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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路程

1998-03-24

清明 1998年2期
关键词:阳子老黄牛老头

徐 泽

阳子又一次失业后,决心再也不找那种朝九晚五的坐班制工作了。

她在选择将要栖居的去处时,几乎是毫不思索地决定搬去雯那儿。雯是那种过着与常人生活规律相颠倒的女孩,她在一家酒楼做DJ,每月收入很可观。阳子搬去雯那儿并非想贪图她的什么,她只是想走进这种生活,她对这种生活所构成的独特风景是临渊羡鱼已久。她已别无选择,她需要钱,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把它扔进学校,让自己充实得可以在这座城市潇洒而坚定地活下去。当然,阳子也曾想过,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走另一条更为捷径的路:她知道自己虽然不是那种外表很赏心悦目的女孩,但在她那现代诗般的包装下却有着一颗古体诗词般浪漫而灵智的心。这份心态在阳子几年流放的青春里被过滤得无声无息,静立成另一种风情另一种诱惑。

阳子是在一个秋日绚丽的午后把她简单的行囊拉到了雯的两房一厅。雯在晚上临上班前把一套钥匙交给阳子时说,如果你闷的话,随时可以过去找我。

阳子笑了笑,她懂得雯的好意。

这些日子以来,阳子已习惯了雯的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她会在每一个白天轻手轻脚地干自己的事,在雯半夜三更归来的响动中翻身起来,伫立窗口,饮着夜色饮着夜风,寻求心灵的安顿。

她一直没对雯提出什么要求,甚至从不打听雯的工作。雯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与阳子交往多年,深知这些飘零的岁月在阳子性格中形成了独立、坚忍、清醒而固执的部分。她知道,阳子不会轻易地与深圳众多的女孩一样,拿自己的青春作赌。

是该感谢程呢还是怨恨程?这只有阳子自己心里明白,但她绝对不可能回答得完多美。

程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朋友,他们公司常常有请客户吃饭的应酬。以前他也常常带阳子去吃。那天程又打来电话询问阳子的近况然后告诉阳子,说今晚又请客户,让她有空也去。阳子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说好就同他约定了时间与地点。

见面后,程告诉阳子说今晚请的客人是新加坡来的,阳子从未见过的,然后他又低声对阳子说等会见面后我们装作以前不认识,我不介绍你,你也不用理会他们,陪着就行了。阳子听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心想,这程在搞什么名堂。

果然,席间由于程对阳子故意摆出的生疏与冷淡,那帮客人也根本没把阳子放在眼里,他们自顾自地吃喝谈笑。阳子感到极大的委屈。

饭后卡拉OK,程从外面叫了几个小姐让客人自己挑。要命的是这帮客人居然挑剔得要死,拿眼朝她们扫了一下,眼睛一闭嘴一撇直摇头。没办法,程只好再尽主人之道,又去外面叫了几个,这次,这帮客人犹犹豫豫了半天才一人选了一个。目睹这一过程的阳子在那一刻心底油然升起一份自卑与悲哀!那些女孩从站在厅房门口接受客人挑选的那一刻起,关于人格与自尊关于理想与骄傲关于文凭与职业都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冰冷的纸币换来的虚情的欢笑!

想到这里,阳子忽然意识到程在门口等她时所说的话以及席间的态度是否有的放矢。她对程的这种鱼龙混杂的安排感到气愤和委屈。

阳子觉得心里一下子失去了原来的自傲。

意识到这一点后,阳子再也没有兴趣玩乐了。她干脆坐着,也不唱也不跳,只喝茶。看卡拉OK屏幕上不同歌曲配制的不同画面,也看在座的一对对卿卿我我的镜头。在明灭变幻的灯光下那张张笑脸在模糊远逝,幻化成了雯那张没加任何粉饰而憔悴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程在独自唱完几支歌后看出了阳子的变化,他走过来坐在阳子身边,轻声说,阳子,别这样,开心点!待会儿我叫我们老总早点买单,啊!来,我们再跳一曲吧!

