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士们斗嘴68回合

2009-12-16邓刚

文学自由谈 2009年6期

邓刚

这些年来,我经常被各大学、中学、专科院校及企事业单位或协会、学会邀请,先后进行过近百次有关文学与人生的讲座。但我却发现,听众相当激动地欢迎之时,也相当激烈地挑战。坦率地说,有善意的挑逗,有恶意的挑衅,有故意的发难,甚至有令你哭笑不得的逼问。我为此练就得思维敏捷,幽默风趣,进而刀枪不入了。在难以置信的“掌声雷动”中,我越“战”越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妙语连珠,决不躲避。于是,我将这些有意思和有意味的问答整理出来出书,竟然无人问津。无奈,我又再次整理,拿出一部分,寄给《文学自由谈》。万万想不到的是,《文学自由谈》在读者中势力相当强大,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光彩。不仅普通读者给我来信来电,连不少作家同仁们也致电表示赞许和鼓励。

现在,我将最后的六十多个“斗嘴回合”,一古脑发出来,算做对读者和编辑的感谢和了结。说句老实话,我兴奋得有点累了。当然,我还有诸多自以为精彩和精确的斗嘴问答,但这要等到机会合适时,再与读者见面吧。

但愿可爱可敬的读者和编辑们还能记住我。阿门!

·作者·

问:我最讨厌所谓现代女青年,她们没一点正经气,头发弄得像个疯子,衣服露得像光着身子,在公共场所打情骂俏,甚至和男青年搂搂抱抱,太流氓习气了!

答:我觉得你的怒气中有怨气,愤恨中有悔恨,也许你有些保守,也许你年轻那阵没赶上开放年代,所以青春年华暗淡流逝。其实开放时代已经拉长了所有人的青春,俗话说,三十岁不浪四十岁浪,五十岁正在浪头上!你不妨也浪漫一把。

问:爱情本来是甜蜜的,就是你们作家无病呻吟,把爱情搅得一塌糊涂!

答:你不觉得爱情最大的魅力就是让人痛苦和伤心吗?如果贾宝玉和林黛玉顺利地登记结婚,最后生了个大胖小子,《红楼梦》还能有什么魅力吗?

问:但纯洁的爱情为什么喜剧少而悲剧多呢?

答:在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往往是最脆弱的,就像透明的玻璃,一砸就碎;就像明亮的眼睛,容不进一粒沙子。可是,现实生活的风沙实在是太大了。

问:无论如何,我认定爱情是最美好的,而你们男作家只不过是读不懂爱情的美好而已!

答:最美好的往往是最不自由的。倘若你敢于面对事物的本质,那么,不客气地说,爱情就是对异性的专政。

问:男人一般比女人粗糙,不会享受爱情。

答:爱情也挺费力气的,爱一气儿得歇一气儿。这就像天天顿顿吃三鲜饺子,你绝对会腻得发疯,甚至还能中病,只要再听到三鲜饺子几个字,就会吓得心惊胆战拔腿飞跑。

问:在爱情上,男人总比女人说的谎言多,你不承认吗?

答:爱情不仅需要真诚,需要热情,不客气地说还需要技巧。倘若仅仅是为了取悦情感,撒谎有时就是一种技巧。

问:爱情是组合家庭的前奏曲,可为什么人们总愿意说家庭是爱情的坟墓呢?

答:爱情是浪涛滚滚,家庭是平坦的沙滩,相爱的男女两人兴奋地从爱情的浪涛中游上来,到了家庭的沙滩上还做游泳状,那就有点精神不对头了。

问:但我还是坚持爱情至上,我认为只要心心相印,家庭会是更美好的爱情园地。关键是男人太不忠于爱情了!

答:你可能太年轻了,而且肯定没结过婚。恋爱是超越常规生活的非常状态,是必须全力以赴才能燃烧起来。但进入家庭之后还要不走样地燃烧下去,男女二人绝对能累死,至少累死一个。

问:说心里话,我已经结婚多年了,但总愿意回忆当初恋爱的日子,为此,我就有些忧郁,人要是老恋爱,不结婚该多好呀!

