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感文化”与“罪感文化”的神话学解读
2009-12-02林玮生
林玮生
[摘要]“乐感文化”与“罪感文化”是中西方文化品格的一组重要概述。但长期以来,对这一组文化品格的形成,缺乏“发生学”的研究。透过中国神话与希腊神话的叙事,可以发现,中国神话饱含着“乐感文化”的因子,而希腊神话则演绎着“罪感文化”的主题。“乐感文化”与“罪感文化”的因子滋生于人与自然抗争的集体体验,其深层成因,可以追溯至中希两族的地理母因。
[关键词]神话;乐感文化;罪感文化;文化品格;张力对子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6-0183-05
一、“乐感”与“罪感”:中西各别的文化品格
20世纪30年代,露斯·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et),从心理学的角度研究人类文化的特征,从而形成了人类学的一个重要学派:文化心理学派。该派把心理学上的人格研究,移位于对族群文化的分析,把一个族群文化视为一个个体的品格、气质,这样,每一个族群都有着不同于其它族群文化特质。在《菊花与剑》(The Chrysanthe-mum and thd Sword)中,本尼迪克特高度概括了两种文化类型:其一,基督教国家的“罪感文化”——人的一生就是为上帝赎罪(original sin)的一生;其二,日本的“耻感文化”——日本人以耻辱感为动力。于是,西方文化便有了“罪感文化”之称。
中国学者也试图以文化心理学派的视角概括中国文化的品格。李泽厚站在世界文化格局,将中国文化概括为“乐感文化”(Culture of Optimisms)。他认为,“中国人很少真正彻底的悲观主义,他们总愿意乐观地眺望未来”。在他新近出版的一部中国文化研究专著书名里,便冠以“乐感文化”。对中国文化的“乐感”品格的概括,得到众多学者的共鸣。半个世纪以前,英国哲学家罗素(Russell,Bertrand Arthur William)谈及中国的文化精神时说:“中国人似乎是富于理性的快乐主义者。”项退结发现,“自到现在,中国民间歌曲多半还是用缺乏半音的五音调……音乐心理学者认为半音产生紧张,而要求解除紧张,无半音的音乐则令人轻松安静”。
应该说,对中西文化品格的“罪感”与“乐感”概括,在很大程度上触及了这两个文化的精神本质,在学界上有较高的认同感。但是,对这两个文化品格的形成,缺乏应有的发生学研究;至于将“罪感”与“乐感”并置于一个共时的空间、并构成对称性的张力对子的研究,目前还未见有学者涉足。
学者孙熙国说,中国“乐感文化”的摇篮是《周易》。本文认为,不管是“乐感文化”,还是“罪感文化”,其滥觞应该溯至民族的神话及地理母亲。在文明的黎明期,一个民族的文化品格虽然还没能被抽象地提炼出来,但它已被蕴含在神话的形象故事及其重重的表象之中。何新说:“在神话的深层结构中,深刻地体现着一个民族的早期文化,并在以后的历史进程中,积淀在民族精神的底层,转变为一种自律性的集体无意识,深刻地影响和左右着文化整体的全部发展。”李子贤说神话的“存在形态是与族群的文化心理结构相对应”。因此,“神话是文化的表征或密码,解读神话可以解读文化系统”,通过形象的、“可视”的神话,可以解读民族文化品格在发生期的雏形。
二、“乐感”/“罪感”文化的神话演绎
1.“乐感”与“罪感”/“悲感”:人与自然冲突、抗争中孕育的世界观色彩
本文认为,作为民族文化的“乐感”或“悲感”品格,根植于初民在黎明期与自然抗争中流露出来的对自然力的不自觉体验。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缺憾》中指出,文明是指所有使我们的生活不同于我们的动物祖先的生活的成就和规则的总和,它有两个目的,即保护人类抵御自然和调节人类关系。在这场长期的“保护人类抵御自然”的人与自然的较量中,由于不同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有相对较为温和的,也有较为险恶的。在较为温和的时空里,当一个民族在与自然的艰苦抗争中,相对较为主动,并不断获得胜利时,就会获得一种相对乐观的体验。相反,在较为险恶的时空里,当一个民族长期受到强大自然的戏虐时,就易铸塑黑色、悲观的民族性格。
