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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是汉章帝*
——驳“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同刘桂生、刘伟杰、管怀伦、张进等商榷

2010-02-15孙景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专制董仲舒汉武帝

孙景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 江苏 南京 210001)

中国古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是汉章帝*
——驳“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同刘桂生、刘伟杰、管怀伦、张进等商榷

孙景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 江苏 南京 210001)

自1993年笔者提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后,学术界基本认同了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的观点,但在百家争鸣的过程中,有学者提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这也不妥。中国古代存在“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是事实,始作俑者是东汉章帝,标志是白虎观会议和删《史记》。

汉章帝;白虎观经学会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杨终;史记

从班固到“五四”,学术界的主流观点认为:中国古代从汉武帝开始,一直在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是“思想专制”,或“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1993年,笔者发现此说不妥,提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说。[1]经多番论辩,[2]现“汉武帝搞思想专制”说虽已偃旗息鼓,但“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却悄然兴起,如刘桂生教授[3]和刘伟杰博士[4]等就是此说的代表,但这也值得商榷。笔者认为,中国古代存在“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是不争的事实,始作俑者是东汉中期的汉章帝。本文就想对此谈点新看法,不当之处,敬请批评。

一、现代“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的提出

1998年,北京大学历史系刘桂生教授在一篇大作中指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因为近人认为,“汉武帝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造成了儒学的一统,禁绝和摧毁了儒学以外的百家诸子,以致中国文化学术日衰,国运日蹙”,“完全不符合历史实际”。[5]他主要给出了三点理由:

首先,不能把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理解成“思想专制”。他说:“董仲舒对汉武帝说:‘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并不能断定他要求在全社会范围内‘禁止’、‘禁绝’儒学以外的学派活动,甚至要求‘从头到尾’加以‘摧毁’;也没有建议在全社会范围内只让儒学一家独存。”“皆绝其道”、“邪辟之说灭息”,“也不能由此就引申、推断出董仲舒要求颁布禁令,并采取暴力禁绝其他学派的活动与流传”,等。[6]

其次,认为“汉武帝搞思想专制”不符合实际。他说:“对历史名词的理解是否正确,最有力的检验者应该是历史的实迹。前人也曾批陈,汉武帝与董仲舒是否真的独尊了儒术,罢黜了百家,可疑之处甚多,与此说相悖的史实不胜枚举。汉武帝本人用人、施政就不是只从儒学一家。……所以,硬要说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定儒学为国教,实在是张大其词,于史无据的。”[7]

再次,中国古代文献中也没有“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他说:“在我国从汉代到清中叶,从来没有人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看作禁绝摧毁其他各家。这一点,只要查一查《四库全书传记资料和集部篇目索引》及《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两书所收从汉至清论董仲舒者共二十二家的言论就能明白。”这二十二家学人是:司马迁、班固、吴兢、郑樵、孙复、张、刘敞、黄震、真德秀、郝经、方回、张宇初、冯从吾、乔宇、朱睦、史鉴、孙承思、陈廷敬、朱轼、陆陇其、戴钧衡、刘毓崧等。[8]

2007年,刘伟杰博士再次提出此说,论据与刘桂生教授基本相同。[9]

二、“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的理论渊源

应当说,“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的出现,与中国近现代传统文化反思密切相关。

早在1905年,当梁启超、章太炎等资产阶级思想家批判封建专制并直指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时,许之衡先生就第一个站出来,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解成了“非思想专制”,并由此认定“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非思想专制”,从而认定“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许先生的说法后来得到了柳诒徵、戴君仁、徐复观、李定一等先生的支持。[10]但是,他们的说法未能得到学术界主流思想的认可,一直是学术界的非主流观点,所以笔者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中没有提及。

