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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耶克对兰格模式的批判

2010-02-15杨日鹏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兰格哈耶克企业管理者

杨日鹏,李 黎

(1,2.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50100)

20世纪 20年代到 40年代,以米塞斯和哈耶克为代表的奥地利学派,与泰勒、兰格等人所领衔的社会主义者,围绕着社会主义经济核算问题,展开了一场论战。对于这场论战,人们通常是这样描述的:米塞斯于 1920年对社会主义发起了挑战,认为社会主义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但是早在 20世纪初,巴罗尼等人就运用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理论证明了,社会主义计划能够像资本主义市场一样具有效率;哈耶克和罗宾斯等人因此退到第二条防线,即承认社会主义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在实践中不可行,而兰格和勒纳等人之后提出了市场社会主义的方案,最终成功地回应了哈耶克等人的批判,从而赢得了论战[1]。在这一标准版本的叙述中,不仅存在着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如巴罗尼所运用的一般均衡理论是否真的能够证明社会主义的可行性,米塞斯和哈耶克等人之间或许也不存在所谓的理论和实践的界限,而且在论战事实上,也忽视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即在兰格等人提出市场社会主义之后,无论是米塞斯,还是哈耶克都没有在论战中偃旗息鼓,而是不断地发表作品,对兰格模式进行回应[2]。本文所关注的,就是在兰格提出具体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型之后,奥地利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哈耶克对兰格模式的批判。

一、兰格模式的主要内容

在讨论哈耶克对兰格的批判之前,我们先来简单介绍一下兰格模式的主要内容。面对米塞斯和哈耶克对社会主义的批判,社会主义一方的主将兰格,从20世纪 30年代初开始,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阐述社会主义如何将生产资料公有制与市场价格结合起来,并在 1939年以《以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为题结集出版。在这部作品中,兰格系统地提出了被后人称为市场社会主义雏形的兰格模式。兰格在文章中认为,米塞斯断言社会主义经济不能解决资源的合理配置问题,其根据是对物价的性质混淆不清。他引用了威克斯蒂德的权威定义,将价格区分为“狭义价格”和“广义价格”,前者是一般意义上的市场价格,即两种商品的交换比率,后者则是指提供其他选择的条件。“只有广义的价格才是解决资源配置问题所不可缺少的。”[3]这两种价格的区分,是兰格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均衡的基础,也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基础。

在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前提下,兰格讨论了社会主义实现均衡的过程。从消费领域来看,消费者为了实现自我欲望满足的最大化,必定在消费品市场上展开竞争,由此可以根据消费者的收入和价格,确定对消费品的需求;从生产领域来看,中央计划委员会制定生产要素的初始价格,各个企业在进行决策的时候必须以中央规定的价格为基础,而且必须遵守以下两条原则:第一,必须选择使平均生产成本最小的要素组合;第二,产量 (生产规模)必须以产品的边际成本等于产品价格的原则来确定,通过生产者之间对生产要素的竞争,可以确定生产要素的需求状况。在劳动就业领域,给予劳动者充分的就业自由,通过劳动者之间的竞争,确定劳动者服务的价格,并由此确定劳动力在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之间的分配。当满足了上述三个条件之后,从中央计划委员会的角度来看,社会主义经济就实现了主观均衡。

