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性景观设计的修辞策略——从文学叙事到景观叙事的空间转向
2010-01-24李沁茹
□李沁茹
(吉林大学珠海学院艺术系,广东珠海519041)
“一切话语都是叙事性的”[1],叙事是人们传达信息和解读生活世界的基本方式与途径。20世纪初,叙事理论与方法已被运用于景观设计,但直到1980年代初,叙事才作为设计要素融入实际景观项目之中,而后迅速发展。以往关于景观叙事的讨论从不同角度呈现出众多观点,如隐喻叙事、视觉叙事、宣言式叙事[2]等。本文拟引入修辞学的相关理论与方法探索景观的叙事性,以深化这项研究,促使城市景观设计更富于感染力。
一、从修辞学角度探讨景观的叙事性
1.叙事性景观
叙事学理论正从单一的文学叙事走向更广阔的领域,出现了电影叙事学、社会叙事学、女性主义叙事学等,其研究领域从以语言为核心的叙事文本扩展到其他媒介所构成的叙事文本。景观设计中引入叙事学理论将会有效增强空间的感染力,提升景观空间的品质,这使其成为景观设计中一项全新的设计策略。
叙事性研究,即研究何种因素构成叙事从而使作品具有叙事的特征。叙事包含三要素:叙事者、媒介、接受者。在景观设计中,叙事者以景观要素作为叙事媒介,向接受者传达信息,在景观与人之间建立读解与认知关系,让景观富有叙事性。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涉及符号的表意与认知。因此,叙事性景观设计即设计者(叙事者)以景观要素作为叙事媒介,借助能指与所指的符号学途径,向环境体验者(接受者)表达场所意义,激发环境体验者的体验活动,从而形成富含事件与情节的场所空间。叙事性景观具有较强的感染力,体验者在景观中犹如阅读一部空间剧本,有助于形成深刻的场所记忆、增强空间参与度,并具有在解读过程中依据叙事媒介与个人知识体系对场所进行自我诠释的可能。比文学叙事的二维叙述更进一步的是,叙事性景观具有包含空间与时间在内的四维叙述视角,因而“读者”读“故事”的时间与路径更具有主观选择性,是一种建立在时间和感应基础上的解读过程。叙事性景观设计意味着以叙事作为一种场所意义的表达方式来达成人与环境之间的信息交流,从而获得心理的感知与体验。
2.修辞学的引入
文学修辞的目的是增强语言的表达效果,使语言表达更加生动精彩。叙事性景观设计中运用修辞策略能够增强景观语言的表达力,从而使场所富于感染力与体验性。语言是一种十分富有表现力的媒介,对修辞语言的驾驭能力往往直接影响意义表达的效果。叙事性景观设计注重修辞的运用,可更为生动地表达主题。修辞学的引入,是进行叙事性景观设计的一种有效方法和重要途径。在叙事性景观设计中进行修辞调度,是对传统线性叙事的消解,是叙事性景观意义建构的重要策略。
例如,在文学作品中常用到双关修辞法。“双关”是用一个语词同时关顾两种不同事物的修辞方式。[3](P96)这种修辞格是通过精炼的语言将两种不同的事物结合在一起并列叙述,产生一语双关的效果。如将这一修辞策略应用在城市景观设计中,则会产生深刻而又耐人寻味的空间感染力。从文学语言转变为景观语言,通过精心锤炼,使两种不同景观要素并列呈现,使读者在脑海中将词义进行空间上的叠合,交叠后的空间构成一幅完整图景,以达成意义的组合与升华。这种空间交叠如电影画面的组接与叠印,可产生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即“蒙太奇”效果,使场景更加生动有趣,因而可极大地增强空间语言的表达效果。如挪威奥斯陆市某处十字路口(见图1),设计者借助于叙事性景观设计策略中的双关修辞法,将原本由车辆穿梭而形成的单一的交通枢纽与喷泉水景交叉重叠,使之成为既满足交通需求又富于情趣表现的城市景观空间,巧妙地完成了城市功能与生活情趣的叠合,达到了一景两用(一语双关)的目的,为城市注入了活力,使原本压抑紧张的空间变得生动有趣,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场景意象。
二、景观叙事的修辞格
《左传》有言:“言而无文,行之不远。”这个“文”就是文字,尤其指经过修辞的文字。修辞格是具有特定结构和功能并富有表现力的修辞方法。并非语言学中所有的修辞格都适用于景观空间设计,只有一部分修辞格具有转化为空间设计手法的可行性,其所创造的空间“剧本”具有文学语言的艺术感染力。
1.隐喻——道器之间
