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
2009-12-25刘利平
刘利平
常运秋很漂亮,而漂亮的女人常会生爱美之心。那时,正是三月,柳絮方飘,漫天都是,她却站在风里吟诗,有点自怜自惜的味道。人都说,这女子,唉。雨墨却知她,说,运秋在抒情么,她是在抒情。这时的运秋在雨墨眼中成了一道风景。
巷里是有桃树的,花开得正灿烂,一树一树,似美人发梢的饰绸。雨墨有时站在风里赏花,情绪却很惆怅。他说,最痴不过赏花人,风雨萧萧立尽春。他是比运秋还要懂意境的,弄得巷里人看了他们翻白眼。雨墨似乎喜欢立在风中,看他一脸沧桑,却是心满意足的。布谷鸟就在此时响起来,正从老巷的上空飘过。他是听了不止几十次的,想杜宇声声都是愁,就掏了烟来抽,说,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眉向酒边暂展,酒后依旧见。雨墨是弄书法的,也懂诗词,常和一帮诗人朋友混在一起,偏是多愁善感,比诗人的感情还要丰富。
运秋会写诗,是巷里出了名的女诗人,字却写得极丑,她掩饰自己的字,如掩胸间的一双乳,轻易并不于人前显露。她投稿是用电脑打了的,然后发了电子邮件,也便遮了不足。只是有时需要签名的,就下了一番功夫,单练了一番自己的名字,需要写时,就独签自己的名,多一个字也不写。雨墨与运秋走得近些,两人常在一起论诗,还约会了去旅游,但两人各自过着,就像溪里漂的两片叶,有时贴在一起,多数要让水浪冲了,相随着,起起伏伏地向前走。这是巷里人的一道风景,他们很奇陉地看两人,心中却有复杂的想法。但,雨墨给着他们神秘,他是研究《奇门遁甲》、《麻衣神相》、《梅花周易》的,书是发黄的线装本,世面上很难见到。他瘾起来时,非要拽了人算卦。人就笑,雨墨,你算算卦,看我多会儿死呀。活人累么,日日看人脸色,承受物价上涨的压力,活得没劲。雨墨就笑,这不用算,你想死,现在就可以捡块石子撞死。人也笑,雨墨,你谝了么,一个小石子就能撞死人?雨墨只是笑,说,我不算人的生死,只算人的财运。人便更有劲了,说,那你算算我多久发财吧。雨墨手一伸,只是讨钱。这样便让人不快了,黑了脸讲,雨墨,可是你求了我算卦的,你要算就算,不愿算拉倒。雨墨就乐着讲,你和他们不同,你马上就有好财运了。听的人半信半疑,瞠目结舌地看了他,说,你谝了吧?雨墨就笑,你看你,不信算了。
雨墨就往回走,任凭人再怎么求,都坚决要走。雨墨是有个性的。他要回屋画字,铺纸、研墨,十分地认真。墙上是挂许多字画的,都是朋友的作品,有楷,有草,多为精品。煤老板三逢来向他求字,一眼瞥见了墙上的字画,便出了一口价,一百万,全买下。雨墨并不缺钱,对煤老板的话置之不理。他想,凭了自己手中的笔,区区百万,也不是难事,又何必屈了节,让煤老板瞧扁了。雨墨很看重自己的气节,他是把钱当粪土的,常一笑掷千金。
雨墨在北都很有名气,属四大名书法家之首,还兼北都大学的客座教授。他上街是看人的,而人就瞅了他看,他把一个个人当成了字,是行走的草体,眼中便多了探索的怪异。雨墨有个想法,是要搞人体书法的,他想别国的人,把广告都弄到肚脐上眼了,自己又怎么不能把书法涂抹到人体上呢?而他是并不想让墨在大街上抹的。他想让衣服代替,总之,他一直在构思这件事,一旦时机成熟,他就拉了他那帮朋友和学生来搞。艺术是一种美,让美流动起来,咋不是一种赏心悦目?
运秋是来雨墨这里聊天的,说,你怎么了?被问时,雨墨正瞅她的乳,他想到了书法字海中许多个笔意酣畅的墨点。这时,他要拿了笔在乳上涂。运秋断然一声怒喝,你想干什么?雨墨就受了惊吓,慌张地把臂缩了回去。他嗫嚅道,好乳,涂出字来,绝对引人注目。运秋阴了脸,雨墨,你想耍流氓?雨墨便更加惊慌了,说,我在我胸上画字了的。就揪开自己的衣服,裸露了胸,两只乳,恰好做了他字的两个点,字是狂草。弄得运秋很诧异,你是怎么画上去的?此时的雨墨已不再惊慌,说,咋画?我脱了衣服画呗。运秋不信,你是撒谎吧?雨墨就犟起来,我洗了,写给你看。他便去拿了盆盛水。运秋原本好奇,待他端来了盆,讲,我给你擦,我还非要看你怎么画呢。运秋便过来与他拿了毛巾擦。雨墨倒是慌了的,说,你真的要擦?运秋便讲,哪还会有假,说擦就擦呢。当她手挨了雨墨的光脊背时,却像过电一样,猛地抖了几下。雨墨悬着的一颗心坦然了,他说,怕甚?不就一个光脊背,它是虎口不成。于是,运秋也便从容了,三下两下给他弄干净,立在那里眼睁睁看他画字。雨墨倒是顺手得很,闭了眼画,居然就弄出很漂亮的字来。运秋呵呵地笑,你能行么,胸有成竹似的。他就把在街上弄人体书法的事说了。运秋第一次听,讲,你没疯吧,咋想到这荒唐的事?他说一点也不荒唐,就又盯了她的乳看。运秋被看得脸红红的,就责怪地瞪他。雨墨说,怕什么?看了,又没摸,这丰的乳,在上面写了字,效果一定很好。运秋骂,亏你想得出。雨墨讲,真的,很想在上面写字呢。运秋渐渐褪红的脸,再次通红起来,一时立在那里无语。
运秋是走了的,嫌雨墨疯,孤男寡女在一起,把乳给人看,还不脱裤一般。雨墨讲过的,画家周兰坡找个女子做模特,说,你把上衣脱尽,露了乳。那女子还有些扭捏。兰坡就讲,惠妃,那么腼腆干吗?艺术需献身,也需大胆了嘛。惠妃是笑的,有些羞涩。她说,你也没说模特非要脱光了么,你要能画你就画,不能画,我还急着走哩。你拿我当猴耍了吗?兰坡未料她这般说法,先倒慌了的,说,你看你么,搞艺术要有圣洁的思想么,你都把我想俗了。惠妃倒不好意思了,红了脸讲,那我就脱么,你看你讲得怪吓人的。惠妃咬咬牙便脱了。惠妃本不是模特,是贩了书画去卖的。兰坡看她好,就邀了当模特。惠妃是对兰坡有些意思的,只是碍于面皮,未能讲出口而已。但她是从心里喜欢他的,兰坡却沉迷于画,并无察觉,惠妃嫌他木讷,又无法言说,大多时候,只是一人怄气。兰坡当然不知,画家有时很白痴,还以为自己是别人的偶象,可女人毕竟是女人,需要男人哄和爱护。兰坡却埋头作画,惠妃原是赌气,想他模特见多了,可能不懂了真实的女人,就脱得干净。模特只是呆坐在那里,按着他的意思摆好各种姿势,然后,就是拿钱。惠妃却不这样,她是走过来的,就站在了兰坡眼前,她问,我的乳丰,还是模特的乳丰?这让兰坡吃了一惊,他扶扶自己眼上厚厚的镜片,说,这我没注意。惠妃讲,那你这次就看看吧。她把自己的胸挺了挺,那乳便乱颤,兰坡就更加惊惶失措。他说,你坐好么,你坐好么,你不坐好,我咋画嘛?惠妃却不理他,把自己的乳贴在了他的额上,说,有没有感觉?兰坡一下就把笔和画架掉在了地上,他说,这,这,你这是……?惠妃仍然拿乳摩挲着他。兰坡倒闭了眼,反一口含了惠妃的乳。他一把抱起了惠妃,就把她扔到了沙发上。惠妃说,你起来拉住窗帘,兰坡就去哗地一声拉了窗帘。兰坡就于惠妃的乳上画了一幅画。运秋想,雨墨也是想借机占她便宜的,她才不让他于
自己的乳上写书法,那不太丢人了么?
离开雨墨的老宅,运秋进到巷里,柳上的絮正好飞落在她肩上,远处的桃树火一般。柳树下的石凳上,画家摆了棋正与教授下,兰坡一直拿了毛巾擦汗,说,老黄,你是臭棋篓么,咋就这般厉害了的?黄世仁嘿嘿一笑,下棋下棋,不输就赢,正常得很嘛。兰坡便又擦一把汗,就看到了运秋,讲,诗人,过来,过来。运秋便过去,说,咋了么?兰坡讲,咋不见你写诗了?运秋就呵呵地笑,画家又拿我开心了么?兰坡就把眼镜摁了摁,说,想和你来一次诗配画了么。运秋便讲,行,和大画家合作,求之不得呢。兰坡就说,你把你的短诗给我拿过来几首,我立时就画。黄教授是停了棋听他们说的。兰坡便讲,老黄,你该走了么?老黄却仍旧去看运秋,这让运秋有些不自然,问,教授,你看甚了?教授一乐,没甚,没甚。运秋低头瞧,是自己衫上纽扣开了,里头没戴乳罩,一只丰乳正好露出来。她的脸便腾地红了。运秋嫌戴乳罩麻烦,就脱去了,谁知纽扣就开了。她于是想,这纽扣多久开了么,自己也没发觉?老黄笑眯眯的,便感染了兰坡,也去看运秋,就瞅见了那丰乳。他说,去雨墨那来吧?运秋稳稳神,说,谁去他那儿,我找惠妃了,让她拭了拭衫,她说我穿了有些大,可让她穿了,竟也大了么。她把我的衣服撑破了嘛,倒是你该替她与我买件新的么。黄教授便乐,你去给画家当回模特么,他那衣服多,你穿了,不就给你了么?运秋便讲,我是诗人,不会当模特么,还是惠妃合适,去也方便。我若一进兰坡的门,还不弄得满城风雨?
