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军:我是疯子一样的痴迷者
2009-11-26马文良
马文良
从上海回来的孙立军,还未从兴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深深被那种热烈气氛所感染的他还在感慨,原来借助媒体的力量不仅能够让观众掏钱进影院,还能让更多的人关注中国的动画电影。《快乐奔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票房一路飘红,直奔2000万元——而这,也是中国动画电影继《喜羊羊与灰太狼》、《麦兜响当当》之后的第三部票房奇迹。
作为导演的孙立军对票房似乎并不感冒,他固执地认为中国动漫电影的春天还未到来,现在应该着眼于长远,少一些唯利是图的欲望,多一些脚踏实地的探索,才能使正在萌芽中的中国文化创意产业茁壮成长。
说这话的时候秋风正劲。北京的秋天让人难以琢磨,本来阳光充足的午后会突然刮起强烈的风,其中搀杂着沙粒,让人睁不开眼。孙立军的办公室稍显凌乱,一套太极拳的服装随意的搭在椅背上,这是他为正在制作的影片《兔爷传奇》置办的行头——为了这部动画电影,他特意跟陈式太极拳的第十二代传人学习,每天清晨天刚亮便在北京电影学院的院子里推手、抱球……这部号称中国版《功夫熊猫》的动画电影正期待借助《快乐奔跑》的成功,在中国掀起又一场动漫电影的风暴。
实际上,屡获华表奖殊荣的孙立军并不是一个称职的营销“推手”,在他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今,说起《小兵张嘎》和《欢笑满屋》,他依旧一脸的遗憾。作为孙立军导演的第一部动画电影,《小兵张嘎》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历经6年,耗资1200多万元,前后600多人参与创作,获得第11届华表奖优秀动画片奖——可是“叫好不叫座”,为什么?因为这部电影根本就没有走进院线公映。没有钱做营销,这是根本的原因。制作精良却血本无归,孙立军的第二部动画电影《欢笑满屋》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这有可能成为我终生遗憾的事情,”谈到往事,孙立军唏嘘不已。
有了前车之鉴,《快乐奔跑》没有重蹈覆辙。在投入市场之前,孙立军便邀请了众多明星为影片配音,在全国各地进行大规模的宣传推广、开发相关的玩偶衍生品、通过媒体的专访和电视台的一次次报道,孙立军从幕后走向台前,为自己所钟爱的电影摇旗呐喊。
累并快乐着。亢奋的孙立军身体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争气,多年来加班熬夜落下的毛病不少。这个自评为“像疯子一样”的北影动画学院院长正在做一件不容易被人理解且极其困难的事情,凭借一己之力打造中国的“迪斯尼”和“梦工厂”。学院派做产业,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只有他——孙立军,才敢拍着胸脯说,只要全国再有50个孙立军,就能为接近5万名学生提供就业机会,就能在3到5年的时间内使中国成为动漫强国。
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贯内敛的中国人自然会对孙立军这些言论瞠目结舌。打开百度搜索他的名字,不了解、谩骂和冷嘲热讽扑面而来。如同功夫片里面的“东邪西毒”,毁誉参半,欣赏的人大竖拇指,不喜欢的人一脚踩死。
这就是本色的孙立军。他朴实,为着梦想一路跋涉;他张扬,封杀日本动漫的言论曾成为网络热议的话题;他真诚,自始至终都毫不掩饰自己对成功的渴望;他浪漫,也只有具备这种特质的人才会干“疯子一样的事情。”他鄙视“山寨文化”,他说当浮夸和浮躁当道,这便成为文化的结石。一个没有本土文化的民族是可怕的,因为文化的缺失必将使得整个国家缺乏自信和舍我其谁的霸气。
既要做,又要说
《中关村》:恭喜《快乐奔跑》获得成功。从规划这部影片到投入市场,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孙立军:我在上海参加完最后一轮宣传,感觉媒体的力量真是很大。之前我们一直是多做少说,或者是做了不说,现在看来既要做又要说。有些电影仅仅是炒作概念,反而能得到认可,这种浮躁和伪文化的现象对发展动漫产业极其不利。要少一些唯利是图,多一些脚踏实地。
《中关村》:与您以前的动画电影相比,《快乐奔跑》有什么特点?
