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向领导干部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
2010-02-15金冲及
□金冲及
(中央文献研究室,北京 100017)
怎样向领导干部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
□金冲及
(中央文献研究室,北京 100017)
怎样向领导干部讲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是当今干部教育中党史教育必须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要把新民主主义革命史讲好,必须回答一些重要的问题:中国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这个革命要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为什么两次国共合作都破裂了?为什么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会发生三次“左”倾?抗战期间,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在讲解方式上,应该是分析式的,而不是叙述式的;要做到脉络线索清楚,关键的地方又有一些细节的描写;既要有“史”,也要有“人”;同时讲课还要做到处处从听众出发。
领导干部;干部教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
怎样向领导干部讲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是当今干部教育中党史教育必须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就是中国人民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深重压迫下,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经过长期奋斗,经历多少艰难和曲折,终于建立起一个新国家和新社会的历史。
党的十五大报告指出,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面对着两大历史任务:一个是求得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一个是实现国家繁荣富强和人民共同富裕。前一个任务为后一个任务扫清障碍,创造必要的前提。也就是说,新民主主义革命史是中国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取得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为实现国家繁荣富强和人民共同富裕扫清障碍的历史。
这样长的一段历史,要在两个多小时内给中高层领导干部讲清楚,况且,他们对党的历史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怎么能使他们感到不是重复人人讲过的老话,一件确实是很难的事情。对怎样给领导干部讲这段历史,我提四点建议。
第一,应该回答一些重要的问题,讲解方式应该是分析式的,而不是叙述式的
我在中央文献研究室讲过,很多年轻学者写了不少书,大多是叙述式的。叙述式也有用,因为有很多资料一般读者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未必一下子能梳理清楚。但这毕竟还是比较浅一些。分析式主要是回答一些问题,尤其是大家关注的比较重要而又没有完全弄清楚的问题。举例来说明:
第一个问题:中国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这个革命要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
“中国为什么要革命”这本来不是问题,但近些年来好像成了一个问题。比如有些人提出了“告别革命”的主张。[1]P2也有些人说现在主张和谐,为什么还要那样去讲斗争?其实,革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如果和平的方式能够救中国,谁愿意去革命?在那个时候,革命是要准备抛头颅洒热血的,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决不是哪一个人两个人主张和鼓动这样做就能做到的。要千百万人起来拼命,总是有深刻的社会原因。根本问题是,近代以来中国的苦难太深重了。为什么把 1840年定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主要原因是,这以前中国是个独立的国家,鸦片战争后签订了《南京条约》,中国便丧失了主权的完整性,从独立国家变成半殖民地国家。而更重大的刺激是 1894年至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吴玉章在回忆录中讲到《马关条约》签订时的情况说:“这真是空前未有的亡国条约,它使全中国都为之震动,从前我国还只是被西方大国打败过,现在竟被东方的小国打败了,而且失败得那样惨,条约又订得那样苛,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2]P2他当时在四川一个小县城,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与他的哥哥痛哭不止。但事情还没有完。紧接着,列强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过了几年,八国联军又打进来了,现在的年轻同志可能很难想象,当时中国的首都北京被八个国家占领了一年之久。在被占领区,当地居民家家户户得挂那个国家的国旗,到处是联军士兵的烧杀抢掠,惨不忍睹。马叙伦先生写过一本回忆录《我在 60岁以前》。他在书中说:当我听到北京沦陷的时候,感觉好像一下子天都塌下来一样。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变,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华北事变、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期间,我在沦陷区,才十几岁,同学们偷偷地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的人流眼泪,听的人也流眼泪。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又发动全面内战。不革命就无法救中国。所以说,革命不是哪一个人所能决定的,而是有着很深刻的社会原因。