老黄说,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惠妃,兰坡哪能对你动情。兰坡便讲,老黄,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你咋知我对运秋不会动情?这漂亮的女人,怕的是没机会。教授就诧异地看他,说,画家,都说你成仙了,不食人间烟火了,你还能有这想法,你不是逗运秋玩吧?兰坡就讲,老黄,你不懂么?世上最多情的人是诗人,一句诗顶得上咱千句话么。运秋,也让我们读读你的诗。运秋便乐,画家,你多会儿变得这么贫嘴了,惠妃让你开窍了吧?兰坡就哈哈地笑。老黄说,画家,走棋了,再不走,我就将死你了。还讲我臭棋篓子,你才是臭棋篓子呢。兰坡便出车,说,我的兵马未动哩,你急甚?老黄就乐,你兵马未动,只能说明你不会排兵布阵,不会走棋嘛。兰坡就不服了,我不会走棋?你才不会走棋呢。运秋看俩人下棋,也插不上手,坐一会儿,觉得无聊,就起身走。她说,你们玩,慢慢玩吧,我先走了。俩人正杀得脖赤眼红,也就没顾上搭理她。运秋却是走了的,也不再理他们。
回到家,联系一下《北都文学》的钟主编,下月是要编一期诗歌专刊的。钟主编打电话向她约稿,是交待了些要求的。诗是写好了,刚与钟主编发过去,问问符合要求不。北都的诗歌,近几年状况不错,出了许多名诗人,因了写诗的缘故,她也结识一些名人,平时也有机会聚在一起聊聊,感情还是很融洽的。钟主编是北都著名的文化人,写小说,写散文,也写诗,很欣赏运秋写的诗。打几次电话,钟主编未接,想是出去了。就找本《全唐诗》读,她发现以前的诗人把所有能写的都写尽了,现在再写诗,也不过是对古诗的诠释而已,诗是不像了诗,怎样读,都觉很散了的。再写诗便感到有点沮丧。诗要与书画结合才有味,而多数诗人不会书画,可弄书画的,又大多写不了诗,实在令人感到惭愧。别看同一条巷里住着诗人、书法家、画家,但论到底,三人还是应该相互交流的。运秋不时与雨墨走得近些,她是喜欢看他写字的,他在那里痴、醉,她也是在一旁痴与醉的。她想,书法真好,却又写不了,看了行草写得淋漓尽致,就神驰意往。回到家自个练,一头汗一头汗地出,居然也小有收获,她的字是慢慢好起来的。拿了让雨墨看,雨墨也惊讶不已,夸她进步不小,运秋便更有信心,一时练得更勤,想要把书法弄得与她的诗一样好。但她是忙的,还有自己的事儿干,在巷外开一家小饭店,兼做着茶馆。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一年也能有一笔收入,她是很知足的,这些钱可以维持她的生计,同时,也让她有时间写诗。
雨墨打电话过来,说要请几个朋友在她那儿吃饭,运秋就知,他的这几个朋友是很惯熟了的。稍显陌生的,雨墨向来都找大的酒店,那里的环境,更易与一些陌生的朋友,树立起自己的形象来。运秋说,行,我让大厨去准备。雨墨仍要吩咐,料要新鲜的,不能胡乱就打发了人。运秋说,这么久了,哪次是敷衍你的?雨墨就呵呵地笑,运秋呀,怕万一了么。咱饭吃好了,就不在乎饭店大小了,也省得我跑老远去吃饭,从巷里急急地出去,吃屹喝喝完了,再急急地回来,累得很呢。在你这里吃便不一样么,感到轻松,不觉得有心理负担。运秋说,来吧,来吧,你这话讲过几十次了,我都听出了耳茧。雨墨就快乐地放下电话。运秋翻翻书,听几首音乐,就往饭店赶,从巷里往外走百十米就到。到了店里,先去厨房看看,便出来招呼客人。运秋是喜欢自己这片店的,风风雨雨,也有几年了吧,她在这里度过了数千个日日夜夜。从最初的创业,到现在生意红红火火,她付出了许多心血。在艰苦的日子里,她是一刻也未忘记读书写诗的,她觉着在劳动之余读书写诗,是幸福的事情,世上怕是再没有这种令人愉快的事了。
中午,雨墨果然领来了三个人,_男二女,两胖一瘦,高高矮矮倒也搭配适当。坐好后,雨墨把运秋叫过来,向她一一介绍。运秋才知是几位书法家,擅写行草。最后,雨墨把她介绍与了几位,说是一位知名诗人,叫运秋送几位本诗集。运秋忙就去拿。她是在店里备好自己书的,她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隔一段时间拿出部分来去出诗集,然后,再一本本地送与朋友们。有时她很羡慕雨墨,他的书法是可以换钱回来的,而她的诗便没那么幸运。天下诗人太多了,随便拉出个人来,都是诗人,是把自己的诗当情书发与所爱的人,而所爱的人并未把诗作为宝,不留神便成了卫生间的手纸。运秋想自己的书脱不了被别人撕扯的命运,但她仍是很热心地把自己的诗集送了人,看人高高兴兴地接了,也不管是丢是弃,自己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她知现在的诗是越来越难以传世了,特别是新诗,没有人愿费了劲去记它。倒不如手机短信的生命力强,而短信的形式,很多是承继了传统的,像谣、歌、口号。她想自己的诗是要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的,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就感到自己奋斗的悲哀。来客翻翻她的诗,说,很好,很好么,可以拿去发表了的。运秋的心却一痛,还是在说自己的诗不好么。雨墨就出来圆场,说,这出都出版了,是权威部门承认了的么。来客便笑,是,是,是么。
饭吃了两三个小时,雨墨让她坐过去吃,运秋却没胃口,只是过去敬他们几次。她心里是不服的,连钟主编都认可的诗,这几位客人却这般漠然,她感到有一种寒冷侵袭着自己,诗还在,难道诗人是死了的么?雨墨临走时讲,我们几位与你留几幅字吧。运秋便忙去准备纸墨。每来一位名家,运秋都要留了墨迹,然后裱了,张挂在屋里。惠妃是几
次欲买了她的藏物的,运秋没同意,自己收藏了几年的东西,岂能一下卖了?她是比较珍惜这些字画的。她想她是沾了老巷的光,在老巷,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雨墨讨要点作品,也并不困难。兼有画家周兰坡,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讨些作品,手头也是藏了货的。画家有时也带了朋友来,吃完饭后,总会留点东西。运秋于是就有了许多藏品。
下午,雨墨邀她去看电影,运秋说累了,不去。家里有影碟机,随便去买几张碟,便可在家中自在地看,何必要跑了去电影院。现在去电影院的人少了,大都改成了证券交易所,留守的几家也并不景气,苦苦地支撑着。运秋是买了一套家庭影院的,看电影的效果很好。雨墨很是遗憾,说,你忙什么,再忙吧,还抽不出点时间来?看场电影多好,一可以放松放松,二可以提高一下审美能力,三……运秋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你邀别人去吧。雨墨说,我邀谁去?运秋讲,想邀谁邀谁去,巷里不是有许多美女嘛。我听说惠妃有时间的,你找她嘛。雨墨笑,我找她干吗?运秋便笑,你不去找,周兰坡可找了。雨墨讲,他找去吧。
雨墨是寻到运秋屋里来的,他说,我看看你到底忙甚了么。运秋正吃一颗枣,她说,你来吃一颗。雨墨就捏了一颗,塞进嘴,嚼几口说,甜了么。运秋讲,柳林的大红枣。雨墨说,忙甚了?运秋再把一颗枣丢进嘴里。雨墨又说,你忙甚了?这时运秋笑了,雨墨,你打甚主意了?雨墨讲,我打甚主意了?我没主意呢,让你搞晕了。运秋便眯了眼看他,你能没主意?你主意多么,就想着把书法写到人的乳上。雨墨就脸红了,看看电影去么,这几天电影不错,出去散散心么。运秋讲,不去,不敢去,怕你给拐了。雨墨挺扫兴,说,那你干甚去么?运秋讲,你看你劳心不劳心,喝了一中午酒,也不瞌睡,睡一下吧。雨墨讲,不瞌睡,那点酒,哪就会晕了,再喝一中午都不会晕。运秋就说,那你是在喝水么,咋,你那三个朋友走了,也不去陪陪人?雨墨讲,他们吃完饭便走了,回去了,顺路来看看我。运秋便说,那是寂寞了么?雨墨呵呵地笑,你看你说甚了么,把我讲低俗了。雨墨看到她书桌上一摞的诗稿,就欢喜着讲,又有新作了嘛,我能看看么?运秋说,行,咋就不行?雨墨便坐过去翻了看,他说,准备又出书?运秋讲,不出了,想在网上建博客。
雨墨是心血来潮的,他说,运秋,我给你算一卦吧?运秋乐,讲,还是写首诗好,你算卦哪有个准,尽瞎说八道。雨墨讲,信不信都算,我给你算一卦,又不问你要钱。运秋说,不要钱也不算,只你瞎讲,浪费时间。有空,你还不如给我写首诗,大书法家了,我好留了传世。雨墨说,要传世,哪天我给你约几位名家,来聚聚,吃顿饭,给你留几幅作品。运秋便讲,那我好好谢你。雨墨问,你怎么个谢法?运秋说,你要怎么个谢法?雨墨说,配合我弄一回人体书法展。运秋讲,这个不行。雨墨便讲,不行就不行。运秋说,周兰坡要让我和他合作,弄诗配画了。雨墨便急,他找你的?运秋说,他和老黄下棋,见我过去,闲聊时,顺嘴提的。雨墨便说,那就当不得真,周兰坡顺嘴的话多了,说过就完了,也没见他兑过一次现。你信他?