在希腊的文明语境中,人类的力量、自然力、乐感/悲感文化这三者关系,可由“弓、弦、箭”三者的关系得到精彩的喻说。如果说,人的力量为弓,则自然力为弦,自然力越凶猛,弦对弓的控制就越就“紧”,这时弓就越就“张”。希腊正处于这弓(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与弦(险恶的海耕环境)的巨大张力之间,从这个巨大张力中射出的箭即是这个民族的悲感文化——这支箭,如此凶猛,成为世界独一无二的悲感/悲剧文化之箭。
而中国文明语境中,弓(人类力量)与玄(自然力)之间不怎么构成张力,相反,弓(中国初民较为发达的自然征服力)与弦(较为温和的农耕环境)能够相对地调和起来,此即“天人合一”。中国初民早发的农耕生产力,以及大地母亲赐给的辽阔沃土,使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能够较为和谐地合一,没有象希腊那样弓与玄之间惊天动地的冲突(而产生举世闻名的希腊悲剧)。在“天人合一”语境中,荡漾着一种人与自然温和关系的“乐感文化”。
2.“乐感文化”与“罪感文化”的形象叙说:“推石上山”与愚公移山
神祇不是别的,正是初民对强大自然力的指称、化身。从某种意义上说,神话即是关于人与自然抗争的曲折的形象的叙述。因此,从一个民族的神话,可以较为清晰地窥视到这个民族在文明黎明期与自然抗争中所表现出来悲欢、苦乐等感情色彩。
(1)在希腊神话舞台上,充斥着中“悲感”的调子。
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叙说了希腊初民在与自然的抗争中所付出的惨痛代价。人类获取、控制宇宙的重要元素火、水、石是文明进程的大事、惊天动地的事件。火作为宇宙的元物质之一,人类只有拥有它,才能驱逐野兽,获得了生机活力,才会有了一个光亮的世界。没有火,人类还要在黑夜中与野兽挣扎中生存。所以,“盗火”的神话故事成了世界神话故事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希腊著名的盗火神话中,宙斯藏起火种,“盗火”英雄普罗米修斯虽成功地盗取天火送与人类……自己却被锁在高加索山上,被罚缚困于冰冷而凄凉的岩石上“守望”,受尽天鹰啄食肝脏之苦。
这个故事透露了希腊初民在与自然抗争中付出的沉重代价。宙斯是强大自然力的象征,普罗米修斯则代表的是人类力量。这位被马克思誉为“哲学日历上最崇高的圣者和殉道者”勇敢地反对神祇,他说,“……当今的主子,很快就会不体面的被推翻……,就让他统治这短促的时辰吧……”普罗米修斯所盗之火是人类生存之火、希望之火,更是渎神之火、文明之火、理性之火。但其中的代价却是巨大的——三万年的苦刑挣扎,受尽天鹰啄食肝脏之苦。这个故事影射了希腊自然力的强大与险恶,以及透露了希腊初民在文明进程中悲剧/悲感的底色。
“命运”故事同样表露了希腊的黑色文化特征。所谓
命运,即人力与神(自然)力冲突而失败形成的一种屈服的认识。㈣在神话时代,人类用形象或神象表达命运。整部希腊神话,可谓是关于“命运”主题的演绎。
俄狄浦斯还未出生就被命运女神决定了弑父娶母的命运,尽管其父拉伊俄斯小心行事,尽管俄狄浦斯王放弃王位,永远离开养父及妻子,到处漫游。但还是逃不出命运的安排,还是未能摆脱命运对他惩罚,而应验了“神谕”的安排。坦塔罗斯和其儿子珀罗普斯因为得罪了神明,从而引起了这个家族几代人互相残杀的悲剧:阿特柔斯与坦厄斯忒斯兄弟相争相残;阿特柔斯的儿子阿伽门农被其妻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坦厄斯忒斯的儿子埃癸斯托斯谋杀。在“命运”面前,人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在希腊神话中,“命运”主要由三个符号承载: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克罗托(纺织生命之线)、拉刻西斯(决定生命之线的粗细,即将各种不同的命运赋予每一个人)以及阿特洛波斯(剪断生命之线)。