社会主义经济不仅可以实现主观均衡,而且能够实现客观均衡。按照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等式,要达到客观均衡,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在于确定客观的均衡价格,也就是在现实生活中,商品的供给恰好等于需求时的一系列物价。只有确定了均衡价格,才能实现企业的平均成本最小化,才能实现生产要素分配的最优化,才能保证企业管理者之间所有决策相互之间不冲突。但是,“兰格模式涉及一个关键问题:如果中央计委不能选择准确反应潜藏着的相对短缺的价格的话,该如何是好?”[4]兰格的设计告诉我们,利用试验错误的方法,就可以确定均衡价格。具体来说,中央计划局充当瓦尔拉斯所说的“拍卖人”的角色,随机确定各种生产要素的价格,并保证所有的企业决策者必须以此价格为基础,作出生产和消费的决策。一段时间之后,商品的供需状况就能很清楚地显现出来。如果某种商品供不应求,就提高该商品的价格;如果某种商品供过于求,则降低该商品的价格。在此基础之上,中央计划局又重现确立了各种要素的新价格。然后再以此价格进行调整。也就是说,“中央计划局规定物价时作出的任何错误会用一种很客观的方式自我暴露——这种商品或资源数量的物质短缺或剩余——并且为了保持生产顺利进行,必须加以修正。由于一般的只有一组满足客观均衡条件的物价,产品的价格和成本都被唯一的决定了”[5]。

兰格认为,通过主观和客观均衡的实现,社会主义就成功地解决了资源分配问题,而且不是盲目和任意的。在社会主义经济中,价格的决定过程与竞争市场中的过程相似。“在这里,中央计划局起市场的作用。它规定生产要素组合和选择工厂生产规模的规则,确定一个产业的产量的规则、配置资源的规则、以及在会计中将价格当参数使用的规则。最后,它规定物价,以便使每种商品的供求数量平衡。”[6]

通过对市场社会主义模型的简单描述,我们将兰格模式的主要特点归结为以下几点:分析工具是数理经济学的均衡理论,核心思想是人造市场,其主体是中央委员会,目标是实现整个经济生活的一般均衡,手段是模拟市场和试验错误。下面我们就围绕兰格模式中的两个核心问题,即一般均衡这个理论前提和实现均衡的具体措施,看看哈耶克在面对兰格模式时如何继续坚持他的知识论,如何从奥地利学派基本理论的角度,对兰格模式的内在一致性和现实操作性展开批判的。

二、哈耶克对均衡分析的批判

要了解哈耶克对社会主义均衡分析的批判,我们不得不涉及到哈耶克的知识论这个主题上来。“哈耶克对非市场计划经济的批判,植根于他深刻的经济哲学思想……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由于在不断变化情况下导致的知识分散性,才带来了经济问题,这种观念在哈耶克批判兰格模式的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7]换句话说,哈耶克对一般均衡理论的批判,与之前对中央计划经济的批判是一致的,其理论武器都是两种知识的划分以及对知识性质的分析。这是因为,中央制订计划必须掌握大量的经济数据,从而对整个经济体系进行安排和计划;而一般均衡的实现,同样需要对大量的经济数据进行汇总。也就是说,应用一般均衡理论来分析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时,“真正相关的并不是这种方程体系的形式结构,而是求得一项数学方程所必需的具体信息的数量和性质,以及这些微分方程在任何现代社会中必定会关涉到的任务的规模 ”[8]。

为了使社会主义经济体系达到均衡,中央计算机构首先要了解消费者的需求,并对消费者的需求按照重要性进行序数排列。这一点在哈耶克对兰格模式的批判中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哈耶克特别强调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关系。哈耶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单一的,那么,计划作为手段,就是可取的,或者说是可能的。当我们认定这种单一的目的是我们唯一值得追求的理想时,我们必定可以为了实现这一理想而付出任何代价。在此情况下,社会主义制度中根本不存在经济问题,我们也根本不会考虑成本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仅仅是一些类似于工程性质的技术问题,例如,如何从一定的矿石中冶炼出更多的金属,或者如何提高汽车的速度等。战时经济之所以被认为是计划经济可行的证明,就是因为在战争期间,获得最终的胜利是唯一的目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任何其他的目的,包括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生命,都是可以付出的。

