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的语言艺术特色
2009-10-28张倩
张 倩
摘 要:彭见明作为一名湖南籍本土作家,20世纪80年代以短篇小说《那山·那人·那狗》蜚声文坛。其作品内容一直受到文学评论界的关注,但很少有人从语言应用角度对其语言艺术进行研究。本文试图从语言角度来分析彭见明文学作品的特色。
关键词:《那山·那人·那狗》 语言艺术 地方性
一、语言富于乡土气息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文化的重要载体。方言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它凝结并积淀了具体地域特色的历史文化内涵,反映着某一地域的自然与人文特色以及独特的风俗与民情。王希杰在《汉语修辞学》中指出:“方言成分的适当采用,可增添作品的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有利于塑造人物形象,在文学作品中尤其如此。”基于此,作家们往往有意识地从方言中提炼、采撷鲜活的、富有表现力的语汇应用于文学作品中,用生动的、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语言,创作带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文学作品。
(一)方言词汇的使用
彭见明善于在方言词汇的海洋中选取那些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词语来表现作品的乡土气息。他的作品使用了不少平江话中的名词,使其带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平江话中的名词后缀非常有特色,在彭见明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如“名词+子”形式:野兽子、蛮人子、肩膀子、腿杆子等。
(1)螺形湾这两年养了兔。去送信时,要喊住狗,莫作野兽子咬,狗还没习惯……
(2)狗不肯先过河,它历来是伴着老乡邮员过河的,它用它的身子吃力地抵挡着水流,极力在减缓急流对老人日渐消瘦的腿杆子的冲力。
(3)父亲理解少年老成的儿子,缓和地说:“当然,我也不是个蛮人子,不会乱搞一气。”
在《那山·那人·那狗》中,有许多新鲜有趣的方言地名。比如:
(4)这第一天要走八十里上山路,翻过天车岭,便是望风坑;走过九斗垅,紧爬寒婆坳;下了猫公嘴,中午饭在薄荷冲;再过摇掌山,夜宿葛藤坪。这一天最累人,最辛苦,所以要早起。走得紧,才不至于摸黑投宿。
天车岭、望风坑、九斗垅、寒婆坳、猫公嘴、薄荷冲、摇掌山等方言地名的出现,使得作品乡土气息浓郁。这些大多是岭、坑、垅、坳、冲、山、坪等的地名,说明这些地方山高坡陡,与湖南平江山区的地理环境完全一致。这些地名既符合当地的地理环境,也符合当地人命名的风俗习惯,因此,作品透视出了独特的湖南山区地域风貌,增加了文学作品的真实性。
(二)方言俗语
俗语是通俗并广泛流行的定型的语句,简练而形象化,大多数是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反映人民的生活和愿望,也叫“俗话”。方言俗语大多来自人民群众口头使用的语言,从句式上看常常呈现出口语化、短句多,包含许多省略成分,具有跳跃性的特点。比如,在小说《那山·那人·那狗》中,就出现了这样一些俗语:
(5)那顽皮的膝盖骨哎,什么地方不可以痛,偏偏要痛在这里,一片茅草阻河水,永世的遗憾哟。
(6)父亲说:“不要贪快哩,路要均匀走,远着哩。暴食无好味,暴走无久力哩。”
(7)“你回去吧,放心,我晓得走的。俗话说,路在嘴巴上。”
(8)俗话说:小孩子记得千年事。现在真正带着儿子来了,怎么就没想到过去的玩笑呢?
(9)“嘿,我看,没那么多可怕的。人不求人一般大。”
特定地域的方言俗语是当地人民群众生活经验的概括,是民间智慧的结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用以刻画人物则活灵活现,描写民俗民情则原汁原味,读起来感觉非常朴实和耐人寻味。通过恰到好处地运用一两句俗语来说明事理和写人状物,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
(三)语气词“哩”的高频出现
在这部作品中,我们还可以看到颇具方言句式特征的语气词“哩”。它在作品中的出现频率很高,例如:
(10)父亲审视着儿子阔大的脸庞,心里说:“你不后悔吧?这不是三天两日,而是长年累月的早起哩!”