雨墨给周兰坡打电话,是刚出了运秋的门。他说,画家,请你喝酒了么?周兰坡便说,好好的,咋请我喝酒?你那酒难喝了,老是求画,高产画家也供不上你么,又不给钱。雨墨讲,少扯,少扯,总共没求过你五次,是你架子大,拿捏开了。周兰坡讲,少废话,快说,什么目的?雨墨讲,就是请你喝酒。周兰坡才放下心来,说,书法家请了嘛,少不得要去一下,哪儿吧?雨墨说,还能去哪,运秋那小店么。周兰坡笑,换个地方么,这几天我都懒得动笔,去那,运秋把纸笔弄出来,想不画也不行。换个地方吧?雨墨说,那去长乐坊吧。周兰坡说,好,就去那地方。
周兰坡是自己提了一瓶白瓷汾的,说是一朋友刚送的。雨墨就说,老周,不够朋友是吧,我请客,还能让你带酒?周兰坡便说,我替你请了钟主编的。雨墨便讲,可老钟并不喜瓷汾呀。周兰坡说,那让老钟喝啤酒。雨墨说,那哪行,和老钟没喝过几次酒呢,这回咋也要让老钟喝个爽。周兰坡就说,你还是与老钟准备两盒好烟吧,老钟嗜这口。雨墨就讲这容易,便打电话让运秋带两盒好烟来。运秋说,行。她是很乐意和钟主编吃饭的,每次都能听些钟主编对当下文学的看法,也能听些钟主编对北都作家一些作品的评析,而钟主编是很忙的,平素她难以约出来一次。周兰坡既然约了钟主编,那么,她就要来,机会难得么。她是急急赶过来的,找到包间,钟主编还没来,只周兰坡和雨墨在闲谝,屋里弄得烟雾缭绕。运秋是嫌呛的,就说,吸烟有害健康,掐掉掐掉。周兰坡就讲,听见没,大书法家,诗人让掐掉烟呢。雨墨说,人活那么大岁数,若弄点成就出来,还不枉此生,要是一辈子庸庸碌碌的,哪如痛痛快快做个短命鬼。运秋呵呵笑,你就嘴贱吧,没准哪天便一命呜呼了。钟主编此刻一脚跨进包间,就说,运秋,谁一命呜呼了?周兰坡忙跟雨墨站起来,伸了手去握,说再等一会儿要去迎主编了,主编就独自来了。运秋边伸手边说,我和他们逗着玩。
坐好后,钟主编问,运秋,诗弄得怎样了?运秋讲,给你发过去了么。钟主编就笑,好么,好么,我今天回去看看,还没顾上开邮箱呢。运秋讲,别误了上杂志便成。钟主编讲,误不了,还有几位作者没写过来呢,一块儿看。运秋忙给主编斟酒,说,主编名气大了,连咱北都的书记,都要和你常常吃饭呢。钟主编就乐,运秋,你这可是造谣。运秋讲,我在报上读了的。钟主编便笑,有那么回事,有那么回事,那是书记给我下任务了,要让我以培养北都的青年作家为目的,打造北都精品文化,推出主旋律作品,承继传统文化。同时,还要在文学上进一步创新,我靠谁么,还不得靠你大诗人么?运秋笑,钟老师又拿我取笑了,我哪是诗人,不过一诗歌爱好者而已。钟主编就夹一筷子菜给她,说,兰坡,雨墨,你们看,小常谦虚了么。雨墨讲,她那哪是谦虚,是骄傲,是一惯爱翘尾巴的。钟老师,你可不能太夸她。钟主编笑,不夸她,不夸她,运秋是我最喜欢的青年诗人么。运秋,钟老师问问你,上网么?运秋讲,上,我还准备做博客呢。钟主编就问,白韩之争知么?运秋说,了解一点点。钟主编喝口茶,抬了头问,有什么看法?运秋讲,看法是有一点点,但不对之处请老师多包涵。钟主编很爽快地讲,咱们私下聊么,不对也没事,你大胆讲。运秋便说,首先,文学上不存在保姆,只存在伯乐。另外文坛也很含糊么,它就是个泛称,因为文学的特殊性,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各行各业都有,若稍微要划分一下的话,就有局限性了,只限定在作协或者出版系统内。事实上出版社的人员,还不能说它是创作文学的人,它是让文学走向市场的一个机构,若用体坛作比,它就是赛场。真正意义上的文坛,是那些专业创作研究的人了,这中间有许多大家,不是陕西有贾平凹、山西有张平么?不过话说回来,青年作家也需要扶持,而不是漠视他们,只要作品有市场,那么
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它就是优秀的。我不喜欢有人说话太绝对,太绝对了便是一种错误。至于他们再怎么吵,都影响不了文学的发展。钟主编看看运秋,讲,你是思考了么,关键是让文学步入市场,这需要一个过程,想让文学出精品,就得先出人才,而人才是多久都不缺的,是政策和制度的问题。文学现在还没有真正走人民间,文化市场需要开放,不能控制得太死,只要稿费上去了,精品就出来了,市场也会慢慢做大。到时,作品的好坏由市场来检验,而不是由几个人定。运秋说,钟老师也想这事了?钟主编笑笑,一点个人的意见,说说罢了,吵让他们吵去,咱们喝酒,继续在文学之路上搏击。雨墨便给钟主编斟酒,周兰坡把一块鸡腿夹了过来,说,钟老师,咱们几个在一起,可不能见外,举起杯来饮尽,夹起肉来嚼干。钟主编就乐,画家,你说话和你的画作一样嘛,豪放,咱们杂志的封面,准备选你的几幅画。另外,雨墨,你那书法作品也挑几件好的,咱们下期用。两人忙举了杯向钟主编敬酒。
吃完喝完了,周兰坡说,钟老师忙不,咱们到运秋那儿坐坐?钟主编就讲,今天怕是不行了,隔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你们玩去吧。周兰坡便联系三逢,让他开了车去送钟老师。钟主编却讲,不用,不用,我打个的算了。钟主编就忙坐了车离去。三人站了挥半天手,有些恋恋不舍般。运秋讲,钟主编可是太给画家面子了。周兰坡讲,不是我面子大,是运秋面子大么。我说,运秋想请钟老师吃顿饭,钟主编就爽快地答应了。雨墨说,你又谝了,老钟可忙了,哪会专门来吃你这顿饭,是顺路过来的吧。周兰坡便笑,我是死皮赖脸地叫老钟了么,时间长了不和老钟吃顿饭,我就感觉自己离文学遥远了的。别看我画画,其实我是喜欢文学的。雨墨便乐,那你也弄弄文学么?周兰坡乐,我哪能弄了文学,有次文联搞联谊,我说你们都是名作家了,我也特喜欢文学,我拜你们当老师吧。李老师特谦虚,说,你哪用拜老师,聪明绝顶的个人,稍微转转,那精品就出来了。要拜,你拜蒋老师吧,蒋老师那是全国知名作家。我说,我要不就不找老师,要找还真要找个一流的老师呢。运秋很惊奇地望着他问,蒋老师收你了?周兰坡就笑,是个梦。雨墨就骂他,没事你遛弯去,拿我们寻开心呢。周兰坡便讲,对么,我再呆可就不妥了,影响别人的好事么,你们在,我咱走。运秋便讲,老周,你也是成名的人了,咋还像个街头小混混似的?周兰坡讲,我这不叫混混,是老顽童么。运秋便讲,那你一边玩去吧,不讨人喜欢。
两人沿着街边遛,雨墨说,要不,咱上商场逛逛去?运秋就答应了,我也好久没逛商场了,还真想去逛逛,走。北都的闹市很繁华,只要步行其中,就有买不完的东西,人看了是要眼花缭乱的。运秋果然乱了阵脚,看什么都喜欢,她是手头有钱的人,随即攥出一把来,冲雨墨讲,你想买甚,挑吧。雨墨左瞅右看,是没有要选的,说,我想买你呢。运秋讲,等攒够钱了再说。雨墨说,我的钱也是有些了吧。运秋恰好看上了一件手饰,说,把它买下。雨墨是看那东西的,见并不起眼个玩意儿,要价几十,心莫名地有点疼,便舍不得。运秋便对他讲,虚情假意么,原来你每说的一句话,都是敷衍了,你这人,咋还能让人信任?雨墨就咬咬牙买了,递给运秋说,不就几十块钱个东西么,还用我犹犹豫豫,说出去叫人笑话。运秋损他,要不,这老了仍打光棍?都是小气惹的祸,你大气些,也不至于没个人跟你。雨墨一时耷拉下了头,说,你又勾起我的伤心事么。
运秋不理他,说,又想起小情人了?雨墨讲,我会想她?我吃饱了撑的。但雨墨依然沮丧着,一声不吭,他心里苦着,又和谁说么?他是烦着的,感觉有些堵,甚至想发发火,但在运秋面前只能沉默。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男人大多属于沉默者,沉默对于男人占有很大的优势,沉默让男人不会吃亏,也让男人保持着最大的体面。女人最毒的武器是用语言贬低和攻击男人,雨墨不想承受运秋的数落,在一位伶牙俐齿的女人面前,男人永远是失败者。运秋是诗人,而诗人天生就是语言的操纵者。雨墨是书法家,最大的优点是写字,可字于运秋而言,毫无杀伤力,运秋完全有理由漠视他。雨墨想,自己还是歇一会儿为妙,他说,我抽根烟去。这时他看运秋,便望到运秋愠怒的脸,和极怨恨的眼。运秋厌恶没有耐心的男人,刚刚才十几分钟,就打退堂鼓了,运秋有点伤心,他到底还是想着最初的恋人。她说,你去吧,我一个人逛去。运秋就赌气走了,她是要在商场点一遍货的,能够看看商场的货,于她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她是有钱的,可以由了自己支配。
运秋逛了商场出来,见雨墨还蹲在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的,烟雾缭绕,心先就疼起来,说,还怄气呢?雨墨一时换上了笑脸,我才不会怄气,哪能随便怄气,那不太小心眼了么?他问,逛好了?运秋说,逛好了。雨墨就看了她笑,脸上的表情很惊异。运秋被看得莫名其妙,说,咋这表情,没见过似的?雨墨说,你的变化大么,常常让人有些似曾相识之感,我很久以前的朋友般。运秋就讲,恋人吧?雨墨嘿嘿一笑,你咋总忘不了这?运秋讲,你不就是这想法么,我替你讲出来,省得你尴尬。雨墨说,我不尴尬了。运秋就乐呵呵的,那是厚颜无耻呗。
回到老巷,见周兰坡和教授蹲在地上下棋,画家正吸一根烟头,两指捏了烟屁股,却烧着了手,忙把捏的位置换了,嘴里嘶嘶地叫,显得很疼。雨墨就过去损他,老黄,挣那么多钱,买条好烟抽么,抠死了。老黄说,画家刚给了根好烟,得抽到尾么,这叫有始有终。正想棋的周兰坡便笑,教授,你损我吧,显见得我舍不得多给你根烟似的。就又从烟盒里掏出两根来,给雨墨和老黄一人一根。雨墨拿了烟看,果然是好烟,说,老周,你倒阔了么?周兰坡忙说,我哪舍得花那贵的钱买烟抽呢,是一位官员求画给了的,我也没舍得抽,想给老黄和你抽么。雨墨就讲,那咋只给老黄抽,却不给我了?周兰坡忙着走棋,说,这不还没碰上你么,这好的烟,我也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下决心拿出来了么。雨墨就讲,你看你咋把自己讲得这没志气,不就一盒烟么,还用激烈的思想斗争?周兰坡讲,这你就不懂了,那是谁给的烟?官么,那是咱的体面,能把体面拿了出来,就得做思想上的斗争么。运秋就笑,你是画家了,多大个官,让你这般顶礼膜拜?周兰坡就讲,多大个官都能决定你的命运,你是诗人吧,而且很受老钟器重的青年诗人,结果怎样?开个小饭店,不也受那些恶痞小吏的气么?在别人眼里,诗人算个屁。运秋就点头,是么是么,我成天都为这怄气。老黄就不下棋了,从地上站起来,讲,官就是领导,顶头上司,绝对以个人意志为主,他想个甚便是甚了,哪有民意可言。为啥有那多的贪官么?实际上是老百姓的监督缺少或监督无效所致,要是让老百姓的眼里揉不进沙子,发现了,就让这官下马,前景能想象出来吗?或许就没了环境污染、经济腐败了,让老百姓真正地成为天,而不是让个别官员成为青天。运秋说,
现在也不错么,百姓都能丰衣足食,这是历史上任何一个帝国所不能的。老黄讲,这就是进步,这就是文明么,我们希望的是更好、最好么。雨墨讲,你们扯远了吧,不就是一个官给你画家一支烟了么?周兰坡讲,这烟意义非凡,也是未来的市、省或国家领导的么。运秋便乐,说,你把它珍藏起来嘛,成为传家之宝,等那官当了大首长后,你可以拿出来拍卖。老黄也乐,你们咋这么贱,等周兰坡成了闻名全国的大画家,那官早退位了,他还不以收藏画家的画为荣么?知道么,一幅唐伯虎的作品,能拍卖上千万呢。周兰坡讲,我是活不到作品升值的那一天,现在咱就物质贫困了么。还是雨墨牛,北都名书法家,求字的人络绎不绝,是以单个字论价的,好家伙,钱多得花不完。雨墨讲,你谝的神乎其神了么,现在字值钱的人是那些会写字,字写得好的官么,把作品往单位的门上一挂,那就是一种权势,哪个人过来也要细细掂量掂量么。我那字,谁要?
