主张的“俄国可以避免资本主义发展,可以不经过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和范围内进行阶级斗争的道路,而经过其他道路来跳出或跳过这个资本主义”的观点,充分肯定了资本主义在俄国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指出“除了使资本主义向前发展以外,妄想在任何其他方面替工人阶级寻找出路,都是反动的。在像俄国这样一些国家里,工人阶级与其说是苦于资本主义,不如说是苦于资本主义发展得不够。因此,资本主义的最广泛、最自由、最迅速的发展,同工人阶级有绝对的利害关系。消灭一切妨碍资本主义广泛、自由和迅速发展的旧时代的残余,对工人阶级是绝对有利的”。“资产阶级革命进行得愈充分,愈坚决,愈彻底,无产阶级为争取社会主义而同资产阶级进行的斗争就愈有保证。”③《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56页。

十月革命胜利后,在苏俄社会发展道路的选择上,列宁曾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剥夺剥夺者的理论,着手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包括没收资本家的工矿企业归国有,建立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经济,废除地主土地所有制,实行土地国有化,废除自由贸易,实行由国家垄断生产和分配的制度,实行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经过几年的实践,列宁认识到上述政策不符合实际,大大超越了生产力发展水平,不仅不能促进,反而破坏了生产力的发展。鉴于社会主义必须建立在强大的物质技术基础上,无法在极端落后的物质基础上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列宁果断放弃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改行新经济政策,从纯粹的公有制经济退回到实行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经济制度,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向社会主义迂回过渡。新经济政策的实质是如何对待资本主义。列宁针对当时俄共党内一些人惧怕资本主义的发展,简单地认为“资本主义是祸害,社会主义是幸福”的错误认识,阐述了对资本主义的新见解。他指出:“同社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是祸害。但同中世纪制度、同小生产、同小生产者涣散性引起的官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则是幸福。既然我们还不能实现从小生产到社会主义的直接过渡,所以作为小生产和交换的自发产物的资本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应该利用资本主义 (特别是要把它纳入国家资本主义的轨道)作为小生产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中间环节,作为提高生产力的手段、途径、方法和方式。”①《列宁选集》第 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 510页。列宁关于落后国家在争取非资本主义前途的过程中,必须利用资本主义的思想,及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制订和实施的新经济政策,对中国共产党选择社会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对处在比俄国落后的资本主义发展初期阶段或资本主义以前阶段的东方国家,究竟走何种社会发展道路的问题,列宁曾作过一些探讨,认为民主革命后建立的苏维埃只能是农民苏维埃,这些落后国家不能直接走向社会主义社会,只有在取得革命胜利的先进国家的帮助下,东方落后国家也有可能突破它目前的发展阶段,即由资本主义初期发展阶段或资本主义以前的阶段走向社会主义社会。但是列宁的思想并没有停留在已有的结论和经验上。他指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即不同社会形态的依次更替。但对每个国家来说,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个国家发展的具体道路,是由它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决定的。“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的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这些特殊性当然符合世界发展的总的路线,但却使俄国革命有别于以前西欧各国的革命,而且这些特殊性到了东方国家又会产生某些局部的新东西”。他甚至断言:“在东方那些人口无比众多,社会情况无比复杂的国家里,今后的革命无疑会比俄国革命带有更多的特殊性。”②《列宁选集》第 4卷,第 776、778页。他的这些辩证思考对中国共产党探索中国社会发展道路是十分有益的。但是,对中国这个经济十分落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在民主革命胜利后,究竟怎样走向社会主义?列宁也并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

综上所述,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五种社会形态依次更替的理论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常态。列宁领导的俄国革命走了一条独特的道路,即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胜利后,紧接着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然后实行新经济政策,利用资本主义创造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物质条件。这并没有使俄国出现一个资产阶级专政的资本主义社会。但是,由于旧俄国已经是经济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主导、资本主义有了较长时间的发展,政治上实行封建制度的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俄国的新经济政策又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实施的;因此从总体上俄国依然是按五种社会形态演进的。

毛泽东描绘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是没有的。它从概念到内容都是全新的。其新发展集中表现在:

第一,以新民主主义社会为中间站,解决了两个革命和两个社会的衔接问题,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不断革命论和革命转变论。马克思主义的不断革命论,主张面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任务国家的无产阶级,首先要参加民主革命,为推翻封建主义 (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而奋斗;民主革命胜利后还要继续革命,即进行反对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为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而奋斗。这是为欧洲的民主革命设计的,是不断革命,即二次革命的模式。不断革命的思想较易理解和接受。但如何处理两个革命的关系?民主革命后是否立即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怎样实行革命的转变和社会的转变等问题并没有解决。列宁领导的俄国革命形式上也是二次革命。不过在第一次革命中无产阶级的地位、作用和结局上,与马克思恩格斯的二次革命不同,社会主义革命紧跟着民主革命成功了。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理论在两个革命关系的处理上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方案及俄国革命模式均不同。即在民主革命胜利后建立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和国家,以新民主主义社会作为连接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前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之间的中间站,从而找到了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不经过资本主义阶段、走新式社会发展道路的具体途径。