可是,1994年,管怀伦先生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与孙景坛先生商榷》中,重拾了许之衡先生的观点,对笔者进行批评。他说:“罢黜不是消灭,独尊也是崇尚”,[11]即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解成“非思想专制”,进而认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其实,他这样批评笔者是不当的,因为许先生与笔者一样,都认为“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而管先生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的实质还是“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要知道,管先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是“非思想专制”,笔者的内涵是“思想专制”,所以,笔者“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的意思是“汉武帝‘搞思想专制’子虚乌有”,他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的意思是“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确有其事”,二者的意思有别吗?管怀伦先生误导了很多读者,其中有许多知名学者上当,如王志轩博士、陆剑杰和李零教授等,他们都认为管先生的观点是“汉武帝搞思想专制”,实非。①然而,至少有一个学者,就是北京大学历史系刘桂生教授真正读懂了管怀伦,于是在1998年提出了“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

刘桂生教授的“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第一时间遭到了笔者的批评,[12]后此说一度沉寂。

如果说管怀伦先生与笔者的商榷是学术批评的滑铁卢,那么,2005年,《南京日报》记者李冀与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秦汉史专家张进(晋文——他的笔名)教授对笔者的批评,才是真正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对“子虚乌有”的批评,因为他们二人与笔者一样,都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解作“思想专制。”[13]张教授说:“无论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还是汉武帝的‘独尊儒术’,实际都是思想专制,无非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这在学术界早已成为定论。”[14]可是,当笔者要看看他们手中关于“汉武帝“搞思想专制”的实证时,李冀记者没有作答,张教授的学术却成了“变色龙”,很快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也解成了“非思想专制”,成了管怀伦第二。[15]在学术界,张教授比管先生更具有迷惑性,因为他先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思想专制”,后又偷换成“非思想专制”,很多读者都转不过弯,以为他是真正的“汉武帝搞思想专制”说的代表,然而,亦非!可是,只有刘伟杰博士从中看出了端倪,在2007年,再次提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刘博士可能以为,连秦汉史专家张进都向“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说屈服了,也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解成了“非思想专制”,只要此解成立,后来一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都不是“思想专制”,这在逻辑上显而易见。

三、“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之商榷

笔者认为,刘桂生教授等的“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根据并不充分。

第一,不能把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说成“非思想专制”。再看董仲舒原话:“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这里:1.“绝”和“灭”,不用解释,都是“损毁”的意思,有“搞思想专制”之嫌。2.此建议脱胎于李斯的“焚书议奏”,李斯说:“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16]李斯还允许博士官私藏“《诗》、《书》”,董仲舒要求“绝、灭”六艺之外的所有文献,比李斯更厉害。为什么李斯的建议是思想专制,董仲舒的建议不是?逻辑上说不通。3.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外,董仲舒还是“三纲”学说的创立者。众所周知“,三纲”是中国古代“打儒家旗号”的专制理论,也是“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总根,从“三纲”可以推出“搞思想专制”。

第二,不能用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反推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非思想专制”。刘教授用“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的事实,反推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来就是“非思想专制”,不合逻辑。这个问题不能反推。要知道,如果反推,必须要证明:汉武帝“尊儒”与董仲舒的建议有因果关系,即采纳的完全是董仲舒的建议,并不折不扣地实施了。如果汉武帝“尊儒”采纳的不是董仲舒的建议;或采纳的是董仲舒的建议,但没有不折不扣地实施,都不能反推。刘教授在论证中没有给出二者有因果关系的证明,只是含混地说“汉武帝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管怀伦、张进教授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都是从卫绾说开去的,[17]所以这一说法不能成立。事实是:汉武帝“尊儒”活动开始于建元元年,建议者是儒家帝师王臧,正式“尊儒”的时间是建元六年,完成者是丞相田,与董仲舒无关。[18]因此,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思想专制”无疑。