三逢开车过来,说,几位,忙甚了?雨墨说,你忙甚么?三逢从车上下来说,忙挣钱呗,只要你不能印刷钞票,就得拼命挣它,多多益善。我喜欢钱了,胜过美女。就盯了运秋看,说,诗人更韵味无穷了么。运秋讲,你看你,没个正经,在教授、雨墨和兰坡跟前么,不要显得太没文化,那会笑话你的。三逢扭头瞅三人,讲,我咋把文化这词给忘了,三个人都是大文化人么,文化大得很,可现在经济要紧,没钱了,干甚都是虚的。老黄便说,煤老板,又发了么,吃喝嫖赌抽了吧?你啥德性,我还不知道。三逢说,教授,你少扯,这几人中间,我最烦的就是你。你那职称国际上不承认了,也就在国内混个教授,出去,你就等着给我挖煤了。我的意思是,你也不用挖煤,我出点钱,你给咱策划出书吧,现在日本人干啥?老百姓都出书了,只要花钱,便能出书,成了一种消费。咱们也买些设备,成立个民间组织,咱也收些钱,为那些想出书的人印书么。不过,你教授还得找政府官员商量商量,看咋让咱印出来的书走上市场,咱的目的是,服务百姓,繁荣文化,不反党不反政府么。教授就说,三逢,你省省吧,我今天心情好,不骂你了,钱多得发烧,晕头晕脑胡言乱语么。三逢却乐,教授急了么,看面红耳赤的,干吗那样急么,我又不和你较劲。不过,教授还真要求你办点事,多会儿给我的员工培训一下?教授讲,现在有培训师了么,你花钱找人不就得了。三逢讲,这不近水楼台么,请你就是为了省点么。教授讲,你那么多钱,还用省钱,能省多少嘛。三逢说,省些是些,省下的就是挣下的,我多点钱还不好,请你们喝酒么。老黄便说,还是省省吧,钱越多越为富不仁了,就打算剥削人了,我是看透你们这些有钱人了,把劳动人民该得的,全搂到自个儿怀里,骂娘骂祖宗也不在乎了。三逢说,教授,你可千万别这样讲,你是知识分子,又是授道解惑的人。权威哩,很有影响力么,你在你那朋友同事学生跟前一嚼舌头,那家伙,相当厉害。老黄笑,三逢,你把我讲成女人了么。运秋就不悦,说,老黄,你思想有问题哩,女人咋了?女人辱没了你哩,不爱听了么。老黄便弄个大红脸,说,我这教授水平还真有限,关键是某些观念不能改变,现在不是倡导茶壶茶杯了么。运秋依然看他,说,老黄,没人明里娼,可暗里行了,你不知么?你问问三逢,看他行了没。三逢就笑呵呵地说,运秋,你说甚么,咋把枪头老瞄向我?运秋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人,心地恶得很,是弄一个,弃一个哩,整一个花花公子。
三逢最近是发了大财的,他说,财要来,你是挡都挡不住,谁知煤价会哗哗地涨。前几年,国营矿都困难得很么,人人三百元,就能挺过关。我包煤窑,那纯粹是瞎猫碰了只死耗子,我都不以为它会赚。朋友说,有个小煤窑无人包,你包么,价钱很便宜的?我开出租手头正好攒了几个,就大了胆包下,哪知前脚包,后脚煤价便涨,我都感到逮便宜哩。人要财运旺,钱它就随你嘛。雨墨你是算卦的,你懂。雨墨讲,我不懂,我要懂,我也早包煤窑了,当个煤老板,钱哗哗地来。而写幅字,还得有人要,即便升了值,它也跟我无关,我累不累么?原打算看看书,一知半解的,好去蒙个人,可真要做了,发现难得很呢。三逢呵呵一乐,说,想挣钱吧,好办,我给你寻些古代书法家的作品,你给咱照了去写,描也行,剩下的我来弄,五五分成。雨墨说,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你,那不是造假了么?三逢就讲,说你木,你便木么,造假咋了?字是你写的,也是名家了么。不过借他的名用用,别的不提,你能把傅山的弄像了,就保准发一笔。雨墨讲,你少出这馒主意。运秋便接了茬,三逢,你钱挣得不干净么,我手头也有几个钱了,年底我就拿它出来,开家画廊,让雨墨和兰坡给我提供作品,还愁挣不了几个钱。三逢便仰了头哈哈笑,那你就试试么,准备起个甚店名?运秋说,还没想过,不知道。三逢讲,我说,就起集贤书画苑么,简称集贤苑。老黄在一旁听,说,三逢,起得好么。周兰坡就对运秋讲,快记下来,别忘了,你就把画廊开在巷口,生意准坏不了,咱这地,可都是文人名人哩。运秋说,那我就抓紧动作。
周兰坡出门,是看到一家挂了集贤书画苑牌子的店。其中,集贤与苑写得巨大,是行草,书画却小得多,为楷。他以为是运秋开的,想,也不与他打声招呼,好过来帮她弄弄。进去了,却发现是三逢,就问,运秋呢?三逢讲,她又不在这儿,你找她?兰坡说,找她。三逢便讲,你找她,去她饭店找么。兰坡就问,这不是运秋开的店?三逢嘿嘿地笑,说,运秋多会儿开店了,这是我开的么,你没有搞错吧?兰坡发那么半天愣,转出了门,仍站在招牌前瞅许久,想这三逢还是有两把刷子呢,说干便干,一点也不含糊。他看看,觉得无趣,转至敬士亭上,有两拨人在唱戏,一唱《打金枝》,一唱《金水桥》。他蹲在地上掏烟,点一根抽,眯缝了眼听,有人招呼着他,说过来吧?兰坡却笑笑,就这儿,就这儿。他仍蹲在那儿,一口一口地抽,烟便丝丝缕缕地飘向空中,是幻作人形的,他想是仙女的魂么?眼里却是惠妃。他也清清嗓子吼,想作包文正,却是卖油郎,调子跑远了的,不禁哑然失笑。最后想,还能独占花魁么?但再加琢磨,就思,这花魁又是谁了,是惠妃么?人一时便痴起来。
雨墨是急急赶到敬士亭来的,说,兰坡,喝酒去,喝酒去。周兰坡问,哪喝去?雨墨说,运秋那儿么。兰坡犹豫着,雨墨便催,快,快,这次运秋不问你要画,只去喝酒便行。兰坡才起来,随了雨墨走,想是人的嘴贱么,一吃上了,便再难割舍,即使刀山火海也要跳了进去。他说,雨墨,我去么,但我去了,我是有要求的,你得唱几首民歌了,你不唱,我是不去的。雨墨说,唱,咋不唱?民歌是咱北都人的魂么。雨墨就边走边唱,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软,拿起了筷子端不起那个碗。兰坡问,你想谁了?运秋就在身边,天天见天天瞅的,你想谁了么?雨墨呵呵地乐,想谁了,想谁也不告诉你么。兰坡便笑,你看你那样子,运秋
一天不理你,就失了魂般,你还牛,牛甚哩?路中是吹过一股旋风的,似球一样在转,唰唰唰地刮到了前面。雨墨讲,兰坡,那里是有一颗魂的,你信吗?兰坡看雨墨一眼,说,你是鬼吓人呢还是人吓人,这算个甚?有回我喝醉了,上敬士亭,就坐在回廊的木栏上,我是微闭眼的,就觉我面前有人在撒尿。我恼火么,谁敢在亭上这样为所欲为,不成体统,我的酒便醒了。从护栏上站起来,喊,你不能找个厕去尿?那人就说,你是谁么,能轮得上你管我?我看着他的后脑勺动,火气就更大了,你是谁么,我咋不能管你了?他却转过身来,我看,却仍是个后脑勺。我是喝上酒的,胆气壮,竟没丝毫畏惧,说,你是人是鬼么?他却冷笑,呼地一阵风就消失了。雨墨说,这风就是那鬼哩,回来看你了么。旋风真的就转回来,正好从兰坡的脚下过去。兰坡说,丢了,丢了。雨墨问,你甚丢了?兰坡讲,我的魂丢了么。雨墨就说,那你快找么。兰坡就俯下身去找,隔一会儿说,找到了,找到了。雨墨过去看,是一截黄黄的人屎。他就笑,兰坡,你能玄么,咋玄出屎来了?兰坡就拿两指捏了起来,却不是屎,是屎的颜色,拿手拂一下,竟露出了银色,底下是鸡油黄。两人是行家,懂得这物的珍贵,是田黄石哩,克石克金,甚至比黄金都贵重。两人一时都傻了,咋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雨墨站在原地发愣,想这贵重的东西从哪来的?兰坡却喜滋滋的,捏了印章仔细瞅。雨墨说,咱见面分一半哩。兰坡讲,扯的,是我的魂么,咋能分你一半?试把你的魂分给我一半。雨墨说,你要能拿去,那就拿去吧,我不吝啬。兰坡讲,你滚吧,我到哪拿你魂,你逗我玩了。雨墨说,可你这东西我得要,值多少钱,你给我一半,这东西给你。兰坡乐,说,那你拿这东西去吧,你给我一半钱。雨墨说,行,这好办,我现就拿了去卖。兰坡却不行了,讲,你三瓜两枣地卖了,还不亏了,我先保存好了,等哪天黩么。雨墨说,那哪行,我保存么。兰坡便爽快地讲,你保存,给我留幅字据,就说欠我十五万。雨墨想想,说,行。就当场提笔写了,把字据给了他,装进了兜便走。兰坡却在后面讲,雨墨你要保存好么,丢了,我可与你拼命。雨墨说,拼就拼吧,我才不怕你呢。
巷里是来了公安的,说,有人在老巷掘出了古墓,且私挖乱抢呢。运秋看见了,就报了派出所,便有民警来。雨墨说,不会有事吧?兰坡讲,不会不会的。雨墨就急着把东西塞给了兰坡,讲,你拿了合适,你把字据给我吧。兰坡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并把字据递给他。讲,你不许反悔?雨墨嘿嘿一笑,想你也不敢独吞,有好处了,你仍得分我一些,要不,我可是要举报你的。兰坡讲,你够奸诈么,到底是书家,谋局布篇,胸有成竹哩。雨墨说,你回吧,那人多,我就不过去了。便绕出了老巷,到文物市场遛去了。兰坡把东西装好,也不去那儿,转了几个弯,回了家。公安调查半天,保护了现场,带走了人,就打电话让文物局来人,是领了考古专家的。审的结果,是刚把墓弄开个口子,还未曾下手,便没了下文,独留考古人员开掘。兰坡才松口气,也遛了过来打听打听。