孙立军:如果说特色,我想这部电影创下了几个“第一”。首先,这是海淀区第一部商业动画电影投放到全国院线放映;其次,这是海淀区扶持的文化创意产业项目首获“华表奖”;再次,北影动画学院是全国第一个制作商业动画电影的院校;最后,通过《快乐奔跑》使得大量的动漫产业人才聚集于此,比如迪斯尼公司的技术总监凯文·盖格听说中国院校可以制作商业电影,于是便来到中国发展——这部电影起到了吸铁石的作用,而这种作用,就是示范效应。由此可见,海淀发展文化产业,是走在了前面。
《中关村》:构思这部电影的出发点是什么?
孙立军:《快乐奔跑》紧紧围绕服务北京、立足北京这样的视角,面向全国。这是一部运动题材的动画电影,我们国家在2008年成功举办了奥运会,而奥运精神如何传承下去呢?我们想到用动画电影来体现,让孩子们多运动,因为运动会带来快乐;让孩子们多吃蔬菜,这样可以增强体质,所以我们选择的造型都是蔬菜造型。我们希望通过这部电影,让孩子们喜欢、大人从中获得启发,这就是《快乐奔跑》的立足点。
《中关村》:《快乐奔跑》的成功对中国动画电影有什么启示?
孙立军:对北京电影动画学院来讲,借助《快乐奔跑》成功的机遇,做3至5年的长远规划,为中国打造迪斯尼、梦工厂做好力量储备。我想分三步走;第一步,利用项目来带动产业的发展,动画电影、电视以及漫画出版物、手机动画、多媒体动画、游戏等相关行业全面开花;第二步,通过学术理论研究、高峰论坛以及相关会议,为中国如何快速走进文化强国储备理论研究。目前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包括文化部的《中国原创动漫受众调查研究》、科技部的《动画复用技术研究》和教育部的有关动画专业规范方面的课题。积极的参与筹备北京影视动画协会,立足北京,起到领头羊的作用;第三步,与企业合作形成团队意识。我们会在北京若干地区申请国家级实践基地,吸引全国百所动漫院校加盟,预计经过3年的发展,我们将会成为中国最具活力、最具创新精神、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产业大军。同时,我希望3年后我们可以拿出作品参加奥斯卡评选,努力创作出票房超过5亿元的作品来。我想我们一定可以走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出来。
做中国版的《功夫熊猫》
《中关村》:您怎么看待文化创意产业?
孙立军:创意产业在最初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后来经过若干艺术家的工作才转变成被大众接受的艺术形式。只有作品出来了,转化成看得见的东西,才能称之为产业。动画既是大众艺术,同时也是需要大众参与的。引入更多的民营企业进入这个产业,才能形成良性的循环。
《中关村》:《功夫熊猫》的上映曾经引发国人对动漫产业的热议。
孙立军:《功夫熊猫》是将功夫和熊猫两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元素进行了很好的结合,并且在中国大卖。其实在美国,《功夫熊猫》并不是最好的动画电影,为什么会触动中国人的神经呢?是因为正逐步走向强大的中国,呼唤具有鲜明文化特色的中国原创电影。对我而言,第一次触动是《花木兰》的成功,当时中国推出了一部动画电影《宝莲灯》,宣传语是“中国15年后又一部动画电影的诞生”——那时美国动画电影已经逐步占领中国电影市场,我们却只有《宝莲灯》这一部,并且与《狮子王》、《花木兰》等国外电影比较起来,差距还是很大的。
《中关村》:1999年,你开始策划《小兵张嘎》?
孙立军:这是一件可能会使我终生遗憾的事情。那时候对市场没有认识,资金没有保证,虽然电影制作完成了,也获得了华表奖,可是最终没有公映、走向市场。我将这个遗憾当作案例教给我的学生们,引以为戒吧。
《中关村》:我们如何应对国外文化的冲击?