那么,社会主义的目的是不是单一的呢?哈耶克认为,社会主义者希望同时达到两个目的:“第一,实现一种独立于生产资料私有权的收入分配理想;第二,达到一个至少接近甚或超过自由竞争条件下的产品产量。”也就是说,社会主义在追求平等的同时,必定会追求繁荣,甚至包括自由等。当它们同时成为社会主义的目的时,计划手段恐怕就无法担此大任。从现实上来说,要想使社会主义实现一般均衡,就必须使生产的产品能够恰好满足消费者的各种需求,从而实现帕累托最优。但是实现均衡的前提是,中央权力机构能够充分掌握消费者的消费需求,包括对产品的种类以及具体的数量等,而且能够对消费者的需求进行准确的预期。只有了解了消费者的偏好,才能形成一个完整而统一的价值序列;只有根据这个价值序列进行计划,才能避免社会主义生产的盲目性。但是,通过知识的性质我们清楚地知道,消费者偏好这类知识完全是主观的,不同的个体对于同一消费品的偏好很难形成一致意见。知识还具有时空性,尤其是像个人的品味和喜好这类知识,往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巨大的变化。即使中央计划委员会成功地预测了消费者在未来的消费状况,但是不同消费者的主观偏好差异很大,在资源的稀缺性无法改变的前提下,势必有一部分人的欲望优先得到满足。如何在他们之间作出平衡呢?“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能够使我们对不同个人的需求所具有的相对重要性进行比较或者评估的科学标准”,所以,“一种得到人们一致同意的共同的价值序列根本就是不存在的”[9]。

在兰格看来,不仅“指导选择行动的一个优先顺序”是已知的,而且“现有资源数量的知识”同样是已知的[10]。但在哈耶克看来,中央权力机构不可能了解全部产品的所有相关信息。哈耶克秉承的是奥地利学派主观价值论和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即使是同一数量的商品,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下,对消费者的欲望满足也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更不用说不同的商品以及不同数量的商品了。因此,中央计划委员会在制订计划的时候,“必须把每台机器、每件工具、每栋建筑物都当作单个事物来对待 (因为它们的作用乃是由它们各自特定的损耗程度及其所在位置等情况所决定的),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一类在物理上相似的东西中的一个事物来对待”[11]。尽管这是一项非人力所为的工作,但是,要保证均衡的实现,中央计算机构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只有在充分了解这些产品信息的基础上,中央计算机构才能决定应当把多少原材料和新设备分配给某个企业,才能确定市场上的定价到底为多少才是合理的,才能达到所谓的均衡。

上文的分析表明,无论是消费者的消费偏好,还是各种产品的信息,都是以分散的形式存在的,无法进行统一汇总。也就是说,一般均衡所要求的条件,即各项数据是给定的,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已知的,根本无法实现。因为这些知识的产生、传播和利用,乃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主题。如果一般均衡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确实可以达到的状态,而且一旦实现之后能够保持稳定,那么,或许人类假以时日,通过各种更为先进的统计技术,可以达到这种均衡。但是,遗憾的是,经济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在此过程中,均衡点势必随之而不断地改变。因此,无论任何经济形态,至关重要的问题都在于如何通过迅速的调整,不断地适应着经济生活中任何细小的差异和变化,而根本不在于是否能够达到片刻的均衡。单纯这一点,也就注定了兰格所接受并应用的一般均衡理论,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虚构而已。因此,对于一般均衡理论,我们始终应该牢记哈耶克的两点总结:“第一,均衡分析根本就不探讨社会过程的问题;第二,均衡分析只是我们着手研究主要问题之前的一种有助益的准备工作而已。”[12]

