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歌曲艺术特色探析
2010-01-19王菊
王 菊
(华中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毛泽东不但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军事家,而且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正如著名的毛泽东诗词研究专家陈晋所言:“作为政治家,毛泽东是诗人政治家,作为诗人,他是政治家身份的诗人。”[1]他的诗作是时代的诗词,跳动着时代的脉搏,激荡着时代感情的潮汐,闪烁着时代精神的光芒,是中国革命伟大历程的诗意再现,以其“豪放为主,不废婉约”登上中国传统诗体的伟大高峰。他的诗作也堪为中国革命的一部壮美史诗,以其“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胸襟和魄力,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神奇结合,化沉重为轻松,化惨烈为和谐,给人以壮美之感。
毛泽东诗词深厚的文化积淀和音乐谱写多元化的风格为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领域和发展空间,音乐作为诗歌的载体,使诗歌插上音乐的翅膀。
一、题材、体裁形式丰富多样
“诗言志,歌咏情”。随着时代的前进,毛泽东诗词得到广泛传播,与其诗词本身所具有的博大思想、豪迈气势和永恒的艺术魅力是分不开的。同时,当我们高唱毛泽东诗词歌曲时,自然回忆起那个特殊的年代,而歌中唱的,是我们更引以为荣的光辉岁月,是让我们缅怀伟人的情怀。纵观毛泽东诗词,或记事抒情、或吊古感怀、或故地重游、或酬韵唱和、或赠答题照,内容丰富,博大精深,可谓是包罗万象。据不完全统计,有41首毛泽东诗词谱写歌曲达111首*此数据来源于舒广袖《毛泽东诗词歌曲百首》,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现分类列表见表1。
由表1可以看出:在体裁上,毛泽东诗词几乎包括了所有的旧体诗体裁,有杂言诗、四言诗、五言诗、七言诗等古体诗,有七绝、五律、七律等近体诗;在词牌上,词作中使用了贺新郎、沁园春、菩萨蛮、西江月、清平乐、蝶恋花、渔家傲、念奴娇、浣溪沙、忆秦娥、浪淘沙、水调歌头、卜算子、满江红等20多个词牌。作曲家也把其创作的多种诗词体裁通过配乐的形式或抒情状物、或写意明志,把毛泽东诗词的壮阔、蕴藉之美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二、音乐语言精美凝炼
众所周知,毛泽东诗词扎根于革命年代中国战斗生活的土壤中,沐浴着马列主义普遍真理的雨露阳光。毛泽东诗词语言精美,不事雕凿,自然天成,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其诗词歌曲中的音乐语言也凸显个性,彰显出诗词的意蕴——主观与客观融为一体,理想与现实相互交织。以《蝶恋花·答李淑一》为例:
(一)节奏的营造。在音乐中,节奏、节拍是音乐的骨骼,是音乐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音乐表现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在毛泽东诗词歌曲中歌曲节奏与诗词格律紧密融合在一起,《蝶恋花·答李淑一》是运用传统诗型创作的一首幻想性诗词,词在格式上是双调词体,分上下两片,而赵开生所谱写的曲是弹词音乐,曲调共分为四段。诗词讲究格律平仄,强调用韵和谐的形式美,以吟唱与品味为审美的主要方式,通过吟唱的过程,由听觉的美感达到心领神会的意蕴。弹词讲究说唱,诗词注意吟唱。赵开生在歌曲开头“我失骄杨君失柳”中,运用了散板节奏,“我失骄杨”运用二拍附点后八分音符和第二小节前倚音的两个八分音符的节拍,将“前吟”、“后说”的情绪结合起来,这种演说与吟唱互相结合的情绪始终贯穿于歌曲的始末。另外,在速度上,慢板、中板、散板三者交替而行,从而,也成为“说、吟”结合的另一个显著特点。
(二)旋律线条的多变。人们常说,旋律是音乐的灵魂。旋律的型态分为直线型和曲线型,在《蝶恋花·答李淑一》中“我失骄扬,君失柳”中直接用一个下行直线旋律音型体现出毛泽东和中国人民失去革命先躯英烈时的悲壮、沉重心情,也寄予了他们对英雄的哀思和赞美之情。“万里长空,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啊……”此句中旋律走向是一个曲线型,并且是一个波浪型的叠伏线条,这种多变的旋律线条的应用,一方面使音乐情绪时而低转迂回,时而如行云流水,为音乐的发展带来极大的空间,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另一方面也高度凝练的概括了广大人民的思想情感——并非仅仅是“悼亡”,更重要的是似乎将英雄的翱翔幻想,驰骋想象溶化在了仙家生活境界的乞盼之中。