快十二点了,程终于催着他的老总买了单。那老总在付完餐费之后扫了一眼在座的小姐,从包里又点出该付的张数一一派发。轮到阳子时,阳子没接,她心里很慌也很羞,程在一旁帮她接过了两张“四人头”塞给她说,拿着等会“打的”。

阳子忽然想大哭一场。

从酒楼出来时,阳子发现刚才厅房里那帮小姐已如鸟兽散。只有她自己依然站在程的身边与他的客人含笑道别。

这繁华落尽之后的曲终人散,在一瞬间,阳子忽然对人生与感情有了全方位的顿悟。

程拥着阳子招手叫了一部车送她回去,在车里,程握住阳子的手说:“很抱歉,阳子,今晚太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失业后的处境,原谅我开头没对你讲明,我是怕你难以接受,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想,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姐陪我们吃饭唱歌跳舞给她小费,我还不如叫上你让这笔钱给你得,是不是?我知道你今晚心里很难受也很不平衡,我没有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他们把你与那些小姐同目而视了。但是你要想想,是熟人朋友又怎样呢?他们最多也只是对你客气一点尊重一点礼貌一点。但客气与尊重在这种场合有什么用?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还不是一样,反而不会给你小费,可你也付出了相同的时间和精力呀。如果这样,你不觉得心里更加不平衡吗?”

回到住处时,程从小车里探出头来,对站在黑暗中似乎六神无主的阳子抛出了几句对她今后的生活起了决定性作用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在你去读书之前的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你必须委屈自己去赚一笔费用,这笔费用是用在正道上的,我不反对。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钱是赚不完的。凡事不要太过分贪心,千万要爱惜自己,包括生命,包括感情,包括身体。

下定决心后的阳子第二天晚上就被雯带去见他们酒楼的公关部经理。那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丰韵女人,见阳子的模样还挺甜人,也就收下了她。那女人让雯带阳子去酒楼的小姐房等候。

小姐房里有二三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正在高谈阔论,见雯带了陌生面孔进来,经意或不经意的目光直射过来。阳子辨不出那些目光的友好或恶意,她感到自己的一切在这瞬间被降低。看着那些小姐们的靓丽与对职业的习惯,阳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时间还早,才七点多钟,很多厅房的客人正在吃饭,还不到要小姐的时候。阳子坐在那儿,浑身不自在,她没想到自己在经过那么多年对这种职业的抵制后,还是自觉陷入了。

“在想什么?”雯见阳子呆在那儿一直不出声,过来很关心地问:“放松点,别那么紧张,就跟你平时与朋友吃饭一样,只不过是现在轮到你主动殷勤点了。没办法,赚他们钱嘛!”

阳子点了点头,她既然有了如此的决定与行动,她自信自己会很快适应的。

公关部经理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陪客人喝过酒,醉眼迷朦。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那男人一边毫无顾忌地剔着牙一边拿眼满屋子睃视。小姐们早已停止了咀嚼,摆出各自最佳的诱人姿态接受那男人挑剔的目光。阳子赶紧低下了头,感到手脚无处可放,脸在发热,心怦怦直跳。

“这么多靓女,别挑花了眼,杨老板!”公关部经理一边同那个男人打趣一边介绍着。

看她同那个男人很熟的样子,阳子心想,这男人大概是熟客吧!

“那个怎么样?”公关部经理指着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小姐,“歌唱得挺好的,人又温柔……嗯,这个呢?湖南的,湘女多情哦……”

那个叫杨老板的男人很冷静也不出声,只是拿眼逐一地扫,他看到的都是一些熟面孔老相识,最后他看到了阳子。

“谁呀?”阳子听见公关部经理在问那个男人,她抬起头刚想看看,正好碰到那男人的手在指她。

那男人的眼光在阳子身上停留着。阳子感到身旁所有的目光都射了过来,她听见了小姐们一阵交头接耳的小小骚动。

“是我吗?”阳子脱口而问,显得意外而急切。

“是的,就是你。来,过来吧!”公关部经理走过来把阳子拉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受宠若惊的阳子交给了那个叫杨老板的男人。这一过程,并不异于有钱的男人在自由市场上理直气壮地挑选宠物,不同的是:他们不讲价,过后付款。

阳子随那男人遮遮掩掩地往二楼的一间厅房走去,她一直低着头,生怕遇见熟人,她在心中抱着随时准备掩面而逃的念头。

推开厅房的门,阳子在那男人身后,略微抬头飞快地扫了一下里面在座的几个男人,哦,谢天谢地,没有熟人,沙发的另一端已坐着几个小姐了。

房间的灯光已调到了令人情欲与肉欲很容易膨胀的亮度,电视屏幕上刚好是一片空白。见阳子他们进来,有几个男人拍手大叫:“哇!好(口野)——”

一个扎红领带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把阳子往杨老板怀里一推说,小姐,今晚好好陪陪我们老板!说完,就把他俩连推带拉地推离沙发说,跳舞跳舞别干坐着。

房间里已一对一对地玩开了。阳子陪的那个杨老板大概是在这种场合中久泡的人,他一下子就感到阳子的紧张和生涩,他边跳边问阳子:小姐以前在哪儿做?