答:不妨说恋爱是麦田里的风光,而家庭是烤熟了的面包。当然,没有麦子就不会有面包,可是当你享受面包的香甜时,却老是回想麦子地里的青草味儿,这不是无病呻吟,自讨苦吃吗?

问:作家不是经常讲,一切都有游戏规则吗,那爱情肯定也有游戏规则,怎么到了家庭就完了呢?

答:爱情当然也有它的游戏规则了。但到了家庭阶段,大概就只剩下规则,而毫无一点游戏了。

问:家庭的悲剧一般都是男人造成的,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答:基本上同意。但要补充一点的是,女人们一面大骂男人丧尽天良,杀了都不解恨,却一面又坚决不离婚。悲剧不全是独唱,更多的是合唱。

问:我看过你写的文章,说“爱一个浑蛋的丈夫,是女人常犯的错误”。但你错了,你不理解女人的难处。就像我吧,确实与一个浑蛋的丈夫在一起过日子,但破裂的家庭会给孩子的心灵带来伤害,所以,我只好忍辱受屈地维持家庭。

答:我很理解你的忍辱受屈,然而,一个孩子在母亲必须忍辱受屈的家庭里,其心灵上的摧残,远大于一个破裂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伤害。

问:我也是个家庭生活的受害者,因为你们男人心太粗也太简单,所以我过得很痛苦,一直徘徊在要不要离婚的两难中。可我想,就算爽快地离婚,以后就一定能找到想要的幸福吗?

答:如果你确实担忧“以后就一定能找到想要的幸福吗”,那你能不能换一下思维,以后还能再找到这样的痛苦吗?

问:我有两个可以选择的男朋友,一个老实但不太有能力,一个有才气却不好把握。你能否给我拿拿主意?

答:如果你爱一个老实无能的丈夫,就会一辈子过平静的生活;反之,一个有才气的丈夫,恐怕会让你整天提心吊胆。

问:我坚决反对一见钟情,我认为真正的爱情是经过长期的考验得来的。

答:爱情往往奇妙得让你摸不着头脑,有时你千辛万苦却一无所获;有时你一见钟情,竟能白头偕老。另外,无论与谁考验,总得有第一眼吧,第一眼毫不钟情,你还有情绪去考验吗?

问:你在一篇叙述家庭情感的文章里写到,两个一样,活不到天亮,难道你反对男女平等吗?

答:我绝对不反对男女平等。我只是说,在我观察到的现实生活中,男强女弱或女强男弱的家庭,一般不会发生矛盾冲突。夫妻之间有时就像机械齿轮咬合,要是没有起起伏伏的错位,只能是齿对齿硬碰硬的撞击。所以我认为,倘若总是势均力敌,那家庭就是战鼓隆隆的擂台。

问:我还是坚持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这是传统的美德。

答:我认为夫妻之间最可怕的就是相敬如宾。你想想,丈夫和妻子相互都把对方看做是尊贵的宾客,说起话来斟词酌句,鞠躬行礼小心翼翼。我不能想象这样的夫妻在一起还有什么乐趣,我甚至觉得他们很难在一起做爱,大概就是做爱,也会相互鞠躬说“您请”。

问:我们女人总是受男人欺负,你是否承认这个现实?

答:男人如礁石一样坚实地耸立,女人似浪花一样柔软地舞动,表面上看似乎男人比女人强悍。但礁石最终被浪花磨成卵石和沙粒,而浪花依然如故。也就是俗话说的那样,牙硬磨不过舌头。从本质上看,女人不但比男人坚强甚至坚韧。

问:请不要在我面前玩弄散文式的道理,男人胆子大,女人胆子小,这是公认的事实。

答:在小的危险面前,例如看见一只小毛虫子,女人总要发出恐惧的尖叫;但在大的危险面前,女人往往比男人冷静。只要你像作家一样细致地去观察,就会发现,生活中有许多令你吃惊的例外。尤其是女人,往往使你莫名其妙,却又妙不可言。

问:男人只要有了钱,心就变坏了,就去买漂亮的脸蛋,难道这就是你们男人追求的爱情吗?

