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就与语言陌生化
2009-10-29章桂周
章桂周
时下不少文章,尤其是一些诗歌和青春作家作品中的一些遣词造句十分新奇,似乎前后并不搭调,好像用词不当,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情趣,让人耳目一新,回味无穷,轻而易举地俘获了读者的芳心。仔细研究不难发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运用“移就”的修辞方法。
究竟什么是“移就”呢?请看几例:
①“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悲凉”本是一种主观感觉,没有颜色可言,鲁迅先生却用“浓黑”来修饰,显得客观真切,更加确切地刻画出旧社会的极度黑暗,深化了文章的意境。
②“她们被幽闭在宫闱里,戴一个花冠,穿着美丽的服装,可是陪伴着她们的只是七弦琴和寂寞的梧桐树。”(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梧桐树”是不会有任何情感的,不过春荣秋枯而已,而“寂寞”本是人的一种感受,这里却用来形容“梧桐树”,可以正面衬托“被幽闭在宫闱里”人的孤寂。
③“莲湖里盛着什么,/半湖桨声,/半湖笑波。”(于沙《莲湖》)
“桨声”是数不了量不了的,作者却用“半湖”来描写;“波”是客观存在的,没有喜忧之色,这里却用“笑”来修饰,但是却恰恰写出了莲湖之中繁忙景象,一片欢声笑语,有力地衬托了喜悦之情。
其实,“移就”作为一种修辞虽不为人们所熟悉,却经常可以看到。如,火红的青春,美丽的心情,甜蜜的事业,灿烂的前程等等。移就,又称词语移用。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定义为:“遇有甲乙两个印象连在一起时,作者就把属于甲印象的性状移用于乙印象,名叫移就辞。”唐铖《修辞格》上说:“两个观念联系在一起时,一个的形容词常常移用于他一个头上。”《辞海》注曰:“甲乙两项关联,就把原属于甲事物的修饰语移属于乙事物,叫移就。”可见移就是在特殊语境中改变词语搭配关系的一种临时迁就,是词语搭配的创造性运用。或者移人于物,或者移物于人,或者移物于物,通过词语的移用,将人的情绪、状态同事物联系起来,不需要消费更多的笔墨,极简练地把人的情绪、思想、性格鲜明地表达出来,或将事物的形状、本质突出出来,而且使语言出奇制胜,富于变化,饶有情趣。正是这种错位,错出了一种美丽,错出一了份诗意,产生了无穷的艺术张力,用更简洁更生动的语言为我们创造了更深刻、更广阔的艺术世界。例如:“吴荪甫突然冷笑着高声大喊,一种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在他酱紫色的脸皮上泛出来。”(茅盾《子夜》)“铁青色”本是用来状物的,这里用来写人的“苦闷和失望”的心情,将肖像描写和心理描写融为一体,使语句显得简洁生动,深刻有力。又如:“学生们举行中秋联欢会,操场上燃起了欢乐的篝火。”用“欢乐”修饰“篝火”,更能充分调动人们的想象力,想到操场上篝火的旺盛温暖,想到挂在学生们脸上的笑容,想到一个个精彩的节目,给我们以无穷的诗意。
由于移就的超常搭配,使得语言变得陌生化,冲击着读者的视觉,使得文章更有想象空间,增加了文章的语言美和意境美。
“陌生化”理论是20世纪俄国形式主义理论的核心。其领军人物什克洛夫斯基说:“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作为技巧的艺术》)尽管什克洛夫斯基对艺术价值的看法显得片面,但对陌生化语言表现力的强调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陌生化的前提是语言陌生化,要求语言扭曲,阅读受阻,达到尽可能紧张的程度和持续很长时间,从而使作品不间断地被接受。
世界本有无言之美,可是由于太熟悉和机心牵挂的翳弊,我们视若无睹,听若罔闻,虽有心灵,却又对它既不感受,也不理解。而语言陌生化,则给日常事物以新奇魅力,唤醒人们早已麻木的心神,引导他们去审视眼前世界的美丽和惊人的事物,激起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如王羲之所言:“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例如:“远处一页风帆,正慢慢吻过来,间常听到鸽哨,在轻轻明丽的天空上抒情地滑过去。”(何立伟《一夕三逝》)风帆在水上慢行,就如情人温柔的吻;鸽哨抒情地滑过,让听觉与触觉换位。这种新奇独特的句子,增加了阅读难度,延长了感知时间,感染力极大,给人一种绵绵不绝的情趣。
移就实际上是语言陌生化的有效手段,通过词语超常地创造性地搭配,好像不合规范,看似不合情理,打破了我们日常欣赏习惯,却收到了以少胜多,出奇制胜,含蕴深远的表达效果。例如:“他留着浓黑的胡须,目光明亮,满头是倔强得一簇簇直竖起来的头发,仿佛处处在告白他对现实社会的不调和。”(唐弢《琐忆》)“倔强”一般是用来刻画人物的性格,这里却用来修饰“头发”,正是这种错位使用,表现出了鲁迅先生倔强的性格品质和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让人过目不忘。又如“我不相信/一九七六年的日历/会埋藏着这样苍白的日子”(李瑛《一月的哀思》)“苍白”本来是修饰缺乏生命力的事物的色彩,却用来修饰无形的抽象的“日子”,表现出了这个“日子”让人伤恸。
移就,语言陌生化都是表现手段,我们都不能滥用。为陌生化而陌生化,甚至是故弄玄虚,任意肢解,拼凑语言,那则是陌生化的“异化”,并非陌生化的本意。移就与语言陌生化都不能与人的思想感受脱离,它们是让我们更好地发现美,而不是糟蹋美!
(作者单位:安徽省舒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