墓是清时的墓,属一贵族,墓保护得还好,有许多文物,一一拉去了博物馆。墓里是有壁画的,也就十分关注,派了保安守护着,并加固了墓周的防护墙。兰坡是通过文物研究所的关系,以画家的身份去现场临摹的。这让雨墨羡慕不已,他也想去,却无合适的理由,只能干瞪了眼瞧。他无聊之际,就找运秋闲谝,问,你咋发现了盗墓人?运秋说,我半夜从饭店回来,听见有响动,寻了声去瞅,发现有人在掘古墓,我就报了案。雨墨乐,你咋就知那是古墓呢?运秋讲,我是翻过咱这地方资料的,上面记载得清楚么。雨墨说,你胡诌吧,有资料政府早动手了,还能轮上盗墓贼来挖。运秋便讲,我似乎是听我爷讲过的么。雨墨便说,这不对了,是啥就是啥嘛,何必在我跟前编呢。运秋就笑,我是怕你怨我不早告诉你了么,你这人,贪得很。雨墨就不好意思地呵呵笑。
惠妃是找了人的,她去北京卖画,常和人接触,便认识了香港的老板。惠妃是攒了些作品的,都是名家的手笔。老板问,有好的没,我是准备在这方面投资的?惠妃说,有了,有了么,怕你不肯花钱呢。老板就讲,就怕你没好东西吧,你要有好东西,我可舍得出钱。惠妃说,那好么,下次我给你拿了来。她就真的把雨墨和兰坡的几幅精品拿了过去。老板便果真花了巨金买去的,惠妃得了便宜,下次又弄了别人的作品过去,仍旧得到了老板的巨资收购。这让惠妃很欣喜,便四处网罗北都名家的作品,她的钱是越来越多了,多到自己不知怎样去花的地步。回头再想兰坡,就觉得他土了点,很没品位,只知艺术创作,却不懂投资经营,即便画完一生,也只与别人孵鸡而已。她就对香港老板多了一份崇拜,也从心底赏识着对方。而周兰坡是沉浸在创作激情中的,他似乎淡忘了一个女人的存在,他想,只要他需要了,这个女人便会出现在身边。可他的想法是幼稚的,女人在男人的漠视中,女人会感到寂寞和孤独。惠妃就很容易地投向了别人的怀抱,那个香港老板,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惠妃揽在了怀里。当惠妃沉浸在爱河中时,兰坡却整日呆在古墓里,临摹着壁画,是那样地用心,以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巷人是笑话他的,说兰坡吃了枪药咋的,一根筋。雨墨知他,说,画家沉醉在了创作的快乐中。兰坡也真这样,他相信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种新的文明的世界。
运秋是对三逢有了意见的,见一回便要损他一次,三逢,你好歹也是巷里的一个人物,做着矿长呢,怎么一点诚信都不讲,以后你还咋与人处?人都小瞧你了,说让我开店,怎么你倒抢先了?三逢被她骂烦了,说,运秋,你别这么嘴碎,这店还是你开么,我不过替你投资一下,把店安排妥了,让你干。你也要花钱嘛,哪如我与你弄妥了,你直接经营便行么,你给我个成本钱,外加百分之二十的设计费,又花不了你多少钱。你愿做,这店我就盘给你。运秋讲,三逢,你说话算数么?三逢说,我是男人,是老板呢,咋会不算数?你给我点钱吧,钱一到位,马上就把店给你腾出来。运秋很开心,没想到向来说话打折扣的三逢,这回竟这么爽快,她说,这好说,我马上给你准备钱。她是去找雨墨的,要让他做一下证人。雨墨满口应承了,是运秋找他么,他要不去,运秋是会不开心的。他不想让运秋不快,在这个巷里,他不知还有谁可以让他无时无刻地关怀着,唯有运秋么。他找到了三逢,说,你可不能糊弄运秋,你要糊弄她,我要和你急的。三逢说,我又不糊弄她。雨墨讲,不糊弄好么,你要糊弄了她,看我咋损你。三逢说,好了,好了,你嘴碎得快赶上女人了,我还哄你不成。
运秋便顺利盘过了集贤苑,她是有办法弄到书画作品的,只雨墨为她联系,就弄了二十几人。她是乐得合不拢了口,说,我会让它火起来的。雨墨讲,火起来好么。运秋说,得让兰坡找点书画么,咋寻不见他人了?雨墨说,他在古墓里么,乐不思蜀。运秋不解,
他也是,那里阴森森的,有甚乐的?雨墨讲,你这就不懂了,那儿有壁画的,都是古人用心画上去的么。运秋问,他临摹多久了?雨墨想想,说,有些时日了,一直不肯出来,也不知他在其中寻见了甚乐趣,专心得很。运秋说,怕是让鬼魂缠住了,连自己都丢了么。雨墨讲,兰坡人痴得很,有艺术家的气质哩。运秋说,艺术害得连人之常情都忘了,你看他对惠妃的态度,盛气凌人,惠妃迟早要跟人走了的。雨墨说,走了好么,让他的心疼一疼,他才知爱的珍贵呢。
惠妃把她找了人的状况告诉运秋时,运秋正在写一首诗。最近,她的灵感不时萌生,诗句频频而发,出来后,自己都惊讶得很,似乎又上了一层台阶。惠妃见她痴迷的样子,问,又写了新诗?运秋忙站起来,运秋呀,好久没见你了,又颠到哪儿去了?惠妃说,香港。运秋眨巴了半天眼,讲,你去香港了?惠妃点点头,去香港了。运秋就问,去卖画?惠妃讲,朋友所邀么。运秋便笑了,你还有香港的朋友?惠妃讲,我哪儿的朋友都有,生意上一来二往,也就成为朋友了,不稀罕吧?运秋讲,不稀罕,我稀罕的是你咋去香港这么久。惠妃乐了,我找了个香港老板做老公呢。运秋的眼便一下瞪直了,那兰坡咋办?惠妃讲,他爱咋办咋办,我还包揽他一生不成。运秋讲,你洒脱了么,喜欢一夜风流,一夜情。惠妃就讲,我不是喜欢这,人一辈子有许多选择么,我不过进行着一场选择而已。一块奇石,遇喜爱它的人,那就是宝,碰不爱它的人,那便是一块石头。兰坡心里犹犹豫豫,不知装着几个相好的,我要万一让他忽悠了,还不如现在便寻了人。运秋说,也是,也是,找人就找中意的人么,他待你还好?惠妃就伸了她的手,是一枚镶了珠的宝戒。又掀了衣领,露出一串项链。运秋便看木了眼,他是种地了么,撒的都是好种,可下本钱了,是婚姻的饵吧?惠妃讲,不管它甚。
雨墨再找运秋,就知惠妃寻了人。他说,兰坡亏大了,不谋了找老婆的心,偏要呆在古墓中,这下可好,金丝鸟也飞走了,看他哪寻去。运秋讲,说不定还占了大便宜,丢个老的,又寻个黄花闺女,男人没准呢。雨墨说,惠妃能说老,巷里哪个男人不动心?运秋便乜斜了眼问,书法家,你也动心么?雨墨说,除了我么。运秋就嘲笑他,言不由衷吧?不是兰坡先下了手,怕你早挤过去了,我还不知你,是吧?雨墨就说,兰坡的事,扯我身上干吗?成心寻不快呢,走,走,走,出去玩。运秋问,去哪儿玩呢?雨墨说,给你买戒指去。运秋讲,没创意,看阔佬买戒指,你也买,跟屁虫一个。雨墨说,我咋是跟屁虫了,要不,咱出去看房?运秋讲,不去,看了你又不买,那不是逗人玩么?雨墨的脸就紫成了茄子,说,我是只有背水一战了,要不,又一只金丝鸟飞走了,我和兰坡成—路货了么,那可亏大了。运秋讲,不亏,我又不是黄花闺女,值不了几个钱,哪能寻下像你书法家这么优秀的人。
兰坡从古墓出来,疲惫得很了,连续几日的工作,都以方便面充饥,酒也没好好喝上一顿,就寻到运秋饭馆来。说,老板娘,弄几个菜,来一瓶老白汾。运秋正在收银台后擦酒瓶子,听了这声音,忙迎出来,说,画家,今天终于出来了,弄完了?兰坡讲,快了,快了,真美的壁画,让人留恋忘返呢。运秋说,那你住到里头算了,把它当成你的家。兰坡讲,诗人,咋希望我做鬼哩?运秋讲,你现在已经是半人半鬼了么,你看你头发长得乱糟糟的,像鸟窝么,教人恐怖得很。饭馆是有几个客人的,他们正吃饭呢,听运秋这样讲,便扭了头来看。兰坡嫌他们的眼毒,说,诗人,把你那包间打开,让我进去吃么。运秋就过去给他开了包问,说,里面吃么,要不,你这见不得人,让我们作难了。兰坡就指挥了饭店的服务员,把自己的酒菜端过来,他对运秋讲,来,来,来,陪我喝酒,可长时间没接触女人了,心里堵得慌。运秋一乐,你是想惠妃了吧?兰坡讲,我不想她,我是想酒了。运秋说,那你就想你的酒吧,惠妃可是找下人了的。兰坡不信,说,不会么,她哪可能?运秋讲,咋不可能,怕是都睡到一块儿了。兰坡讲,不可能,不可能么,惠妃不是那样的人。运秋讲,是不是那样的人,你到时便知了。兰坡就半信半疑,只埋了头喝闷酒。运秋知他痛苦,又为他上了两碟凉菜,说,喝吧,喝个痛快。她又去打电话,让雨墨过来陪他喝酒。听说兰坡从古墓里出来,雨墨很兴奋,跑着进了门,冲到包间便嚷,兰坡,画了一画布壁画呢,还是画了一画布鬼呢?兰坡嘿嘿地笑,我画鬼了的,很大的鬼呢,青面獠牙,狞眉长舌呢。雨墨就与他斟酒,说,你可是功臣,快快喝酒。又把菜递到他跟前,讲,夹一口,夹一口,有酒没菜,吃得不快么。兰坡讲,少给我寡说,就扭头问运秋,集贤苑弄得怎样了?运秋又与他们弄了几盘热菜,说,就差你给弄几幅好画呢。兰坡讲,那你就再上几盘特色菜,你那儿的画,由我来与你寻。运秋便斟酒与他,感激你呢。兰坡说,光说不练,哪有雨墨滋润么。雨墨讲,兰坡,多了,多了,喝晕了,连话都不会好好讲了,尽说些没边没沿的,你要寻滋润,找惠妃去。兰坡说,我不找她,让阔佬找她去。雨墨讲,你多会儿知道的?兰坡却一头倒在了饭桌上,是酒喝多了的。运秋对雨墨讲,你送他回吧。