阳子答非所问地说: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那个男人又在阳子的耳边说,我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那帮小姐做久了做熟了很滑头的,进了厅房就认为万事大吉了,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上洗手间消磨时间,所以还没有哪个小姐陪我很久的。我一旦觉察到就另换人,不知你会不会这样?来来来,我们合唱一首歌吧,你去点首《心雨》!

哦,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呀!杨老板的话给了阳子无意中的提示。

整个晚上,阳子陪的那个叫杨老板的男人还是很规矩的,除了唱歌跳舞讲话之外,最多对阳子也只是拍拍肩膀搂搂背的,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止与要求。这令阳子对此行尚未完全适应的心有了些许的平衡。

那天晚上,阳子又得了两百元的小费。

雯有一天晚上下班后就没回来睡,阳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接到找雯的电话时发现的。她急忙CALL雯,雯复机说等会就回不用担心。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雯才一脸倦意地回来了,一进房门就把随身小包往床上一扔,人也就势躺在了床上。

“昨晚拿了多少?”阳子边整理边说,她已跟着雯上了一个多月的班,她对这行中出现的任何事都习以为常了,但也知道雯这是第一次。

“五千!”雯说得轻轻巧巧,可阳子知道这五千元的背后雯付出的代价。

“他叫查良,香港人,做珠宝生意的。这是我第二次陪他,他昨晚点我。”

雯边说边翻身从一个大袋里拿出一套衣服。

“我们中午在一起吃的饭,然后逛免税店买了一些东西。他下午回香港了,他说他下个礼拜再来时送条金项链给我。”

雯说着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把衣服拿在身上比试着问阳子,好看吗?阳子抬头扫了一眼随口说好看。她不喜欢雯陪客人过夜,她觉得很脏也难以接受毫无感情的肉体交易,她无法想象那个叫查良的半老头子是如何用五十张中国货币的最高值获得恣意横扫雯圣洁领域时的情形。

雯趴在床上睡着了,她的眼角有一丝走路拾金的意外满足。

阳子替雯盖了一条毛巾被,帮她关上了房门。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心情异常沉重,她在书桌旁坐了下来,头脑里一片空白。她把眼睛停留在那本打开了一半的《梵高传》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已是初冬了,窗外是阴郁而灰蒙蒙的天。阳子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从文学的小径上错误地走进她生活中的男人潇洒而又无奈地与她告别,与这座城市告别。从那时起,阳子对命中注定的这份经历有了深刻的理解。

这座城市的夜色是灿烂迷人的,每一个霓虹灯闪烁的色彩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诱惑,生活在这种诱惑下的女孩们随时都可能成为欲望的奴隶。阳子也不例外,在她这两个月的夜生活中,经常有些男人,内地的广东的香港的新马泰的,甚至有些高鼻凹眼的金发老外用显示他们身份的不同资本想来求得与阳子一夜苟欢,但都被阳子断然拒绝。

风景这边独好。当女人生活中的雨季与花期进入青春末路时,当她们游离的心在流逝的岁月长河中找不到维系她们终身的坚实彼岸时,很多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些男人的“床上用品”。

雯是不是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床呢?

阳子是在一个寒凉如水的深夜接到那个电话的。

“请找雯!”

“雯不在!”

第二天晚上差不多还是那个时候那个声音还是那句话,阳子也还是那样回答。

事实上,雯已闪电般地搬去了查老头子的住处。临走之前,雯说把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阳子,雯说她其实很舍不得离开这间屋子,因为房子的装修与布置都是她与男友阿坚一起动手干的。当初两人在干活时别人都打趣他俩说是在布置新房,雯的心中还真有那么一种甜蜜的感觉。然而,当婚姻真正地落到它实实在在的琐屑上时,像阿坚这种循规蹈矩的机关公务员在这座独特的城市里并不能令女孩心满意足,她们对物欲的虚荣导致这座城市一系列独特的现象:喜新不厌旧,美丽跟着大哥大等。查老头子的介入正好弥补了阿坚在物质上对雯的缺憾,只是,阿坚在明处,查在暗处。这一点,查老头子有别于别的男人,也正是这一点,让雯欢喜让雯忧。但是,雯依旧过得有滋有味,她为目前的这份鱼与熊掌兼得的生活感到极大的满足。

阳子只是在雯最后一次来拿东西时说了一句话,自始至终,她没对雯的这一决定作任何表示。她说,雯,要珍惜阿坚,如果你在那儿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吧。雯很感动地说好的。

第三天晚上,还是那个时候,阳子正在想那个电话,电话就响了-。果然还是那个人。

“喂,请找雯!”