三、哈耶克对竞争解决方案的批判

通过前文对兰格模式的描述可以看出,兰格实际上希望,把竞争机制融入到生产资料集体所有的社会主义当中,用通过模拟竞争达到的均衡,来代替之前通过计算获得的均衡。针对兰格的这种竞争解决方案,哈耶克提出了以下三个问题:“第一,这样一种社会主义制度在多大程度上仍然与那些主张用计划性的社会主义制度去取代混乱的竞争状况的愿望相符合呢?第二,他们所建议的那种方法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领域所存在的主要难题呢?第三,他们所建议的那种方法又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得到适用呢 ?”[13]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在原初的社会主义者看来,计划和竞争是彼此对立的两种手段,二者水火难容,甚至在兰格提出市场社会主义方案的年代里,很多人都持这种观点,而且大部分支持社会主义的人都认为,之所以要采用计划手段来组织社会主义生产,就是要克服竞争过程中的盲目性和破坏性,这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重要体现之一。然而,兰格模式却在社会主义经济体系当中重新植入了竞争因素,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对米塞斯和哈耶克的认可,或者说,至少兰格已经意识到,单纯的计划经济无法避免价格缺失带来的后果,无法避免知识如何利用这个重大问题,甚至无法避免生产的盲目性——这原本是社会主义者对竞争的指责。

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在依旧取消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前提下,用试错法来引导中央计划,最终达到经济体系的均衡,这种方法能够回答哈耶克从知识论角度提出的疑问吗?这就是哈耶克思考的第二个问题。这里的关键问题在于试错法的效率。也就是说,中央计划委员会定价之后,中间间隔多少时间,才对价格体系进行调整呢?在未来始终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现实生活中,如何才能保证导致价格变动的各种信息及时有效地传达给中央计划委员会呢?我们在前文对一般均衡理论的批判,完全可以再次应用到这里,也就是说,在一个变动不居的现实环境中,所谓的均衡根本无法实现,因此问题根本不在于如何才能通过各种方法实现经济体系的均衡,而在于如何通过迅速的调整,以更彻底更迅速的方式应对在各个地方和各个行业有可能出现的变化。由此可见,兰格模式中虽然引入了试错法等竞争性举措,但是从根本上说,兰格还是过分关注有关静态均衡的纯理论问题。

至于第三个问题,即兰格模式在现实中如何适用,则是哈耶克分析的重点。既然兰格将竞争与社会主义公有制相结合,那么,我们首先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谁是竞争的主体?是行业与行业之间的竞争,还是每个行业内部各有竞争呢?对这一问题的追问,就会引导我们思考,到底如何界分不同的行业呢?或者说,一个行业是否应当把生产一件产品所需要的全部过程都囊括在内呢?我们在日常用语中,常常使用电力行业、保险业、汽车业等词语,似乎行业之间的确存在着明显的界限,但是这仅仅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不同的产业之间的关系往往错综复杂,根本无法进行清晰的界分。同一产品可以满足不同的产业需求,同样,同一产业的需求也可以用不同的产品来满足,各个产业之间彼此交汇,根本无法在他们之间进行划分。

假设我们能够在经济体系中区分出一系列个别的行业,或者说,我们以历史上已经形成的行业机构为基础,在各个企业之间进行资源的初次分配,那么,即使这种方案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竞争的主体问题,它马上又会引发另外一个问题,即谁应当成为这些相互竞争的企业管理者?应该在哪些人群当中进行选拔?选拔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企业家之间通过竞争,优胜劣汰,凡是能够最大程度上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企业家,或者说获得了大多数消费者认可的企业家,就是成功的。与那些失败的企业家相比,他们对资源的使用更节约,对消费者需求的预期更准确,他们对未来价格的判断更合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未来同样充满了变数,一个人要想成为企业家,在没有私有产权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财务报表、企业运行预算等方式,向中央计划委员会表明,他有能力在实现资源有效利用的前提下,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可是,他所制定的预算,依据的价格只是中央计划机构指定的价格,而不是市场竞争中所形成的价格,根本无法向他传达正确的关于市场状况的信息。在个人知识有限同时又缺乏价格机制提供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企业家向中央表达的壮志雄心,几乎无法衡量其现实可行性。