第三,认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与文献不符。应当说,刘教授的证明,尽管差不多穷尽了经、子、史籍,但却把于此有关的文献和学者都刻意避开了:如,他在列举二十六史时,剔除了《汉书》;在列举二十二学人时,只列了班固及其《汉书·董仲舒传·赞》。[19]事实上,“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就出自《汉书》。班固在《汉书·武帝纪》中说:“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汉书·董仲舒传》说:“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另外,刘教授又把重要的史藉,如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排斥在了书目之外。《资治通鉴》是古今史家的必读书,作为史学家,刘教授怎么可以抹掉《资治通鉴》呢?在《资治通鉴》里,有完整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专制)’”说。另,早于司马光的孙复,在他的《睢阳子集补》里也有此说。[20]传统至今,学术界讲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都是以班固的《汉书》、孙复的《睢阳子集补》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为依据的。还是张进教授坦诚,说:“《史记》中通篇没有董仲舒向汉武帝建议‘独尊儒术’的记载。数百年后(一百年多年后——引者),东汉班固撰写的《汉书》中方才有此一说。”[21]

第四,认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没有历史根据。必须指出,虽然汉武帝的“尊儒”没搞思想专制,但后世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即“思想专制”的皇帝大有人在。如,明朝的“李贽案”就是一个典型: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李贽因非议孔子,抬高秦始皇等,被礼部给事中张问达(秉承首辅沈一贯的旨意)所弹劾,说他“惑乱人心”,“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孔子这是非为不足据,狂诞悖戾,未易枚举。”后来,万历皇帝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为罪名,将李贽逮捕,并焚毁其著作。李贽最后自杀于狱中。[22]试问:这是不是“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

关于刘伟杰博士的说法,拟另文讨论。

四、“白虎观会议”是中国古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开端

笔者认为,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内涵是“思想专制”,汉武帝“尊儒”没搞“思想专制”,因为他采纳的不是董仲舒的建议,董仲舒的建议真正被采纳是东汉中期的事。汉章帝才是中国历史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时间是建初四年,公元79年。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一,先要搞清什么是“思想专制”?应当说,传统至今,学术界对此并不真正清楚。如,在研究汉武帝是否“搞思想专制”时,张进教授认为,汉武帝搞的思想专制是“和平的”(后来他悄悄地放弃了这种说法)。[23]又,王葆教授认为“,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具体说来就是将博士七十余人的建置加以削减,将其中传习诸子书的博士罢黜。”[24]支持王教授说法的刘松来教授则增加了“郊祀制度”等问题。[25]其实不妥。笔者认为“,思想专制”的底线是:必须“有文献被毁,或有人被整”,没有“毁书整人”,就说是思想专制,可能会混淆思想专制与非思想专制的质的区别。所以“,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基本要件是:有某一“打儒家旗号”的学者制造一种专制理论;这种专制理论被统治者采纳为政策、法律乃至法典;用这些政策、法律或法典“毁书整人”。三者缺一不可,其中“毁书整人”是最根本要件。

第二“,白虎观经学讨论会”是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里程碑。《后汉书·章帝纪》记载,建初四年“:十一月壬戌,诏曰‘:盖三代导人,教学为本。汉承秦暴,褒显儒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曰师承,亦别名家。孝宣皇帝以为去圣久远,学不厌博,故遂立大、小夏侯《尚书》,后又立京氏《易》。至建武中,复置颜氏、严氏《春秋》,大、小戴《礼》博士。此皆所以扶进微学,尊广道艺也。中元元年诏书,五经章句烦多,议欲减省。至永平元年,长水校尉倏奏言,先帝大业,当以时施行。欲使诸儒共正经义,颇令学者得以自助。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又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于戏,其勉之哉。’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关于白虎观会议,学术界的主流观点一直认为,只是为了“统一经义、统一经学”。现在有人批评说,汉章帝“并没有统一经义的意愿……只是大规模的学术讨论会而已。在会议上,学者各持己见、互相辩难,即使不敌,其学说也并不会被罢黜、被取缔。”[26]其实都不妥。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在白虎观会议上,一种专制学说被堂而皇之地塞进了法典,正逐渐成为治国的主导思想。这一专制学说就是《公羊》,《公羊》在会上被定“春秋学”的博士科,而《公羊》是唯一“打儒家旗号”主张专制的学派。董仲舒发挥《公羊》所创立的专制理论“三纲”也被正式写进法典。如,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基义》中说:“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道之三纲,可求于天。”《白虎通·三纲六纪》说:“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是以纪纲为化,若罗网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与“三纲”相配套了专制理论,既然“三纲”已被写进法典,搞“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也就没了政治和法制层面上的障碍了。不看到这一点,无疑是没有把握白虎观会议的本质。

