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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又吝啬的两面人

2009-10-28王冬云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9期
关键词:儒林外史

摘 要:严监生是《儒林外史》中虽着墨不多却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并引起评论者广泛兴趣的一个人物。他对钱财的态度一方面表现得非常慷慨,另一方面却又极为吝啬,评论者的观点甚至也呈现为对立的两个极端。本文拟从以上两个方面剖析严监生性格的矛盾性,并分析其产生的社会根源。

关键词:《儒林外史》 严监生 慷慨 吝啬 社会根源

《儒林外史》被公认为我国古代讽刺小说最杰出的代表作。人物形象典型生动、栩栩如生,其中周进、范进、严贡生、匡超人,还有作为吝啬鬼的严监生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对严监生着墨并不多,却因为临死前灯盏里点的两茎灯草不肯断气,而使其名列中外文学中的“四大吝啬鬼”形象之一。于是“两茎灯草”作为吝啬鬼财主严监生的标志,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文学形象。作者对严监生每一件事的描述,都算得上《儒林外史》中的经典。然而像《儒林外史》中的其他人物一样,严监生从出场到退出人生舞台,整个活动过程并不长,却一直在大把大把地花银子,这种假象博得了读者对他的同情,也蒙蔽了相当一部分评论家,引来大片为其鸣冤的叫屈声。其实,严监生慷慨大方的背后是以守住万贯家产、保住乡绅体面为附加条件,深入骨髓的仍是对钱财的贪婪吝啬。这种丰满的人物形象使人回味悠长,并反映了深刻的社会根源。

一、慷慨大方——被守财性格消解了的无奈之举

严监生这个人物从出场到退出人生舞台,整个活动过程并不长,但却一直在大把大把地花银子,一直延续到死后,表面看来十分慷慨。我们可以对《儒林外史》中严监生家的开支明细帐逐条进行分析:

(一)自掏腰包为哥哥了断官司

严监生的哥哥严贡生惹了两桩官司,被人告到县里,知县派人捉拿,严贡生逃到了省城。官差向严监生要人,严监生不敢轻慢,“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听从两位老舅的建议,出钱平息了官司,“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

(二)为妻子王氏延医求药

妻子王氏生病时,“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

(三)为将偏房扶正笼络舅爷

严监生只有妾赵氏生的一个儿子,眼见正室王氏不行了,为把赵氏扶正,多方拉拢亲族,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花费二百五十两银子和一些首饰。

(四)隆重操办王氏丧事

“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

(五)生病之后,求二位老舅照顾儿子

“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着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姐姐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与二位老舅,添着做恭喜的盘费。”

(六)求严贡生在自己死后为赵氏母子“作主”

送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严贡生“将衣裳和银子收好,又细问浑家,知道和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敬”。

“求严贡生在自己死后为赵氏母子作主”这项开支发生在严监生死后,从赵氏当时的处境来看,应是其个人的行为,和严监生无关,只是工于心计的赵氏为了加强在严氏宗族的地位而假托严监生之口罢了。

从开支帐上似乎可以看出,严监生在待人接物方面是比较大方的。

但是我们逐项分析一下,就可以发现,严监生的钱财主要花在了三个对象的身上,每一笔银子花费的目的都非常明确。花费最多的是王氏的丧事。他在妻子王氏病故后花四、五千两银子办丧事,为的是表明自己是读书人家“知书达礼”。严监生是封建道德规范的自觉遵守者,修斋、理七、开丧、出殡,对于严监生这样的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不能出错的。为了保护苦心经营的家产,他不得不把赵妾扶正,好让唯一的儿子继承财产,但是又担心“寒族说话”,因此,就要大把地把银子送给妻子王氏的两位“铮铮有名”的有身份的兄长,有时还需以王氏的名义,来笼络人心,寻求亲族的支持。对王德、王仁慷慨的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在于对方是两位秀才,有着科举的希望和前程,严监生希望将来能得到对方的荫庇,和霸道的严贡生抗衡。虽然处理哥哥严贡生的两桩官司十几两就办好了,但是,按照封建礼法的规定,作为哥哥的严贡生应该关照弟弟严监生,但弟弟严监生不仅主动为哥哥的事操心,而且花了不少银子。这件事也不能说明严监生的慷慨,因为严监生是一个痴迷于“科举进仕”的人,他严格遵守着“三纲五常”的封建道德规范:他为严贡生“破财消灾”,为的是“片纸不入公门”,为的是保全严家的声名。严监生性格胆小懦弱,严贡生逃往省城以后,他惧怕官府“捡有头发的抓”,所以才出钱为哥哥平息官司。

可见严监生的慷慨是有选择性的慷慨,功利性的慷慨,是被守财性格消解了的无奈之举。

二、吝啬——深入骨髓的过分苛刻节俭的本性

作为中外文学史上“四大吝啬鬼”之一的严监生,典型性的动作无疑是临死前伸出的“两根手指”了。关于这两根手指,相当一部分研究者认为它不能说明严监生的吝啬,而只能说明他的节俭,但与相反的论述材料相比,这种观点缺乏说服力。

在“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之后,严监生即将寿终正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点明了时间,也预示着要发生重要事情。这两点都可以看作“桌上点着一盏灯”的理由,“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临死之前的生命是痛苦,“总不得断气”,却固执地不肯撒手西去,“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果然有所牵挂,不放心,侄儿和家人猜测他的心事,“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只管摇头不是”。可怜的严监生,连病中都不舍得花银子吃人参,临死时还要承受不被理解的痛苦,承受失望、愤怒、焦躁和痛恨的情绪,他用尽平生的力量执着地伸着两根指头交代后事,可见关系非同小可,最后,还是赵氏懂得他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挑掉一根灯草,严监生“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一个临死的人,否定了别人所猜测的“两”的重大内容,仅仅是对他所认为的多余的一茎灯草而耿耿于怀。小小的一茎灯草竟然可以违背人的生死规律,多么不合常理!这个违反人之常情的典型细节,夸张性把人物的吝啬本性鲜明地展现出来,从而收到了讽刺鞭挞的良好效果。