那么,为什么这个革命一定要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为什么说只有共产党才能建立新中国?为了救中国,中国人过去作过多种试验。比如,洋务派标榜的“自强”和“求富”在甲午战争中以破产告终。“戊戌变法”运动,希望借助一个好皇帝从上至下进行改良,它对人们的思想解放起了很大作用,范文澜说,戊戌运动使人们在原来的封建思想里增加了资本主义思想。但也没有解决问题。义和团运动是下层群众的自发反抗,也不行。真正起了重大作用的是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结束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也打倒了皇帝,是一次很大的思想解放运动,但仍没有改变中国的社会性质和人民的悲惨境遇。辛亥革命为什么没有完全成功?原因有三条:第一是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导。提不出一个明确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纲领,当时主要的口号是反满,革命党人一旦把清政府推翻后,便失去了继续前进的目标。所以孙中山晚年痛心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第二是没有充分发动和依靠广大群众。辛亥革命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发动了群众,才取得了胜利,但它并没有充分发动处在社会底层的最广大的工农群众。这样,在强大的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面前,缺乏广大工农群众的支持,革命党人总觉得自己没有力量,从而容易走向妥协。第三是缺乏一个有共同理想和严格纪律的先进分子组成的党。革命胜利以后,同盟会以及后来国民党的成员中很多人抢着做官,丧失了革命意志。章太炎讲:“革命军起,革命党消。”[3]P843尽管这句话不正确,但确实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一句话,就是缺少一个有科学理论指导的、能够充分发动并依靠广大工农群众、有共同理想和严格纪律的先进分子组成的党来领导。这是根本的教训。
回头看,中国共产党的老一辈革命家很多人参加过同盟会,如朱德、吴玉章、林伯渠、董必武等。年轻一点的毛泽东在辛亥革命发生后参加过新军,更年轻的周恩来等也受过辛亥革命的影响。他们都经历过辛亥革命,受到了教育,提高了认识,随后又看到它的不足,发现它的缺陷,继续向前探索。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了马克思主义。十月革命为什么能在中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没有中国社会内部的原因,不可能有这么大影响。中国在近代做过多种多样的尝试,别的路都走不通,最后才认定只有走这条路,建立一个共产党,才能使革命走向成功。这是在实践中经过反复检验后得出的结论,也就回答了中国近代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必须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两次国共合作都破裂了?
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有了十年内战,第二次国共合作破裂后有了解放战争。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这样做?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是更好吗?要是一直合作下去不是更好吗?我想,抱这种看法的人太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了。这两次合作为什么破裂?共产党是不希望破裂的,造成两次破裂的是国民党。大革命时,前苏联顾问鲍罗廷说过,共产党就是要给国民党做苦力。当时,共产党不要政权,除了叶挺独立团也不要军权。共产党一再让步,为了防止摩擦,当时中央委员会的各个部长都退出来了。鲍罗廷经常讲“二者必居其一”:或者国民党是革命的,我们就支持它;或者国民党是反革命的,我们就打倒它。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国民党是反革命的,我们就只能支持它。以后毛主席讲,又联合又斗争,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很明显,这是一种辩证的思维,这不是靠逻辑推理出来的,是付出很多血的代价后才懂得的道理。大革命时,国民党一翻脸,昔日的盟友就成了凶残的刽子手,杀了那么多革命群众和共产党员。南昌起义,是在武汉政府已经反共、准备对它下手的情况下发生的,如果不起义那就是束手待毙。真正的革命者都会起来反抗,十年内战就是这样打起来的。第二次国共合作,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们党真心诚意地希望出现一个和平团结的新局面。如果政治协商决议能实现,共产党非常愿意与国民党建立联合政府。那时候中共中央准备提名 8个人担任国民政府委员,其中包括毛泽东、周恩来等,周恩来可以当行政院副院长。党中央也准备从延安迁到淮阴,因为淮阴离南京较近,来往方便些。裁军也开始了,晋察冀裁军最多,裁了三分之一。但是蒋介石已经决心发动内战,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当时,国民党的军队力量远远大于共产党。蒋介石的策略是先抢占点 (重要城市)和线 (交通线),分割围歼解放区,共产党的策略是不以一城一地得失为转移,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共产党最初进行的是自卫战争,直到三大战略决战取得大胜利后,国民党才提出和谈,这个时候如果不把革命进行到底,就会像希腊神话中所说农夫救蛇,它一旦苏醒过来就会狠狠地咬你一口,置你于死地。这就是为什么两次国共合作都破裂的原因。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会发生三次“左”倾?