“雯不在!”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阳子对这种纠缠不清的电话很讨厌,所以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冷冰冰的。

“喂!小姐,别收线,我是长途,北京长途,可不可以告诉我雯去哪儿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很急。听说是长途,阳子的语言缓和了一些,雯什么时候交了一个北京的朋友。

“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阳子记得

雯搬走时的嘱托,不要把她新的住处与电话告诉别人,这一点,阳子对朋友很是忠心。

“小姐贵姓?”那人不知道想讨好阳子还是觉得很失望要找人解闷。

“我是阳子!”

“阳子?哦,我记得你,那次在酒楼里,你陪过我们的老总,雯陪我的……嗯,大概是一个多礼拜之前吧,你好像是穿一件黑色毛衣,短裙。有记忆吗?”

阳子边听边把所有有点印象曾经陪过的客人在头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还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黑衣短裙与雯同陪一个房间的机会太多了。

“先生贵姓?”阳子问。

“我姓牛,我们老总姓黄,那天晚上他们叫我老黄牛的。”

哦,说起老黄牛,阳子一下子记起来了,但她对这个老黄牛并无多深的印象,只记得年纪不算大,个不高很斯文的模样,仅此而已。

于是,阳子便对着话筒跟那人说我记起你了。

老黄牛在电话那端有如宝物失而复得般惊喜。他喋喋不休地说,我听雯讲过你,是个大学生写文章的是吗?其实那天你进来时我准备叫你的,结果雯在我旁边坐下了,雯当时只是说你们是好朋友,但没说你们住在一起。我现在才知道,哎,雯是不是有人养着了?我怎么打电话到她单位,老是一个男人接的追问我是谁?

雯单位?阳子一惊,忙问,电话号码多少?

老黄牛在电话中说出一个号码,阳子惊得差点背过气去,这雯在搞什么鬼,居然自己把电话告诉了别人,还要我替她保密。

那人还在电话那端喋喋不休,阳子急忙打住收线了。

这天晚上,阳子下班较早,才十一点多就回家了。打开防盗门,发现红色木门被撬坏了,阳子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她急忙推门进去打开客厅的灯一看,两间房门大开着,她快步走近自己的房门口,整个人顿时呆在了那儿,只见一地狼藉,床被翻动过,衣橱、衣箱、抽屉全部大开着。阳子惊得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另一间房,同样地乱七八糟。被盗!吓得阳子转身夺路而逃。

阳子与同住的另一女孩各损失几千元现金及一些贵重的物品,那个女孩吓得被她男友带走了。好心的房东帮阳子把撬坏的门暂时固定了一下并安慰了一句就走了。剩下阳子一人面对空寂的夜晚与一片狼藉的房间。她很想此刻有个人陪陪她,让她惊魂未定的心有些安慰。她想打个电话给雯让她过来,因为雯也有一只皮箱存放在她这儿现在也被撬开。她看了看表,已快凌晨两点,阳子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真想大哭一场,并不仅仅是因为损失钱财之后的心痛,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刻居然想不到一个可以招来相陪的人。

阳子呆坐了半天才慢慢地收拾东西,电话声在这样的时刻骤然响起,她数着电话声响了六下才紧张地去接。

“是我,阳子,睡了吗?”