(三)音乐主题的构造。全曲中“第一句”的音乐旋律是全曲的主题,在5、4、3、2、1这几个旋律音上构造全曲,第一段是主题的紧缩,第二段是主题的扩大,第三段是主题的延伸,最后一段是主题的贯穿。第一段是一个表现性主题,歌曲从低沉、徐缓的情绪开始,在低音区稍做徘徊之后,很快将旋律推向了高音区,使人的情绪迅疾间被抓住。从而,也显示了音乐语言所表现出一种哀思,一种赞美的情绪语言,这也就更凸显出弹词音乐“说、噱、弹、唱”,注重语音、语气、语调的独特风格。
三、艺术手法灵活多样
毛泽东诗词歌曲风格各异,长短并蓄。在演唱形式上,除有短小、精悍的齐唱、独唱、小合唱外,还有规模较壮观的大合唱,如郑律成的《合唱五首》,吕远的《七律·长征》,沈亚威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等。
毛泽东诗词经历了早期婉约到后期豪放的过程,作曲家在诗词歌曲创作中也注意到这一特点,以“豪放为主,不废婉约”的宗旨,将词和曲进行情景交融,从而使其诗词歌曲呈现出了风格隽永,淡泊深遂,令人回味的艺术魅力。为了对毛泽东诗词歌曲灵活多变的艺术手法有更深层次的认识,现列“毛泽东诗词歌曲风格表”*歌曲选自舒广袖《毛泽东诗词歌曲百首》,人民音乐出版社,1992年版。如表2。
如表2所示,毛泽东诗词歌曲豪放类又分为刚健、雄伟,平直、明快,疏放、潇洒,华丽、浓重,泼辣、尖刻,壮阔、乐观,宽广、悠扬,庄严、精神。这类歌曲所呈现的速度是多变的,作曲者往往在这方面有明确的标记。如《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劫夫曲),这首歌曲中主要呈现的是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长江的英雄壮举和百折不挠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歌曲中有明显地速度标记——“中速、稍慢、渐快……”等,“中速、稍慢”,是要经过一次放宽到达“宽广”地慢。除了对这类歌曲的速度进行把握外,还要时时衬托出蕴含的“气势”。如《念奴娇·昆仑》(劫夫曲),这首歌曲采用的是中速,情绪标记是“雄壮、豪迈”,它描绘了中国共产党为粉碎国民党第五次围剿,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事迹。这首词以雄伟的气概开头,又以雄伟的气概结尾。从整个演唱过程来看,诗词中浩大壮阔的场面以及磅礴宏伟的气势通过作曲家曲子的合理配合把诗人毛泽东心底的“雄壮、豪迈”的气势完全表达了出来。
表2
①转自电视片《独领风骚——诗人毛泽东》解说词,总撰稿:陈晋,http://www.qinxiaojianqi.com/bbs/dispbbs.asp?boardid=66&id=15558,2009年9月28日浏览。
毛泽东诗词歌曲中另一类风格——婉约类,又可分为含蓄、敦厚,庄严、精神,纯朴、轻浅,曲折、隐约,纤细、精美,委婉、优柔,淡古、恬静,缜密、超谐,绮丽、流动,自由、瑰丽等……这类歌曲注重“情”的表达,在演唱时要注意掌握全曲的音乐特点,结合诗词的意境,设计音乐发展的全局,明确音乐发展的层次,决定歌曲的高潮,选择歌曲的语言和风格等。
需要强调的是毛泽东诗词歌曲中豪放类或婉约类歌曲并不是纯粹或者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有些歌曲豪放中透出婉约的影子,婉约中影射出豪放的味道,“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2]。词曲作家的作品只是梗概,演唱者必须把握作曲家的创作意境、诗词的主题思想和风格特点等进行再加工、再创造(二度创作),以便把诗词中所蕴含的深层意蕴发挥到极致。
四、鲜明的民族特色
毛泽东诗词内容与社会生活紧密相连,反映了时代的变化演进,语言典雅而又通俗,无论从创作体裁的拓展,主旨意蕴的提升,语言文字的革新,还是从形式到内容无不展现出其独特的风格。为了创作出鲜明的艺术形象,为了使音乐创作与歌曲内涵达到完美结合,有的诗词中作曲家不仅融入了中国京剧艺术的音乐素材,还把民族乐器融入到歌曲中,运用“歌词服从于音乐发展”的创作理念,使诗词歌曲在艺术上达到了雅俗共赏的程度,受到了大众的普遍喜爱,因而在演唱过程中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效果,也显示出了极高的艺术价值和音乐价值。
