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人”班长
2009-12-24刘耀文
刘耀文
七年前的冬天,一节绿火车皮把未满18岁的我从江西拉到了福建,从那一刻起,我便有了个名字,叫“新兵”。
我的新兵班长叫王有志。他不高的个子,却有着一副结实的身板,成熟略带稚气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说实话,对于还没有挂上列兵警衔的我,对班长的崇拜一点也不亚于将军。我的双眼曾多次偷偷打量过他肩上那副闪着亮光的警衔,以至于那段时间我把“班长”当成了自己在部队最大的奋斗目标。
老兵们并不称班长为“班长”或王有志,而是叫他“土人”。起初我不太明白,后来才知道由来:有一次支队组织看电影,当银幕上出现影片名“冲出亚马逊”五个大字时,班长激动地大喊“冲出亚马孙”。从那以后,“土人”就代替了“王有志”三个字。
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只有小学文化的班长的确有些“土”,他的谈吐甚至有些粗俗。但正是从这种粗俗中,我感受到了乡村人的纯真和朴实,看到了军人的坚毅和刚强。在我心中,这位“土人”班长就是一位亲近的兄长、勇猛的斗士。
那天晚饭前,班长组织我们在器械训练场练习双杠。这是新兵连开饭前的必修课,也是我最弱的科目。因为我的动作不规范,班长罚我撑在双杠上定了半小时的型。晚上熄灯后,双手酸痛的我根本无法入睡。班长见我在床上转动,便前来询问原委。可我不敢说手痛,只好撒了个谎说肚子饿睡不着。听完我的话,犹豫片刻的班长离开了房间。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他从大衣里端出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现在我床边。班长把我扶进怀中,一手抱着我的后背,一手给我喂面条。透过昏暗的手电光,我发现这张在训练场上严肃的黑脸,瞬间变得如此熟悉和温馨。他就像母亲,每挑起一夹面,就轻轻地吹几口,尔后送进我嘴中。
内心愧疚的我当时并没去想面条是怎么来的。直到第二天,班长做检讨时,我才知道那碗面条是他翻围墙偷跑出去买的。
生活中对我们细心照料的班长,在训练场和战场上却变成了一个勇猛的“土人”。
新兵连的训练场是块还没修建好的坑坑洼洼的石沙地。训练走正步时,班长嫌我们的脚步声不够响。有人便咕噜:满地都是石沙,谁敢用力踢。战友的话刚落,就见班长卷起裤管光着脚在石沙地上“啪啪啪”来回踢了好几遍。从那以后,整个新兵连便数我们班的正步踢得最好最响亮了。令大家刮目相看的还是班长的战术动作。他十米开外提着步枪冲锋,紧接着快速卧倒,整个身体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五六米长的迷彩弧线,尔后“啪”的一声响,便端着枪稳稳地匍匐在地面上了。我曾多次学这套动作,可每次不是卧倒的速度太慢,就是枪出来没有响声。我问班长该如何去练,他只是 了 头笑着说:“你不够土!”
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在苦难与期盼中结束了,幸运的我被班长直接带到了他所在的中队。我又成了他班上的一个兵。
分到中队后,班长对我已没有在新兵连时的严格了,但因为我没耐性,做事慌张,已几次受到他的严厉批评。
那天晚上,班长冒雨从后勤班端来一碗米。正当大家不知道这米的用途何在时,班长对我说:“好好数一数,睡觉前告诉我有多少粒。”我不明白班长的用意,但心想既然是班长要我数,那肯定有他的用处。我一五一十很认真地用了半个多小时数这碗米,可当我把一万零五粒这个数目告诉班长时,他却说我数错了,还命令我明天重数。
连续数了几天,每次我一报数目班长都是说数错了。后来,我干脆不数了,每次都在前一天的基础上加几粒或是减几粒。看出我的心思后,每天一到数米粒的时间,班长便坐在我身边盯着我。这样一来,我只有一粒一粒认真地数了。数到第十五天,班长才让我收起那碗米,并对我说:“如果你还没耐性,我就换个脸盆给你数。”原来班长要我数米粒是为了磨炼我的耐性。
连续多天的大雨仍下个不停,这可乐坏了我们这帮不愿训练的新兵。可班长却叹着气说,别高兴得太早,很快就会有任务的。当我们还没理会班长那句“很快就有任务”时,中队便接到参加抗洪抢险的命令了。
由于我是刚分配到中队不久的新兵,还不具备上前线的资格,所以没能亲眼目睹班长在抗洪抢险中的“土人”风采。从老兵们口中得知:时刻冲在抗洪抢险最前线的班长为了救被困群众,被泥石流冲走了。当大家以为班长遇难了时,他却被另一股泥石流冲了出来。已变成泥人的班长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揩了揩脸上的泥浆,便继续投入到救援中去了。手术时,医生护士被班长感动得泪流满面——班长的肺部全是泥浆。
班长是支队的特战骨干,担负急险难任务是常有的事。
班长出院不久,又接到了协助公安机关追捕在逃犯的命令。没想到的是,他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班长出动的第二天上午,队长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赶去了医院,下午回来时,便带来了班长牺牲的噩耗。
班长追捕的逃犯是个集偷盗、抢劫、杀人于一身,无恶不作的犯罪团伙,他们深藏在山林中。搜索到犯人后,班长用娴熟的擒敌术拿下了两名罪犯,当他准备扑向第三名罪犯时,一把长长的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命令已下,还没公布……”一位支队领导在清理班长的遗物时说。
原来班长在上次抗洪抢险中荣立二等功后,已经被直接提干了,但还没来得及公布,他就牺牲了。
班长走后不久的金秋十月,我被调到中队部接替年底将退伍的文书的工作。
事后从队长口中得知,班长曾多次向中队力荐我接任文书。中队领导担心我这个急性子干不好文书这份细心活,班长便向领导保证,一定让我改掉没耐性这一坏毛病。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班长要我数米粒的苦衷。
窗外又下起了大雨,听着哗哗的雨声,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从床头柜里端出那碗已泛黑的米粒,一粒一粒地数着。作为一个新兵,我还能靠什么寄托对班长的哀思呢?
责任编辑 贾秀莉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