答:不是。你无论怎么有钱,也只能是买到幸福的形式与爱情的外壳。所以说,你觉得男人可恨的同时,也应该觉得男人可悲。另外,倘若所有漂亮脸蛋的女人都横眉冷对金钱,男人不就全完蛋了吗。

问:男人经常讽刺女人是家庭警察,其实是男人大都有花心和外心,所以逼使我们不得不来监督。

答:感情上的问题很复杂,可以说是浪漫可以说是乱搞;可以说是罪过可以说是美好,这就很难解决。一旦你所爱的人对你不忠,你就是发疯般地打骂、跟踪、监视,乃至像影子一样终日厮守,也很难防范。总之,在这方面我比你悲观,不用说当警察,就是当警察局长也无济于事。倘若我所爱的人另有所爱,我只能是咬牙与她拜拜,否则只能默默地忍受。

问:男女之间为情感的事争吵,我认为责任一般都在男人。

答:刚刚说过,感情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你从这边看是个圆的,从那边看可能是个方的。所以,感情的碰撞和磨擦,有时就像在森林中奔跑的鹿,时常因树枝缠住鹿角而焦躁乱蹦。你说怪树枝还是怪鹿角?

问:破坏家庭的罪魁祸首就是男人,因为你们不珍惜爱情!

答:严格地说,毁掉家庭的罪魁祸首恰恰是爱情,越追究爱情的质量,日子也就越不好过。我们千千万万个老父亲和老母亲们,大概相互说个爱字都脸红,但日子过得远比现代家庭牢固一百倍。

问:别看你是个作家,但我敢说,你不了解女人!

答:你说对了,男女之间无论怎样热烈相爱,大概各自都会有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也就是说有一种情不自禁式的伪装。你想想,我都结婚二十多年了,我妻子现在也没怎么弄清楚我,或是说,我也没怎么弄清楚她。所以我敢说,你并不了解男人。

问:情人和妻子,哪个重要?

答:我认为这是无法相比的。不妨来个戏说吧,妻子是茶壶,情人是茶杯,无数个茶杯之中只能一个茶壶,你牢牢地握着茶壶,却总是把茶杯举到嘴边亲吻。可悲的是,如果茶杯得寸进尺当上茶壶,那她旁边还得有茶杯。

问:爱情必须与金钱划等号吗?

答:当然不能划等号。但我个人认为,没有金钱,你千万别去谈爱情。因为爱情也是一种物质现象,所以,缺少金钱的男女相爱,就会出现比一般人多一些的悲欢离合。至少,婚礼上那枚订婚戒指,就能要你的命;要是再生个孩子,那比要命还要命。

问:都说我们女人多情,其实男人比女人还多情,多得简直就有点死皮赖脸!

答:我同意你的说法,男女其实都多情。但一般而言,男人的多情是在爱情之前,女人多情则是在爱情之后,也就是一位作家说的,当女人认为刚刚开始时,男人却认为已经结束了。这就是情感悲剧的本质原因吧。

问:这么说,在情感战场上,男人是主动攻击,所以,还是我们女人吃亏。

答:在情感上,男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女人来得慢走得也慢,大家都占便宜都吃亏也都够倒霉的了。

问:在一次座谈会上,曾有人当面问你是否有情人,但你却耍滑头,狡猾地绕过去,你是不是缺少真诚?

答:无论一个人感情方式是否合法合理,明目张胆地询问或恬不知耻地自白,都是缺乏文化教养和人格的尊严,这与是否真诚风马牛不相及。

问:我与丈夫经常争吵,但我从来都是正确的,而他从来都是错误的,可他从来都不承认,所以,我觉得男人的脸皮太厚了。

答:夫妻二人在一起争吵,很少是为哲学见解和思想观念问题,更多的是性格撞击。所以,你非要争出个谁正确谁错误来,那真是可怕。假如有个法官天天来判你正确,丈夫错误,你就会觉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吗?

问:在情感世界里,男人远没有女人豁达,你说呢?