隐喻是赋予语言文字以持久魅力的重要手段,这一语言特征同样能够增强景观语言的表达效力。隐喻是“托义于物”,基于形象思维的手法,把抽象的意义转化为具体的物体或可感触的东西。隐喻属于语言修辞学范畴,源于希腊语metaphora,意为“意义的转换”。修辞学中的隐喻是指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用一个词表达其所不能表达的含义。在景观设计领域,隐喻是通过对特定场所的设计,利用形态表达形而上之“道”,从而使设计作品脱离形而下之“器”的境界。隐喻是一种“由此及彼”的运动,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实现从一种事物向另一种事物的移位。因此,隐喻由三个因素构成:此类事物、彼类事物和两者之间的联系。由此产生一个派生物:由两类事物的联系而创造出来的新意
义。隐喻设计是将不同的事物通过他们的共性结合起来,两者之间在形式上是相合的关系。在景观叙事语言中,这不是简单的形象上的相合,而是一种感觉上的共性,隐喻的魅力就在于这种彼与此“之间”或共性的关系,这种关系给人带来微妙的双重体验。诗词善用隐喻手法,可增强艺术表现力;景观善用隐喻手法,可增强空间感染力。
美国景观设计师玛莎·施沃兹(Martha Schwartz)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联邦法院广场(见图2)设计中将地形塑造成22个高低错落的铺着草坪的泪珠状土丘,土丘上种着明尼苏达州土生土长的小型针叶树。这些土丘象征着明尼苏达州冰川运动遗留下的起伏的地势;同时,将保留粗糙原貌的原木置于土丘间用做坐凳,象征着明尼苏达州由来已久的支柱产业——伐木业。土丘和原木代表了明尼阿波利斯的文化和自然史,它们被用来作为广场的标志性雕塑元素,既象征了自然景观又代表了人们对其进行的主观改造;那些土丘隐喻明尼苏达州冰川时代的丘陵地形,试图唤起人们对地质文化形态的回忆。施沃兹采用隐喻的设计手法,将整个广场与该州的历史、地理、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广场并未创造宏大的主题,简约的景观流露出神秘、原生的态势,彰显出叙事的魅力,从而构成了一道具有亲和力的城市景观。
显然,叙事性景观中隐喻手法的关键在于其暗示性,它依赖体验者本身的文化积累和空间体验。隐喻,是为了超越单纯塑造形态色调美感,追求人与场所的互动,在设计中传达人文精神,塑造景观的灵魂。
2.省略——有无之间
“话中把可以省略的语句省略了的,名叫省略辞。”[3]善于讲故事的人常常会在叙事中巧妙地省去部分交代。省略相当于中国古代画论和文论中的“留白”,或曰“计白当黑”。画面中的一片空白可能是一方水域或一片天空,画家不着点墨,却能达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境。“留白”说、“以简驭繁”说等均与省略相关,不过空间文本中的省略所包含的意蕴较绘画中的“计白当黑”要复杂得多,它有着“少即多”的美学意境。空间叙事中的省略行为,较多地体现为对线性连续叙述的有意破坏,它往往截掉绵延的叙述,使其呈现出跳跃感、空隙感甚至空白感,由此加强意义的纵深感,激发体验者的参与意识。古典园林里的楹联、匾额最能反映这一“少即多”的意境表达。乾隆皇帝游览西湖湖心亭时的题词“虫二”是经典一例:“虫二”取自繁体字“風月”二字的中间部分,把外框去掉,以“虫二”寓意“风月无边”。这种省略实乃一种巧妙的空间表意手法。
空间的省略修辞具有语言省略修辞的特征并有所扩展。富兰克林纪念馆(见图3)是美国建筑师文丘里最具创新的一项设计。原富兰克林故居已经不存在,文丘里并没有恢复原貌,而是将纪念馆建筑建在地下,在地面上用不锈钢架子简略地勾勒出故居轮廓,称为“幽灵框架”,其他部分全部省略,高度抽象地营造了一个处于“在”与“不在”之间的虚空间,同时也开拓了一个供人们户外活动的城市公共绿地。这一符号式的省略手法目的在于纪念富兰克林勇于探索、敢于实践的品质。
空间的省略除表意手法之外,还表现为通过缺失状态来构建空间的复合性。常见临街的商住骑楼就是这样一种空间省略修辞的景观设计:建筑物底层部分架空,留出空间支持街道上各种生活事件的发生。这是一个多用途的空间,人们在此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省略也起到了过渡衔接作用,将建筑与街道空间结合成一体,省略省去了部分建筑形体,却承载了更鲜活的市民生活形态,实则是一种从无到有的转变。城市景观空间的精彩之处也往往在于此,它为人们提供积极参与各种活动的空间条件,由空间体验者参与谱写生活故事。