一般说,反“左”必出右,反右必出“左”。为什么这三次出现的都是“左”,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左”,这几次“左”倾都有共产国际的背景,都有它的代表人,但为什么能得到大多数党内同志包括不少优秀的领导同志的认可?三次“左”倾错误有什么相同之处,又有什么不同之处?这些都需要作具体分析。第一次“左”倾是在大革命失败、国民党实行极其残酷的屠杀政策之下出现的。当时被国民党杀了 31万人,其中共产党员被杀2.6万人。在这种情况下,党内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复仇情绪,大家又是刚从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高潮中过来,很多人不甘心革命的失败,希望并且总以为可以尽快扭转局面,要求实行全国总暴动,在许多条件不成熟、力量不够的地方都起来拼命,结果造成更大的失败。第二次“左”倾是在国民党军阀中原大战将要爆发的时候发生的。当时,党的力量得到较明显恢复,红军的力量有了更大的发展,国民党军阀之间连年混战。党内有些人对当时的情况估计得过于乐观,认为时机到了,急于采取大的行动,结果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第三次“左”倾受共产国际的影响比较大。在共产国际的支持下,一批留学苏联的人回来,王明掌握了最高权力,党又犯了“左”倾教条主义错误。拿大革命时期来说,当时的中共领导人都很年轻,毛泽东算是比较大的,也只有三十多岁,周恩来、瞿秋白、李立三等只有二十多岁,一下子卷入那么大的历史风暴中,缺乏与官僚、政客斗争的经验,出现错误甚至失败是难免的。党正是在实践的探索中,一次次自己起来纠正错误,总结经验教训,才逐步成熟起来,闯出一条新路。有的学者说,对历史人物要有同情的理解,对当事人要设身处地的想,比如对待蒋介石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地给予同情的理解。那么,为什么对共产党不能给予同情的理解,而只是一再片面地进行指责呢?
第四个问题:抗战期间,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以前我们在宣传上有一些片面性,对国民党军队的抗战宣传得不多。其实,仔细读读《毛泽东选集》就知道,毛泽东对国民党抗战该肯定的地方都肯定了,指出它在武汉、广州失陷前抗战还是比较积极的,但是我们在宣传上还不够。纠正这种状况时又出现一种错误的社会思潮,认为抗日战争主要是国民党打的,共产党打的很少。我认为,以国民党为主体的正面战场和以共产党为主体的敌后战场在客观上是一种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我们想一想,如果没有正面战场,日本军队的力量全放在敌后战场,我们的压力要大得多;反过来,如果没有敌后战场的牵制,国民党的正面战场受到的压力也要大得多。尤其是打到武汉后,日本人把巩固后方地区作为重点,这就使敌后战场的重要性更突出了,当然,国民党这时也仍有很多有爱国心的将领奋勇抗战,如张自忠将军等,这也是值得我们纪念的。假如要讲抗日战争,将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综合起来,就形成一幅比较完整的中华民族抗战的壮丽画卷。
对国民党的抗战也要做具体分析。可以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 1938年武汉、广州失陷之前,国民党积极抗战,打过一些漂亮仗,影响最大的是台儿庄战役,消灭敌人一万多人,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山西忻口战役,是国民党将领卫立煌指挥的,但是八路军三个师都出动了,配合得很好。即便是上海会战,本来不应该在那个地方那样拼,但是不管怎么样,国民党还是投入很大,顽强抗战的。第二阶段是 1938年之后到 1944年之前,蒋介石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蒋介石日记写得很清楚,他认为日本人的威胁小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共产党在敌后的发展,于是把重点转到反对共产党上来。当时,蒋介石仍然在坚持抗战。他虽然以比较消极的态度来对待抗战,但毕竟没有投降,而且也有些仗还打得不错。比如说昆仑关战役,日本人打这一仗的目的是为了切断我们的国际运输线,那个战役主要是杜聿明指挥的第五军打的。第五军是中国建立起来的第一支机械化部队。国民党 74军也是打硬仗的,在抗日战争的时候还是有它的贡献。蒋介石的五大王牌:新一军、新六军都是美国在印度训练装备的,他们当时在缅甸打了一些很艰苦但很漂亮的仗。第五军是第一个机械化部队,打了很多仗,后来在云南参加远征军。日本人打下武汉以后,他要再向重庆进攻主要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沿长江,从鄂西过来,另一条路是从湘西过来。当时在鄂西这个地方防守的主力部队是陈诚的 18军。在湘西防守的主力部队是王耀武的 74军,后来张灵甫的部队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那个时候这些部队所以战斗力比较强,是在抗战中锻炼出来的。