(11)这算什么呢?人到老年,谁也不保谁没个三病两痛哩。
(12)“没什么。年纪不饶人哩。”
(13)邮递员也是邮收员呢,八十多斤的邮包,挑回去,只怕是有增无减哩。
二、语言极富节奏感和音乐美
相同的音节、语素或词的重叠,本身即具有音韵美。彭见明作品中叠言的使用频率很高。为了追求“美的语言与情调”,他在炼字炼句上颇下功夫。
(一)重叠词的使用
汉语是富于音乐美的语言,文学作品的音韵美被众多作家视为作品艺术性的重要标志之一。读者通过鲜明的语言节奏与和谐的声音美,能感觉到作者内心深处的复杂感情,并在心灵上产生共鸣。如:
(14)桌上摆着两只整整整齐齐的邮包。
(15)父亲在浆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庄严地移交给儿子,并教他怎样分门别类装好邮件,教他如何包好油布。
(16)上岸了,狗“汪汪”地朝老人喊,告诉他:别痴痴呆呆,该要做什么了。
(17)容不得父亲再婆婆妈妈,年轻汉子和狗已经沿着乡间的阡陌,傍着小道,打前头上路了。
上面例句中形容词的叠用可以加强语气,起强调作用。如例(14)、(15)中的“整整齐齐”和“干干净净”,不仅写出了乡邮员对这份工作的重视,同时也写出了老乡邮员内心的激动与矛盾。例(17)中的“婆婆妈妈”突出地表现了老乡邮员的憨态与虔诚。在《那山·那人·那狗》这本小说集中,大约有二百六十九处运用了重叠形式。这在短篇小说里是罕见的。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彭见明小说文本的特殊之处,语言运用的意义深刻显露无遗。
(二)拟声词的运用
彭见明对声音特别关注,在小说中非常注意选用贴切的拟声词把声音直接传达出来,而不借用修饰手法。同时,拟声词的形式也多种多样,不仅有单音节的,还有多音节的。如:
(18)狗高兴得“嗷嗷”叫着,游在水里的身子紧傍在儿子的脚的上方,拼力抵挡着水流。
(19)儿子说:“母亲曾经咯过一口血,冬天里气喘得厉害,她不吃药,也不肯请郎中看。你回家后,一定要带她到县里去检查,县里你熟悉。”
拟声词的大量运用使其更具有了形象感和韵律美。这些拟声词不仅生动形象,而且易读上口,在紧迫的节奏中象征性地传达出了作者的某种感受,可谓声情并茂、以声传情,收到了奇妙的表现效果。
三、语言精炼贴切
短篇小说需要以精炼的语言描绘和概括丰富的生活。为了求得精炼的艺术效果,真实地反映生活,作家往往要反复琢磨,力求用恰当贴切的语言刻画事物的情状。
(一)文言字词的使用
古代汉语以单音节为主,现代汉语则以多音节,尤其是以双音节为主。固然,以多音节为主的汉语字词,无论从语音、语义,还是从修辞的角度考虑,都要比以单音节为主的文言字词在表达和交际上更具优越性。但是,适当地吸收那些有生气的、富于表现力的文言字词,可以使语言更加精练、生动、传神。鲁迅先生曾说:“没有相宜的白话,宁可用古语。”小说《那山·那人·那狗》中,作者在写那乡邮员过路的九条河时,是这么描述的:
(20)春夏季节,水足溪满,一场暴雨,猛涨三尺,溪面丈余,浊浪翻滚,架不成桥,砌不成墩。冬秋之季呢,滩干水浅,河床干涸,遍布鹅卵石……
作者用极少的文言字词就把九条河的基本面貌给描绘出来了,没有半点罗嗦、冗余之感。全段四字用语的表达方式,极富古代骈体文特色。
(二)简短句的使用
(21)“木公坡的王五是个瞎子,他有个崽在外面工作,倘若来了汇票,你就代领了,要亲手交给王五,他那在家的细崽不正路,以前曾被他瞒一回汇款。你记住了?”
这些话语之所以朴素、实在和感人,没有半点矫柔造作之感,简短句式的运用功不可没。如若运用长句、复杂句,可能就无法把父亲叮嘱儿子时的那种亲切之感写出来,或者只会显示出父亲的罗嗦、唠叨。在父亲唯一一次背儿子的场景中,作者是这么写的:
(22)他回去了,他和儿子相处了三天,他背着儿子到处玩,过足了背儿子的瘾,直到儿子不肯他再背他,就这样,他背过儿子一次,作为父子情谊,能记起的,仅止于此啊。
这个长句并不显得冗长,它由10个小分句组成,最长的一个分句也只有10个字,可见作品语言是何其简练。
四、借修辞取得语用效果
修辞是人类交际活动中在言语表达者和语言接受者的互动状态下发生的一种语言现象,是语言表达者适应题旨情境,为了实现某种交际目的而进行的言语组织和加工活动。这种组织加工活动不仅限于书面语,而且包括口头语。辞格的运用在某些方面、某种程度上能够更好地传情达意,在特定的语境条件下能够取得特定的语用效果。《那人·那山·那狗》这篇小说就运用了多种多样的修辞手法。
(一)移就
所谓“移就”,是有意识地把描写甲事物的词语移用来描写乙事物。一般可分为移人于物、移物于人、移物于物三类。如:
(23)这是现实,想不“现实”的步子这么快。
(24)唉,脚的事业,怎么可以没有硬朗的步伐呢?