答:我绝对承认,在情感上,男人比女人小气一百倍。丈夫要是对他的妻子不忠,无论他的妻子怎样气得发疯,只要是丈夫痛改前非,妻子一般会原谅他并重归旧好。但要是一个妻子对丈夫不忠,事情就不会那样简单,男人往往会一辈子痛不欲生,只要有个阴天下雨的,就会悻悻地不自在。

问:在情感上,男人如此小肚鸡肠,为什么不能像女人那样忠心?

答:也许正像心理学上说的,男人是理智的动物,女人是情感的动物吧。我在公安局挂职时,处理过好几期因情感导致的命案,都是男人和女人站在悬崖上自杀,两个人喊一二三,但结果是女人跳下去了,男人却原地不动。我气得要命,恨不能将这些可恨的男人拖到悬崖上,一脚把他踹下去。

问:问你一个特别的问题,你理解同性恋吗?

答:这确实是一个特别的问题。我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症。在理论上我对同性恋有着无可奈何的理解,但在情感上我无论怎样放大和扭曲想象,也无法忍受。

问:那我再问一句,作家中间的同性恋一定比普通人多吧?

答:不客气地说,我认为你的智力有点问题,因为你把同性恋上升到一种文化档次。

问:好像看到过你在一篇文章中承认自己怕老婆,请说实话,你真怕吗?

答:当绝大多数的丈夫们上班工作时,绝大多数的妻子也在上班工作;当绝大多数的丈夫们喝酒饮茶打扑克搓麻将时,绝大多数的妻子们却继续为家务而忙碌着。也就是说,女人比男人活得辛苦。所以老婆不但应该怕,也是值得怕的。坦白地说,我不但怕自己的老婆,甚至还怕别人的老婆,只要对方说是老婆,我立即就怕起来!

问:我喜欢怕老婆的男人,但一般而言,男人更多的是歧视妇女,你同意我这种说法吗?

答:我只同意百分之六十。因为我发现女人有时也歧视妇女。例如夜里路灯下坐着四个男人,吵吵嚷嚷地打扑克,你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要是路灯下面坐着四个女人,吵吵嚷嚷地打扑克,你肯定会比男人还看不惯;再例如,一个男人坐在酒店里抽烟喝酒,你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要是一个女人这样干,你甚至会骂她是败家子儿呢!

问:我老公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和苦恼,回来从不对我讲一个字,我很伤心甚至愤怒,这是不是男人小瞧女人的现象?

答:一个男人在外面遇到麻烦,回到家里能沉得住气,不对妻子唠叨,我个人认为,这是个优秀的男子汉。因为妻子对丈夫的苦恼,一般都是使用感情安慰,而绝少理智分析。假如丈夫在外面与同事吵架,无论有理无理,妻子听后立即就会忿然,往往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先痛斥那个同事一番,这就会使丈夫愈发气愤,第二天更加怒气冲冲地去吵。

问:如果你的妻子在单位里受到领导欺负,回家对你诉苦,你持什么态度?

答:在这方面我绝对理智,无论妻子受到领导什么样的欺负,我都会冷静地寻找领导欺负她的合理性。如果领导脾气暴躁,我就说领导的脾气就应该暴躁;如果领导不了解情况对她批评错了,我就说领导最应该犯的错误就是不了解情况瞎批评,一般来说一个领导一天至少犯三次这样的错误,这才犯了一次你就受不了,那怎么行?

问:我这是认真地提问,请你不要幽默!

答:你要是认定我这是种幽默,那这种幽默处理方法却相当有效,妻子的冤屈会不知不觉地减少了。只要妻子心里没有冤屈情绪,我就觉得万事大吉。因为冤屈情绪比愤怒还厉害,它像毒火一样在心里燃烧,不得癌症也能得炎症。在这个复杂又繁杂的世界上,每天发生的事非太多了,你怎样拼命也拼不明白;实际上你只要能沉住气,明白不明白最后都会明白。

问:不客气地说,中国老一代作家在情感描写上有些无能,决不敢写上床;而新一代作家在情感描写上却无耻,竟然将上床当作爱情。

答:老一代作家很少写上床,有着很容易又很难说清楚的原因,我不说你们也可能明白一大半了。但新一代作家将上床当作爱情,我绝对一百个不同意。我倒觉得事情正相反,他们发了疯一样地写上床,恰恰是一种讽刺,这个世界上压根儿就没什么爱情。

问:我和我老公本来生活得好好的,但有一个毫不要脸的女人突然插进来,并恬不知耻地来找我谈判,说是她和我的丈夫相爱,而且爱得要死,希望我能理解她。我气得恨不能打她耳光,坦率地说,我甚至都想杀了她!这件事可不可以提供你写小说?