第二,创造了新式民主主义国家的政权形态。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政治架构上,设计了与英美等国资产阶级专政和俄国的无产阶级专政不同的国体,实行无产阶级领导的,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其政权的代表性更为广泛,代表了中国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同时,在国家的基本制度上采用的民主集中制的人民代表会议制度、政治协商和多党合作制度,以及民族区域自治制度,都带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为落后国家的民主政治建设提供了新的方案。

第三,创造了新式民主主义国家的经济形态。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经济构成上,既不是完全的资本主义私有制,也不是社会主义公有制。而是从中国极其落后的经济状况出发,选择了与生产力水平相适应的五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混合经济。其中,社会主义性质的国营经济虽然比重不大,但占主导地位,代表社会发展的方向。合作社经济是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应当提倡和鼓励。个体和私营经济是资本主义性质的,是新民主主义经济的主体,特别是私营经济是先进生产力的载体,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主要代表,必须使之得到广大的发展,充分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创造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条件。

第四,创造了新式民主主义国家的文化形态。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文化构成上,既不是资本主义的文化,也不是社会主义的文化,而是带有中国特色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

由特殊的新式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形态。

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以列宁的思想为指导,从中国特殊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情出发,突破了由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再由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一般发展道路,第一次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社会形态的概念,创造出了一条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新民主主义社会,再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新的社会发展道路。新民主主义社会符合中国社会发展的特殊规律,对中国的社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突破了马克思“五种社会形态”论,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的丰富和创新是明显的。如下所示:

马克思主义五种社会形态论:

原始社会 →奴隶社会 →封建社会 →资本主义社会 →社会主义社会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社会论:

原始社会 →奴隶社会 →封建社会 →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 →社会主义社会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它使中国共产党能够在正确理论指导下,团结各阶级阶层人民,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创造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条件。中国共产党正是在这个理论的指导下,成功地完成了民主革命,建立了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和国家,并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遗留任务,巩固了新生的人民政权,恢复了国民经济,清除了旧社会的污泥浊水,建立了健康的社会风尚,为向社会主义转变创造了条件。民主革命时期各根据地的建设和新中国成立后短暂的新民主主义建设的实践,证明它符合中国实际,有利于中国社会的健康发展。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中最具创新价值的内容。但是令人困惑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符合中国实际的理论只实行了几年,很快就放弃了?应当说其中原因是相当复杂的。既有工业化战略和计划经济体制的要求,也有来自国际共运内部特别是苏联的压力等,但是理论本身存在的局限性,是导致这一理论被过早放弃的重要原因。

1996年石仲泉撰文指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存在四点罅漏:一是关于两个革命阶段转变时间的衔接的模糊性,即新民主主义革命结束以后,是立即开始社会主义革命,还是经过一段新民主主义社会之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直到七届二中全会都没有作出明确回答。二是主要矛盾与中心任务的二元论,即既把经济建设作为党的中心任务和工作重点,又把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看做社会的主要矛盾,造成了理论和实践的脱节和矛盾。三是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认识的不确定性,毛泽东曾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新资本主义,但后来又批评这一说法。四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形态的短暂性,即没有指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较长时期的过渡性特点。①参见石仲泉:《毛泽东的艰辛开拓》(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第 164~167页。上述四点是最早对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本身存在的问题作的较全面的分析,起到了开阔思路、推进研究深入的作用,但仍有深入探讨的必要。

笔者赞同其中的第二、三点,即主要矛盾和中心任务的二元论和对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认识的不确定性,但不完全赞同第一、四两点。

关于第一点,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革命结束以后,是立即开始社会主义革命,还是经过一段新民主主义社会建设之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并不是直到七届二中全会都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早在 1937年 5月全国党代表会议上,毛泽东就曾批评了“左”倾教条主义的一省数省首先胜利就是社会主义革命开始的观点。后来在七大报告中说得更清楚,严厉批评了企图不经过资本主义的广泛发展,直接由封建经济发展到社会主义经济的民粹主义思想,强调要经过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而且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义。也就是说,毛泽东曾经明确地说过不能在民主革命结束后立即开始社会主义革命。他创造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就是要找到一个连接两个革命的中间站。通过新民主主义建设,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创造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物质条件,具备了条件再过渡。问题出在对经济发展到什么程度就算有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条件,没有说清楚。没有对过渡条件的明确规定,在实践上就容易出现急于过渡的偏差。

