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利奥塔的话语公正思想

丁　霞

[摘 要]:话语公正思想是利奥塔后现代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站在后现代的视域下,提出要对传统公正理论的合法性进行批判和解构。因为这种公正理论具有强烈的主体性和总体性话色彩。在利奥塔看来,这往往会导致极权主义和恐怖政治。利奥塔的话语公正思想致力于寻求异质性的公正观,它基于尊重各种话语的差异性的基础上,承认话语之间的差别和冲突,并强调各种话语之间的不可通约性和互译性。

[关键词]:话语公正 差异性 伦理 后现代

法国哲学家利奥塔自1979年发表了《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一书以后,使其成为最具代表性的后现代哲学家之一。利奥塔站在后现代的视域下,对现代性的公正观进行了颠覆,提出独具特色的后现代话语公正思想。利奥塔的话语公正思想有力地冲击了传统和现代的公正思想,极具颠覆性。虽然这种多元的话语公正理论有相对主义色彩,但是对于当前如何建设公正社会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一、作为一种指令的公正

按照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思路,提出某一概念,必有它的内涵和外延。但在利奥塔看来,这是非合法的。谈到何为公正时,他明确地指出:“为了说理的需要,让我们留在指令的领域里,因为我们在原则上承认,公正游戏是在这一领域里玩的”,“我们没有公正的标准,也就是说公正不是一个服从法律的问题。服从是一种接近于模仿的公正观念,它来源于柏拉图主义和整个本体论传统,因为它只能在本体论话语里被陈述……然而在被我称作‘公正,并且构成公正游戏的指令传统里面,不存在本体论,因此,要公正服从是不够的。在犹太传统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些最服从的人可能是根本不公正的,而那些最不服从的人,可能是完全公正的。两种情况都存在。我们被羁系在义务的语用关系的语境里面,没有行为的标准。公正是试图形成做什么的假设,正是在这里我们又回到了‘理念的理念。人们想象对一种目的的影响,据此来约束自己。这是对我们将决定的指导判断的东西的影响的想象”,“没有人能够说出公正的本质是什么。至少这一点似乎是确定的。”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公正思想,我们姑且给它列出一些纲要,尽管这有违利奥塔的本意。根据利奥塔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得知:

第一,话语公正存在于指令性的游戏之中。话语公正排斥任何本体论的介入,否则就会破坏这种公正性的游戏。因为本体论试图要强迫公正服从法律的安排,听从权威的指示,即是说有凌驾于这种指令性的游戏之上的事物。这必然会破坏游戏规则,造成不公正的现象。此外,本体论还试图把过分精细化的义务强加在个体身上,而这是利奥塔所决不能允许的。他认为,这种义务会最终变成不公正的义务。因此,归根结底,在公正的指令性游戏中,必须坚决排斥本体论,公正指令的发出者的位置必须保持空缺,没有人能够把她或他自己放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成为权威。此外,公正作为一种指令性的游戏是严格区别于描述性的游戏。因为我们不能从描述性的命题推导出指令性的结论,即是说不能从实然推出应然,“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如果一个描述现实的陈述是真实的,那么与它对应的规定性陈述就是公正。”

第二,话语公正不包含任何内容和标准。由于把本体论排斥在指令性游戏外,话语公正的内容变得有些不可言说,确实如此。这种公正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虚空,一种理念。利奥塔指出:“指令的话语来源于虚空:它在语用关系上使人承担义务的效力既不来自其内容,也不来自其发出者”,“没有人能够说出公正的本质是什么”。根据利奥塔反本体论和现代性话语的理论源点,我们对话语公正的内涵只能意会,不能用语言来表达。话语公正不存在统一的标准,只能具体到每一事件才能作出判断(这是一种无标准的判断)。任何试图对话语公正的内容和标准作出统一的规定和划分,都会导致压迫性话语的出现,都是宏大叙事和现代性手法的表露,都不能达到真正的公正。利奥塔排出了公正的实质性内容和标准,这表明了他极权主义和恐怖主义的警惕,也是出于避免元叙事所导致的各种危险的考虑。