期中,老太婆克罗托的神象模样值得关注。希腊神话到了第四代神族,即奥林匹斯神族时,神象已彻底人形化。如“前身”为母熊或母鹿的阿耳忒弥斯变成了美丽的少女,宙斯、波赛东、哈得斯三兄弟、太阳神阿波罗、战神阿瑞斯、神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美神阿芙洛狄忒、先知普罗米修斯,都拥有凡人羡慕的人体,即使是恐怖的冥府之王普路同都拥有一个完美的躯体。希腊的神祗几乎都有着一个超人的美丽躯体。唯独命运女神长着一幅吓人的丑相——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对这个“丑相”的不自觉建构,可能源于希腊人对命运之力的惶恐与厌惧,暗示了希腊人与险恶自然力较量中的无可奈何。
在较为晚熟神话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命运新符号:Ananke(亚男克)。它出现在奥尔弗斯宗教的一幅关于冥界情景的图画中。在这幅图画中,Ananke手执皮鞭,监视着因得罪神灵而在地狱中被处以徒刑的西西弗斯。不管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还是残忍的亚男克,都诉说着希腊人所处自然力、神力的不可抗争。
西西弗(Sisyphus)“推石上山”的故事是“罪感文化”的一个最生动的注脚。西西弗藐视神明、仇恨死亡。他曾经扼住过死灰复燃神的喉咙,他不愿回到阴森的地狱中,他不理冥王的召令与警告,继续强留在他挚爱的人间……诸神把他强行拉入地狱,罚他干着没有休止的推石上山的苦役。每当他把巨石推上山顶时,巨石又轰隆滚下山脚……
西西弗热爱人间,以非凡的勇气与死神作对,而遭到了没有尽头的苦难折磨: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劳动。这何曾不是希腊人与命运抗争的结局的生动写照?
(2)在整个中国神话舞台上,则跳动着中“乐感”的调子
在中国神话中,对“命运”呐喊并不是它的主题。相反,不少故事体现了人可战天的主旨。此类神话有:女娲补天、后羿射日、鲧禹治水、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等等。中国神话没有满脸皱纹的命运女神,而是特别强调人的伟力,诸如射月、补天、平地、填海、逐日,移山。在人与天战的一幅幅画面中,弥漫着惊心动魄、坚忍不拔、战天斗地、乐观奋发的精神。这些神话可能暗示在神话时代,中国初民在相对温和的自然环境中,获得了征服自然的相对主动权。因而,“乐感文化”的因子洋溢其中。
水与火一样,是宇宙的重要元素。与盗火一样,控水是人类的文明进程的大事。鲧禹的时代,“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令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海内经》)。“帝”这个神象,就是自然力的象征。面对滔滔洪水这个自然力,鲧禹父子表现出不折不挠的抗争精神。第一代失败了,经过艰苦卓绝的工作,第二代终于驯服洪水。治水工程,是人对自然征服的历史性的重大胜利,从而滋生人定胜天,战天斗地的“成功”、“乐观”精神,并积淀在集体心灵的深处,而成为一种集体意识,或集体无意识。
如果说,“推石上山”的故事是“罪感文化”的生动注脚,那么,愚公移山则是“乐感文化”的形象诠释。愚公是位“年且九十”的老汉,因太行王屋二山阻碍其出入,乃率子孙挖山不止。《列子·汤问篇》中说,愚公为了打开通道,率领全家搬走太行、王屋两座大山。这是一件大而又艰巨的工程。但是,愚公胸怀大志,不被困难所吓倒,终于在他力的帮助下排除险阻,把两座大山搬走了。这则神话弥漫着人可战天、乐观向上的战天斗地的精神。