而蒋介石最信任的,寄予最大希望的,就是胡宗南的第一军。这支部队除了参与上海战役外,几乎一直在西北监视共产党,监视陕甘宁边区。它的武装配备都是很好的,但是最后几乎就没有多少战斗力。这支部队正由于消极地对待抗日,导致了它后来丧失了战斗力。这个阶段里,我们还可以注意到一点,就是那个时候国民党军队的抗战,几乎都是在敌人发起进攻时进行抵抗。当敌人的进攻告一个段落、一撤退,它也就停下来了。也就是说,国民党还在坚持抗战,但基本上是防御性的。尤其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它的主要兵力要留在战后用来对付共产党的。第三个阶段是 1944年的豫湘桂大溃退,日本人不光在河南郑州、洛阳一路打下来,而且从湖北南下,攻占长沙、衡阳、桂林,一直到贵州的独山,这使国民党大大失去民心。大家知道,一般讲起来,在战争期间,老百姓对政府通常比较谅解和容忍。好多人为了支持抗战,能勉强忍受国民党在大后方的独裁、恶性通货膨胀、特务横行和豪门资本等等。但对豫湘桂大溃退,人们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因为战争期间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军事。军队在前线这样一溃千里,人们就无法忍受。尤其是到 1944年的时候,整个世界的反法西斯战场上面,巴黎也解放了,罗马也解放了,而独独在中国这个战场上,国民党丢掉了 2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国家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工业在这个地区,这里还是国家的粮仓。战争初期的军事失利还可以以敌我力量悬殊为理由获得民众的谅解,到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会败到那个样子呢?所以说 1944年以后,大后方的民心发生了一个大变化。这个大变化一直影响到解放战争期间,那就是国民党越来越失去人心和共产党取得胜利。1944年以后,国民党军队吹嘘得比较厉害的是收复桂林、柳州等,但实际上那是日本兵力不足、实行战略收缩的结果。
这里顺便说一下,有的人不赞成提在抗日战争中共产党是中流砥柱,说这是夸大其词。中流砥柱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它并不是说抗日战争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我们怎么能领导蒋介石啊?怎么能领导他们的正面战场?当然也不能说抗日战争就是国民党领导的,国民党也不能领导和指挥我们。只能说是在国共第二次合作下完成的。在抗战期间,国民党曾有过几次动摇,还采取过许多分裂、倒退的不利于抗战的行动。在这个时候,共产党响亮地提出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这些话为人们广泛接受。在出现各种逆流的时候,共产党始终像中流砥柱那样坚持着。整个抗战不是被国民党牵着走,而是按着我们要求的方向走。我看中流砥柱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夸大地认为抗日战争全是共产党领导的,国民党什么功劳也没有,不包含这个意思。这是第一个问题。因为来听课的学员都有一定的基本知识,讲课主要是要回答一些问题,是分析式的,而不是叙述式的。
第二,要做到脉络线索清楚,关键的地方又有一些细节的描写
中国近代革命的发展不是那么顺当的,它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过来的,要把这个脉络线索一环扣一环地讲出来。1991年胡绳同志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我们帮他做下手。当时,胡乔木同志谈了一次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他说,现在党史大概有 100本了吧,不要只是在 100本以外又有了第 101本。他说写一本书要把它当做一篇长的论文来写,把它当作一篇长的演讲来写。他说现在有些书划分成若干章节段后,成了一个方块一个方块,就把文章做死了。我想这个话是很对的。党的历史是在充满矛盾的运动中发展的,要讲清楚它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能讲成互不相关的几件事情,而是要有一口气贯穿起来。
