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暴风骤雨》与《林海雪原》中“党的代言人”形象
2009-12-29朱姗
中国市场 2009年9期
[摘要]本文从《暴风骤雨》与《林海雪原》中“党的代言人”形象对比入手,分析了在这两部内部结构趋近一致的小说中,不同的情节设置下萧祥与少到波形象的差异,得出萧祥形象趋近于“扁形”、少剑波形象趋近于“浑圆”的结论;并通过探讨两部小说中情节设置对人物形象的影响,指出即使在受时代背景与意识形态影响较大的“十七年”小说创作中,在“叙事文”层面,时代与政治因素并不能超越情节影响人物的形象,情节仍然是影响小说人物塑造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暴风骤雨》;《林海雪原》;情节;人物形象;叙事
[中图分类号]1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432(2009)09-0136-03
在中国现当代革命题材小说作品中,“党的代言人”(“党的代言人”一词,参考程文超、郭冰茹主编:《中国当代小说叙事演变史》第l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第11页。本文借用“党的代言人”一词指代在革命运动中处于领导地位的党员这一群体,如萧祥、少剑波等人)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形象,通常指小说中政党意志的传达者,是政党的话语的直接代表。比如《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暴风骤雨》中的萧祥,都可以归人这一群体之中。从叙事层面来看,两部小说都具有“一个连续的据循环使改善阶段和恶化阶段轮换交替”的叙事逻辑、具有雷同功能的人物配置,甚至故事发生的时空环境都大抵趋同。因此具有很强的相似性。尽管如此,少剑波与萧祥的形象塑造成就却出现一定的差异。
从对“十七年”前后的作品(从写作时间看,《暴风骤雨》成书于1948年,不属于“十七年”时间段,因此本文暂时称其为“十七年”前后的作品)分析来看,对小说思想内涵与政治话语的研究占据很大比例。即使一些从叙事学角度进行研究的论著,关注点也往往是叙事视角、叙事逻辑与人物类型,而对小说情节的重视程度普遍偏低。本文即通过相似内部结构下少剑波与萧祥的形象对比,试说明革命小说中情节设置对人物形象的直接影响。
1 忠孝、爱情、神怪、侠义四大主题因素下的少剑波形象
当代学者习惯从“英雄”、“儿女”、“鬼神”(如李扬《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第一章《林海雪原》即持此说)三个主题对《林海雪原》的小说情节进行分析。其实,这三个角度不仅是理解全书情节、也是分析人物形象的重要人手点。如果将“英雄”细化为“侠义”、将“儿女”归入“爱情”门类,并将中国古典小说中源远流长的“忠义”因素纳入考察范围,少剑波的形象便可以在“忠孝”、“爱情”、“神怪”、“侠义”四大主题下得到更为清晰的考量。
首先,“忠孝”是中国传统伦理的重要内容,反映在小说《林海雪原》中,可以从“忠”与“孝”的角度分别解读。一方面,“忠”在革命题材的小说中堪称首要前提。对于少剑波来说,“忠”既是政治立场,又是行事准则,人物首先是忠于革命的正义形象,这是所有革命题材小说的共性,在此无须赘述。相较之下,“孝”的因素则更为复杂。少剑波从小父母双亡,父母的地位被姐姐代替,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孝”。但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的叙事起点是姐姐鞠县长与工作队的同志遇难,那么少剑波对姐姐的“孝”便直接引申出“复仇”主题,国仇与家恨已合为一体。可以说,“忠”是“党的代言人”身份的内在要求,而“孝”则与革命任务赋予他的外在要求合一,少剑波兼具受害者与复仇者的双重身份。在这样的叙事起点之后,人物形象已完成初步的塑造。