雨墨回屋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是一闭眼,便看见美女的,赤裸了身,作搔首弄姿态,想是运秋,却不是;是惠妃,又不像。他便想不出,会是哪位女子?巷里的美女少,也就几位,别人是和他没甚关系的,找本书读,读不里去。就独自抽烟,一时雾气腾腾。抽许久烟,口干了的,泡了茶来喝,是上好的龙井,喝一通,解了疲倦。又寻书读,是有了挥笔的意欲,便铺纸磨墨,要写一幅作品。纸在手里,心情一时很好,墨浓浓地蘸了,就下笔,那锋如蛇行一般,又似龙舞,字完审视,则为狂草。雨墨就奇怪了自己,功夫何以会进展得如此神速?围了桌案看半天作品,连自己都舒畅得很,想这或许是奇迹,心绪便往上飞,要进入云霄了,一时跌下来,仍是烟雾缭绕。他开窗放烟,竟奇怪地发现天空现了几个光亮的东西,再瞅,那东西竟由远而近,变大了的,是碟状,一时停在空中,几分钟后,又由大到小,便忽地消失了。他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再看,竟看不到了。他感到自己有些恍惚,一人回屋,跌躺在床上,慢慢进入梦乡。那裸体女子却爬上了他的床,雨墨觉着那女子的手在摸,是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抚摩。说,你很健壮,看这物,柱子一样。他就觉着自己果真把那物件挺成了柱子。她说,你爬上来吧。雨墨便爬,眼前是一片长草的湖泊,那水是温热的,令他浑身舒畅;但又觉着自己进了猪圈,见圈里猪吃那泔水槽的食物;又似看到了屋中有只猫,伸了舌,一下一下地添吃那地上的一只死鱼。他说,这声音真美呀,美得骨头都酥软了的。人就真的僵硬,随之软下来,竞感觉着自己的脸赤红起来,有了羞涩感。却打电话骚扰运秋,而运秋也是被梦惊醒的,是雨墨和自己云雨之欢了的。就听到了电话铃声,接了问,找谁?雨墨说,找你。运秋却挂了电话,骂,神经病。
天明,雨墨出巷,见一圈人围了古墓,不知何事,以为文物局又在查什么事儿,也没甚在意,依旧往外走。人群中却有一人喊住了他,是三逢,说,雨墨,你干甚去?雨墨回头见是他,说,不干甚么,出去遛遛。三逢讲,快过来,有惊人大发现。雨墨说,发现甚了?三逢讲,考古专家来古墓,竟看见兰坡抱了个女子,以为他拐骗了哪的姑娘,细一看,是具木乃伊呢。兰坡保准是神智不清了,和个死人在一块儿,还抱着人呢。雨墨就急了赶过走,去至跟前,才发觉只剩了兰坡,木乃伊是被专家运走了的,送到了研究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雨墨便不走了,过去寻兰坡,发现他竟是醉着的。他就奇怪了,自己昨晚是把他送回去的,还为他锁了门,兰坡是咋地出来的?竟然还是醉着的。他过去拍拍他的脸,兰坡,你醒醒,你醒醒么?兰坡却未醒,仍是呼噜噜地睡,在一旁陪他的考古队员讲,快送他回去么。雨墨说,没事没事,就和三逢把他抬了,一溜烟地往回跑。陪着的考古队员要跟,雨墨说,忙你们的去吧,这事由我管了。回屋,雨墨说,给他灌点醋吧,兰坡喜好醋,也许一杯醋灌下去,便屁事没了。三逢便张罗着寻醋,却发现兰坡醋壶里干了的,就讲,我出去买一袋吧。雨墨说,不用了,你打电话,让运秋从她饭店弄点过来,顺便炒两菜,来三碗面,吃喝上点,只要吃喝上了,啥事也就没了。三逢就忙了打电话。运秋刚去饭店,说,好吧。十几分钟后,运秋端了饭菜过来,还捎了一瓶汾酒,讲,兰坡多了,你们还得喝么。三逢说,我也正思酒呢,有酒喝,我便精神得很,你倒很会想么。运秋说,不是我会想,是我有经验嘛,在饭店混多少年了,还不懂个这。三逢说,你该干啥还干啥去吧,留这里看我们吃喝,心情紧张么。运秋讲,我知呢,可兰坡醉着你们再喝多了,这不是小事呢。三逢讲,就这一瓶酒,哪会把我们喝醉,我们哪次不是半斤八两的?运秋说,那你们喝吧,我就不管你们了。三逢说,我拉了雨墨玩去么。运秋讲,寻雨墨玩,你可寻错人了,他是甚都不会呢,成天只玩个毛笔,连人都玩木了。和他玩,你自找没趣呢。三逢说,我会让他寻见乐趣呢。运秋讲,除非你给他寻个女人么。三逢说,数这容易了。
惠妃又回到巷里,是听说古墓的事,她在巷里也是呆了几十年的,却从未听说有甚古墓,没想刚走,竞出了古墓的事,便来瞅个仔细,却知兰坡抱了女尸呆在墓里。她弄不懂兰坡抽了哪根筋,世上再寻不下女人,也不至于抱个女尸,丢巷里男人的脸么。再想,又觉自己面上挂不住,以前是自己和他好的,无缘无故离了巷,本就与人说不清,这更让巷人以为是自己落荒而逃么。她是追到研究所的,却意外知那女尸怀了孕,胎心还在跳,便越发奇了的。她的头是大了的,想兰坡与自己几次都没事,倒把个女尸搞大了。就从心里怨恨他,每次都是匆匆结束,似乎在和一个有夫之妇偷情般,而自己如此深爱着他,竞难以感动了他,让他拥有激情。兰坡是没用的男人么,只会干女尸。她一怒之下返回老巷,冲进兰坡的屋要质问他,而兰坡睡着,酒气熏天,人正打着呼噜。她怜惜地看看男人,心情是有些失落,想这世道真是日怪,转眼来转眼去,人生就变化万千。和兰坡相识时,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可待大了,自己快成老女人时,兰坡依然还是孩子般,日日沉腼于绘画中。这于惠妃而言,是很落寞与惆怅的,想自己是没有魅力,难去俘获男人的心么,她就一时觉着自己真的有些老了。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兰坡散置在茶几上的书翻,是觉无趣乏味的,她本不大喜欢读书,有空了爱下下厨,或者上街买菜。像兰坡似的画画读书,她觉得是在浪费生命,人的光阴实在有限,一年到头沉醉在无聊的闲事中,生命还有甚意义。惠妃感到兰坡过得特无聊,有空哪如在厨房多呆一会儿,即便擦擦地,洗洗衣,收拾收拾屋,也要比干那般无聊的事强。尽管他的画可以卖来钱,但在惠妃眼里,兰坡是应该做点正经事的。
三逢拉了雨墨出去玩,要看北都的风景,雨墨说,风景全在起凤街么,还到哪去看?三逢说,你那是老观念么,现在风景可是变了的,已经不局限于老街老巷了。雨墨讲,不过楼盖得高些,马路修得宽点,车多了而已。三逢说,你是与进城的农民差不多哩,咋这么简单的思维?雨墨讲,我是见到了外星人的,他们对我讲,四个轱辘跑的那是什么生物吗,中间咋还生着一种寄生虫?三逢讲,你胡编吧,没人理你,想编个甚编个甚,哪个把你的话当真。雨墨说,咋是编么,是和你说真的。三逢讲,少扯,你还是坐在马路边上数女人吧,看这街边一分钟能过多少美女。雨墨笑了,是你无聊,还是我无聊,想甚歪主意呢。三逢讲,那你选吧,咱到哪去?雨墨说,我选好了,你又不定去,只会逗我玩呢。三逢讲,去,咋不去?雨墨嘿嘿一乐,让我上你的小煤窑看看,也给你的中层领导训训话。三逢讲,现在的管理和以前的战争统军一样哩,哪能随便教你训话,那不乱套了?雨墨说,知道你也不行么,说了玩玩,谁还真去么,我就那么蠢?三逢讲,你也不精明。三逢是开了车和他一起到晋阳湖钓鱼的,带了全副装备,一心要弄回几条大鱼来。三逢最近有了嗜好,闲了时爱钓鱼养鸟,很悠闲的样子,仿佛没事可干。
鱼是钓回来了,三逢又不做,让雨墨拿了叫运秋去做。雨墨不情愿,但三逢财大气粗,说,书法家,你让运秋做好了,我请客,再弄点别的菜吃么。你说,咱弄这多的鱼,难道就冻进冰箱不成,那和去超市买几条死鱼吃有甚区别?咱钓就图个新鲜的鱼吃嘛。雨墨说,那我就让运秋做好了,还用你啰啰嗦嗦说这么多。他便寻运秋去。而运秋是去兰坡那儿的,她知惠妃来了,想是要有一次争吵的,竟发现两人平静地坐了,彼此默然无声。再怎样醉的人都有个清醒的时候,兰坡未料到刚睁眼,便瞅到了惠妃,他是知她寻了富翁的,心里不畅,骂又不妥,便只好沉默着,想是对她的鄙视。惠妃也不理他,犹自思着古墓的事,心中也是甜酸苦辣。两人是各自怄着对方的气,便一言不发地冷冷坐着,屋中的空气便凝滞了,感觉不到流通。兰坡苦瓜着一张脸,要从口袋掏烟,掏来掏去,却空无一物,心情就更坏起来,想哪个操蛋,连烟也不让他抽了。但屋里显然除了惠妃,再没人肯管他,兰坡便越发不快,都甚时候了么,还要自作多情,他更加憎恨这个女人。运秋进门了,说,画家咋横眉竖眼的,是甚让你这样么?她又对惠妃讲,你这飞来飞去的,竟又飞回来了么,外面再好,也顶不住咱巷里快乐吧?惠妃说,运秋,不是那么,我也只和人家处处,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你看你倒认了真。运秋说,这事不好谈八字的,只要传开了,便满城风雨,你是有姿色的女人,谈开了更是流言蜚语。惠妃讲,这倒不怕,人正影子不斜么,谁他烂了嘴,还造我的谣。运秋说,这不是造不造谣的事么。兰坡就在一旁气哼哼地说,还用造你的谣,不用么,只说惠妃寻了个香港富翁,老往那儿飞,别人就想到什么了。惠妃就乐了,说,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么?这嘴一张开,还叽呱叽呱得不少么。兰坡