比如从共产党这个角度来讲,一成立的时候,它主要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宣传马克思主义,第二件事是搞工人运动,农民运动还极少。二七大罢工以后,遭到大屠杀,失败了。对中国共产党来说,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能只靠党和工人孤军战斗,要把一切力量联合起来,这就导致了国共合作。共产党为什么要与国民党合作,第一,因为当时国民党的领袖还是孙中山,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及共和制度的建立在人民中的影响是很大的。第二,虽然广东的形状像一条鱼,头尾两部分还不在孙中山的控制之下,但是在广东的中部,他有政权,有军队,工人农民只有在这个地区可以合法地开展运动,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也只有在这个地方可以公开地展开工作。第三,在国民党中确实有这么一批忠诚的希望打倒列强、救中国的人,以孙中山为首,还有宋庆龄、邓演达、廖仲恺等等,通过他们又可以团结一批中间分子。这里我顺便说两句题外话,乔木同志有一次说到,中间分子是一个非常大的群体,常常是摇摆不定的。看起来革命高涨的时候,左派就多;革命低落的时候,右派就多。实际上革命高涨时的左派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中间派,因为革命高潮它就变成左派了;革命低潮的时候,右派中间也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中间派,因为低潮他就往那边去了。
第一次国共合作对谁有利?陈立夫过去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不要再上当了》,国共两次合作的结果共产党都得到了发展。事实上是合则两利。共产党在大革命期间确实获得了一定的发展。四大的时候 (1925年1月)党员只有 900多人,里面有很多知识分子,通过大革命走上一个开阔的政治舞台,从这里得到了锻炼,而且培养出了一大批骨干。但是要讲合则两利,某种程度上讲对国民党更有利。得利更多的是国民党,为什么呢?国民党原来在辛亥革命的时候没有一个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纲领,而共产党帮助国民党起草一大宣言的时候,明确提出了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军阀的主张,“国民革命”的口号实际上也是共产党提出来的。陈独秀写的《建国论》,提出我们政党要搞两个阶级联合的国民革命,并且提出了国民革命的目标和程序。孙中山很早在同盟会的时候也提到过“国民革命”四个字,他说我们是“国民革命”而不是“英雄革命”,但不是作为一个纲领来提,只是在谈革命的力量,而且以后也不讲了。国民党的组织当时也是共产党帮它搞的,原来国民党除了海外支部外,国内只有广东、上海、山东、四川四个地方有它的组织,其它地方都没有,连“两湖”也没有,南京、杭州都没有。那个时候湖北的国民党组织主要是靠董必武、林伯渠他们帮助建立的,江苏组织是靠宣中华,北方组织是李大钊等共产党人帮助建立的。再一个是军队。黄埔军校的建立是国共合作的产物,尤其是得到了苏联相当大的帮助。苏联派了顾问和军事教官,给了黄埔军校 500万卢布经费、8000支步枪和 500万发子弹。共产党直接领导了军校政治部,周恩来同志当了政治部主任。黄埔军校的一个特点是它不光是军事训练,而且非常重视政治教育。所以毛主席对于黄埔军校给予很高的评价,后来国民党自己把这个传统丢掉了。没有共产党,这些东西都没有。所以说合则两利,对共产党有利,但是得到更多好处的是国民党。蒋介石很厉害。那时比起来,共产党人太幼稚、太天真。蒋介石有充分的政治经验。他那时常读拿破仑的书。拿破仑讲过,一个政治人物要懂得什么时候做狮子,什么时候做狐狸。蒋介石也是这样。他在力量没有成熟的时候,许多事可以吞下去,一旦力量成熟的时候,就会突然翻过脸来,进行大屠杀。共产党那个时候还斗不过蒋介石。
至于大革命的失败,这是不可避免的。从国际范围来讲,1924年以后,一战后国际资本主义国家的混乱局面基本结束,它的统治已经稳定下来,英国、美国、日本都插手中国事务。当时苏联的力量还很有限,它对于在半殖民国家怎么样搞革命也没有经验,派来中国指挥革命的也不都是一流的人物。从国内来说,中国的封建势力有几千年的历史,帝国主义也是非常强大的,这些力量是不可能靠一两次冲击就把它推倒的。何况,那个时候的共产党还处于幼年时代,从 1921年建党到1924年1月和国民党合作,中间只有两年半时间。领导人都很年轻,都只有 20、30岁,突然投入那样一个大运动,在经验等各方面都有一个摸索的过程。如,毛主席上井冈山,他一开始也是坚持打长沙,陈毅同志在七大时讲过,毛主席有一个很大的特点:不“二过”。就是不重复二次过失,打了以后觉得不行,他马上作出改变。后来他反对打赣州,其实毛主席自己也打过一次赣州,没有打下,他就明白了,不能那样做。国民党是一批非常有政治经验的老手,因此共产党那时的失败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如果在那个时候党更成熟的话,可以更多的积蓄一点力量。有的国家的经验教训也是那样。工人、农民力量都很好,但是军队一来大屠杀,力量到现在还起不来。中国共产党那个时候应该尽可能多准备一点力量,并且要做好应对突然事变发生的准备。我现在读当年中共五大的文件,心中很不是滋味。五大在理论上不是没有一点贡献,提出了非资本主义前途等主张。问题是,那时,“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已经发生,国民党已经开始对共产党进行大屠杀,大家最焦虑的问题是:这种情况下共产党该怎么办?结果会上大谈非资本主义前途。这些问题,就成了说空话,开完会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土地革命时,党面临的最尖锐的问题是能不能生存下去,那时共产党先后遭受了两次大失败,一次是大革命的失败,一次是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这两次失败后,都有过不少人动摇,社会上很多人认为共产党站不住了,要完了。在这两次这么严重的、几乎要被人踩到脚底下的情况下,共产党不但站住了,而且又重新发展起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慢慢摸索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但那时党的力量和影响很有限,主要是在南方地区和城市的革命知识分子中。