听到老黄牛的声音,阳子的心中竟淌过了一阵暖流,眼泪不知是因感动还是因委屈而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阳子,发生了什么事?”老黄牛在话筒那端听到了阳子的抽泣声。

“我这儿刚刚被盗。”阳子的话中夹着哭音。

“我能怎样帮助你呢?丢了多少?我出差回来后补偿给你。”老黄牛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哦,不不!不用了,我回报不了。”阳子赶紧把话截住。

“回报?看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随缘吧!”阳子淡淡地说。

“阳子,听我说,”老黄牛忽然用一种预谋已久的口气对阳子说,“你不是想去读书吗?今天下午我去过你选择的那个学校,有一个副校长是我老乡,如果你肯接受的话,我可以帮你,包括入学包括两年的学习费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同你交个朋友,在我孤独的日子里,你能陪陪我,哪怕是说说话也行。怎么样,不过分吧?因为我看你挺特别的。”

交朋友,陪一陪,阳子当然知道这句话在这座城市里意味着什么交易,而维系这笔交易的数量和时间又有谁能保证得了呢?阳子对诸如雯的查先生啦眼前这位老黄牛啦等类型的男人从未真诚过,她觉得自己已付不出生命的激情了,她玩不起游戏。

她反对带任何附加条件的人际交往,何况这个老黄牛先生一开始不是找她的,而是找雯的,这样就更加令阳子反感。

阳子说:“对不起,老黄牛先生,你的好心我领了,在这场交往中你能给我什么?金钱还是婚姻?我不贪心,只要一样就够了,你说呢?”

老黄牛没有回答,甚至在电话那端再也没有吐一个字,电话断了。

阳子放下电话,笑了笑,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男人,真他妈的混蛋!

雯自从搬进查老头为她租的暖巢之中,就很少回到阳子这儿了,只是偶尔地来来电话,聊聊冷暖阴晴。

这天,雯来电话说今晚查老头请阳子和阿坚吃饭。

“怎么回事?”阳子不知雯在搞什么鬼。

“你和阿坚是我的好朋友,查老头说想认识你们。当然对阿坚我说查是我老板。我住的是公司宿舍,今晚就我们四人,你知道该怎样合作一下吧。另外你今晚的小费我会让查老头加倍补偿的,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明白,查老头为什么要请阿坚,男人再大度也不至于做如此清醒的孱头。”

“查老头说他的事业已向我的家乡发展,他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他说要看看阿坚是个怎样的人,适不适合做我未来的老公……”

“适不适合做他的马仔!哇!这个人太精明了。”阳子打断了雯的话,揶揄她。

在约定的地点,阳子如期而至。雯在门口接她,几日不见,雯一脸的春风灿烂。阳子倒有点替雯担心,今晚的戏能否演好?那两个男人见面后会怎样呢?

雯带着阳子走上二楼的一间包房,推门进去时,一个西装革履戴眼镜的瘦小老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向阳子伸出了双手。“Hello,阳子小姐!”

“Hello,”阳子也习惯性地来了一句英语,但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被查老头毕恭毕敬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

“请坐,阳子小姐。雯,倒杯水吧!”查老头热情地招呼着。

“嗯?”雯忽然转身用一种反问的目光盯着查老头。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不该叫雯,应该叫沈小姐。”查老头边改口边纠正边笑着望阳子,好像是说我们已在进入角色。

“是,查总!”雯很爽快地应着转身倒水去了。“阿坚还没来?”阳子端着水问。

还没等雯回答,雯的中文机响了,她看了看便兴奋地说,他来了,你们聊着,我去接他。转身飞跑而去。

趁着这当儿,查老头从包里取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阳子说,拿着等会阿坚来就不好给了,阳子明白这是雯的安排。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门被轻轻推开,穿戴整齐的阿坚与娇小可人的雯相拥着站在门口,这才是般配的一对!阳子心中一闪,在起身打招呼的一瞬间她偷看了一眼查老头,居然没有发现查老头对年轻的一对有丝毫的酸楚与尴尬,反而很大方很自然地起身对阿坚伸出了双手。雯夹

在两个男人中间如桃花盛开。

人齐宴开。雯很自然地顺理成章地与阿坚并排就位,阳子与查老头同他们相对而坐,这一安排,阳子心领神会,自己今晚该扮演什么角色,何况查老头已有惠在先。她拿眼看了看对面的一对,雯一脸幸福与娇羞地看着正与查老头交谈的阿坚,阳子心中只觉得一阵悲哀,为阿坚!

