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拆迁的焦虑和希望
2009-10-31柴爱新
柴爱新
2009年元旦过后的汶川县城可以称得上热闹,大街上人群熙攘,四个月前记者曾到这里采访,彼时行人寥寥,颇为冷清。此时,医院、银行、邮局已经正常营业、餐馆、发廊、超市、商场、酒店,沿街的门市也都开了张。在街上走,偶尔还能碰到迎亲的花车,或者为店铺开业而敲锣打鼓的仪仗队。
但如果抬头看看高层的居民楼,仍能感觉到汶川大地震留下的恐惧与萧索。街边的居民楼往往门窗已经拆掉,整栋楼都没有住人的痕迹,有些墙壁上还留着巨大的“人”字形裂缝。
地震中汶川县城有约82%的房屋受损,其中四分之一需要拆迁,加上汶川重建规划中需要拆迁的部分,虽然至今仍没有准确的统计数字,但是可以预计的是,汶川县城面临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拆迁。
留守者
本刊记者见到大志(化名)时,他正蹲在街边的小店门口听别人聊天。黑棉袄、黑棉鞋、蓝裤子,头发乱蓬着,脸庞消瘦,看人的目光中带着羞涩。
姜维城下,县城东南的校场街一家小卖店的女孩说,她家原来在菜市场卖菜,但是地震后菜太贵了,生意不好做,借了亲戚家已经墙壁开裂的门脸开了个小卖店,卖烟酒糖茶等杂货,一个月赚几百块钱,这是全家唯一的收入。
打听家庭困难的住户,女孩指向了大志。
大志家的房子就在县城繁华地段的威州中学对面,祖辈的宅基地,自己建的房子,上下两层小楼,下面三间,上面四间。震前房子里住着大志一家、妹妹一家,加上父母和岳父母,大大小小11口人。这幢房子是全家最重要的财产。
打开大门,里面还有一层铁栅栏防盗门。楼梯上拴着一条大狗,大志不在的时候,看家的任务就交给它。楼梯上已经有一层尘土,地震后没有打扫过。走廊半空悬挂着从墙壁上震落的天然气表。
大志和父母岳父母都住在楼上,家具电器都在,房间里摆得满满当当,地上散落着孩子的玩具,只有里屋的床上还算齐整,因为晚上大志要回来住。震后,全家里人都住到姜维城半山的过渡房里,但这个家他得守着。他说有小偷,邻居家的门锁就被撬过。房子已经不通电了,晚上他就摸黑回来。
二楼厨房墙壁的裂缝超过一寸宽,一面墙壁已经明显闪向一边,路过时大志告诉本刊记者,按照政府的政策,房子加固后可以领到5000元补助,他领了补助,但是并没有加固。他说即使没有变成危房,这里以后也不能住了,因为如果有余震或者大雨,山上的石头随时都会垮下来。
房子走廊的尽头正对着姜维城所在的山丘,房子和山之间有一堆乱石,地震的当天就在那里压死了一个人。从乱石向上望,山腰还有几块巨石,看上去摇摇欲坠。
听说有记者来,几个邻居赶过来,打听自己家的房子以后会不会拆迁。
拆迁后房子和宅基地如何补偿,大志还不知道,就在邻居们七嘴八舌围住本刊记者的时候,他蹲在一边默默地抽烟。
他全家都以打杂工为生,他自己在一家丧葬馆开车,老婆在城里的饭店洗碟子,父母在山上种菜喂猪。地震后他和村里的另一个朋友帮着遇难者家属挖出了十几具尸体,抬到山上埋掉,没有收一分钱。
离开时,他把大门紧紧锁上,门上去年的春联还在,“九州雨顺千山绿,六合风调万户平”。
到底有多少像大志这样的居民需要搬迁,目前还是未知数。采访中广州援建工作组正在进行房屋安全鉴定,因地震受损需要搬迁的统计数字要到春节前后才能出来。
搬迁户
李昌元一上午都在供销社门口打转,见到朋友就打听对方搬迁的情况。他的房子所在的位置因为要建汶川小学,需要尽快搬迁。
“你看看,这往哪里搬嘛!”他打开自己家的房门给本刊记者看。这是供销社大院里的一间公房,里外两间,加起来不过30平米,除了简单的木质家具,床上地上放了很多个大大小小的纸箱,看上去已经收拾了一半,但是瓶瓶罐罐还摆在那里。
他说,爱人在供销社上班,因为效益不好,工龄已经买断,现在两个人都处在下岗状态。他们住的房子是单位的公房,几年前交过几千块钱,当时单位说他们享有永久居住权,但是没有产权。这种状况,让他谈起拆迁补偿来缺乏底气。
他的住房旁边是供销社的办公楼,二楼办公室工作人员张敏向本刊记者解释,为了解决搬迁安置,单位已经在附近找到了一处房子,正在加固维修,只等修好了就可以搬过去。
就在供销社隔壁,同样要为汶川小学重建搬迁的是阿坝水文局的家属楼,一户人家正在往门口的车上搬家具。
搬家的住户是水文局基建设备科科长熊甫剑,他的住房有完全产权。他在附近租好了房子暂时过渡。
他告诉本刊记者,水文局的居民楼里有70多户,威州镇拆迁办许诺三天搬完,每户奖励8000元。他们已经和政府签了协议,2010年1月10日前搬进阿坝师专的首批安居房。中间这一年过渡期,每人每月补贴90元。
“相信政府呗。”熊甫剑看上去很乐观,但转而叹了口气,“很多家具都便宜卖了,一套只有一两百块钱,没地方堆。”
李昌元也站在一边观望:“人家单位好,阿坝州直属的。”
根据四川省的要求,汶川县的乡镇中小学要在2009年9月之前完工,像水文局和供销社这样需要紧急拆迁的住户还有很多。
板房客
汶川县城的受灾者约三分之一还住在板房里,城区居民的板房安置点有两个,城南的七盘沟和城北的雁门。
从县城到雁门板房区,开车需要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规划建设局的司机张勇晚饭后正坐在板房的沙发上烤着电炉吸烟、看电视,电炉的炉丝火红地裸露在外。
门口放着过冬发下来的火炉,他没有用。他说板房不通风,不管烧煤烧炭都有煤气中毒的危险,而且他常常上班一天才回来,也怕炉子引起火灾,所以不停电的时候就用电炉。
他身边茶几上的盘子里放着几块鱼肉,是晚饭吃剩的,茶几一角有个透明的泡酒坛子,他拿起杯子顺手从坛子里舀出半杯来,一边说话一边自己慢慢喝。
晚上六七点钟,他们单位的十几户板房客陆续回来,他们一般都在单位的食堂吃过了饭。有几个女同事过来打招呼,有的走进门坐下聊天。
雁门板房安置的以县城各机关单位的职工居多,他们一般都早上很早出门,晚上回到板房睡个觉,其他事情基本在单位解决。所以有些板房看上去设置简陋,只有一张床和几张木凳子。
张勇的板房布置得更有家居味道,沙发后面两个大衣柜摆在板房中间靠墙,起一个屏风的作用,这样,里面的床和外面的沙发之间可以隔开。他说上大学的女儿马上要放假回家了,回来了他就睡沙发。
他在县城的房子中度受损,又因为离河床很近,按照规划沿河要建商业区和避难场所,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拆迁。即使自己就在规划建设局工作,拆迁后如何补偿,迁到哪里,他仍然不清楚。
“不慌,看看政府怎么安排,人家过的,我也能过的。”他说着,呷了一口酒。
因为汶川县城规划的红线还没有落地,规划拆迁尚未公布,很多汶川居民都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