第三,话语公正就是逐例地进行判断。既然话语公正的内容和标准都是无法作出界定的,那么个体在实际生活中或者在参与言语游戏中又如何可以作出公正或不公正的判断呢?这一问题迫切地摆在了利奥塔的面前。利奥塔认为,在无标准的状态下,我们仍然可以就某一事件或游戏作出公正与否的价值判断。利奥塔指出:“‘要公正,每次都必须逐例地作出判断,承担判断的义务,然后沉思是否这就是公正。”由于每一种话语、每一个事件,每一种游戏都有自己的一个指令、背景或者是规则,因此,个体根本无法采用一致性的标准来作出公正性的判断,只能逐一判断。但是在个体对每一具体的话语或游戏作出公正与否的判断时,它的依据又是什么呢?即是说,你的每一个具体的公正性判断又由什么来保证是公正的呢?在此,利奥塔借用了康德的判断力和想象力。利奥塔认为,每个个体都有这种天生的判断力。利奥塔指出:“如果没有它(判断力)的话,就不会有义务的体验,也不会有公正的问题。那么,这就是回答:判断力不依赖于对标准的遵守。在最后一部《判断》里,它采取的形式是想象力的形式。一种有建设性的想象力。”利奥塔借用康德的判断力和想象力是否能彻底解决无标准状态下的作出公正性判断可能性的问题呢?本文认为,利奥塔把话语公正建立在语言游戏的异质性基础之上的这种类似于维特根斯坦的尝试中,仍然存在着许多困难的方面。对于所有话语和标准都是同等有效的坚持,实际就承认代表着对于道德判断的要求的潜在拒斥。但是,由于缺乏公正的统一标准或原则,我们是否潜在地只能保留某种软弱的平等主义或无能的多元论呢?因为假如所有的话语立场都被判定为同等有效的,那么我们似乎被剥夺了作出有意义的道德判断和思想判断的根据;假如它是存在的话,话语异质性的价值寻求恐怕会麻木了我们的判断能力。尽管如此,利奥塔对话语公正的描述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反省了现代公正理论存在的单一性缺陷,为公正的多元性存在争取了一定的生存空间。

第四,话语公正是一种异教主义。异教主义原本是多神教的意思,但在后现代的语境下,利奥塔对其作了特定的指陈。利奥塔指出:“当我想到异教主义的时候,我并没有在使用一个概念。它只是一个名称,对指陈人们不用标准来作出判断的情形来说,并不比别的名称好,也不比别的名称差。而且人们不单单在有关真理的问题上,还在有关(有关审美效果)的问题上,有关公正,即政治和伦理的问题上作出判断,而且都不用标准。这就是我说的异教主义的意思。”对异教主义作出后现代政治学的释义又是利奥塔的一大特色,尽管利奥塔并非是在本体论意义上来使用异教主义的,但是我们仍然能够领会到异教主义的大意:异教主义就是要求个体不寻求任何标准对公正的、政治的或者是伦理的问题作出判断,但是我们又必须作出判断,这就是一种无标准的判断。利奥塔话语公正理论与异教主义一拍即合,异教主义充分显示了利奥塔对多元性、异质性、歧义性的钟爱。然而,我们也需要注意到,利奥塔在使用异教主义时,并不是从现代性或总体性的意义上来谈的。利奥塔并不认为异教主义的出现是一个历史的必然,必经的阶段,或者是历史的辩证运动的结果,异教主义的出现是先验的结果。“我并不碰巧认为异教主义是人类的本质,也不认为在历史的辩证运动里,在一个宗教和极权主义宗派的阶段之后,现在来一个异教主义的阶段是必然的。我不想用本质或必然性来支持这一指令。至今,它是受到一个理念来制约的。”

从以上对话语公正的论述来看,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基本的结论:话语公正就是指任何一种话语都有其独立的规则和指令,对任何一种话语,我们都不能采用统一的标准来作出判断,而必须在单独地、无标准的状态下进行判断。要保持话语的公正,就必须保持话语的本来面目,尊重话语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所以,我们必须反对总体性和现代性的话语,反对宏大叙事,做一个异教主义者。

二、话语公正的后现代特征

由于利奥塔在后现代语境下来使用公正的称谓,因此,总体上来讲,我们必须要站在语言游戏和语用学的角度来理解这种公正观的特征。由于这种公正观不具有现代性语境下的实体内容,其内容和标准难于把握,因此,我们必须摆脱现代性和形而上学的思维,并把总体性的话语排除在外,那么我们就能把它理解为是一种话语公正,或者是语言游戏的公正。我们对任何一个事件都可以作出无标准的判断。

