蚝仔煎
2009-12-11方达明
方达明
我生的不是时候——上世纪60年代,一生下来就充分体会到饥饿的滋味——当时全国的墙壁颜色皆鲜艳,贴着标语红彤彤的,但那些标语只能提神,不能抵饿。
窗外的大海里就长蚝仔,可我们从来没吃过——那是要上交给公家的。
那天听父亲给我们讲蚝仔煎,权作画饼充饥,我激动了很久。当天我就在梦里发誓:哪天见到了真正的蚝仔煎,我要一口气吃它一百盘!
上世纪80年代,我到漳州上学,有一天无意中走到了中山公园的南门外。南门外是府埕,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开阔地,也叫小吃街,全漳州的各种特色小吃一齐挤到了这里,挤得来来去去的人像大饼贴小饼。一问,小吃街最有名的小吃叫蚝仔煎。蚝仔煎!我差点当场叫出声来。原来,蚝仔煎就是鸡蛋煎牡蛎,那个香!小半锅猪油烧沸了,将拌好的鸡蛋牡蛎倒下去,“嗤”——香味就上来了,看着一粒粒鲜美肥嫩的牡蛎在锅里突突突地跳,我的胃一下蹦到嗓门口。可是,我是学生,学生穷啊。我把牙咬得咯哒哒地响,转身进了新开的晓风书店,掏出仅有的五块钱,买了一本《边城》。我对自己说,等毕业了,一定到府埕好好吃一盘蚝仔煎。
90年代中期,旧城改造,把小吃摊一巴掌扫了出去,另外在中医院后门外找个空地盖了一条要充分展现本地饮食文化精髓的新小吃街,店面整齐划一,全部红砖绿瓦。漳州的小吃从此散了魂,就像一群让排炮轰了的麻雀。那年我带着尚为青年姑娘的孩子她妈找到了新的小吃街,想共同品尝一份蚝仔煎以便巩固“革命感情”,不想只见到了一街的待售电器,只好互相望着对方的嘴巴傻笑。
上个月我闲来无事,与某新近下岗的兄弟在中山公园西门外的府埕的树阴下泡茶。远远见一队穿西装扎领带,鼻架金丝眼镜的老头跟着一个导游小姐在那里转来转去,满脸的失落好像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他们的手上都拎了一面小小的三角旗子,上写:“桑梓情华侨省亲团”。
不一会儿导游小姐摇着旗子叫走,没想到其中的一位老人却脱离了队伍拄着拐杖晃到我的面前来,他说:“少年,蚝仔煎哪里去了?卖蚝仔煎的阿娇哪里去了?”
他说的是闽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