抗日的发生,是一个大转折一个大变化,因为抗日战争关系到民族的生死存亡,这在当时是决定一切的。在敌后,老百姓心里都是要坚持抗日的,国民党军队败退时丢下了很多枪,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就能立刻拉起一支力量。我在给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时,敌后战场这部分的初稿写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它的必要性,一个是它的可能性,胡绳认为光讲这两点还不够,还要讲它的艰苦性。敌后抗日既有必要,又有可能,国民党为什么不能发展起来?共产党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和人民结成了鱼水情,代表人民、依靠人民,这样就把敌后抗日搞起来了。抗战期间,共产党从原来一个狭小的、被包围的圈子里走上了全国的大舞台,抗战是共产党历史发展的一个枢纽。
至于解放战争,共产党当时并不想打,因为经过十年内战和八年抗战,人民都期盼和平,建设国家。但蒋介石自以为力量大,一定要打。毛泽东军事思想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要做到这两点,就要斗智而不是只靠斗力。全面内战爆发后,共产党经过三年就胜利了,有很多客观条件,有很多可能性,而要把可能性转换成现实性,就有个主观能动性的问题,要有正确的指挥。不但在战场上,在国民党统治区的第二条战线也争取到了人心。国民党的腐败,通货膨胀等等,讲课的时候,要讲一些生动的具体的事例,如果都是一些概括的语言,没有一些轻松的特写镜头的穿插,学员就会疲劳,听不下去。就像写文章要有一点波澜起伏,不能一个结论紧跟着一个结论,会让人看得喘不过气来。
第三,既要有“史”,也要有“人”
因为历史不能仅讲事情,要能够讲出一些人来,因为历史本来就是由人创造的,领导人如毛泽东、周恩来。胡耀邦在改革开放初期讲过一句话,他说讲个人智慧,很难有人能超过毛泽东同志,讲精力充沛地处理各种复杂问题的能力,很难有人能超过周恩来同志。在讲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应该讲得有声有色。领导人还有朱老总。井冈山会师后的军事斗争是由朱德同志指挥的。毛泽东自己也说他原来只是一个小学教师,不会打仗,军事知识都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毛泽东的高明一开始时在于他能够以战略眼光来分析形势并善于总结经验,以后他也熟悉了如何指挥作战,并且比别人又高出一筹。现在不少人认为尊重朱老总是因为他资格老,德高望重,而没有认识到他在革命战争中所起到的别人难以替代的特殊作用。讲人物,又不能只讲领导人,还要有党的干部。共产党不是光靠一两个领导人,没有那么一批有坚定信念的有奉献精神的共产党员干部的话,也不会有革命的胜利。还有民主人士,新民主主义革命不仅仅只有共产党员,还有宋庆龄、鲁迅、邹韬奋这些人都对革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胡乔木同志曾经说过,如果在讲中共党史的时候,不讲这些民主人士的功绩,那不公平,人家就会觉得你们是过河拆桥。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要有活生生的事例。如何获得人民的支持,这都取决于人心的向背。在讲历史的时候一定要讲人,也就是要讲我们这个民族在几十年间是如何走过来的。
第四,讲课要处处从听众出发
不能光自说自话,讲课是讲给别人听的,讲课成功不成功,要以听众的反应来判断。要提出问题引起听众的兴趣。要了解听众哪些事情已经知道,哪些事情还不知道,或者存在的疑惑。对于听众已经知道的内容,就需要讲得简单点,甚至三言两语一带而过。
在讲课内容安排好以后,要回过头来在总体上想一想,究竟这堂课讲下来,可以给听众留下什么突出的印象?不能光想着自己要讲哪些问题,关键是讲了那么多内容后,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我想至少有这么几点目的要达到:一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位是历史地形成的,是人民的选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应该是听众听完一堂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的课后应该有的强烈的感觉。二是革命的胜利得来不易。包括:列强的掠夺,民族的苦难,革命者没有现成的经验等。革命的胜利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得到的,既包括很多人为民族的独立、人民的解放献出自己的生命。最后找到一条适合中国的革命道路实在得来不易。三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实际上存在着两种可能,一种是胜利,另一种是失败。为什么我们能够胜利?根本的原因有两条:一是马克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既坚持马克思主义,又能时刻从中国国情出发。二是人民的胜利,共产党是依靠人民,在人民中间开展斗争。四是我们要发扬革命传统,无愧于前人。