尽管在20世纪的革命题材小说中,爱情因素并不罕见,但从共时性的对比来看,当革命高于爱情一类的话语频繁出现在同时期的作品如《创业史》、《红岩》之中时,《林海雪原》却将爱情与革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少剑波与白茹的爱情发展甚至可以成为独立的线索,以此为回目的章节就有《白茹的心》、《少剑波雪乡抒怀》,可见作者对爱情线索的重视。浪漫纯洁的爱情因素也给少剑波的形象平添了浪漫的色彩,使少剑波不仅是一个只知战斗的指挥官,还有着一定的情感深度;更重要的是,爱情线索进展中带来大量生动、细腻的描写使少剑波的形象得以表现在战斗和生活两种场景之中:面对敌人指挥若定,面对爱情温柔腼腆,爱情因素为少剑波形象增添了可贵的一笔。
在《林海雪原》中,当小说中的神怪因素反映在人物塑造上,则表现为对人物的神化。少剑波的形象就存在被神化的痕迹——“工人和家属中纷纷传说着:‘剑波和杨子荣真是神人,算就了大年三十座山雕的百鸡宴,算就了正月初七九彪来抢庙。’又传说:剑波和杨子荣会‘勾魂钉身法’,让土匪到哪里他就得到哪里”——虽然这些话语并不出自作者,但确实是作者刻意安排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将作者对少剑波的赞美推向更高的境地。因此。对人物的神化可以视为人物形象的一种补充。
此外,《林海雪原》对中国古典小说的“侠义”色彩的继承非常明显,具体来看,“侠义色彩”一方面表现在小分队的嫉恶如仇、扶助弱小;另一方面表现为小分队滑雪飞山等行动的神勇豪迈。当然,与古代侠义小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古典小说中拥有侠义行为的“侠客”往往会游离于法律体系之外独立行事,而《林海雪原》中的“雪上大侠”则是法律的拥护者。尽管如此,“侠义”与“革命”的结合还为少剑波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大量的契机,为其形象提供了豪迈、神勇的色彩。少剑波虽然被读者誉为“儒将”,但在运筹帷幄之外,他和战友们一同奇袭奶头山、驾临百鸡宴、勇跳绝壁岩……“指挥若定笑谈中”的潇洒形象被淋漓尽致地发挥,这的确得益于小说在侠义因素影响下设置的精彩情节。
由此可见,“忠孝、爱情、神怪、侠义”四重主题因素下的情节直接影响了少剑波的形象。在读者的印象中,他忠于革命,智勇双全,又不乏温柔腼腆的一面,这无不得益于相应情节对人物塑造的影响。在小说《林海雪原》问世后,少剑波这一人物又先后出现在样板戏、电影、电视剧等各种文艺作品中,直到现在,仍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艺术形象。
2 《暴风骤雨》与萧祥形象
下面,不妨继续以“忠孝”、“爱情”、“侠义”、“神怪”这四重因素来衡量《暴风骤雨》中萧祥的形象,从而将萧祥与少剑波进行横向比较。
首先,作为40年代革命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品,《暴风骤雨》中基本不涉及“侠义”与“神怪”因素,因此萧祥的形象中既没有豪侠的特征,也没有被神化的迹象。《暴风骤雨》中虽然存在郭全海与刘桂兰的爱情线索,但与萧祥的形象塑造没有太大关系,萧祥是郭一刘爱情的见证者,与《林海雪原》相比,爱情线索的承担者由“党的代言人”让渡到郭全海。而在“孝”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复仇因素上,复仇者也是由农民群众承担,比如王春生,父亲被日本侵略者残害的经历是他奋起革命的原因之一;萧祥失去了受害者与复仇者的双重身份。在“忠”的层面,萧祥的表现与其他“党的代言人”有一定共性,如忠于革命、爱护群众等,“忠义”色彩虽然将萧祥塑造成一个合格的“党的代言人”,却不能为其形象带来任何特点。因此,读者对萧祥的关注程度也会相应降低。
当然,在这四重因素之外,小说中还有两处情节为萧祥形象提供了重要描写,其一发生在刘桂兰向萧祥询问党的婚姻政策时,其二是萧祥与刘桂兰的一段玩笑,二者性质、作用相同。以后者为例——
萧队长笑着羞她:“‘咱们俩’,那一面是谁?媒婆还没有,就称‘咱们俩’了?”
羞得脖子通红的刘桂兰说道:“萧队长今儿咋的呐?喝多了吧?”