虽然无法通过确定的标准委任企业管理者,可是为了社会主义生产的继续,终归还是可以通过一些方式,如通过抽签 (社会主义一向强调平等)来指定企业管理者。那么,对于已经上任的企业管理者而言,如何对他们的业绩进行衡量呢?如何判断企业管理者的成败呢?如何知道企业管理者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企业管理者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不断地创新,从而满足消费者的欲望和需求,获得市场份额,进而赢得利润。这里的创新是一个十分宽泛的概念,任何能够使企业扩大利润的措施,对于企业管理者而言,都算得上是创新。比如,发现以及创造消费者的新需求;努力实现技术改进,提高劳动生产率和资源利用率,降低成本等。正是通过这些创新,企业才能更好地服务于消费者,得到消费者的认可,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谋得一席之地。但是,并非所有的技术改进和发明都算得上创新,在经济上都会带来收益。比如说,某项生产技术原来需要耗费三吨煤炭和五吨钢材,改进之后,生产同样的产品需要耗费五吨煤炭和三吨钢材,那么,这项改进是不是创新呢?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可以自由地利用他能够掌握的各种信息,比如,原有设备的处理问题、现有设备的价格问题、煤炭和钢材在现阶段以及未来的市场需求和供给状况等,并在综合利用这些知识的基础上,判断这项技术改进是不是值得投入。但是,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企业管理者只了解政府制定的价格,对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像固定设施的损耗、非标准化产品的成本等问题,根本无法进行统一的定价,而这些信息却是一个企业管理者在作出决策时必须掌握的。所以,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一项技术改进到底是否可行,是没有切实可行的判断依据的。其最终结果要么是将所有的改进都应用到生产中,其中包括大量的浪费;要么就是忽视所有的改进,将很多不仅具有技术可行性而且在经济上也可行的方案扼杀在摇篮中。

与技术创新密切相关的是风险投资。如果要引入一条新的生产线,或者改进技术,必须以投资为前提。这种投资本身就是一种风险。米塞斯曾说过,“社会主义者有关‘人造市场’和以人为竞争解决经济核算问题的全部设想的根本缺陷是,他们坚信只靠生产者的商品买卖就能形成生产要素市场。取消资本家的资本供给的影响和企业家对资本的需求,而又不摧毁生产要素市场本身,是不可能的”[14]。哈耶克同样指出,“风险性的企业,乃至纯粹投机性的企业,在‘竞争性’的社会主义制度中所具有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它们在资本主义制度中的重要性”[15]。但是,社会主义的企业管理者,到底应该被赋予多少权限呢?投机者的资本量应该确定为多少才合适呢?如果企业的管理者从事了某项风险投资,企业的收益是否是通过对资源的过度耗费而获得呢?而如果企业亏损了,到底是企业管理者的决策问题,还是市场上突然出现的需求变化所导致的呢?对于一个正在亏损的企业,社会主义计划委员会应该容忍它多少时间呢?它是否有可能是一项在近期很难获益、但是从长远来看却极具价值的投资呢?只有回答了上述这些问题,我们才能对企业管理者的决策进行检验,才能判断企业管理者的成败,才能根据事后的评估选择,到底谁更适合担当社会主义企业的管理者。

由此可见,关于兰格模式是否可行的问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主义管理者能力或者忠诚的问题,而是在缺乏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激励企业管理者尽可能地利用一切可资利用的知识,企业管理者根本无法以一种自担风险的方式参与到经济生活中来的问题。在社会主义社会中,资本主义制度下企业家的职能,完全由中央权力机构来承担。因此,哈耶克对兰格模式的总结是:“第一,真正负责的人并不是企业家而是那些批准企业家决策的政府官员;第二,所有棘手的难题实际上都是因创新自由及责任判定这两个问题的不明确而产生的,而这两个问题的存在又往往是与官僚制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16]

四、评价

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哈耶克在批判中央计划经济时提出的知识论,同样也成为他对兰格模式进行批判的重要武器。在他看来,无论是中央统一计划,还是通过数学计算或者试错法来实现一般均衡,都需要收集大量来自经济生活的数据。而在这些需要集中起来的数据当中,很大一部分是主观的,具有时空性,因而必定是分散的,根本无法汇总。可以说,哈耶克的知识论触及到了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核心,即这种体制的本质是静态的,忽视了经济体系时刻处在变动之中。正是这种静态思维,导致了论战中的社会主义者对中央计划和一般均衡理论的迷恋。