具体来讲,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审美性。利奥塔在阐述他的话语公正思想时,明确指出,这种无内容、无标准的公正来自于康德意义上的“理念”和“想象力”。个体对事件逐一作出判断,这都来自先天“判断力”发挥作用的结果。为何利奥塔要借助于康德的“理念”呢?我们知道,在利奥塔排斥一切形而上学和总体性的话语情况下,他再也不能够对任何事物作出本质上的价值判断了,即是说,已经没有实体上的意义了,只有指陈上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利奥塔也承认这种公正是一种“无”、“虚幻”的东西。个体不能在感官上把握它,也不能进行具体的描述,因此,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利奥塔想到了康德的理念。他认为,康德的理念和判断力与他要对作为指陈的公正的表述有一种契合性,即两者都是一种先验的东西,是一种不可表现和不可触摸的事物,“不可呈现的东西是作为理念对象的东西,人们不可能展示理念对象的样本、状况、象征本身。宇宙是不可呈现的,人类亦然,历史的终结、瞬间、空间、善,等等,都是不可呈现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利奥塔确实有力地回应了现代性话语针对他的批判。因为这种公正并非是总体性的话语,作出公正判断的能力和标准都来自理念。所以,这种话语公正具有一种超越性,超越于个体的感知能力,超越于一切实体的东西,是一种不可表现的表现力。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话语公正有一种审美的意藴。

第二,创造性。尽管利奥塔对现代性宏大叙事十分反感,也不赞同社会历史是不断迈向进步的论调,反对社会发展都必然是由低级到高级、由野蛮到文明的不断发展进步的观点。但是利奥塔在阐述他的话语公正思想过程中仍然借用了极具主体性话语味道的“创造性”的指陈,并强调了在公正性游戏中,创造性是十分重要的。他指出:“我们中的许多人,很可能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玩这些游戏时常常毫无创造性。也就是说我们走不出什么‘妙着。我认为,异教主义者是艺术家,因为他们能够从一种游戏跳到另一种游戏,而且在每种游戏中(在最佳状态下)他们试图想的着法……关键不在于我们保留着各种游戏,而是在每种现存游戏中,我们发明新的着法,我们在使用现存规则的游戏中打开了新效果的可能性。除此之外,我们改变规则:我们可以用其他规则来玩一种特定的游戏,而在我们改变了规则之后,我们也改变了游戏,因为游戏在根本上是由其规则定义的。于是这又是在语言游戏中的创造性的问题。”利奥塔对话语公正的阐述并非仅仅是指玩语言游戏,或者是故弄玄虚,他也有务实的一面。按照利奥塔的意思,每一种话语都有其自身的法则和体系,每一种游戏也有特定的法则,但是个体在话语和游戏面前又并非是消极无为的,不是被动地听从自身理念和判断力的牵引,而是个体也可以发挥其创造力,改变话语和游戏的规则,可以变着“法儿”走棋。要真正实现话语的公正,玩公正的游戏,除了要拒斥总体性的话语,还必须要不断地创新,在创新中作出公正的判断。