毛泽东诗词歌曲音乐创作体裁中有民歌类和戏曲曲艺类改编的歌曲,用民歌音调改编的歌曲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和鲜明的地方色彩。如劫夫创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以昆曲风格为基调,采用昆曲和最具代表性的雅乐音阶创作而成,五声音阶占主导地位。歌曲第一部分的前四句采用了羽调式,以深沉、徐缓的音调和情绪传达出“绿水青山枉自多”的悲凉意蕴。在“千村薜荔”的“荔”字上的“青角”和“萧疏”的“疏”字上的“变宫”两处偏音的使用,更增加了歌曲的凄凉气氛。在后四乐句转向了徵调式,音调也趋于高昂、激越,调式调性色彩和情绪上均与前面形成鲜明的对比[3]……这首乐曲将五声音阶运用得贴切自然。最后,以悠扬委婉、清新流畅的旋律和延绵不断的拖腔,刻画了“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生动形象,情绪色彩生动别致,具有丰富的艺术感染力。
同时,为了凸显诗词歌曲的民族特色,许多作曲者在创作中还积极吸取民间音乐中的创作手法。如劫夫在创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中,就吸取了民间音乐中的“务头”手法。即经常在乐句与乐句的连接处,异峰凸起,常常是前一句在低音区徘徊,句尾处向高音区铺垫或暗示[4]。在演唱“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中,通过音区的对比和转换使音乐情绪时而低转迂回,时而行云流水,为音乐的发展带来极大的空间,从而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使作品的情绪起伏跌宕,充满了艺术的张力。
此外,毛泽东诗词歌曲伴奏乐器也呈现出民族化的趋势。如赵开生所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实际演唱中除了评弹乐器弦子、琵琶、二胡的运用外,还新加了鼓、锣等。评弹乐器的使用使歌曲的散板节奏把握更加准确,更好地将弹词艺术和诗词艺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把人世间可歌可泣的动人实事同天上美妙感人的神话故事灵活而自然地结合起来,驰骋幻想、凭借想象描绘出了一幅神奇壮美的虚无境界。并且这首歌曲在弹词演唱中还融入了苏州方言,运用了苏州地方方言声调中的平声(阴、阳)、上声、去声(阴阳)和入声(阴阳)七个声调[5]。如在第一句“我失骄杨君失柳”中的“失”字,就应用苏州方言的入声规律,重咬,显得简短有力。
五、结语
毛泽东戎马一生,在运筹帷幄的年月里写下的诗词,扎根于现当代中国战斗生活的土壤。“昆仑之巅,长城之墙,仿佛是他胸中的笔;华夏大地,高天厚土,仿佛是他笔下的纸;黄河的水,长江的浪,仿佛是他纸上的墨。炮声隆隆,千里莺啼,是诗人诗中的平仄和韵脚;万丈长缨,百舸争流,是诗人诗中的遣词和意境;屹立山顶的松,扎根原野的草,翔飞中天的鸟,游弋江湖的鱼,还有那一年四季无比绚丽的花,从南到北迎风招展的旗,这千般风情,这万种生灵,便是跳动在诗中的字符。”他把自然与社会生活中的美予以概括和升华,把自然美与社会美融为了一体,在承继了我国优秀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传统的基础上,又把他们发扬光大使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歌曲是一面镜子,反映时代,反映生活。毛泽东诗词歌曲为我们谱写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中国革命的伟大史诗歌曲,为我国传统诗词歌曲开辟了一条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广阔道路,是我国音乐文化艺术的瑰宝,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一份珍贵礼物。毛泽东诗词具有史诗美的壮阔、情操美的高洁、意境美的隽永、悲壮美的慷慨,声韵和谐而铿锵,感情深厚而超脱,气韵飞动而沉着。作曲家通过歌词谱曲的方式,使这一古老而又有生命力的文学样式,焕发出青春的异彩,放射出新时代的耀眼光辉,成为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灿烂奇葩。
[1] 陈晋.毛泽东文化性格[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284.
[2] 李晓贰.民族声乐演唱艺术[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415.
[3] 魏煌.论劫夫歌曲的艺术特色[J].音乐研究,1997(1).
[4] 魏煌.乐府新声[J].沈阳音乐学院学报,2006(4).
[5] 王旭丽.弹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浅探[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