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
2009-12-25严英秀
严英秀
一有情风万里卷潮来
萧波放下电话,又趴到桌上。这篇论文已折腾她好多天了,今天才算理出个眉目。她本想一气呵成,可电话打断了她。她在电话里又说又笑,说自己一点都不忙,只是在给新家换窗帘。萧波怕别人说自己是女学究,成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让人敬而远之。可放下电话,她只能自嘲地笑笑,又去敲打那些焦头烂额的文字。
一些思路被打乱了,接不上了。这几天,除了剑宁的电话,再没人和她打电话联系。单位总是这样,无论大家平时怎么热络,一到节假日,总是作鸟兽散,各自忙自己的,谁也顾不上谁。所以,这个电话真的让她很高兴。但不知咋的,她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她不知这是为何,却又无法挥去这莫名的情绪。她呆呆地盯着电脑。唉,这个上午又泡汤了。
打电话来的人是阳子,她住在这个城市的最东边,她约萧波过几天一起逛街。她说,萧老师你平时肯定很少看衣服店呀什么的,趁这几天你出来走走放松一下,我请你吃饭。不,我请你吃饭!萧波朗朗地笑着说。阳子急了,说绝对应该是我请你。两个女人在电话里争前恐后,好像真到了真枪实弹要埋单的那一刻,最后两人同时笑出了声。萧波真的很愉快。她确实很少上街,总顾不上为自己添置一些时新东西,好不容易碰上个长假,又得赶论文。可阳子这么盛情约她,她就一口答应了。阳子是个让人愉快的女孩,她喜欢她。
当然,阳子早不是什么女孩了,她是个五岁女孩的母亲。可萧波一想起阳子,总觉得她还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孩,一副瘦瘦弱弱的样子,一头薄薄的长发永远披散在肩上。记忆中她好像从来不曾变过发型。她大大的眼睛,她说话的声音,她整个的人,都像在十二年前一样显得很清纯。其实她并不是长得年轻,萧波每次见她,发现她总是老了一点。可一离开她再想起她,浮现在脑海里的却还是过去的样子。萧波觉得这是个没有年龄感的女人,至少,是让人忽略她的年龄的一个女人。
其实,她和阳子并不十分熟悉,她们算不上是一起逛街吃饭的朋友。十二年前,她从剑宁口里知道他的班里有一个会写诗的女生。剑宁啧啧称赞说,真是很有才华啊!萧波当时只说怎么叫阳子这么个名字,像日本人似的。后来听剑宁说多了,她就说那你多关心培养一下,现在的孩子像她那样的倒是不多了。哼,现在的孩子!剑宁也气呼呼地感慨了一句。他们夫唱妇随一口一个现在的孩子,那口气就像一对老腐儒。其实那时他们还不到三十岁,结婚两年了,还没要孩子。他们还不到和他们的学生有不可逾越的代沟的年龄,但他们还是看不惯现在的学生,看不惯九十年代的校园。
后来剑宁就拿来阳子的一些诗文,那是些晶莹剔透的灵性的文字。萧波喜欢得不行,说文笔好也有思想。夫妻俩在小小的房间里挤在一张桌子上读那些长长短短的诗行,并且热烈争论。剑宁说阳子的文字基础已够好,她应该尝试再进一步写一些大的题材,不要老是这么一副青春期创作的模样。萧波马上反对说:这么写有什么不好?表现青春有什么不好?难道她要放弃熟悉的生活,去装深沉写什么你所谓的终极价值底层关怀的大主题?听萧波这么说,剑宁站起来。每当他要发表比较完整的言论,他总习惯于站起来阐述。可是,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而萧波也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是一对如此相爱如此相通的夫妻,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却不好意思把这些感慨说出来。他们哪里是在为阳子的文章认真、激动,他们是为自己。是阳子让他们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校园,八十年代清苦而沸腾的校园啊!那时候,他和她都是激情万丈的文学青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为什么一转眼,一转眼已是十年了?那永不复返的爱情时代,那么多未完成的果实。