(25)那新人迈开了庄严的第一步,那老人开始了告别过去的最后一趟行程。
(26)儿子有一双粗实的有茧的脚,有着庄稼人稳重的步伐。
(27)他看见一脑壳半“霉”的头发。
(28)啊呵,这个谎,可是一个心酸的谎啊。
移就从表面上看好像是用词不当,但正是这种“不当”,创造出了一种美丽,创造出了一种意境,创造出了一种特殊的情调,从而使作品产生了无穷的艺术魅力,收到了良好的修辞效果。例(23)中的“现实”本是表示客观存在的事物或合乎客观的情况,它的引申义是比较抽象的,这里用“现实”来修饰“步子”,取得了化抽象为具体的效果。例(25)中的“庄严”是“庄重而严肃”的意思,一般用于形容态度之类,这里将其用来描写“步伐”,表现出了依依不舍之情。例(27)中的“霉”用来修饰“头发”,写出了老乡邮员对工作的鞠躬尽瘁,也表现出了作者选词的高妙。
(二)排比
由三个或三个以上的意义相关、语气一致、结构相同或相似、音节数相同或相近的一串词、短语或句子(分句)连用表意的辞格叫排比。排比最突出的作用是使话语结构整齐匀称、语势贯通酣畅。例如:
(29)古老的石级,一级一级朝雾里铺去,朝高处铺去,朝远处铺去……
(30) 倘若没人来接班,倘若今天还是自己挑担送邮,倘若支局长不催着自己退休,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31)什么原因翻的船呢?或许是库面上起了怪风,或许是水底下有什么古怪,或许是船上的人打打闹闹让船侧了……
例(29)中,作者用排比句式将石级的延伸十分形象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让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例(30)用排比句式将作者心中的种种假设和疑虑表达了出来,并使前后句形成了一种因果关系;例(31)用排比句式将作者自已的猜测展现给读者,船翻的原因虽有多种,可具体为何却让读者不得而知。
这些排比句式的运用,不仅使文章结构整齐美观,而且也增强了文章的气势,起到了强调的作用。
(三)比喻
(32)他没有让过多的伤感和执拗缠住自己,他清楚,他的“热”和“能”不太多了,像山尖上悬挂的落日,纵有无尽的眷恋,但是,那又能维持多久呢?
(33)这背腰,已经负过生活重负的背腰像一堵牢固的屏障,像山,像密密的林子,保护着他。
(34)船是由两片桨推动,桨长,也像两片叶子,慢悠悠的在绒缎子似的水面上一扑一扑。
(35)船像一片叶子,紧贴着水,只坐上五六个人。
恰当的比喻能够以具体表现抽象,以变化彰显平淡。如将自已的“热”和“能”比喻成“山尖上悬挂的落日”,既形象,又生动;将生活的重负比喻成“一堵牢固的屏障”“山”和“密密的林子”,化抽象为具体,使读者更真切地感受到主人公所背负的生活重担。
(四)拟人
拟人是以作家异乎寻常的艺术感觉和奇异的想象为基础的。当作家情感勃发、充溢之际,常以奇异的想象把主观的意念和感觉赋予客观事物,仿佛客观事物也和人一样具有感情和性灵,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拟人便是这种物我交融的奇异心态基础上的想象的产物。彭见明在小说中多处用到了这一辞格,比如:
(36)晨雾在散,在飘,没响声地奔跑着,朝一个方向劈头盖脸倒去,最后留下一条丝带,一帕纱巾,一缕轻烟。
(37)它不理睬年轻人的焦虑,它依旧平衡着它的速度。
(38)这时太阳已经把山染成一片金色。
(39)“你看。”父亲用手带着儿子的眼睛在山下的冲里,垅里,屋场间穿梭。
例(36)用一“倒”字赋予晨雾以人的情感,同时也将晨雾的轻柔和飘逸十分形象地传达了出来;例(37)中的“理睬”和“平衡”不仅很好地表达出了主人与狗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时也将狗的不焦不躁、从容不迫的形象展现到了读者面前,写出了狗的忠实与灵性;例(38)用一“染”字十分贴切地表达了太阳的西沉和时间的流逝,意寓了生命的短暂;例(39)中的“穿梭”则写出了乡邮员眼光的敏捷和对周围环境的熟悉。
文学语言的表现力要深入到复杂细腻的情感世界中,要使无法言说的感受体验变成不可说之说,就要借助修辞理论武库里的各式武器,打造出一片个性化的抒情天地。就常用的修辞手法而言,有象征、比喻、夸张、比拟、排比、对偶、设问、反问、通感等。这些修辞手法常见于各类文学作品中,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了某些约定俗成的范式。然而,文学语言是一种富于个性化的艺术表现形式,作家通过语言来传情达意,这就势必要求作家善于创造性地使用各种修辞手法,以形成具有独特个性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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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倩 湖南岳阳 湖南理工学院 414000;湖北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