西西弗“推石上山”是一种无果的劳动,而愚公移山则是一种有果,有望的劳动。西西弗是一种有罪被罚的劳动,愚公是一种豪壮、自发的劳动,西西弗的劳动是一种“定数”,而愚公的劳动则是一个变数。愚公搬走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眼前的“巨石”逐渐变小了,而西西弗却永远地在阴间推动原来那块沉重的巨石。两块“巨石”的故事正是“乐感文化”与“罪感文化”的生动图解。
3.神话世界中“最高主宰”的色调:扬调与抑调
中西文化的“乐感”与“悲感”特征同样在神话世界的“最高主宰”的色调中得到体现。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神话是记录人类进化史的最好载体,他称神话在最荒诞的幻想之下埋藏着“秩序”。人类是群居的动物。人类如何而“群”?这就是关于秩序的问题。秩序是“群”的题中之义。秩序的形成是受制于多个“力”的作用,如禁忌、礼仪、习俗等。其中,总有一个充当核心、轴心角色的“力”,它是一个民族秩序维持的最重要监督者,是一个民族成为这个样子的最核心力量。本文把这个“力”称为“最高主宰”。
“最高主宰”不仅维持了一个民族的秩序,而且塑造了一个民族的文化性格。秩序常常与人的天性合二而一,或者说,它是人的第二天性。不同民族的神话均包藏了一个或现或隐的“最高主宰”或其雏形。中国神话的“最高主宰”是“伦理”
(或其潜在的萌芽),希腊神话的“最高主宰”是“命运”。
“命运”是希腊神话世界的第一力量。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所说,“一切都服从命运,命运是宇宙秩序之源”。在“命运”鞭子的威吓下,希腊的神、人被划定在一个轨道、线路上,神、人不得不各行其道。于是,才有了秩序。
中国的“最高主宰”是“伦理”,特别是在“帝系”神话中,“伦理”的形态更为彰显。这样的神话故事比比皆是,如“帝王功德”神话与“禅让”神话。它们蕴含了这样的思想:有德者得天下。
对比这两族神话的“最高主宰”,可见到两种迥然不同的调子。希腊的“命运”要求人神服从命运之神的安排,就如阿波罗神殿上铭刻的民族箴言:“了解你自己”、“勿过渡”。它警告人不要妄自高大,要服从命运。其调子不是一种鼓励、鞭策,而是一种是警告、抑制,箴言的字缝之间隐藏着一个黑色的、立在人们头上、支配人们的绝对力量,就是一把悬在人们头上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中国神话的“最高主宰”——“伦理”,则用“帝王功德”的故事建构了一个“德”的模榜,用这个样榜去铸塑人的行为,指导人的行径,以“人人皆可尧舜”去诱导人心。比较中国与希腊的两个“最高主宰”,可以
发现,前者是警告、抑制与控制,后者是诱导、鼓励与鞭策,两者一“抑”一“扬”,背后隐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精神走向:在中国这个神话的舞台上,始终回响着鼓舞人心的音符;而在希腊神话舞台上,不停萦绕着无奈的黑色调子。
三、“乐感”/“罪感”文化生成的地理母因:农耕与海耕
地理是人类文化的母亲,当人类文化还在母腹时,也就是人类的祖先与自然界混沌不分的时代。人类历史的产生也就是人类文化由自然母体孕育而分娩的过程。越是在人类的早期,人类对于大地、自然的依赖性就越强。法国年鉴学派史学家布罗代尔认为,由地理环境造成的“历史长时段”因素,始终制约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探讨历史文化中某些稳定的、恒常的现象(精神的、行为的),必须首先把目光投向人类文化赖以生长的地理环境。
自然之母不同,文化之子也不同。恩格斯说过:“由于自然条件的这种差异,两个半球上的居民,从此以后,便各自循着自己独特的道路发展,而表示各个阶段的界标在两个半球也就各不相同了。”
1.“乐感文化”与农耕文明
前文已述过,“乐感”意识与“罪感/悲感”意识实际上是指人与自然之间关系范畴的一组关系,也即是人与自然之间较量而胜负而产生的一种集体的情感体验。人类有自己的意志,自然也具有独立的力量,两者常常是对立的。当人类战胜、驾驭自然时,“乐感”意识一极便得到凸现,相反,当人类受到自然的支配、感受到到自然力量深不可测、不可战胜时,“罪感/悲感”意识便成为主流体验。