第三,中国古代第一个被“思想专制”的文献和学者是《史记》及作者司马迁。要搞思想专制,历史就不可能不留痕迹,不会像张进教授说的那样“和平”;像王葆、刘松来教授说的只是“某些制度建设”那样轻松,思想专制从来都有“暴烈事件”发生,只不过是血腥的程度不同而已。如,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远不如林彪“、四人帮”在“文革”中搞得惨烈,但应都叫“思想专制”。白虎观会议也是如此。虽然在会上,没有学说“被罢黜、被取缔”,但据《后汉书·杨李翟应霍爰徐列传》记载:会后,杨终“后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太史公书》即司马迁的《史记》。就是说,汉章帝在会后下令,让杨终将《史记》大肆删毁,由原来的五十多万字,删剩了十万字,面目全非。《史记》的名字也由原来的《太史公书》,贬成了《史记》,这就是今天《史记》名称的由来。我们今天见到的《史记》,是南北朝时期重新恢复的。传统至今,史学界的话语权被公羊派所把持,此事一直未被提起。直到现在,还有学者如张进教授,仍继续在坚持司马迁的史学罪案。[27]汉章帝打击《史记》确有其事,这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即“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铁证。

第四,为什么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始于汉明帝?诚然,班固在《典引序》引明帝永平十七年的诏书说:“司马迁著书成一家之言,扬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讥,贬损当世,非谊士也。司马相如无节,但有浮华之辞,不周于用。至于疾病而遗忠,主上求取其书,竟得颂述功德,言封禅事,忠臣效也。至是贤迁远矣。”这里,汉明帝批评《史记》是真,但他没有把思想专制定为国策,也没有对《史记》进行损毁,因此,他的批评不管正确与否,都属“非思想专制”范畴。而汉章帝已突破了“非思想专制”的质的界限:不仅召开经学会议,把宣扬思想专制的董仲舒的学说当作了治国的主要思想,还公然下令损毁《史记》,而损毁《史记》是“搞思想专制”的根本证据。

五、正确认识汉章帝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作俑者的意义

正确认识中国古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是汉章帝,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第一,能更好地理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现在,对笔者的这一观点,虽多数学者都能正确解读,但也有人说:“孙景坛认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没有得到真正实行”,甚至把刘桂生教授的“中国古代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与笔者相关联。[28]其实,笔者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核心是说“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同时说“中国古代也没有从汉武帝后一直在搞思想专制。”但笔者没否定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思想专制”,也没说“中国古代根本不存在‘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所以,笔者把汉武帝“尊儒”概括为“绌抑黄老,崇尚儒学”,以便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留给“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人。从笔者这里,不能逻辑地推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而且,在笔者读到刘桂生教授的大作后,已撇清了与他的学术关系。[29]

第二,能更好地理解管怀伦、张进教授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说是不妥的。张进教授曾指责笔者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是“拾人牙慧”,然而,笔者的看法是新观点已被公认,②而他与管教授的“确有其事”说才是真正的“拾人牙慧”:管教授因袭许之衡先生,张教授因袭管教授。而他们俩的因袭,即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解成“非思想专制”,又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如:可逻辑地推出,“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误导读者,“汉武帝是第一个搞‘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的皇帝;不能正确认识汉章帝的“白虎观会议”和“删《史记》”是“思想专制”,以及如何对“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进行科学地概括,等。