席间,作为雯的朋友,两个男人都极有分寸地窥探对方亲近对方,同时又在语言中偶尔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自身的成就感与优越感,他们在酒精刺激下的健谈令桌上的气氛极为融洽。阳子和雯不时相对会心一笑。这份融洽消除了她俩心中的担忧。

晚宴结束后,阿坚提议玩会儿卡拉OK。查老头与雯都没表态,毕竟阿坚是大家今晚共同“欺骗”的对象,他们怕夜长梦多,露出他俩关系的蛛丝马迹。阳子倒是很大方地赞同了,她想只要她把查老头子稳住就行。

他们两对很默契地唱歌、跳舞、聊天,直到十一点多钟,是阿坚不小心打了个哈欠,雯趁机对查老头说,查总,阿坚困了,不如早点买单吧。查老头招手叫过了服务员。

走出酒楼,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摆在大家面前,不,确切地说是摆在两个男人面前,雯今晚回哪儿?

阿坚把雯拥在怀中,怎么坐车?雯看了看两个男人,一时六神无主。

阳子用眼睛盯着雯说,雯,不如你今晚去我那儿吧,你不是要那个招生简章吗?正好,顺便给你,你平时上班挺忙的,难得去我那儿。怎么样,今晚跟我走吧!阿坚?

阳子用一种向别人借东西似的口气望着阿坚。

阿坚大概没有想到阳子会有这样的安排,他认为雯今晚应顺理成章地跟他走,阳子这么一说他犹豫了,他转头看着雯,雯只是醉眼朦胧地冲着他笑。

“查总!”阳子忽然有意大叫一声,她想提醒雯,别太任性了。

“查总啊!雯今晚也不回宿舍了,明天早上我会保证让她赶在九点钟之前回公司上班的,行吧!”阳子这句话是说给两个男人听的,她觉得这出戏的落幕应该由她来决定。

查老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阳子一叫像回过神似地连声说:“行,行,没问题。”

“那我们就先走了!”阳子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雯,在两个男人相同欲望的目光下登车而去。

已是深冬了。自那次宴请后,雯倒常常回到阳子这边,把一些不用的衣物又存放在这儿了,后来干脆只留几件常换的衣服在那边,其他东西又搬了回来。

阳子有一天晚上接到了查老头的电话。电话是从香港他公司里打来的。

“你好,阳子,我是查良!”阳子并不意外,因为下午时分雯已同她打过招呼,她去阿坚那儿,如果查老头有电话给她,让阳子替她掩饰说家里的电话坏了,而这之前雯的中文机也遗失了。所以,雯在深圳的一举一动令罗湖桥那边的查老头鞭长莫及。他准会打电话给阳子。

“查总?”阳子故意装出很吃惊地问,“你在哪儿?”

“香港。”

“哦!”

“阳子,雯去哪儿了,怎么家里电话没人接?她是不是又去阿坚那儿了哦?对了,我问你,你觉得阿坚这个人怎样?雯是不是很爱他?”查老头在电话里一口气给阳子提出了几个难答的题。

“哦,查总,雯家里的电话坏了,她刚才在楼下给我打公用电话叫我今晚过去陪她哩。”阳子不加思索地回答,“嗯,至于阿坚嘛,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踏实的人,雯与他很般配的。”阳子有意在电话里刺他。

“自从上次吃饭之后,我也觉得阿坚是个很不错的男孩。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雯同他才是真正有感情,跟我不过是看中我的钱了。这样交往下去,于我于阿坚都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以,我考虑再三,决定退出。”

“是不是又看中哪个女孩了?”阳子有意问。

“不!不!阳子,你别误会,当初确实是我叫雯搬来的,但我见了阿坚之后,我知道我与雯之间仅仅只是交易,冰冷的交易!你没见到那天晚上雯看阿坚的眼神,那神情,那语气,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在想,她沈小雯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我?这才叫感情,懂吧?”

查老头在电话里很激动,似乎要把所有对雯的怨气都发泄在阳子身上。阳子无声地收了线。

圣诞前夕,雯把查老头那儿属于她自己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拿了回来。

圣诞狂欢之夜,三个年轻人戴着各自选择的假面具讲述着各自新的动态。

“我一定要到美国的华人街去吃一盘扬州炒饭。”阿坚很兴奋地说,他已被深圳公司派去美国总公司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

“我一定要学会使用财务软件,精通会计学。”雯说,她是通过阿坚的帮助,在他公司的财务部谋得了一职。

“那么你呢?阳子!”阿坚与雯同时探问她。

“我已收到了北京寄来的入学录取通知书,过完年后直接去那儿。两年之后我又将与阿坚一北一南地飞回深圳。那时让我们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吧!”

“来,干杯!”

“干杯!”

责任编辑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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