孙立军:从《小兵张嘎》到现在,恰好经过10年的时间了。在这10年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拿什么应对诸如美国强势文化的冲击?我想现在我可以给出答案,那就是做中国版的《功夫熊猫》。
这部叫做《兔爷传奇》的电影传播的就是京味文化。京味文化就是中国文化,如同京戏。我们生活在北京,就应该将传统文化的精华,那些雅俗共赏的东西,利用时尚的语言和经典的民俗文化结合起来,比如四合院、老胡同、亭台楼阁等北方元素融合进电影当中,而不是《功夫熊猫》中那些四不像的东西;其次,“传奇”就是要发挥动画人的想象,功夫不再是无厘头的功夫,为了拍好这部电影,我开始学习太极拳,跟陈式太极拳12代传人学习。比如说,我们的兔爷练什么功夫?汗珠可以打蚊子!这在全世界来说,只有中国才有这方面的想象力;并且我们邀请了大师级的人物、对北京文化情有独钟的邹静之先生担任编剧,至今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在这部电影中,我们采用了三维技术,如果有更大的资金支持,我们会将这部电影做成3D立体。总之,这部电影在好看的背景下要有中国文化的力量,成为一部老少咸宜的动画作品。我希望上映那天,大人会叫上孩子,说:陪爸爸看动画电影《兔爷传奇》去。(笑)
我做了20年投入的打算
《中关村》:何谓“大片”?院校做电影,存在哪些问题?
孙立军:第一,除了视觉的盛宴外,要震撼;第二,大片不是肤浅的,要有内涵;第三,中国的大片要有传承文化的功能和责任,由弱势文化到强势文化。其实,从根本上讲,院校根本不应该做商业电影,因为这不是企业。我策划《小兵张嘎》的时候,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较着一股劲。如今人已步入中年,多了一份理性和责任。我现在是亲身践行这个产业,影响投资人,将投资给愿意奉献的艺术家身上。从《小兵张嘎》到现在我还没有领过一分钱的稿费。我也是在投入,也是志愿者,什么时候产品赚钱了,我什么时候再分利润。10年磨一剑,我做了20年投入的打算。
《中关村》:您现在制作的电影有哪些?进度如何?
孙立军:我们现在是打组合拳,现在正在制作的有《兔爷传奇》、《雪域獒王》、《天坑》等电影,下个月完成的是《草原小英雄》,这部电影我们制作了3年。现在我们有4个团队在共同运作,我是司令,有4个军长,有各自独立的体系,有两维动画、三维动画、实验动画等。
《中关村》:目前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孙立军:目前做动画电影,最大的问题就是制度不健全、行业不规范、存在垄断。与国外相比,我们起步比较晚,是婴孩,可他们是巨人,我们比拼先天不足。在国内发行,将电影投放市场,需要大笔资金运作。其次,电影产品市场对动画电影关注度不够。在院线经理的概念中,先是美国片,其次是国产片,之后是儿童片,最后才是动画片。所以说,国产动画片的地位不高,我们是早餐的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上不了宴席。可实际上,仔细算来,动画片的观众接近4亿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市场。以《喜羊羊与灰太狼》为例,1.4亿元的票房收入可谓是一个奇迹,可是观影人数不足500万人,这包括三分之一的成人,所以动画片的市场巨大,我们要意识到这点。
《中关村》:让这潜在的4亿观众观看动画电影的确不容易。
孙立军:《快乐奔跑》在商业影院放映的同时,我们到四川山区、贫困地区露天播放,用投影仪,效果不是很好,可是看到中国的孩子们聚精会神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很开心也很感动。作为大众文化和最便宜的艺术形式,我认为它的功能就是平民艺术。我们不应该唯利是图,仅仅关注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城市,我们还要培育10年之后的消费者。今天没有购买力,不等于明天也没有。我看到全国4亿的孩子,每人1元就是4亿元,这就是产业!美国和日本他们看到的就是这个,可惜我们现在很多人还看不到这点。
《中关村》:目前国内动漫人才的缺口据说很大?
孙立军:非典时在我们学校搞高峰论坛,来了20多家企业,以北京的为主。在这个会议上,有企业家提出来说,你们动画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不好用,眼高手低。这个问题是存在的,学习课本和实践是有区别的。我反问企业家,那你有没有拿出你全部利润的5%,让你的导演和主创出国参加动画节和展览会?这次我们搞的本来是学术性的论坛,来的却大多数是老板,你都没有尊重人才,你又怎么可能培养出高端人才呢?所以,从做《小兵张嘎》开始,我就只找二流、三流的人才,不会去找一流的人才来做。我让一流人才到市场上去,二流、三流的怎么办?卧薪尝胆,跟我做原创。《小兵张嘎》用了近600个年轻人,《欢笑满屋》用了200人,《快乐奔跑》用了近300人,当然这其中有重叠的,加起来将近1000人。如果全国有50个孙立军,那就意味着有5万个就业机会。为什么我每天都能保持亢奋的状态?因为我身边有这么多可爱的年轻人。
我是疯子一样的痴迷者
《中关村》:您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
孙立军:首先我是一个艺术劳动者,另外我是疯子一样的痴迷者,我坚信我能成功!我自己定的底线是60岁,60岁我一定会成功,如果身体还可以的话,我想60岁到80岁之间我会创造出海量的价值。我会用20年培养出1000名出色的人才。如果这1000人将坚定梦想和理想,那么他们将是中国文化产业崛起的中流砥柱。
《中关村》:目前像您这样致力于商业电影的教师似乎不多?