便讲,我的烟呢?惠妃讲,还抽,嘴臭的,比粪坑里的味还浓。运秋也说,我就想不通,雨墨也是成天抽烟哩。我反对么,总不行,他不听我的,越说还越抽得凶了,他就那劲,教人没脾气呢,抽就让他们抽么,多刷刷牙。兰坡讲,你看看运秋,多知书识理的人呢。惠妃便笑,再咋也是雨墨的,和你没关系么。兰坡就不言语了,惠妃却笑,烟在你的书桌上么,我拿你写字的纸盖了,你就不会找找,死心眼么。运秋就笑了,兰坡,你咋发现墓里的木乃伊么?兰坡就讲,我喝多了,想寻个地方清醒一下。运秋讲,三逢和雨墨不是送你回去了么,咋又跑进了古墓?兰坡讲,我感觉我在巷里,忽然就似进了田间,我只想寻个地方醒醒酒,可找不见回屋的路,倒寻进了古墓。我是坐在壁画前,沉思默想了许久,看那画是动了的,仿佛有个门,我一推,人真就进去了。原来,壁画后还有一间小室,停了一具棺材,上面的画却精美得很,我一时沉醉其中,就扒在了上面看,竟然听到棺材里有响动,我推开了盖,见里面用液体泡着一个美女。我相信她还活着,她的眼正看着我呢。运秋听得入了迷,惠妃也听得入了迷,她们问,然后呢?兰坡讲,我感觉我的头上裹了个东西,就和那女尸融为一体了,我们似乎用意识交流,就有了共同的语言。然后,我就……兰坡见两个女人直愣愣地瞅了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当爱来临时,是大海中的浪潮汹涌澎湃呢,挡都挡不住。惠妃说,知道哩。脸便冷冷的了。运秋说,我得走了,饭店看看去。兰坡讲,那你便去吧。
屋里只剩下了兰坡和惠妃,两人依旧坐着,兰坡寻了他的烟,抽出一根点了,拼命地吸。脸是朝了屋顶的,他多少恼怒着惠妃,本来是自己的领地,她却让了出去,让另一个人驻扎了。兰坡想着,脸色是变了的,由红变成了紫,面上便显出了杀气,说,你打算嫁了他?惠妃呵呵地笑,嫁与不嫁,是由我决定么,并由不了别人么。你说我嫁他,我还不一定嫁,但你要说我不嫁他,我还不定真嫁了他。兰坡的脸便更难看了,把一根烟不住地吸,那烟就从嘴进了肚,又从肚流进了鼻,仿佛很惬意的,却是着了火一般,燃得坐卧不宁。惠妃看他情绪坏,想要走,兰坡却挡住了。讲,急着寻你的富翁去?惠妃也有了脾气,说,就是寻我的富翁么,要咋?兰坡讲,要咋?我咋也不咋呢。忽然,他的眼前就有了古墓中的一幕,他是用臂搂了一个人,嘴和嘴贴在了一起,手是如蛇一般,嗖嗖嗖地乱钻。地上是长了青草的,刚淋过雨的地面,潮湿而又春意盎然。草地的边上,是一个湖泊,水是涟漪四起,两条鱼儿游来游去。那湖宽阔得没有了边,深得不见了底。
运秋回到店里时,雨墨正与三逢坐了吃着闲谝,见她进来,三逢乐着说,诗人,有鱼,我和雨墨刚钓的,正让大厨弄着呢。来,吃几口小菜,喝几口小酒,说几句小话。运秋讲,小话是甚话么?三逢讲,小话就是低低的话么,悄悄嘛。运秋讲,谁和你有悄悄话?三逢说,不是你和我有悄悄话,是别人的事儿,咱要悄悄地说么。便问兰坡怎么样了了?运秋讲,他很好呀。三逢摸摸后脑勺,这人么,对死尸也能产生了激情,真厉害的男人,居然让女尸怀了孕。运秋说,煤老板,不要对人有看法么,你钱多的是,不过钱多了,有些事,你也是无缘做的。说罢,运秋先倒不好意思地笑了。三逢说,这就看我做不做了,放着那多的大活人我不做,偏寻具女尸,我恶不恶心?雨墨说,鱼好了没,运秋,你去给咱看看鱼去。三逢便不快了,说,雨墨,你这人,我和诗人讲得好好的,你支走干吗?我还没好好听画家的事么。雨墨讲,你知道得多,又能咋么?喝酒,喝酒。
兰坡和惠妃相携着出来时,巷里人是偷眼望的,并含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兰坡能读出其中的滋味来,而他不以为然。巷人以为是死了的人,可兰坡知她没死,也就从心里坚信了自己的感觉。不时有记者要采访他,兰坡推辞了,他想,这是一种事实也好,一场梦也罢,只能藏在自己心中,而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惠妃则要与记者聊,都是她想象出来的故事,但她讲得津津有味。记者也就添油加醋地写了,兰坡就显得越发神秘了,使老巷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兰坡又开始画了,却是一种符号似的咒语,细看又似人似物,也看不出究竟是甚来。惠妃拿了去卖,先要把兰坡的故事讲一遍,就有人花大价抢了去。惠妃欢喜得很,越发催了兰坡画,她知这画最后也会成了研究的对象,为人提供一点研究的线索。但画了几十幅以后,兰坡是不肯再画了,他说画完了,再没有画的东西了,就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惠妃想,兰坡果真见到了一种神奇的生命,她晚上睡觉便不踏实了,总是做梦。
惠妃是寻雨墨的,给他讲自己的恐怖和惊惧,还有内心的忐忑不安。雨墨安慰着她,倒发现自己也是战栗着,便莫名地对惠妃产生了一些同情,想这女人不易呀。说,别怕么,兰坡还是兰坡,他是人,又不是神么。惠妃说,我看他是鬼,披了人皮的鬼,混迹于人间,是吸入的血么。雨墨说,你这样讲,教我胆战心惊呢,你不要和我说这么,我可胆小哩。惠妃讲,你大男人家,胆小个甚,不怕人笑话么?雨墨说,我不怕笑话,何必打肿脸充胖子,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惠妃就不和她说了,讲,我去寻运秋么,运秋比你胆大,别看是女子,倒是巾帼英雄,你不配她呢。雨墨说,配不配,她知道嘛。惠妃啧啧地讲,说,你倒自信得很,以为自己是女人通么?雨墨说,你爱咋说哩,我就这么个人呀。惠妃说,准确地说,是这男人么。雨墨呵呵地笑,说,那男人也行。
惠妃去寻运秋,想和她聊聊,运秋却忙得很,只招呼了她坐下,沏一壶茶说,喝,喝。惠妃就端了杯子喝。又与她端来两碟菜,讲,吃么。惠妃说我又不饿,但还是拿起了筷子夹点吃。运秋隔了老远问,咋今天有空过来了?惠妃说,我哪天都有空么,是担心你没空哩。运秋说,我有空,只要忙过了一天的营业高峰,那就全是时间了,你找我来么。便把自己的事托了个人,和惠妃一块儿从店里出来,说,走,咱到家坐坐。惠妃就跟了她,回到屋里,运秋寻了茶来泡,是上好的毛尖。讲,是刚买的茶呢,从一位福建茶商那儿弄的,地道的好茶叶么。惠妃便端了杯喝两口,说,好味道呢,果然是好茶叶。运秋便问,和兰坡的关系怎样了?惠妃说,不怎么样,不怎么样呢。运秋讲,你说说具体情况,让我与你分析分析。惠妃便说,我想出去走段时日呢,在巷里呆得教我心情郁闷,快出毛病了。运秋讲,是你太刻意了吧?惠妃讲,兰坡很在乎我的过去么,一上床就要提我跟香港富翁之间的事,而我也恶心他和女尸间的事,想吐了么。运秋就说,要我换成你,心里也有负担呢,想出去便出去么,出去散散心也好。惠妃就讲,你也这样想,那我就出去吧。
惠妃又从巷里不辞而别,这令兰坡很生气,有点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女人不是自己的裤腰带,想拴着去哪便去哪,女人有自己的独立性,人自由着么,是不能禁锢了的。兰坡恼归恼,临了还得静下心来,细细地想一想,也就打心眼里愧对了女人,想惠妃
又没跟了自己,便后悔不跌。他是去寻运秋的,想打听一下惠妃的去处,想这两个女人关系非同一般,会有些牵连的。但运秋并不搭理他,对他冷眉冷目,弄得兰坡很没趣,思这女人要结了盟,男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就低眉低眼地说,运秋,忙呢?运秋说,忙么,忙得很。兰坡就站在那儿没了词。运秋推他一下,你痴呆呆地站在这儿做甚,妨碍我做生意么。兰坡陪了笑,说,我就打扰你几分钟。运秋说,没空。兰坡便不耐烦了,我又不是雨墨,你对我这么牛干吗?运秋才露出点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忙得晕了头么,真是很忙。收银台那儿的电话就响,接的人喊,老板,找你。运秋便讲,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兰坡说,那你去呗,我没拦着你。运秋便离了去,电话一接完,是从厨房门走了的,再没露面。兰坡是恼火的,思谋自己并未联系她,用得着低三下四么。她牛了,是不求自己了么。以前,她在自己跟前多么客气,一时陷入愤恨中,怪这女人目光短浅,太不识好歹了。可再想自己被一个破墓弄得狼狈不堪,心中也是万分沮丧的,悔自己干吗要去墓中画画?活的世界都画不过来,却到死的世界中去画。