国家图书馆老馆长、前辈学者任继愈说过:“只有历经灾难、饱受列强侵凌的中国人,才有刻骨铭心的翻身感。经过百年的奋斗、几代人的努力,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这种感受是后来新中国成长起来的青年们无法体会得到的,他们认为中国本来就是这样的。”任继愈教授的这番话讲得很深刻,当然我们的学员不是青年人,但都是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因此回顾一下中华民族历经苦难的历史,了解百年的奋斗和几代人的努力,也更多地了解我们党的历史,仍是很有必要的。
(本文根据作者 2010年6月4日在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讲座的录音整理,并经本人审阅)
[1]李泽厚,刘再复.告别革命[M].香港:天地图书出版社,1995.
[2]吴玉章.吴玉章回忆录[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
[3]章太炎.民国光复 [A].汤志钧.章太炎政论选集:下册[C].北京:中华书局,1977.
How to Carry out the Education on the History of the New-democratic Revolution for Leading Cadres
J IN Chong-ji
(Party L iterature Research Center of the CPC Central Comm ittee,Beijing100017,China)
To carry out the education on the history of the new-democratic revolution isone of the important issues that must be carefully studied in the party history education for leading cadre.To do well this work,we must probe into the questions such as:Why did China need such a revolution?Whymust this revolution be led by the CPC?Why did the two co-operations between the CPC and the Kuomintang both fail?Why did the CPC make three left adventurism errors in the period of democratic revolution?How to look upon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frontal battlefield and the battlefield behind enemy lines?As to the method of teaching,it should be analytical but not narrative;not only the context and threads must be clearly introduced,but also some detailed description should be made on the key events;not only there is the“history”,but also there are the“important persons”.Besides,the teaching should be audience-oriented.
leading cadre;cadre education;history of the new-democratic revolution
G726
A
1674-0599(2010)04-0005-08
(责任编辑:贺文赞)
2010-06-25
金冲及 (1930—),男,上海青浦人,中央文献研究室原常务副主任、研究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史学会原会长,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兼职教授,中国现代史、中共党史、辛亥革命史和孙中山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