空间的省略处理减去的是场面内部的部分现状交代,增添的却是对体验者想象力或行为活动的激发。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所谓的省略看似用了减法,实则是加法乃至乘法,无形中扩展了空间的表现疆域,增强了空间感染力。叙事化的场景与体验者产生的空间意象及体验形成一个整体,彼此同心协力共同创造了“故事”。虚实之间虚者不虚,省略反而使得叙事更为充实。空间的省略是为了事件与意义的生成。省略的运用既延伸了空间感染力,又加强了意义的厚重感。
3.反复——交替之间
“用同一的语句,一再表现强烈的情思的,名叫反复辞。人们对于事物有热烈深切的感触时,往往不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申说”,这种修辞上反复显现的形式往往能够给予观者一种“简纯的快感”。[3](P199)
为了增强叙事话语的表现力,叙事中采用“反复”修辞手法,以打破线性叙事,这是一种对叙事文本结构连贯性的消解策略。这一策略表现为元素的反复出现、螺旋交替、贯彻始终,从而能够强化体验。反复性元素甚至可作为叙事的线索,如同电影中围绕某一道具展开的线索,道具在事件中多次重复出现,引导故事情节围绕着它不断向前推进。由于反复,空间层级更加丰富,层次组织所包含的结构关系契合了景观塑造的一般法则,被广泛应用到景观设计中。分形美学中“自相似性”的显著特点就是不断地重复。具体到广场的景观设计中,分形重复的运用使中心开敞空间与周边小型闭合空间同时满足不同的活动空间需求,又使彼此呼应融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它们在形态上是相似的、重复的,在空间序列上却是主次分明的。诺巴瑞斯中心公园(见图4)的设计就是基于“自相似性”的分形学原理,反复运用分形三角形的砖墙铺地,虽然景观要素形式多变,但由于具有“自相似性”,因而仍保持着统一聚合的力量。分形的重复不是完全的复制,而是一种“自相似性”的重复。无论是镶嵌着薄木板和纤维玻璃的叶片、拔地而起的棚架,还是河岸边的木质平台,三角形已成为公园最为活跃的几何形式。
4.婉转——辗转之间
“说话时不直白本意,只用委曲含蓄的话来烘托暗示的,名叫婉转辞。”[3](P129)这一辞格使得所要表达的意义暗藏于话语背后,具有暗示的特点,读者(体验者)需经过一个委曲的体验过程才能体会到其真正所指的涵义。这一修辞手法演绎到空间中,尤如古典园林的回廊,其空间有起有伏,摇曳多姿,大有曲径通幽之感。在园林艺术中,回廊是最有特征也是用得最为普遍的手法之一。亭台楼阁、花木山石之间,以曲曲折折的回廊相连,整个布局于和谐中有变化,有开有合,互相穿插,各景区的联系和景观层次都得以增强,章法也显得婉转曲折而富有变化。回廊体现着一种婉转的修辞策略。这一手法的总体特点是空间营造得婉转曲折、欲露还羞,给人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三、结语
作为设计师,作为城市景观的使用者,我们应该更关注城市景观的人文空间价值,让城市有记忆、有趣味、有感染力。叙事性景观设计就是用文学叙事手法来构建空间图景,从而使人获得具有感染力、趣味性的体验。借用修辞策略来增强空间的表现力与感染力,有助于使环境体验者在体验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场所记忆与场所认同。
当然,除以上提到的几种修辞格之外,文学叙事中许多其他修辞格经过合理巧妙的应用,也能转化为叙事性景观的表达策略,如夸张、倒装、跳脱、双关、引用等。修辞格的选择、转换与应用还需要设计师结合具体的景观设计进行深入的探索与思考,以使其在理论上趋于完善。
[1] [美]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M].张志斌,译.北京: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209.
[2] 黄丽花.苏州留园景观的叙事性表达方式初探[D].北京:中国美术学院,2009.
[3]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