答:先不谈能否写小说吧,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真正气得要打耳光,那首先应该打你的老公。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女人爱你的老公能爱到那个程度,说明你老公也不是省油的灯。另外,你得感谢这个你认定可耻的女人,因为她至少敢坦然地告诉你,你有危险啦。

问:一个女人明目张胆地爱一个有妇之夫,你不觉得死不要脸吗?

答:我理解你理直气壮的痛苦,你可能觉得男人一旦成了丈夫,别人再爱就太无耻了。其实不然,现实生活再三地告诉我们,如今的男女在爱情的战场上全都红了眼,而且所向无敌。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不管是丈夫还是非丈夫,全在他们泛爱的枪口之下。

问:爱情是绝对纯洁的,但你们作家经常弄混了,总愿意在爱情里添加性材料,这是对爱情的亵渎!

答:爱不等于性,但爱却不能缺少性。假如说一个小伙子面貌英俊,老实诚恳,工作勤奋,工资优厚,但就是有一个缺点,没有性功能,那你能与他谈爱情吗?坦率地说,人类尽管喋喋不休地讲文化讲文明,但在爱的本质上,有时还是和动物差不多。

问:我们女人不是不愿做女强人,而是不敢做女强人。原因不在女人,主要是男人太软弱,尤其是中国男人。

答:你只说对了一半。倘若我是个公司经理,就最喜欢女强人,因为你越强越能给公司创造财富;但让我选择爱人,那只能选择温柔的,小鸟依人的女性。这可能不是软弱,而是情感的需要。

问:你这是在宣扬孔子的“女人无才便是德”,我一百个反对,一千个抗议!

答:请你息怒。我对孔子略有点研究,我发现孔子不像其他所谓伟大的人物,总是在发明和创造理论,他更多的是对生活现象的总结。甚至可以说,他不是宣扬,而是在诉说生活的经验。所以,多少次反孔、打孔运动,孔子为什么总是打不倒?关键的问题是,你要打倒孔子,首先要打倒生活。然而,生活能打倒吗?

问:你这不是在说孔子永远伟大,我们妇女永远受压吗?

答:生活的经验并非真理。所以,孔子尽管总结得准确,却不一定正确。为此我们人类总是要奋斗不止,追求更美好更科学的生活。然而,就目前的经济档次和文化层次,还有种种原因所致。我们的生活状态比孔子认定的状态,没多少变化。也就是说,要男人热烈地爱一个强悍的女人,还是很难,不用说中国男人,我看外国男人也够呛。

问:漫长的历史以来,我们女人受尽了压迫,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地位。比如说女作家荣获大奖,女作家当作协主席副主席。可我总觉得你们男人不服气。你说呢?

答:我认为女人更多地是用情感角度看世界。也许过去受的委屈大多了,所以产生了这样一种思维,只要得到的荣誉比男人多,只要当上的官儿比男人大,就算解放了,甚至报仇雪恨了。其实世界上有些宗教热烈并激烈的国家,女人被压制得连面孔也得用面罩遮得死死的,奇怪的是却经常选出女总理或女总统来;据说原英国女首相撒切尔,都是全国的一把手了,还得故意每个星期回家下厨炒几个菜,给丈夫一点女人的温馨。从来没听说哪个男首相找点时间回家做饭,给妻子一点男人的温馨。我的意思是,全国所有的女作家都当上主席和副主席,也不见得是得到了解放。

问:我精力充沛,工作勤奋,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连邻居们都一致称赞我是个有能力的母亲。为此,我全力地培养我的儿子,让他比我更强,可万万想不到,我的努力却付之东流,儿子不但不像我,简直就相反,窝囊脆弱,读书不行,也不勤奋,现在都二十多岁了,连个好一点的工作都找不到,这真让我悲哀!