孙立军:就我一个,我觉得就我一个。有人问我,孙老师你怎么能找到投资?我说第一,你不要拿钱。第二,假如没钱的时候,你还要从自己的兜里往外掏钱。我是疯子一样的人物,全中国就我一个疯子一样的院长。做这些工作,要有志愿者的心态。要有理想,更重要的是一份责任心,既然我说过中国动漫产业可以在3年内迅猛发展,我就要将这个期许变成事实。我们经历了经济高速增长的30年,现在我们应该安静下来反思文化缺失的问题了。
《中关村》:您所谓的文化缺失问题表现在哪些方面?
孙立军:文化产业是软性的,和挖煤不一样。文化产业可能需要在10年或是百年之后才能发挥作用。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是精神,如同一个被疾病所累的病人,精神一跨,病自然会更重了。我们中国文化的精神,其中一条是自信。可是当西方的价值观混合进来之后,我们自己的文化开始缺失,我们就变得不自信了。我们会将楼房盖得越来越高,甚至可以和纽约、东京比;还有每次重要会议我们都要穿西装系领带,我就很奇怪。我不主张保守,要巧学,不是傻学。长此以往,我们就会文化缺失。
《中关村》:您主张限播国外动画是否与这有关?
孙立军:我是动画圈里是被骂最多的人。让文人去打仗,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我主张限播外国动画片不表示不学习他们的精华。两年前,我和日本的外交部副部长谈过这件事情。他说,您能不能向政府提出来不要限播日本的动画片?我回答他:“我们没有限播日本的动画片,我们是限播外国的动画片。我告诉您我们为什么限播,我们是在发展自己的动画产业,如果不限播,我们每年会有约3万动画人失业。再有,日本是动画世界大国,我们仅在5点到9点(晚)限播外国动画片。其实,动画在电影、出版、网络等领域我们都是开放的。关键是我们要发展自己的产业,另外贵国的动画片在中国的销售价格远低于中国的动画片成本,如果这样我们就无法发展自己的产业,希望理解”。 我这样说就是要政府先重视起来,因为它关系到我国的文化安全。
《中关村》:您做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
孙立军:我们服务的是孩子,孩子的明天就是我们国家的未来。我每个动画项目要拿出三分之一的时间来说服投资人,他们说没有这么好的市场。我说你们不能只看有多少钱盈利,而是要拿出一部分钱来发展中国动画产业,我们一部电影可以普惠上千万人。我们扶持过象张海迪一样的动画人;我们对残疾人免费;也为一些兄弟院校培养师资。10年来,我们为全国130多个学校培养师资人才,我觉得很有意义。
通过亲身践行,我要证明的是,我带着二三流的人才、极少的投资就可以做成的事情,其他人也可以。动画的功夫高手就在身边,未必去到深山寻找。同时,国外一个“比卡丘”开发卖了12年,3000多亿人民币的收入,航空飞机上都有它的形象。我们去年一年中国电影的票房才44亿元,市场巨大,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做啊!
《中关村》:什么力量支持您一路走下去?
孙立军:我手下的兵还在吃糠咽菜,我们的观众(孩子)在等着好吃的粮食(动画片),我没有理由不把这场战争打下去。
链接:
孙立军,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教授,北京电影学院动画艺术研究所所长。2008奥运吉祥物设计评委,并且担任历届“金童奖”和“金鹰奖”的评委,其主要作品是动画片《小螺号》、《好邻居》、《三只小狐狸》,担任了动画系列片《西西瓜瓜历险记》的总导演,特别是2005年由其任总导演指导并创作了中国首部“红色经典”大型动画电影《小兵张嘎》,该片一问世就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被授予第十一界电影华表奖优秀动画片奖。孙辉为中国的民族动漫事业的发展,培养了一大批中国动画界的优秀人才,特别为中国数字动画的发展做出突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