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濒危的文化思考
2009-11-02张睫
张 睫
摘要:方言是中国地域文化的承载者,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今天,其地位及存在价值受到了严重影响,我们有必要对方言的濒危问题加以重视。家庭语言的变化使得方言使用人数呈递减趋势、方言使用者的平均年龄老化、方言的使用范围受限,方言就有濒临灭绝的危险。认清家庭语言的变化。我们就能及时采取措施以延缓汉语方言濒危的进程。
关键词:普通话方言濒危家庭语言文化
汉语方言是民族语言的地方分支。是局部地区人们使用的语言。汉民族上下五千年,在它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时而分化、时而统一,方言就是在分化和统一的复杂历程中形成的。自然而然,汉语方言的形成就有其深厚的经济、文化、政治、社会、历史、地理等因素的影响。以此观之,方言不只是语言,更是中国地域文化的载体。是总体文明的土壤。方言的背后。蕴涵着这种文化多样性的精髓,而文化的多样性以及它们之间的互动、激励和竞争,就是我们文明长盛不衰的内在机制。从语言内部的发展规律衡量,方言代表的是一种特定的地域文化,具有极强的地方特色,而我们今天推广普及的普通话则恰恰相反,它所代表的是公共文化,有着很强的适应性与流行度。只有两种文化相结合。才能铸就中国文化的多样性,我们不应该只发展公共文化,而忽视了文化的地域性带给我们丰富多彩的一面。苏州大学汪平教授曾经在谈及方言和文学的关系时指出,文学是靠语言来传播的,单纯使用普通话写作的文学作品往往是单调而且是枯燥的。他举了几个例子。老舍的小说之所以这么有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作品“京味儿”十足,反映了北京人民原生态的生活:徐志摩的吴语诗也别有一番韵味儿;胡适在《海上花列传》中说:“方言的文学之所以可贵,是因为方言最能够表达人的神理,假如《阿Q正传》用绍兴话来写,那会增添多少情趣啊!”像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从萧红、沈从文的小说到当代韩少功、阎连科的一些作品,不正是方言的使用使其魅力大增吗?再比如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和说唱艺术形式都是以当地方言为依托的,这也是众所周知的。此外,方言还涉及风俗习惯、文化心态等更多的文化内涵。
在2004年7月25日第八十九届国际世界语大会上,中国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司长杨光指出,中国政府已正式将方言保护工程列入了中央财政预算项目,每年度拿出相当数量的资金开展此项工作。既谈保护,其现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仍有人认为方言濒危问题的提出是杞人忧天。真是如此吗?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语言的濒危问题就已经成为国际语言学界普遍关注的议题。据统计。现在世界上每两个星期就有一种语言从世界上消失。国外对濒危语言的界定,范围比较广,只要不是经常使用的语言就可能被归为濒危语言。国内语言学家一般认为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考查一种语言是否有濒临灭绝的危险。
一、看语言的使用人数。如果一种语言使用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没有人能流利自如地使用,也没有人再继续学习,那么其语言功能必然处于弱势。这种语言,尤其是口头语言就可能面临消失的危险,我们就可以把它视为濒危语言。
二、看语言使用者的平均年龄。一般认为,没有青少年使用人口的语言或青少年人口所占比例较低的语言。其语言使用者的平均年龄就呈现出老龄化的倾向,这就意味着这种语言的生存和发展存在着威胁,该语言的濒危处境也就不用说了。
三、看语言的使用范围。当一种语言广泛运用到社会、政治、经济、贸易、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时,它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反之,当一种语言只限于某种仪式、家庭、村寨、个体之间使用时,它的生命力也就比较弱了。
以语言的濒危评判原则看方言濒危又会怎样呢?我国人口多、地域广,方言情况极其复杂。按照现在一般对现代汉语的研究,把现代汉语方言划分为七大方言区: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粤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各大方言区又可以进行再分区,又有若干方言片(次方言),之下又有若干方言小片,直至地点方言。这就形成了区一片一小片一方言点的四级研究层次。我们在这儿讲汉语方言濒危并不是指各大方言区都面临着消亡的危险,而是指一个个小的方言点有可能即将消亡。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按照上述语言濒危的标准,方言点的人所说的方言有可能受到各种外来文化及强势方言的渗透,其使用人口越来越少、使用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老、使用范围越来越窄。这样的一种方言就可以看作是濒危语言了。
笔者曾经专就某一家庭内部语言的变化进行了调查,经过从点到面的研究,可以看出方言濒危问题确实是大势所趋。生活在江西省永新县坳南乡山脚下村的一个家庭,特殊的地势(位于永新、井冈山、泰和三地交界处)决定了那里的人懂得说好几种不同的方言,他们自己的方言属于客家话,同时为了交际的需要,他们都学会了永新话、泰和话(同属赣方言,井冈山话与永新话基本相同,可以相互交流)。家庭成员及家庭语言的构成情况如下。
父亲:吴山,男,61岁,土生土长的当地居民,使用客家话。
母亲:邓小莲,女,60岁,泰和县碧溪镇里陂村人,使用的也是客家话。
大儿子娶了一个外地媳妇。因为生活在本地,媳妇和他们的小孩儿都使用客家话。
二儿子娶了个当地的媳妇,但生活在永新县城,夫妻使用的是客家话,而小孩使用的是普通话,家庭中使用最多的还是普通话。因为他们的小孩儿从小就接受了不同的教育,小孩认为从小学普通话、说普通话,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引以为豪,于是这个家庭的语言就发生了变化。