答:不客气地说,关键的问题是你太有能力了,而更关键的是你的这种能力又“泰山压顶”式地用在儿子身上,把你儿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已经不太有能力自己站在这个世界上了。如果你能彻底放手,让儿子自己出去滚打摸爬一通,管他什么好一点或坏一点的工作,只要能挣出吃饭钱来就行,我想,你儿子很快就会像你一样有能力,说不定还会后来者居上呢。

问:我的老板是个脾气粗暴的男人,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莫名其妙就能把你大骂一通。而且脏话连篇,把人骂个狗血喷头,公司里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成了我的噩梦,就像生活在地狱。我该如何抉择?

答:你的老板绝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依我的生活经验看,这样的老板却不会老奸巨滑,不会背后下毒手。你如果不把他当做正常人而当做傻瓜来看,可能不但不生气,还会产生出一些幽默感来。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跳槽,你就一走了之呗。

问:我当然想逃跑,可总也下不了决心,因为舍不得这个公司的高待遇……

答:老板既然成了你的噩梦,你还舍不得他给的高待遇,看来问题不大。

问:男人与女人相比,大都不讲卫生。坦率地说,我的老公就很邋遢,脏衣服乱扔,臭袜子乱放,起床后从不叠被子,三把两把就算洗漱完毕。而且总是我逼着他才肯换洗干净的衣服。我常常劝他,你在单位里大小是个头头,要讲究点形象,可是他决不花钱买新衣服,更不用说穿时髦的服装了。有时裤子破了个洞,竟然照穿不误。唉,你们男人呀,有时赶不上个孩子!

答:我曾经讲过,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绝对就像改变一个人的性别那样艰难。而一个人的坏习惯,有时可以说是一种性格所致,所以,你这辈子就别指望你老公能干净起来。但你老公的节约精神却令我敬佩,这比现在大多是胡吃海喝的坏男人,你还是合算多了。

问:我认为男人一般都不讲道理,例如我的老公,经常与我吵架,当我问他为什么要吵的理由时,他却总是蛮横地说,我没什么理由,你也没什么缺点,但和你在一起就是没意思!

答:坦率地说,夫妻之间,最可怕的麻烦就是说不出原因,却又怒气冲冲。我不得不忧伤地提醒你,你与你老公的关系可能会发生“癌变”,你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问:说不出对方的缺点错误,却莫名其妙地发火吵架,你竟然认为这是最可怕的麻烦,合乎逻辑吗?

答:我在公安局挂职时,曾接触过一些家庭矛盾。我渐渐发现,凡是指责对方错误和缺点的,哪怕是指责出一大堆来,也有改正和解决的可能。但只要是一方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一口一个没意思,一般是没救了。当然,这并非不合逻辑,但要想解释清楚,需要讲好长时间,那就得另开个专题。

问:我发现,人类越向前发展,越没有真正的爱情,你说呢?

答:我必须老实地承认,我还不太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在现代社会,选择对方往往有如下条件:什么文化?是初中是高中是大专是大学本科还是研究生?挣多少工资?是董事长是总经理是局长是处长是科长还是大款?什么性格?脾气暴躁还是温柔?是A型血是B型血还是什么型血?身高多少?体重是否超重?有否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肝炎和遗传性疾病?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存款多少,住房多少平米……假如没有这些爱情以外的要求,你还敢谈爱情吗?

问:男人的心太硬了,就拿我来说吧,我对我的男朋友无微不至地爱,他不在我身边,我就不断地给他打电话,总怕他出什么事;他只要叹口气,我心里就跟着难受;他只要打个喷嚏,我就害怕他要得病;我有好吃的东西,从来都给他留着,但他却不理我,甚至还偷偷地躲着我。这真令我伤心!

答:太强烈太热烈的爱也是一种压迫,尤其女人的爱,有时像柔软的绳子,越勒越紧。你的男朋友可能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吧?