中国文明发源于黄河流域,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地理条件,而产生了著名的、早发的农耕文明。早在殷商的盘庚时代,商人已渐渐习惯于定居的农耕劳作方式。徐中舒先生认为殷人早期迁徙不居的原因是由于农业技术不发达,需要不断改变地理条件来维持生产。到了盘庚迁都以后,殷人之所以不再游徙,亦同样是由于农业发展了,国家力量强大了,没有迁移都城的必要了。这说明了中国农耕文明的早发性。
虽然,每一个民族在文明的黎明期都是在艰难的条件下与自然斗争中生存,但与其它民族,如希腊民族相比而言,中国初民生活在较为温和的大陆环境中,不象海民一般充满遭受着莫测的结局。农耕文明的特点是“春种一秋收”不断循环,在一般情况下,农耕者劳有所获,耕有所报(与海耕者的收获比较下相对而言)。这使人感到,劳作的过程就是结局的一部分,过程就是目的的实现。所以,不仅在谷物收成时快乐,而且在播种、耕种时也充满希望、体验快乐。在几千年农耕历史文明的熏陶下,“乐”的体验,已上升为庄子所说的“天乐”,成为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成为一种文化一心理结构或民族性格的“原始底层”。中国的“乐”字与农耕文化有关系。甲骨文“乐”字,根据考证,原意大概是谷物成熟结穗,与人对农作物的收获和喜庆有关,然后引申为喜悦感奋的心理情感。
可见,“乐感文化”与早发、发达的农耕文明关系密切。
2.“罪感/悲感文化”与海耕文明
李约瑟(Joseph Needllam)在《中国科学技术》中说,自然环境是造成中国和欧洲文化差异以及这些差异所涉及的一切事物的重要因素。与中国相比,西方(希腊)的“罪感文化”的形成与自然环境(地理)的关系更为密切。
希腊地区多山贫瘠,农业在希腊中无法展开。谷神在奥林匹斯神系中地位非常低微。在地理空间的压力下,希腊人不得不踏着绵延的海岸线投进大海,成为大海的儿子。海洋是希腊人在生活空间压力下开拓的第二“故乡”,第二片“耕地”。值得一提的是,希腊人并不是哼着快乐曲子投进大海的,而是在狭窄的陆地空间逼力的驱逐下走向大海的。农民脚下踏着的地表是稳定的,海民脚下踏着的“地表”是浮动的。农民的收成相对来说是一个定数,海民收成时常是一个变数:时常受到自然莫测的恩赐或惩罚。
海耕的收获与农耕收获不同,常常伴有莫测、偶然、非因果的结局。栖身于动荡不定环境中的古希腊人在海上时常遇到暗礁、狂风、巨浪、鲨鱼、巨蟒的干扰,船只的航行随时有被触沉,被掀翻,被吞没的危险(当然也有喜出望外的收获)。这使海民深刻、敏感地领略到喜怒哀乐大自然之手对人的左右、愚弄。朱光潜引用尼采(Nie-tzsche)的话说“‘希腊人是一个敏感的民族,极能感受最细微而又严重的痛苦。……希腊人以敏锐的目光看透了自然的残酷的宇宙历史可怕的毁灭性进程。”尼采说,“这个民族如此敏感,其欲望如此热烈,如此特别容易痛苦,如果人生不是被一种更高的光辉所普照,在他们的众神身上显示给他们,他们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忍受这人生呢?”朱光潜、尼采的观点是深刻的,可惜没有察看出希腊“敏感”的民族性格滥觞于风云多变的蓝色海洋——海耕文明。
中国与希腊的地理母亲不同,孕育出了一系列的不同民族性格,如果说,中国是黄土的女儿,那么,希腊则是蓝海的儿子。富饶的黄土地养育了中国农耕文明,使人体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而大海汹涌莫测,使人深刻地体会到人与自然的对立、自然对人的摆布,而形成被自然奴役的“悲感”意识,到了宗教时代,这种集体情感与希伯来文明交汇而演化了西方的“罪感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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