虽然在对兰格模式批判的过程中,哈耶克并没有详细论述资本主义竞争的条件和实质,但是在随后的一系列文章,哈耶克还是不断地涉及到这个问题。例如,1946年哈耶克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演讲中明确指出,“竞争,从本质上讲,乃是一种动态的过程,但是构成静态分析之基础的那些假设却把这种作为动态过程的竞争所具有的基本特征给切割掉了”[17];在《作为一个发现过程的竞争》这篇演说中,哈耶克说:“经济学家通常把竞争形成的秩序称为一种均衡状态——这是种不太幸运的说法,因为这种均衡状态的前提是,所有的事实都已被发现,从而竞争也停止了。……既然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经济均衡,因此有理由说,我们的理论所描述的秩序,接近于一种理想类型的程度是相当高的”[18]。通过后来的这些论文,哈耶克对奥地利学派的市场过程理论进行了更明确的分析,进一步厘清了奥地利学派与市场社会主义者乃至新古典主义者之间的差异,并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有效地发现、传递和利用知识方面,市场的作用是独一无二的。

哈耶克和米塞斯对兰格模式进行批判之后,社会主义经济核算论战基本上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了。但是,正是对论战的参与、对兰格等人的批判,让作为经济学家的哈耶克重新反思这个世界:为什么人们会如此容易受到一些错误的观念指导,并由此开始转向心理学、政治学和法学等领域的研究。对于这个转化过程,哈耶克自己解释说:“当一位经济学家发现,他所得出的技术知识结论与这个时代的公共问题是密切相关的,那么,他必定会开始思考很多经济学无法提供答案的问题”[19]。哈耶克之所以成为 20世纪最伟大的社会思想家之一,与他对公共问题乃至人类文明的这种关切是分不开的。当我们以这种视野来回顾社会主义经济核算论战时,我们会发现,哈耶克与市场社会主义者的分歧,除了均衡分析、现实操作性等差异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哈耶克对如何维护和发展人类文明的理解:只有允许那些无法计划、未曾设计、不可预见的未知事物不断涌现,只有存在着这样一种自由的空间,一个社会才能保持创造力,一个文明才能保持活力。

[1] 关于论战过程的“标准”解释,参见 Don Lavoie,Rivalry and Central Planning,The Socialist Calculation Debate Reconsidered,Cambrige U-niversity Press,1985,pp.10-20.

[2] 米塞斯对兰格模式的批判主要包括以下作品:《作为经济核算问题之出路的人造市场》,《数理经济学的均衡与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核算问题》,《社会主义经济核算的不可能性》。

[3][5][6]兰格著,王宏昌译.社会主义经济理论 [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2,3.15.15.3.

[4] Bruce Caldwell,Hayek and Socialism,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Vol.35,No.4(Dec.,1997),p.1862.

[7] Daniel Shapino,Reviving the Socialist Calculation Debate:A Defense of Hayek Against Lange,Social Philosophy&Policy,Vol.6 Issue 2,1987,p.102.

[8][9][11][15][16]F.A.Hayek,Collectivist Economic Planning:Critical Studies on the Possibilities of Socialism,London:George Routledge&Sons,1935,p.208.p.25.p.209.p.234.p.145.

[12] F.A.Hayek,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y,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35,No.4(Sep.,1945),p.530.

[13] F.A.v.Hayek,Socialist Calculation:The Competitive ‘Solution ’,Economica,New Series,pp.129-130.

[14] 米塞斯著,王建民、冯克利等译.社会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105.

[17] 哈耶克著,邓正来译.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40.

[18] 哈耶克著,冯克利译.哈耶克文选 [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112.

[19] F.A.Hayek,,Studies in Philosophy,Politics,and Economics,Preface,B-13,1967,p.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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