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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过节的山谷

2009-12-19李智红

安徽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兰坪县情人爱情

李智红

4月28日,是普米人传统的“情人节”,也是我们中国作家采风团一行抵达云南省兰坪县开展采风活动的第二天。

一夜小雨,清晨,整个兰坪县城依旧云雾迷蒙。气温骤降,寒气袭人,浓雾聚散的间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雪帮山的顶峰,神圣,尊贵,清浅的白光,温润地闪烁,慈祥如祖母守望家园的眼眸。在县委会议室听取了县长李永平先生的县情介绍后,我们一行便开始沿着一条河流的走向,向着通甸镇的罗古箐进发。

雨,依旧在落,小阵雨,停停下下,天一时半会没有放晴的意思。原本坚硬平坦的路面,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道路的表层被充分发酵,像铺了一层酥油的软馍,有车轮碾压而过,便带起大坨大坨的泥泞,这给行进中的车辆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车轮在忽左忽右地打滑,犹如进入一个新开的矿区。原来,抵达罗古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让我突然便联想到一位喜好探险的朋友说过的一句话:“好风景,都需要历经艰难的跋涉,才能触摸或者分享到。”

罗古箐,从属于通甸镇的德胜村,距离兰坪县城有56公里,是云南省近两年比较著名的生态旅游风景区。当然,本地出版的画册中特别强调的这一点,对罗古箐,只是地理方位或风情旅游意义上的简单解读。于我而言,罗古箐的存在,更具有一种神秘的,传承于遥远古代的一种原始图腾,或者保存着诸多稀有民俗传统的一方乐土,甚或是一个只有在我们幸存的诗意和梦想中,才会偶尔呈现的充满原生态物象的世外桃源。

27日深夜的细雨,绝对是罗古箐在这个初夏的第一场好雨。

泥泞的道路,继续顽强地向着罗古箐的更深处延伸。车窗外,许多汉族,藏族,白族,彝族,普米族,男女老少全都穿着节日的盛装,正坚定地往前赶路,脸上,都洋溢着让人感动的好心情。我知道,和我一样,他们将去赶赴一场盛大的节日,一场属于普米人所独有、但却充满包容性、开放性、娱乐性、观赏性的、有上万人参与的情歌对唱盛会。我还知道,在初夏的第一场细雨中,作为一群怀有明显目的性的外地人,我们正在穿越属于他们的村庄和大地,即将进入他们世代歌咏爱情、酝酿爱情、创造爱情的现场。

道路一侧,出现了一条流淌着涓涓好水的溪流。帮我们驾车并同时担任向导的小杨告诉我,眼前的这条溪流,就是著名的“情人溪”。这些溪水是从哪一座大山或者峡谷的深处流淌而出的,我没有时间去作进一步的考证,但我感觉,她一定发乎于情,源之于爱,是万千情侣两腮垂落的,喜悦的泪珠集聚而成的溪流。溪流的两岸,是向上挺拔的山丘,是长满矮杜鹃的山坡,是用山竹或木棍围栅起来的,被精细地耕作过的地块。看得出,这些地块是罗古箐最柔软的部分,全是黑色的腐质土,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无比松软,感觉随时会有黑色的油花渗出。在森林的边缘,散落着一个个就地取材、用木头建造出来的寨子。寨子的房屋,大多是我所熟悉的那种木楞房,在永平的广大山区,我以前就曾司空见惯。木楞房的墙体,用木楞横向呈“井”字形穿结而成,屋顶覆盖着基本规则的木板,普米人称之为“木瓦”。木瓦的边角,用大小不等的石头压住,以防大风掀落。屋顶的正中,安放着一块白色的大石,喻示着天神的在场,以庇护家宅的平安。这些用木头建造的房子,经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侵蚀,裸露出清一色的黝黑,看不出它们的起源,是来自松树林还是栎树林,甚或红木树林。每个寨子,都由三五人家或八九住户很随意地聚集在一块组合而成,古朴,平实,几乎与房前屋后的森林融为一体,仿佛它们原本就是森林创造出来的,是森林另一种色谱另一种形态的呈现。穿越一片狭长的草甸,我们终于进入了“情人坝”。

在松枝、狮子草、杜鹃花搭建的迎宾门前,一群盛装的普米族少女,手捧盛满苏里玛酒的酒碗,正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她们的脸上都满挂着笑容,像盛开的杜鹃花,无比灿烂。下车,循序而入,我们喝酒,她们唱歌,喝的是拦路的酒,唱的是迎宾的歌。酒干了,歌声依旧在飞扬。可以肯定,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好听的酒歌,泉水一样清冽,干净得纤尘不染,比盛满在木碗中的美酒更让人沉醉。