雨墨倒是同情兰坡,拉着他出去喝酒。老黄也来与他聊天,讲一些巷中的奇闻异事,兰坡是没兴趣听的,他仍然陷在失落与惆怅中,想人生苦短,一世间能做多少事情,哪一件是对的,哪一件又是错的,这路每一步都含糊不得。心里更郁闷着,一声一声地长吁短叹,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天阴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巷里的桃花是早就谢尽的,柳絮也飘过了,独剩下了雨,给老巷增添了荒凉和悠远。兰坡说,人怕倒霉猪怕壮呢,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雨墨讲,你洗甚了,那木乃伊存三千年而能怀孕,这本身就是奇迹,你是出了名的。据说肚里的胎胚依然活着,很有生命力呢。兰坡就更是唉声叹气,一时愁眉不展。雨墨说,别愁么,你愁个甚呢?兰坡便掏了烟抽,一根接一根的。雨墨说,老周,你干吗这样么?兰坡讲,我能不这样么?我是让人小瞧着么,我和奸尸有甚区别,我自形惭秽么。
运秋的心情倒好,写诗的灵感也频频而来,并真就在网上建了博客,一首一首地贴了上去,点击率先还很低,后来竟然高了,也有了几个跟贴者。她想以后人人可以当作家了嘛,博客是个快速的个人电子出版社,只有在这里,写作者才人人平等。只要坚持下去,效果就会显出来。她想,干吗要花钱出书么,出的书有几个读者看?自己辛辛苦苦赚了钱,出了书高高兴兴地赠了人,哪天就让人当废纸卖掉,倒不如网上呢,有几个真正的铁杆文友。她是很快乐的,想着这博客的好,更感慨着科技的好处。雨墨有时会到她这儿上上网,和她聊聊博客,也去看看她文友的文章,认真地评论一番。她的心情便会更好,就觉着人不能全身心地陷在名利场中,浑身的铜臭味,没有了几个真朋友,个个是图了你的酒肉,而非友谊。她是很喜欢网的,能够结识志同道合兴趣相投的朋友。
三逢多日未见雨墨,就来找他,说,干甚呢?雨墨说,写书法呗。三逢呵呵地乐,写来写去,也未见你弄成个气候,你的字值多少钱嘛。雨墨讲,不管写得好不好吧,是个做的么。三逢讲,你那是个甚,还不如来我这儿兼个职,咋也比你写字挣钱。雨墨说,受你剥削了,不干那事。三逢讲,你呆么,想不开哩,来我这儿,给你弄个办公室主任当当,好歹也是部门一把手,你说了算。雨墨嘿嘿地乐,说,光杆司令,我领导我了,和个书法家没甚区别么。三逢就说,那咱不讲这了,拉呱拉呱兰坡么。雨墨说,我看他挺不住了,迟早要精神失常,连惠妃都不理他了,是痛苦得很么。他画了几十幅咒语一样的画便搁了笔,每天神精兮兮的,也不知琢磨甚哩。三逢讲,走,找他去。雨墨说,你找去吧,我不去,受不了他那个刺激,教人心难受呢。三逢说,你脆弱么?雨墨说,我不脆弱,坚强得很。三逢就讲,那就走么,寻兰坡去。
兰坡正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一副很深沉的模样,见两人进来,也不招呼,仍痴痴地坐,一截木头般。他的手里正捏了一根烟,灰是一截一截往下掉的,看看烟燃尽,雨墨过去拍他一下,兰坡却扭了头,唉地一声,你做甚哩么?雨墨就笑了,你装神弄鬼的,真成了地狱中人么。兰坡问,你们来干吗?雨墨讲,有鉴宝的人来北都了,看看你那田黄值多少钱么。兰坡正烦恼,去厨房把一只装米的罐罐提了,说,去吧,问人这值几个钱。三逢就小心翼翼地接了,说,咱这便去么。向雨墨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跟着便走了。兰坡则依然倒在沙发上躺着,心中更烦乱了。
三逢出了门对雨墨讲,兰坡真有病了,它把米倒了,给咱这么个破罐子,他以为是宝呢,可见病得不轻。见过来个人,说,这是宝哩。人拿眼轻蔑地瞅了瞅,说,是宝还能站在大街上吆喝?十足是疯子么。三逢便生了气,这不,北都刚来了签宝的专家么,咱去问问,真是宝,你按专家出的那个价把它买了。人是笑,蒙谁哩?都是拉黑牛的,你们定了套子,让我钻,才没那傻么。雨墨说,中央二台鉴宝节目的原班人马呢,会蒙你么?要不是宝,我们给你十万。雨墨推推三逢,他是北都的款哩。人问,叫个甚?雨墨说,三逢么。这人就乐了,说,是三逢老板么,这样吧,是宝,我出专家给的一半价买走它。不是宝,三逢老板给我一万块钱,怎样?雨墨说,行,你这价开得合理,咱就这么定了。三逢是从包里掏钱的,果然掏出一叠钱来,数出一万,对那人讲,要不是,这就是你的。然后把剩下的又塞回包里,说,上车,咱去鉴宝现场,我还真有了兴趣。
宝是经专家鉴定了的,果真是宝,元代的瓷,是山西的窑烧的,值五万多块。这让三逢大跌眼镜,想,兰坡一个装小米的破罐就值五万?他是不信的,思,莫非是专家看错了的,又看证书,白纸黑字,是写得清楚的。一时疑自己眼花了,揉一揉再看,仍是写得清清楚楚。他就对雨墨讲,不得了么,兰坡真还是个神人呢。他就想,那块田黄也是值了大钱的,忙与人商量着给了一万五百块,匆匆往巷里赶,是要寻了兰坡讨田黄去鉴定的。兰坡是仍旧睡了的,见两人进来,有气无力,说,坐吧。就懒洋洋地看窗外,树枝上正栖了两只鸟,是人面狮身的,几人便呆了,要挤了脑袋看,仍然是几只鸟而已,不禁面面相觑,一时腊黄了脸,想是见到了鬼。向兰坡讨田黄的念头便立即烟消云散。
运秋要请钟主编,是她新写了几十首诗的,想听听主编的意思。本要发了电子邮件过去的,是想让他来陪陪兰坡,瞅兰坡魂飞魄散的,心中有些怜悯,思自己对他那样,实在过分了的。就打电话,老钟说,忙得很呢。运秋便把兰坡的事跟他讲了,钟主编就讲,是这样的话,我还真得去去。便说,你等着。临了,他又讲,有位朋友,是杨主编么,他也和兰坡熟,正巧我们一块儿看了个书法展,在一起的,相跟了过去,行吗?运秋问,是刚获赵树理文学奖,作品入选了中学课本的那个新雨老师么?钟主编说,是了。运秋就很高兴,那一起来么,我请都请不到的。
雨墨和三逢听说运秋那里来两个主编,一时兴奋得很,忙把神精兮兮的兰坡拽了,生拉硬扯地弄了过来,问运秋,诗人,准备了甚酒么,酒赖可不喝?运秋便讲,三逢,你是北都的煤老板呢,你那钱多的,也没见你花过几个么。三逢说,这回我买酒。却听电话响,人是到了的。出门迎接,只见三四个人追了一个人跑,赶上了,摁倒便打。与钟主编相跟了的人,就站住了,他很高的个子,稍微有点胖,手里提了一瓶酒说,这是干甚么,咋能这打人呢?钟主编也就站住了,说,是么。两人便要过去。这时,飞驰而来一辆警车,从上面冲下来三个警察,是围了被打的人,咔嚓一声锁了铐的。追的人喊,再让你偷自行车。杨主编就说,那也不能这样打么。三逢忙去警察那喊,住手,住手,只见警察匆匆带了人钻进车。两位主编才进门,杨主编晃晃手中的酒说,我请你们喝酒么,兰坡是咋了,脑子出了毛病?兰坡,兰坡。在椅子上坐的兰坡便站起来,一下跳到杨主编跟前说,是杨老师么,我哪有病,是最近闹心,堵得慌。杨主编就拉了他的手坐下,并招呼了众人坐下,讲,你画你的画,慌甚么?你给我好好地创作,听说你还写小说了,写好了,拿来让我看看。兰坡说,行。
运秋见人坐好了,拿了她的诗出来,让两位主编看,杨主编就讲,让老钟看么,他是专家,我不懂诗的。运秋便说,杨老师,你谦虚么。杨主编讲,真不懂,但看见你们年轻人成长起来,我就欣慰么,我们是有了接班人的。钟主编就讲,我们这些老家伙,看见有了自己的接班人就开心得很呢,你们要好好干么,不能似兰坡般,没斗志不行呢。却听外面有人喊,看么,那是甚呢?几人忙出了门,见天边有个碟状物,亮一下就暗了去,接着没了踪影。
雨墨的手机便响,说,我是惠妃么,在研究所呢,那木乃伊体内的胎体忽就没了,那尸体也慢慢风化了,扬起一阵灰,你们快去巷里的古墓瞅瞅,看它怎样了。雨墨就顾不得与众人解释,说,快走。待跑进巷,见围了一群人,那古墓所在之处早夷为平地。而巷的尽头,只飘了一张画,运秋捡了看,是咒语般的字符,旁边盖了章,是兰坡。忙拿了去与众人瞅,却又竟是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