至于第四点,问题也不在没有指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较长时期的过渡性特点。毛泽东本人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过渡性的理解,应当说是有变化的。有人认为毛泽东从未把新民主主义社会看做一个社会形态,笔者觉得不是这样。毛泽东在其相关著述中,曾多次使用过 “社会形态”或“社会制度”的概念。例如,1939年4月,在《五四运动》一文中,他就曾称新民主主义制度为“在中国历史上所没有过的社会制度”,并将这种社会制度视为介于封建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之间的一种基本的社会制度。1940年 1月,他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又进一步讲到,中国革命必须分两步走,第一步,改变这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使之变成一个独立的民主主义的社会。第二步,使革命向前发展,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社会。1944年 10月 30日,他在《解放区文化统一战线方针》的讲演中,又更明确地讲到,我们的文化的性质,“它应该是新民主主义的文化,……这种文化的政治经济基础,就是民选政府,就是减租减息,就是以各种规模的工厂与各种形式的合作社为领导的个体经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一方面是这种社会形态的反映,一方面又推动这个社会形态的继续前进。”②《群众》第 10卷第 2期,1945年 2月 10日。1945年 4月,在《论联合政府》的报告中,他也一再讲到了“我们主张的新民主主义制度”,讲到了中国的“整个新民主主义制度期间”。当时在他看来,新民主主义社会,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渡时期,而是一个长期的、稳定的、基本的社会形态或社会制度。多长呢?毛泽东 1944年在同美国记者斯坦因的谈话中,曾预测 “很有可能中国到达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阶段还落在你们西欧国家的后面,西欧经济已经高度发展了”。③许云桢编译:《毛泽东印象记》,东北书店,1948年,第23页。另据安娜·露易斯·斯特朗回忆,1946年她访问延安时,毛泽东在同她的谈话中谈到会允许私人企业存在多久的问题时,曾肯定地说“它将长时期存在。他在一个地方说‘几十年’;在另一地方说,因为中国比较落后,中国的私人资本主义将会比今日欧洲的私人资本主义存在得更为长久”①〔美〕安娜·露易斯·斯特朗著、刘维宁译:《中国人征服中国》,北京出版社,1984年,第 147页。。但是后来毛泽东变了。他过于强调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过渡性,忽视了作为一个社会形态应当具有的稳定性。从 1948年九月会议提出新中国成立后主要矛盾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后,虽然还明确提出要把五种经济成分并存作为新社会的经济基础,但讲发展资本主义已没有七大强调得那么重,而讲限制多了。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后,毛泽东明确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所有制改造完成是过渡时期,实际上否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作为一个社会形态的作用。究其理论根源,毛泽东思想深处还是受了五种社会形态更替思想的束缚,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之后是社会主义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既然不属于资本主义社会,又不是社会主义社会,所以它必然是过渡性的,是短暂的。

此外,还应当看到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若干基本理论的理解有片面性。

首先,在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的认识上有片面性,认为生产力是最活跃的,生产关系则总是由相适应到滞后,只有不断地变革生产关系,打破旧的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建立新的生产关系,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强调生产力是最活跃的因素没错,但一个新的生产关系建立后,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与生产力是基本适应的。不应该动辄进行生产关系的革命,企图用这种革命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因为生产关系的革命必然伴随着剧烈的社会动荡,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到它真正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成为桎梏,不打破不行时,不应当轻易改变。另外,不仅是落后的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超出生产力水平的所谓先进的生产关系同样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甚至会破坏生产力。这已经被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历史所证明。

其次,对《共产党宣言》中的 “两个必然”深信不疑,漠视了 “两个绝不会”,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充满矛盾。毛泽东一方面承认资本主义在中国还有用,为了发展落后的生产力,有利用的必要;另一方面,在骨子里是把它当做万恶之源,而没真正看做是一定历史时期长期存在的形式。当它适合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时候,它就是好东西,但主观上总是希望能早一天消灭就早一天消灭。

第三,对与新民主主义建设有关的国情缺乏了解,缺乏经济建设的经验,没有深刻认识中国经济的极端落后性,以及发展生产力、改变这种落后性的极端艰难性。中国共产党长期是革命党,处在马上打天下的阶段,主要任务是领导人民夺取政权。经过两次胜利两次失败,对与革命有关的国情有了清醒的认识,对应该打击谁、依靠谁,团结谁,由谁来领导等,都很清楚。但对与建设有关的国情了解相当少。如对中国经济落后性的认识,在毛泽东的著作中就很少具体的描绘。他曾提到过的为全党公认的也就是“现代工业占 10%”这样比较笼统的概括。至于搞建设则没经验。毛泽东在七大报告中承认:“从 192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到1942年陕甘宁边区开高干会,我们还没有学会搞经济工作。”1942年搞大生产运动,积累了一些建设经验,但也是有很多局限的。那时根据地的经济基本是小农经济,很少资本主义经济,基本没有现代工业。不了解资本主义的好处,没有真切地感到它对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性,也不了解经济的极端落后性和发展经济的极端艰难性,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以为夺取政权不难,蒋介石 800万军队,只用三年就消灭了,只要发动群众搞建设,改变中国一穷二白的面貌也不难。认为有共产党的领导,有人民的拥护,发起一个冲锋,就可以进入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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