穿过迎宾门,我们进入了一个不算辽阔的草甸,草甸自然地形成三个块面,第一个块面上,已经搭建起一座座五颜六色的帐篷,卖小吃,卖百货,卖玩具,卖烧烤,卖民族工艺品……感觉就是个小型的物资交流会。第二个块面上,是一座完全用木头建造的院落,上过清漆的垛木,没有阳光的照耀,一样闪闪发光。门楣高悬一巨额木匾:罗古箐酒店。在青山古树、绿水草甸的拱卫和烘托之下,这座美丽的木头院落充满了一种神话般的色彩,我曾在安徒生的童话世界里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样的木房子,居住着仙女、菌子、花朵、精灵、羽毛华丽的小鸟、机智勇敢的兔子。第三个块面,是罗古箐的核心,真正的“情人坝”。北边,情人溪荡气回肠;南边,情人花含苞待放。东边,情人树齐眉举案;西边,情人石相依相偎;中央,情人草低眉含羞,妩媚缠绵。可容纳上万人的情歌场上,早已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上百支的赛歌队,分东南西北依次站立,把赛歌场圈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他们来自不同的村庄,不同的民族,甚至不同的支系,不同的家支。他们都穿着本民族自古代传下来的服饰,鲜艳,简洁,比花朵美丽,比蝴蝶轻盈,比太阳鸟绚丽,比白鹇鸡华美。咄咄逼人的色彩,洒脱飘逸的衣袂,把女人的俊美装饰得花枝招展。镶满银饰的佩刀,洒满英气的披风,把男人的强悍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他们自己的节日,在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将歌唱爱情,赞美爱情,张扬爱情。

赛歌开始了,整个山谷片刻便被欢呼,雀跃,歌声,舞步所充盈。成双成对的男女青年,手拉手,肩挨肩,围着整个草场在歌唱,在舞蹈,在嬉闹,在追逐,春情荡漾,情意绵绵,心花随着山花怒放,恋曲随着心曲飞扬。快乐,幸福,甜蜜,喜悦,抑或哀怨,感伤,轰轰烈烈,气象万千,大地在兴奋,空气在燃烧,一种类似于快感的情绪,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吞噬,撩拨,开启。兴许是受到场内热烈气氛的严重感染,原本安之若素的作家朋友们再也呆不住了,纷纷以自认为比较含蓄的方式,参与到其中。张昆华先生的激情被火辣辣的情歌点燃,才思奔涌,妙语连珠。乔传藻先生心无旁骛,聚精会神,我坚信他此时此刻联想到的绝不是《醉麂》,而是醉歌,醉舞,醉人,醉心。李霁宇老师开始与一个牧人闲话,像是在探寻一个民族遥远而古老的源起。淡墨先生一脸的兴奋一脸的灿烂,我猜想他一定从这狂欢的歌舞中,透析出了让人铭心刻骨的爱的精、气、神。尹相如先生正在与通甸镇的镇长、一个豪迈的普米族汉子倾心交谈,米思及、张承源、程地超、资庆元、雷金福、陈惠安等诸位先生,黄玲、湘女、程兆琳、李敏、王昆建等诸位女士,也都没有闲着,要么不停地拍照,要么不断地找人交流,恨不得把整个情人节都装进相机,装进录音笔,装进心窝子里。

当夜,微雨,在烧着木柴、煨着开水的火炉前,时任兰坪县旅游局局长的杨世鲜先生,向我们讲起了普米人的起源。居住在罗古箐的普米人,来自古代一个漫游大地的羌人部落,发源地是青海的江河之源。在普米人为死者杀羊批路的《指路经》中,明确指示了死者归宗途中的站口、路线,意在把死者的灵魂,引领到北方普米人的发祥之地。《指路经》中还特别提到:罗古箐有三条河,一条清水、一条白水、一条黑水;相伴有三条路,要走中间白色的路,这是一条白羊毛铺成的路,这条路回到普米人祖先居住的北方……穿插于整个《指路经》中的景物、地貌,其描写大多与实地相符。罗古箐普米人的真正缘起,我已经无法考据,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历尽迁徙的部落,最终在罗古箐停留了下来,他们种植并守护这片土地,现在我所看到并驻足的这片森林、这片草甸、这片群山怀抱河流纵横的黑土地,属于他们。他们有完全的权利选择悲伤或者歌唱,缅怀祖先的迁徙与抵达,歌咏山川的永恒生命的艰辛。

居住在罗古箐的普米人一直坚信:山川、草木、人畜等,都有灵魂。神依旧居住在他们的周围,居住在罗古箐的大地上。山神居住在深山里。树神居住在古树上。龙神居住在龙潭里。厩神与马、牛、羊、猪居住在一起。火神居住在灶台正中央。而爱神,则居住在情人坝的森林里,山谷中,岩洞内。男爱神雄健伟岸,女爱神美丽温柔,他们共同歌唱着罗古箐普米人的爱情,即使地老天荒,爱情也决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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