第三,颠覆性。利奥塔站在后现代的语境下,指出每一种话语都具有独特的指令和规则,话语之间不能互通和翻译。任何企图寻求共识都会导致不公正。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的颠覆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任何话语的冲突都不能通过一致性的途径来得到解决。这就对传统叙事对矛盾和冲突解决方式的一种反叛和解构。利奥塔在其著作《纷争》中明确指出:“与诉讼不同的(话语)冲突是双方之间不可适当解决的矛盾,不可协调的原因在于缺乏适用于双方论证的评判规则。一方论证的合法性不等于另一方的不合法。如果人们像仲裁诉讼一样,把同一判断规则同时用于双方,以解决冲突,那么对其中一方来说是不公平的。”这种话语公正思想无疑是致力于寻找多样性的公正,反对通过一致性的评判标准来解决冲突和歧义。在话语的分歧和论争中,不同的观点和意见相互并存,普遍的一致性的游戏规则已经丧失了合法性,不公正的结果是无法避免的。其次,批判传统的真理观,认为真理就是恐怖和暴力。利奥塔拒斥现代性的宏大叙事,认为传统的真理观早已受到形而上学的理性和知识论的控制,真理就是少数精英和专家学者的话语。利奥塔本人对这样的真理话语十分鄙视,呼吁与之作坚决的斗争,“你们不知道真理,已丧失了合法性,将来也根本不会知道。但我们知道,真理是偏执狂和权力的武器,是统一整体性的标记,恐怖的回归。我们也要和真理的白色恐怖作斗争,单一的真理是灰色的。”利奥塔对传统真理观的批判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其话语公正思想极具颠覆性和解构性的特征。再次,明确指出传统的公正观依赖于的合法性基础已经丧失。利奥塔站在后现代的语境下,对传统公正思想的合法性基础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和批判。利奥塔指出这种传统的公正观是建构在现代性和形而上学本体论基础之上的,而随着后现代社会的来临,这个基础不再牢靠了,变得支离破碎,正如弗兰克所说的,“为了那种追求整体和惟一,追求概念和感性的调和,追求转化的和交往的经验的渴望,我们已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传统的公正观由于是一种宏大叙事的话语,因此,它努力寻求的必然是一种绝对的公正观。在表象上,为了实现绝对的公正,它不惜借助于极权主义、恐怖主义来压制纷争和冲突,而对实质上的不公正视而不见。利奥塔正是从此处入手,对传统的公正观提出批判。一方面,利奥塔并未放弃对公正价值的寻求,但另一方面,他从未对客观存在的“不公正”有漠视的态度。利奥塔认为,后现代状况下,各种事件、话语、游戏纷繁复杂,它们之间没有一致性和普遍性的基础,“差异”是它们之间共有的特点和自身价值的体现。因此,要追寻公正的价值,一方面必须尊重“差异”,不能妄自去寻求虚无飘渺的“共识”,另一方面,对由“差异”所带来的各种不公正要保持宽容的态度。

三、话语公正理论的启示

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是利奥塔后现代思想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我们研究利奥塔政治哲学的一个关键点。它对主流公正思想作出了有力的批判,揭露了传统和现代的公正观的局限性,这对于构建当代公正社会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首先,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寻求话语的多样性,反对话语压迫,表明了当代公正社会的建设应该注重话语的“生态性”问题。在当代社会,由于多元化的价值取向,各种话语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没有中心话语,也没有边缘话语。各种话语因为其发出者的身份、性别、种族、天赋等的不同而出现差异是合理的,但一种话语不能压制另一种话语,话语有冲突,但不能采用粗暴的、单一的解决方式。各种话语存在不能相互沟通的可能性,但必须相互尊重,各种话语都具有自身的内在的价值,这就是话语存在的唯一原因,承认这一点,就承认了话语的生态性的问题,否则就会导致话语的压迫,出现话语生态的失衡,这是我们应该避免的。

其次,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认为各种公正思想没有统一的标准,后现代公正观承认公正思想的分歧,不主张寻求无法实现的公正的共识,这启发了建构当代公正社会应该建立多元化的公正观,公正的多样性。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解构了现代性公正的形而上学的基础,反对总体性,反对基础主义和宏大叙事,认为公正根本不可能有统一的标准,人们之间有不同的公正观,在每一判断中,人们也应该采取不同的标准。所以,在价值多元的状态下,当代社会应该建立一种多元的公正观。

再次,利奥塔话语公正思想对现代性叙事的话语——解放叙事和神话叙事极力批判,认为现代性的叙事方式都是一种强权的范式,并且与集权主义和恐怖政治密不可分,因此,这就启发了当代公正社会的建立必须警惕受到意识形态和机构性话语的控制和压迫。建立公正的社会应该反对由各种强权话语对弱势话语压迫所造成的集权主义和各种恐怕政治,公正的社会应该排除各种集权主义和恐怕政治。因此,必须要特别警惕各种以组织、机构、制度以及意识形态的形式出现的话语对个体的压制,应该寻求良好的、不受控制的生存和发展的话语环境,建立一个适合多元价值共存的话语平台。

参考文献:

[1]利奥塔著,谈瀛洲译.后现代与公正游戏.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6-84.

[2]利奥塔著,罗国祥译.非人—时间漫谈.商务印书馆,2000.139.

[3]Jean-Francois Lyotard. The Differend, Translation by Georges Van Den Abbeele. 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8.

[4](德)英格博格•布罗伊尓,彼德•洛伊施,迪特尓•默施著,叶隽等译.法意哲学家圆桌.华夏出版社,2003.181.

[5](德)弗拉克著,先刚译.理解的界限—利奥塔和哈贝马斯的精神对话.华夏出版社,20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