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堪回首
2009-12-29张丙昆
张丙昆
往事如烟。《上海戏剧》虽已年过半百,但我回忆起创刊的情况,仍然历历在目。
那时,中国剧协的刊物名叫《戏剧报》(半月刊)。我们都认为,上海剧协(当时为中国剧协上海分会)也该有一份自己的刊物。于是大会小会、会里会外不断地呼吁,终于被上级接纳了。当时,刘厚生在上海京剧院主持整顿工作刚告了一个段落,回到文化局,马上又调来剧协筹办《上海戏剧》(月刊)。他要我们文化局与他同在一个处的同志在稿件上予以支持,我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了。
当时我已调到京剧院工作,接受了为周信芳记录、整理其表演艺术经验的任务,就打算把第一篇麒派表演艺术记录稿给刊物发表。
事先,我曾征求周信芳的意见,他对于先记录哪一出没有定见,我便想到了《打渔杀家》。这出戏虽是一出折子戏,规模不大,却有文有武,还有小花脸(教师爷)等行当,比较热闹,而且周信芳还不止一次与梅兰芳合演过这出戏。此外,还有一层原因。
我在重庆南开中学读书期间,曾与老师和同学们组成课余剧社,也不止一次演过《打渔杀家》。虽然那时我学的、演的都是谭派路子,但正因有了那个底子,我才能更清晰地看出谭派和麒派的异同,更能领会后者的精彩之处。作为试笔,也更适合。
周信芳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在文末加了一段:“以上都是个人的体会,不一定对;更没有非要大家都这样演不可的意思,只是希望和同志们讨论研究。”听周信芳说,他在解放前的1947年曾与梅兰芳在第四届戏剧节上合演此剧,其实是为了预祝解放战争的胜利。
这篇文章最后由我和吕仲共同署名。其间的过程,这里就不细说了。
这里有一个插曲需要说明。当决定次日开始进行记录时,我问周信芳:“在哪里记?是不是到您家里?”他说:“我来。”那时周信芳若没有社会活动,每天总是下午两点准时到院里上班。接着他又加了一句:“第一次是不是早一点,一点钟开始吧!”当时的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心想他这么说,其实未必会那么准时。因此我在三楼的小办公室做自己的事,故意迟些下去。没想到周信芳来敲我的门了,手里还捧着热茶。这下我措手不及,十分尴尬,一看表,一点整。
这时可说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等着刊物发表了。哪知又有新的情况。
当初决定为周信芳整理演出剧本时,中央有关部门就很重视,派遣专人来沪参与工作。剧本整理告一段落后,他们提出要对周信芳表演艺术进行记录、整理的意见,于是我们便开始了这项工作。《戏剧报》特来约稿,刘厚生考虑到地方服从中央,且《上海戏剧》毕竟是地方性刊物,影响不如全国性的《戏剧报》,就决定把《打渔杀家》和接下来记录的《乌龙院》都给《戏剧报》发表,第三篇则留给《上海戏剧》。
这时,听到一个反应——艺术记录应该先把周信芳的独有剧目记录下来。现在记录的《打渔杀家》、《乌龙院》两剧虽有麒派特色,但毕竟其他流派也演出过。听到这个意见,在得到周信芳的同意之下,我便建议记录《萧何月下追韩信》。
稿子交给《上海戏剧》,刘厚生看过以后,除肯定成果外还提了一个意见:在传统戏里,为了突出主角,常把与主角直接有关的人物也加以突出。这出戏是不是也有这种缺陷——把韩信过于突出了?
对此,周信芳最初并不同意。他问我,这是谁的意见?我说这是刘厚生的意见。他不言语了。
周信芳对刘厚生的感情特别浓厚。解放前,地下党曾派姜椿芳与他联系,关系极为密切。解放初姜即把刘厚生介绍给周信芳,已将刘厚生视为党的代表。1951年中,周信芳任市文化局戏改处长,刘厚生是副处长,周信芳职位比刘厚生高,年纪也比刘厚生大得多,却也从未把刘厚生当作副职对待。因此,他一听说这是刘厚生的意见,沉吟许久,最后在文末加了一段文字——
有的同志提出来,戏里是不是把韩信捧得过于高了。这意见对我很有启发。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理解的:韩信有才而无德,萧何并不是不知道,只因为“褒中久困”,十分需要用人,所以极力保举韩信,甚至亲自去追赶。后来发现韩信要造反,他就出主意在未央宫把韩信杀了。后来流传一句话,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追韩信》里,对韩信的作伪,是有所揭露和批判的,但也许做得还不够。对萧何的用意,也许也还交代得不够明白。这出戏写作的时间比较早,几十年来虽然不断演出,不断修改加工,特别在解放以后,又运用新的观点经过了整理,但还难免有不妥当的地方。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帮助,能够把它修改得更完善。
此文在《上海戏剧》连载,从1959年底一直延续到1960年中。
此后,但凡戏曲界讨论比较集中、比较热门的剧目、问题,我都为《上海戏剧》写稿。例如1962年对于黄天霸其人其戏的讨论,我写了《试谈京剧<连环套>》;后来宝文堂书店出版小说《施公案》,在末尾附录中摘录了此文片段,只是把我的笔名“卫明”误作了“卫星”。
也就是在这一年,上海剧坛对连台本戏展开了争论。
先是上海京剧院一团上演了连台本戏《七侠五义》,后来三团又演了《宏碧缘》。这两出戏很受观众的欢迎,但争论也不少。为此,上海剧协专门召开座谈会进行讨论,周信芳应邀参加,还让我专门记录、整理了一篇谈论连台本戏的稿件发表在《上海戏剧》1962年第9期。
对于连台本戏,周信芳是持肯定态度的。他提到,连台本戏是中国戏曲的基本表现形式,在清廷演出的也都是连台本戏。京剧传到上海之后,人们根据上海的特点,吸取外来戏剧手法,运用机关布景等等。不过最初的景片是平面的(如《就是我》),后来改进成了立体的(如《华丽缘》)。他还提到,连台本戏常常以传统剧目为基础,加以串连、衔接、编排而成,如《狸猫换太子》。《狸猫换太子》这出戏有三个路子——常春恒演的是《呼延庆》的路子,小达子演的是《七侠五义》的路子,而他自己演的是《万花楼》的路子。周信芳更提到他的代表剧目《萧何月下追韩信》和《鸿门宴》,都是来自连台本戏《汉刘邦》。并说:“一个好的连台本戏,应该是有意义、有情节、有戏有人物,还要有‘噱头——指健康的‘噱头,也即指情趣。”要有穿插,更要有“关子”,让人看了这一本还要看下一本。
“文革”期间,大家都遭灾,《上海戏剧》也被迫停刊了。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又力主复刊,终于如愿以偿,《上海戏剧》于1979年1月正式复刊了,主持工作的是姚时晓、苏平和钱英郁。
《上海戏剧》的办公地点最早设在永嘉路389号,后迁至现在的延安西路238号。刘厚生调去北京工作后经常来沪。有一次他来上海,我陪他去238号看望大家。他走进大门,便深有感触地说:“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不久后,我也被调到上海剧协工作,我与《上海戏剧》的关系,更是胜过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