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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浑融,寄慨深长

2009-10-29李华珍

中学语文园地(高中) 2009年9期
关键词:屈子萧萧秋色

李华珍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屈原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浪漫主义爱国诗人,他出身于战国后期的楚国王族,曾先后担任左徒和三闾大夫的重要官职,入则与王共议国事,制定法令,出则接待各国使臣,交往诸侯,权重一时。他任三闾大夫时,掌管昭、屈、景三姓贵族。后来,人们就用三闾大夫指代屈原。屈原主张任用贤才以振兴楚国,抗御强秦,后来遭谗言谄害,先是被放逐到汉北,后来被赶到江南,披发行吟于泽畔。当他看到由祖宗艰难建立起的强大楚国,奸佞当权,朝政日非,国势岌岌可危,人民的灾难越来越深重时,忧心如焚。“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东汉·王逸《楚辞章句》)在长期忧伤失意的生活中,他始终不屈服不妥协地斗争,并写下了许多优美的诗篇,其中充满着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热爱以及对昏庸统治者愤怒的斥责。最后,他怀着极端愤慨和绝望的心情,投汩罗江自杀。他的峻洁人格和不幸遭遇,引起后人的无限同情与景仰。在汉代,贾谊过汩罗江就曾驻楫凭吊,写下了著名的《吊屈原赋》,为屈原一洒同情之泪。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写道:“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表达了对屈原的无限崇敬与深切同情。千年之后,唐代诗人戴叔伦在一个深秋的傍晚,面对滚滚而来的沅湘江水和暮霭笼罩的三闾庙,同样起了怀古的幽情。《三闾庙》就是诗人凭吊屈原时触景生情、即景成章的精品。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用比兴的手法,写屈原忧国伤时的悲愤幽怨像奔流不息的沅江、湘江一样,深长沉重,绵绵不绝。屈原生而有怨,死亦有怨。全诗以“怨”字为魂,以“怨”字立意。以“沅湘流不尽”开头,既是即景起兴,又是比喻。沅湘是屈原的放逐之地,它见证了屈原的满腔悲愤;屈原在这里写下了流传千古的诗篇。同时沅湘二水也是屈原诗篇中常常咏叹的两条江。《怀沙》中说:“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湘君》中又说:“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沅湘之水,既是屈原悲愤幽怨的见证者,也是他悲愤幽怨的象征。这两句诗既表达了诗人对屈原的深切怀念,也含蓄地赞颂了屈原的精神不死,灵魂长在。清人李瑛《诗法易简录》云:“咏古人必能写出古人之神,方不负题。此诗首二句悬空落笔,直将屈子一生忠愤写得至今犹在。发端之妙,已称绝调。”首句“沅湘流不尽”发语高亢,如天外奇石陡然而落;次句“屈子怨何深”又如古钟震鸣,浑厚而悠扬。流不尽的沅湘融进了诗人对屈原的伟大人格的无比景仰之情,饱含着诗人感慨不已、哀思无限的凭吊怀念之情,它滔滔而去,仿佛是屈原一样的志士幽人喷薄而出的沉郁嗟叹。这是多情的江水,是有生命、有神韵的江水,它赋予屈原的悲剧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意义。

接下来,诗人没有直接承上联铺陈屈原的幽怨悲愤,而是轻轻宕开一笔,转而写三闾庙周围的景色:“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日暮时分的三闾庙,笼罩在深秋的暮霭里,一定是极为肃静的。深秋的寒风低回哀号着,庙旁的枫树林落叶纷飞,飒飒有声,更衬托出三闾庙的幽静。深秋的枫叶色彩是热烈炫目的,但这些并不能给眼前的一切增添一丝暖意,反而更衬托出眼前景色的寒冷和寂寞,给人以肃穆悲凉之感。正如清人施补华说它“并不用意,而言外自有一种悲凉感慨之气”。诗人对屈原骨肉苍生、孤高磊落的高尚品格的追慕流连和无比景仰,对屈原屡遭不幸含冤沉江的不尽惋惜和无比怀念,尽在景物描写中。这一描写显示了诗人纳须弥于芥子(把一座大山放进一颗小小的种子里面)的艺术功力。

在这里,诗人的思想感情与客观景物自然融合在一起,情是景中之情,景是情中应有之景。物我同一,浑然无迹,达到了情景浑融、物我两忘的艺术境界。传统的美学观念中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认为世界万物具有类似人的精神、意识、性情的表现,因此,诗人们往往追求一种山情即我情、山性即我性的理想艺术境界。正如黄宗羲所说:“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既是写景抒情,也是用典。枫叶、秋风和沅湘二水一样,都是屈原诗歌中常见的意象。他在《九歌》和《招魂》中写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诗人化用屈原的诗句入诗,不露痕迹,符合传统文学中“作诗用故实,以不露痕迹为高,昔人所谓使事如不使也”(顾嗣立《寒厅诗话》)的美学追求。大江流日夜,秋枫唱悲歌。三闾庙年年秋色依旧,可是,屈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千载之后,哪里去呼唤他的冤魂归来?枫叶在秋风中萧萧低吟,它们是在为屈子传怨,还是在为屈子招魂?或者,它们就是屈原发出的凄清的怨声?这里,是屈原行吟的地方,如今斯人远去,只有他曾歌咏的枫林还在,如火的红枫在苍茫的暮色里萧萧有声,似在诉说着千古悲剧。诗人抚今追昔,对景伤情,将屈子的名句化为诗歌的结句,不露痕迹,更有画龙点睛之妙。可谓语短情长,语浅情深,语近情遥。李瑛《诗法易简录》对此赞赏有加:“三、四句但写眼前之景,不复加以品评,格力尤高。凡咏古以写景结,须与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则流于宽泛矣。”作者对屈原的无限仰慕和痛惜之情寄寓在景物描绘里,它句句是景,又句句是情;句句咏物,又句句写人。钟惺《唐诗归》对此的评论是:“此诗岂尽三闾,如此一结,便不可测。”

深情是诗歌的生命。写景,情融乎内深且长,寓情于景而情愈深。这首诗的结句以景载情,悠悠不尽之情思尽蕴景中。

在怀古诗中,秋色和大江是最常见的意象。诗人或凭秋色以托怨情,或借秋风以兴别恨。秋色笼罩大地,它一年一度如期而至,无言地昭示着大自然的岁月更替。江水东去不回头,如同时光流逝春秋代序,它自然象征了志士幽人的伟大精神和高尚人格流芳千古,却也含有人世不永,英雄远去的伤感怅惘。沅湘茫茫向东流,寒林古庙萧瑟透,除了宏阔恣肆的气势外,更有一种悲怆苍凉的情味浸润在笔墨深处。《三闾庙》中的秋风和大江,充盈着一股郁勃回荡之气,寄寓着诗人深沉的人生感慨和博大的历史情怀,反复涵咏,自然能感受到它雄浑的气势和心灵的震撼。

读懂《三闾庙》,就读懂了秋色和大江。

《三闾庙》情景浑融,抒情婉转,感慨深沉曲折。笔墨饱满,感情悠然不尽,令人回味无穷。清人冯浩称赞李商隐的《柳》:“有神无迹,任人领味,真高唱也。”用这几句话评论戴叔伦的《三闾庙》也正合适。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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