解读这个细节的关键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晚间”和人物临死前之时。假设严监生的这一动作不是发生在他临死前,不是发生在应该掌灯的时候,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就是应该称道的节俭了。

关于严监生对待钱财的态度的描述,吴敬梓采取了明暗结合的方式,慷慨是明写,读者很容易感受到,吝啬是暗写,有一定的隐蔽性,读者不容易觉察。

严监生的“内助”王氏,“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粟子,办围碟”。一年之内王氏就病死了,“面黄肌瘦”可以理解为病死的伏笔,也可以理解为营养不良。一个富家太太,没有华贵雍容的仪态,没有养尊处优的地位,却亲自动手去干一些杂活,而不是交给丫鬟、使女。不是仆人太少,而是田产、当铺太多,家业太大,为了省钱,只能自己动手了。严监生一家四口,平日“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虽然这几句话是对着贪图他银钱的二王说的,有“哭穷”之嫌,但也极为形象地表现了他的吝啬。他拼命地压缩生活费用,使得自己骨瘦如柴,病得很重的时候,仍“舍不得银子吃人参”,典型的要钱不要命。人之将死,还不舍得买高档补品,还能认为这不是过分爱惜自己的财物吗?

三、根源——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的不相称

严监生的性格表现出慷慨又吝啬的矛盾的两面性的根源除了自身的胆小懦弱之外,还在于科举制度和封建宗法制度的压迫。严监生临死前向王德、王仁托孤的一段遗言是解读人物性格产生原因的钥匙:“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这段话表明,严监生未曾进过学,而他也将这一点视作“终日受大房里的气”的原因,在科举之风盛行的明清,这也是客观原因。但是进了学又能怎样?对照《儒林外史》第三回,“范进进学回家”,仍然挨了丈人胡屠户一顿臭骂和教训,想接着参加乡试,向胡屠户借钱,不仅没借到,反而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只好瞒着丈人去城里参加乡试,不料竟然中了举人。胡屠户不再骂他“不三不四”、“尖嘴猴腮”、“想天鹅屁吃”,而是谄媚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是“天上的星宿”。自此以后,许多人奉承他,又送田产,又送店房,还有投身为仆图荫庇的。不足三月,奴仆、丫鬟全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可见,进学之后的范进尚无任何社会地位可言,何况未曾进学的严监生!

始于隋代的科举制度到了明清发展得更加严密,功名等级不可逾越之风愈演愈盛,科举观念已渗透到读书人的骨髓。功名的高低和所通过的考试次数与官职大小有直接的联系,所以在功名身份上存在着森严的等级观念。未进学者卑贱,进学者尊贵,卑贱者必须服从尊贵者。通过特别考试途径或花钱捐买而获得名号的异途出身的读书人在经过了国家级甄选的正规考试的正统读书人面前自惭形秽,故此,“有十多万银子的家私”的严监生不可能像万家一类的盐商一样横行霸道,像胡三公子那样结交“名士”,像娄三、娄四一样“仗义”救人,像徐国公府极尽奢华,甚至像只有几千两银子的杜少卿那样高会莫愁湖。同样富有,严监生只能龟缩在家中,在为人处世方面作出很低调的姿态。

但进学是考取功名的必由之路,进了学,也就是考上了秀才,甚或是用捐买的方式成为贡生、监生,才有资格去考举人,考中举人社会地位就远远超过了秀才,因为举人可以到京师去考进士,中了进士便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获得高官厚禄。即使应进士试三科不中,也可以赴吏部应选,中了举人就有了入仕之途的机会。中举后即使不去做官,也可以结交官府、包揽词讼、鱼肉乡民,而地方官也愿意和这些有功名的人互相勾结,以便于剥削压榨老百姓。所以才有了范进中举后那样的一个场景。

而由氏族社会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的宗法制度的产生要比科举制度久远的多。在封建社会宗法制度下,社会等级森严,家庭内部也不例外。严贡生横行乡里,他讹诈邻居王小二家的猪,以空头契约讹诈黄梦统的利钱银子,诱使船家吃掉他的云片糕,赖掉船资。连汤知县都认为他“忝列衣冠”,至于严监生的嫂子“也是个糊涂人”,一对夫妻,同样的恶行,“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总也不听教训”。严监生只有一个妾生的儿子,年龄尚小。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种情况下,严监生惧怕胞兄,甚至也有些惧怕原配妻子王氏的两个兄长,也就不难理解了。

综上所述,严监生慷慨的举动之下是其吝啬的本性,吝啬是复杂性格的核心,慷慨是被消解了的无奈之举,这个人物身上也有谨小慎微、懦弱善良的一面,是一个真实可信的“圆形人物”,也是一个社会造就的病态人物和病态心理。在这个可悲、可怜、可笑、可叹的人物身上,作者相对倾注了较多的同情,并通过这个人物形象深刻反映了明清的科举制度对文人学子心灵的影响和扭曲,并讽刺了某些丑恶人物和社事件。

参考文献:

[1]王国昌.谈《儒林外史》中严监生性格的复杂性[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08,(1).

[2]蒋金星.严监生不是吝啬鬼[J].电影文学,2008,(24).

[3]彭江浩.科举制度下的卑微人格[J].民族论坛,2006,(10).

[4]姚钦.浅谈《儒林外史》中的二严[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7,(3).

[5]罗玉英.严监生形象中寄寓的仇富心理[J].中学语文,2005,(13).

(王冬云 江苏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 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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