萧队长今儿事都办完了,宗宗样样,都称心如意,从心里感到欢喜,还想逗她:“老实告诉你,你相中的人,早有对象了。”
此处,这突如其来的描写一方面给萧祥形象添加了宝贵的一笔,使萧祥终于呈现出非同往日的幽默轻松;但另一方面,却要承担人物形象突然变化带来的后果。对于《少剑波雪乡抒怀》一节,读者可能并不感到突兀,但对于萧祥的玩笑,却会感到突然。因为这并不是人物某一种性格的发展,而是突然为人物添加的性格,使人物形象前后不再一致,因此不仅读者感到新奇,甚至刘桂兰都感到了意外。
除此之外,萧祥的形象很难再找到点睛之笔,纵观《暴风骤雨》全书,萧队长并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除了工作之外,他很少出场,除了传达党的指示,他很少有其他言论;他的性格甫一出场便已定型。在农村土地改革的暴风骤雨中,萧队长的形象不及老孙头等农民群众成功。
3情节:人物形象塑造的源头活水
少剑波与萧祥同为“党的代言人”,在文本中处于相同的位置,扮演相同的角色,甚至两部小说的事件主体、人物配置、时间空间都有着一定的趋同性;然而其人物塑造成就却出现差异。如果沿用福斯特对小说人物的划分,那么少剑波的形象无疑趋向“浑圆”,而萧祥的形象则趋向“扁平”。尽管论者习惯于强调萧祥的性格并非一贯刻板——“在刘桂兰向萧祥询问共产党党的婚姻政策时,萧祥就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一面……叙事人可刻意地在严肃、公允、沉稳而果断的共产党干部的形象上加入了活泼而富有人情的一面。”(郭冰茹:《十七年(1949—1966)小说的叙事张力》第1版,长沙:岳麓书社,2007,第17页)但这是小说中突然为人物加入的性格,它并不属于人物的同一种性格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既没有前文的铺垫,又没有后文的承接,因此这不是发展中的性格特点,也不能据此论证萧祥形象倾向“浑圆”。甚至,用福斯特的判断标准来说,“一个浑圆人物的检验标准是看它能否以令人信服的方式使人感到惊奇,如果不能使人感到惊奇,那是扁形的。如果不能使人信服,那是扁形的装成浑圆的”。萧祥的情况便属于后者。
当然,本文对比少剑波与萧祥的形象并非意在扬此抑彼。而是希望就此指出在相同内部结构的小说中,不同情节设置对于人物形象的影响。在论及“十七年”前后作品的叙事问题时,由于此时的作品情节大多受意识形态影响,并且在叙事逻辑上具有较强的相似性,因此论者对情节的重视程度普遍偏低。另一方面,作者与读者双方都较为习惯强调社会环境与政治形态对小说人物的影响,并通常将社会、政治因素作为人物类型的划分标准,以及影响人物形象的首要原因。但是,从小说美学的角度看,除了极少数情节附属于人物的“人物小说”之外,人物与情节在小说中绝非相互独立的个体,在人物的性格决定情节的同时,情节的设置反过来同样会影响人物形象,二者彼此影响,相辅相成,即使“十七年”小说亦是如此。
根据人物与情节、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来看,《暴风骤雨》与《林海雪原》及以此为代表的“十七年”前后作品无疑都属于戏剧小说的范畴。那么,小说中的人物与情节更应该放在相辅相成的关系中进行考察。少剑波既处于小说的结构中心,又处于小说的叙述中心与描写中心,对情节的参与程度较深,因此得到了足够的情节支持,从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而在《暴风骤雨》中,作者着重考察农民在土地改革战争中的觉醒,小说的描写重心已由“党的代言人”向农民群体让渡。一般来说,叙事重心的转移足以引起描写重心的转移,《暴风骤雨》正是如此。萧祥因此游离于叙述中心之外,他在小说中参与隋节的程度远不及少剑波。重心的让渡使萧祥缺少足够的情节支持,因此人物形象趋向于“扁形”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某种程度上,情节的支持正是构成鲜明、丰满的人物形象的源头活水,少剑波与萧祥的形象对比便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
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只有情节才会在“叙事文”的层面直接影响人物形象。沿用热拉尔·热奈特对“叙事”的三分法,那么时代背景与政治环境的影响无疑属于“产生叙述之行为以及从广义上讲叙述行为所处的那个真实的或虚构的情境”,即“叙述行为”的层面。但是,“我们对叙事文记录的事件和产生叙事文的行为这二者的了解都是间接的……因此,我们认为,故事和叙述行为只以叙事文为中介而存在。”时代背景与政治环境的影响更多停留在小说叙事的“叙述行为”层面,却不能对小说“叙事文”层面—一隋节与人物的层面产生直接影响。因此,在对小说进行叙事分析时,过分强调时代背景等因素对人物塑造的直接影响并不适宜。在小说的“叙事文”层面,真正对人物形象产生直接影响的还是小说的情节设置。因此,在分析“十七年”前后小说叙事问题时,过分地牵扯时代背景而忽视情节本身,也会造成“叙事文”与“叙述行文”两个研究层面的混淆。
从少剑波和萧祥的形象对比中,可以看到叙事重心不同带来的人物形象差异,这一差异体现了情节对人物形象的直接影响,尤其是对于“十七年”前后的作品,在小说美学上给人以极大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