三儿子娶了一个永新县其他乡的女子,生活在女子的家乡,他们交流的语言就是永新话,他们的下一代使用的语言也是永新话。
女儿在广州工作,遇上了一位同样在广州工作的山东男孩儿,并远嫁山东,两人交流使用的语言是普通话,他们的小孩儿说的是山东话和普通话。客家话使用的可能性在女儿家并不大,她的小孩儿就更不可能会说客家话了。
再设想四个小孩的孩子都结婚生子,那他们的后代说客家话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根据笔者的调查,上述情况并非个例,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泰和县桥头镇与碧溪镇一带的居民,使用的都是客家话,他们处于赣方言的包围之中,他们的家庭语言同样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另外,这些地方经济比较落后,在调查过程中笔者看到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青年人往外面跑的现象比较多,家庭语言出现上述变化的情形属于绝大多数。这种祖祖辈辈使用的客家方言经历着太多的变化,而这个家庭内部使用的语言经过变迁以后,最有可能出现以下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决定了使用客家话的比例将只能越来越低,这对于这种方言的生命力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从长远来看,这种语言使用者的人数将逐渐减少,使用人数与人口总数的比例呈现递减的趋势,语言使用者
的平均年龄有偏大的趋势,小孩儿只占1/7,这种结构铸就了这种方言的老龄化,此外这种方言的使用范围也是极为有限的。根据以上我们所讨论的判断一种语言是否属于濒危的条件。毋庸置疑,该语言将有濒危的可能。以家庭语言内部变化情况为个例,应该可以看出方言的濒危并非杞人忧天。另外,大多数方言只是有言无文,既没有书面语,更没有书面文献,流传下去的可能性也很小。
或许有人认为这与“推普”有一定关系。“在中国,出于维护文化大一统和发展经济的需要,使用行政的力量推广普通话,这无可非议。但应该强调的是,推广普通话绝不是消灭方言的同义语。对推广普通话的唯一正确解读只能是:中国公民在拥有使用方言权利的同时,也应该努力使自己具备使用普通话进行交流的能力。”(香港《大公报》,2005—07—31)我们不能人为地对家庭或个人的语言作出强行的规定,也不能强行地“保护”、“抢救”濒危方言,最重要的就是顺应语言自身发展的规律,本着科学的态度,适时采取相关的对策和措施,延长濒危方言的生命,引导濒危方言变化的方向。
“解铃还须系铃人”,笔者认为,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让每个家庭都要有方言意识。综上所述,在当今的汉语方言人群中,认为方言“没用”的家庭越来越多。这可能和我国的语言政策有关,因为语言政策中对方言缺乏明确的规定,方言的语言地位很低。国家和政府有关部门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同时。也要相应地告诉民众:他们所说的方言在历史和文化的形成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是我国乃至全人类语言文化的宝贵财富,方言的使用和研究对于保护和发展人类语言文化的多样性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作用。任何家庭和个人都不应有歧视方言的想法,认为普通话就是“雅”,方言就是“俗”。每一种方言都是丰富而完整的,每一种方言都是功不可没的,每个家庭在教育孩子大众文化的同时。也应找到各自语言文化和地势文化的优势,让下一代有家乡意识、有方言意识,取濒危方言的精华,弃濒危方言的糟粕。让濒危方言的文化及色彩流传下去。
家庭语言同样也是语言工作者研究和调查方言的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对濒危方言进行及时地记录和研究。是语言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语言工作者唯一能做的。但是,进行大规模的普查是需要逐步摸索的。由于经济和其他多种因素的影响,每一种方言都有可能被另一种方言或共同语所同化,语言文化的互相渗透导致年龄层不同,使用方言词汇和语调上也会有所不同。依笔者老家的方言来说,很多老年人说的词汇,我们这些年轻人根本就听不懂,因为这些词汇大部分已经被普通话词汇所代替,只是调值上发生了某些变化而已。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交流变得困难起来,我们对于方言资料的搜集也变得相当有难度了。家庭语言能帮我们一个大忙。家庭中年龄结构的特殊性,有老有少,有古音也有今音,反映了方言变化发展的过程和趋势,我们完全可以从家庭语言着手,调查和记录方言的特点。这样,我们积极抢救、记录方言,为濒危方言做一些书面上的工作的时候,家庭语言也成了一个方便而全面的工具。
方言的濒危是政治、经济、文化高度发展、高度渗透的结果,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语言的变化必然引起社会语言的变化,家庭语言的变化在方言濒危这个问题上无疑起到了一个促进的作用。对此,我们无法挽回,只能面对现实,顺应时势的发展变化,正确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延缓方言濒危的进程,使方言濒危带来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参考文献:
1、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2、《普通话水平测试实施纲要》,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3、曹志耘:《关于濒危汉语方言问题》,《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1)。
编校:杨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