第三,能更好地理解“汉武帝搞思想专制”说和董仲舒的《天人三策》都是班固作的伪。应当说,班固和其父班彪都是《公羊学》和董仲舒的狂热拥护者。班固直接参加了“白虎观”会议,是会议的记录者和《白虎通德义》的整理者。打倒司马迁和损毁《史记》,虽有杨终的作用,但班固也难逃干系。如,上引《典引序》,班固自述说“:臣固言:永平十七年,臣与贾逵、傅毅、杜矩、展、郗萌等召诣云龙门,小黄门赵宣持《秦始皇帝本纪》,问臣等曰‘:太史迁下《赞》语中,宁有非邪?’臣对此《赞》贾谊《过秦论》篇云‘向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秦之社稷未绝’,此言非是。即召臣入,问‘本闻此论非邪?将见问意开寤耶?’臣具对素闻知状。”于是,汉明帝才下诏批评司马迁的。此前,班彪还对司马迁进行过人身攻击。[30]班固在《汉书·董仲舒传》中,明确说:“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而说《春秋》(公羊)事得失……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意思就是:《董仲舒传》不是历史,而是“古为今用”。由此,他的《董仲舒传》是中国古代影射史学的活标本。班固作伪“汉武帝搞思想专制”和董仲舒的《天人三策》都是为汉章帝“搞思想专制”制造理论和历史根据。

第四,能更好地理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中国传统文化反思的基点。”在笔者提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之前,中国传统文化反思几乎都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专制)’”为基点。然而:1.不符合史实。汉武帝“尊儒”与董仲舒无关,这么反思,没有科学依据。2.会制造“汉武帝学术冤案”。汉武帝没搞思想专制,却被扣上了“专制皇帝”的帽子,这是制造冤假错案。3.学术悖论。汉武帝是“雄才大略”的皇帝,如果他“搞思想专制”,怎么能获得成功?必须指出,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历史进步的基本规律都是以自由、民主、开放为前提,差别只在程度大小;专制祸国殃民,害人害己,从来就没有好结果。以往的传统化反思一面宣扬“汉武帝搞思想专制”,一面宣扬“汉武帝雄才大略”,不合逻辑。

第五,能更好地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重新反思。1.为“‘五四’反专制”正名。根据刘桂生教授和刘伟杰博士的“中国古代无‘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说,“‘五四’反专制”是空对空。而“汉章帝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说明中国古代确实存在“打儒家旗号的思想专制”,“‘五四’反专制”没错。2.能找出“‘五四’反专制”的缺陷。“‘五四’反专制”,从批“汉武帝‘搞思想专制’”出发,是批错了对象,应批汉章帝;把孔子当作“搞思想专制”的总后台,也批错了对象,应批《公羊学》、董仲舒的“三纲”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及“白虎观”会议和“删《史记》”,等。3.不要把“集权”与“专制”混为一谈。集权可能导致专制,但“集权”不等于专制,集权有民主成份,合理的“集权”就像恩格斯的《论权威》一样,是理性之光;而专制,则是彻头彻尾的反动,二者的质的差别不能混淆。[31]4.“王臧尊儒”是中国传统文化反思的科学基点。汉武帝“尊儒”,采纳的是自己老师王臧的建议,具体应叫“绌抑黄老,崇尚儒学”,即“以儒为主,悉延百端”,不搞“思想专制”。[32]这是汉武帝能成为“雄才大略”皇帝的思想基础。5.“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死路。汉章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即“搞思想专制”后,经过一代人的奴化教育,汉朝最终走向解体。后来,凡是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即“思想专制”的朝代,如宋、明,都孱弱落后。[33]而唐代的鼎盛,在于他们不尊“公羊”、董仲舒,以及不搞“思想专制”。[34]最后,让我们高举“‘五四’反专制”的大旗,理性、科学、深入地重新反思传统文化,为加快现代化建设提供历史和理论依据。

注释:

①管怀伦说:“仅从现在的社会影响来看,不计评论,该文(指《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与孙景坛同志商榷》——引者)的基本观点至少已经被王志轩的《中国知识分子思想被阉割的历史探索》和庄春波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考辨》一引再引,北大著名教授李零所著《丧家狗:我读〈论语〉》一书,更是完整地引入拙文最后整个《结论》部分。”参见http://tieku.baiso.org/189295/25. html.

管怀伦.陆剑杰——对我学术成长发挥特殊助力的哲学家(散文),参见http://tieku.baiso.org/ 189295/23.html.