好像是一两年后,萧波见到了阳子。是在一个晚上。刚十个月的儿子那天有点腹泻,怎么也哄不踏实,萧波和剑宁就放下案头的工作,陪孩子玩。剑宁喜欢给孩子叠纸飞机玩,孩子看高兴了,就让他们分开坐在屋子的两端,爸爸扔过去妈妈扔过来,飞机平平地飞过二十平米的空间,孩子就拍着手咯咯地笑,暂时忘记了不舒服。萧波明天还要上课,渐渐就有点烦躁。她说,剑宁你看你给儿子惯的臭毛病,我还备不备课了?剑宁说咦,这倒怪了,儿子生病一向只要你陪,今天我自愿陪你们玩,你倒怪起我来了。他俩有句没句这么吵着的时候,有人敲门。剑宁去开门,萧波听到他说:啊,是阳子和丁梅啊,欢迎欢迎,请进。两个女孩进来,不用介绍,萧波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哪个是阳子。她瘦弱的身材,穿着一条长长的蓝牛仔布大摆裙,很清爽飘逸的感觉。一头黑发直直地披下来,掩住了光洁的额头和半边脸颊。她朝萧波喊了一声萧老师,一团红晕倏忽间飞到了白皙的脸上。萧波看着她很大很亮的眼睛,心里涌起了一种很温暖的情绪。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就像之前她一下子喜欢上了她的诗一样。她给两个女孩端来了水,很热情地说真不好意思,你看我们家满地白花花,连个搁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抽屉的稿纸都让他父子俩给叠成纸飞机了。
两个女学生是来找剑宁谈毕业论文的,她们说了自己的选题,谈了些想法,等着老师指点。丁梅快人快语,她一边很大声地说话,一边就顺手拿起地上的纸飞机掷过去,孩子一下哭了,大喊爸爸,爸爸扔!萧波赶紧说你这孩子,姐姐想跟你扔着玩呢,看姐姐多喜欢咱们宝宝呀。可孩子还是喊爸爸扔。没办法,剑宁只好一边谈话,一边和萧波继续玩掷飞机的游戏,他们的儿子就继续拍着手咯咯地笑。萧波不太注意那个丁梅,她只是关注阳子。她发现阳子好像有点怕剑宁。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表达意思很准确,但又很不自信的样子,几乎是很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路。中间几次停顿,而且时不时地咬一下上唇,很稚气的样子,让人心生爱怜。有一次飞机碰着了她的发梢,掉到她并着的膝盖上。她的脸唰地红了,然后又变得苍白。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身边的丁梅拿起纸飞机,大咧咧地交给剑宁,笑着说老师我真想替你玩呀,可你儿子不让。
因为儿子在捣乱,剑宁没办法深入谈话。他说你们的思路我觉得不错,回去先把初稿拿出来吧,拿出来我们再详细谈。听到这话,阳子马上站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又和刚进门时一样喊了声萧老师,而丁梅却很夸张地亲了一下孩子的胖手。
她们走后,萧波说阳子这孩子不错,我喜欢她。剑宁说我有点纳闷,阳子平时很开朗,在教室里就数她们几个女生吵呀闹呀的,老师们说她课堂发言很大胆的,今晚怎么就那么拘谨,话都说不整齐?萧波说怎么没说整齐,我看她挺有思想,有理不在声高嘛。我最烦现在的学生了,明明脑子里空空的,却口口声声“我觉得”“我认为”,搞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花架子一个。他们懂什么呀,他们就会在水房食堂这样的地方毫不知羞地搂搂抱抱。剑宁笑了,说萧波我看你对我这个学生有点偏爱啊,老护着她。萧波说我觉得她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剑宁说什么年轻时的样子,你现在也不老呀。停了一会儿,剑宁转过来,很认真地盯着萧波说,她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