问:我是一个独身主义的女青年,但所有认识我的人,不是鬼鬼祟祟地怀疑我有毛病,就是喋喋不休地劝我结婚。连街道的干部们也打着做好事的旗号,不断地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其实我愿怎么活就怎么活,碍你们啥事了!

答: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女都结婚,都娶妻生子,所以,人们对你这个独立寒秋的人,当然就不理解了。坦率地说,你要是我的女儿,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成家,我都会痛苦得暗暗掉泪呢!

问:我总觉得领导和同事们都在欺负我,找我的麻烦,让我吃亏;我调转到一个新单位后,新领导和新同事还是欺负我,找我的麻烦。实在没办法,我走后门又调换到一个单位,可照样受欺负和吃亏。你说是不是现在人越来越坏了?

答:可怜的受害者,你大概是病啦。不客气地说,你心理有障碍。我敢断言,你再调换五个单位,还照样会觉得大家都在欺负你,找你的麻烦,给你亏吃。所以,我劝你调换到医院里看心理医生吧。

问:都说作家最有智慧,那就帮我拿个主意吧。我楼上的邻居是个十足的坏蛋,每天晚上都把地板踩得咚咚响,让我饱受失眠的折磨。我想冲上去与那个坏蛋大打一场,你认为可以吗?

答:你千万不要冲上去和邻居打架,那能更要你的命,倘若你打不过人家,反倒被人家痛打一顿,你会疼痛得更睡不着觉了。反之,你要是能打过人家,那更不得安宁,你把人家打痛了,人家当然不肯罢休,这就造成你每天都得神经紧张地预防人家报复,甚至还要做好到法院打官司的准备。另外,从此你头上的楼板会踩得更加“咚咚”响了。

问:你的意思是要我逆来顺受,永远做软弱可欺的羔羊?

答:你要是有能力,最好搬家。当然,搬家不是件容易事,那你就采取第二个办法,买个耳塞子,据说有美国进口的耳塞子,隔音质量最好。如果你戴耳塞子不舒服,就采取最后一种办法,心平气和地到邻居家,告诉他们你实在是受不了声音的干扰,为了不再有声音,你就佯装说给他们家买块地毯,他们大概就会不好意思了。如果他们同意你给他们买地毯,那我也只得投降,因为你这家邻居确实是坏蛋,而且是全世界最坏的坏蛋。

问:什么是幸福?

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得你压根儿就无法回答。好像有一篇文章说过,人和幸福的关系就是鱼和水的关系,等到鱼被钓到岸上憋得发疯地蹦跳时,它才知道在水里是多么幸福了。而我个人的感受,幸福似乎是永远达不到的地平线,但你回过头来看,你身后也有一道地平线。

问:你认为你活得很幸福吗?

答:刚刚说过,幸福像可望而不可及的地平线。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奔波一生的人,到了晚年却往往回忆往日的美好。所以,一个人很自豪地拍着胸膛说,我活得多么多么地幸福,那他不是神仙,就是弱智。

问:我认为诗人比写小说的更懂爱情,请你不要生气。

答: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诗人必须充满激情,才能挥洒出铿锵作响的诗句来。而小说家更多的是靠耐性,慢慢地将故事说清楚。

问:看起来我们女孩子只能去爱诗人啦,那你们写小说的不是全完蛋了吗……哈,实在对不起,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答:这怎么会完蛋呢,我鼓励你们去找诗人谈情说爱,哪怕爱得天翻地覆要死要活。但真正要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你可能就会明白,还得找小说家。哈,实在对不起,我可能也是开玩笑。

问:你也认为男女有别吗?

答:男女确实有别,例如在体力上,男人一般比女人强壮;例如智力上,男人往往靠分析,女人往往靠直觉;例如在情感上,男人阳刚豪放,女人温柔细腻……

问:我不是说男女生理上的差别,而是说在社会生活中的不平等待遇。

答:坦率地说,我不怎么愿意谈平等二字。你只要看看高山、平原和盆地,大树、灌木和小草,就会明白,生命原本就不平等,你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