如,李零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桎梏民族思维,使学术自由从此成为后代士子的奢望,中华民族为此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管怀伦。”(《丧家狗:我读〈论语〉》)参见http://www.amazon.cn/static/lb-070617-bk-lunyu.asp?source= ccs616。

②笔者《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的社会影响,当时转摘的报刊有:《新华文摘》1994年第3期,《报刊文摘》1994年1月13日,《求是》之《内部文稿》1994年第3期,《红旗文稿》1994年第2期,《大庆社会科学》1994年第2期,《服务导报》1994年9月27日,等。再,张星海《汉武帝并未罢黜百家,史实记载是班固假造》(采访孙景坛教授),《北京科技报》2005年3月16日;吉米《汉武帝并为“罢黜百家”》(采访孙景坛教授),《语文新圃》, 2005年第11期。另,《创建:儒家并非始盛于汉武帝时》,《先锋国家历史》2007年第18期。该文介绍说:“西汉初,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儒家成了中国封建社会唯一的统治思想。但对这一历史事件的真伪,南京市委党校哲学部教授孙景坛提出异议。孙根据《儒林列传》认为,武帝时的思想转型是‘绌抑黄老,崇尚儒学’,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等等。

[1]孙景坛.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J].南京社会科学,1993,(6).

[2]孙景坛.“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新探——兼答管怀伦和晋文(张进)教授[J]. 2009,(4);“董仲舒的《天人三策》是班固的伪作”新探——兼答管怀伦和南师大秦汉史专家晋文(张进)教授[J].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09,(2).

[3][10]刘桂生.近代学人对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误解及成因[J].北京大学百年国学文粹(史学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4][9]刘伟杰.汉武帝独尊儒术问题的研究现状与反思[J].南京社会科学,2007,(2).

[5][6][7][8][12][19][20][29]孙景坛.如何正确认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同刘桂生先生商榷[J/OL].http://www.confucius2000.com/confucian/ rhzqrstlgssq.htm.

[11]管怀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有其事——与孙景坛同志商榷[J].南京社会科学, 1994,(6).

[13][21][23]李冀.历史学专家张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谎言[N].南京日报,2005-03-24.

[14]张进.再谈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谎言——答南京市委党校孙景坛教授[EB/OL]. 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 1870.

[15]晋文.也谈汉武帝“尊儒”问题——与孙景坛教授商榷[J].南京社会科学,2005,(10).

[16]史记.秦始皇本纪[M].长沙:岳麓书社, 1983.

[17]孙景坛.管怀伦、张进的“卫绾‘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之商榷[J/OL].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3046.

[18][32]孙景坛.汉武帝采纳王臧的建议“绌抑黄老,尊崇儒学”[J].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07, (1).

[22]李贽生平简介[EB/OL]http://www.oushe. cn/intro/11168.

[25]刘松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完成于汉成之世考[J].江汉论坛,2007,(11).

[26]刘德州.石渠阁会议与白虎观会议性质新探[J].史学集刊,2010,(1).

[27][30]胡宝平,孙景坛.《史记》的“成书、学术罪案与主要特点”新探——兼同南师大张进(晋文)先生商榷[J].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09,(3).

[28]梁涛.《论语》的结集与早期儒学的价值观[EB/OL].http://www.teachercn.com/zxyw/teacher/ gzdyc/132731121328378.Html.

[31]孙景坛.论“五四”时期反专制的局限性[J]南京社联学刊,1989,增刊;“五·四”批孔献疑[J],南京社会科学,1999,(8);中国古代“术家”的“反人本主义”思想与行为之批评——对十六届三中全会以来和十七大“以人为本”的历史思考[J].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08,增刊.

[33]孙景坛.明代历史定位问题新探[J].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南京市行政学院学报,2004,(4);关于宋代的历史定位及总体评估新探[J].南京社会科学,2004,(8).

[34]孙景坛.唐代“贞观之治”的儒治问题新探[J].南京社会科学,2006,(6).

(责任编辑:向 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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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071(2010)03-0092-06

2010-03-22

孙景坛(1955-),男,吉林农安人,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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