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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野牦牛

2009-10-24周贤安

文化月刊·遗产 2009年2期
关键词:牦牛雪山高原

周贤安

这是高原之上,傲视一切的动物,这是高原之上,最能忍饥挨饿的动物,这是高原之上,最能抗御严寒的动物。它像草原一样厚重,它像岁月一样久远。它就是高原动物之王——野牦牛。在高原上,没有什么动物敢与它抗衡。即便是狼这种极具团队作战精神的动物,也不敢轻易与野牦牛为敌。它们与雪山为伴,用极其稀少的、粗纤维的植物裹腹,却能够坚韧壮硕地生存在高寒地区。它们与蜿蜒的小河为伍,却造就了一副永远桀骜不驯的性格。高原有那么多的动物,各有各的性格,却没有一种动物,像它们那样个性鲜明。这种桀骜不驯,不是自大与无知,而是能够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存的自信。有时,我就联想,其实象藏民族等在青藏高原生息的原居民,又何尝不像野牦牛那样,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与吃苦耐劳的品质?他们一样是高原的骄傲。

牦牛作为青藏高原特有的畜种资源,主要分布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牧业区,对严酷的高原生态条件有极好的适应能力,是青藏高原牧民群众基本的生产和生活资料,被称为“高原之舟”。然而,这种驯化的牦牛与野牦牛相比,无论耐力还是性情,无论体格还是品种,都相去甚远,且在不断退化。无疑,人是喜欢温驯听话的动物,对于野牦牛,就多了几分敬畏。常年生活在海拔4500—6000米高山寒漠地带的野牦牛,由于严酷的自然选择和特殊的闭锁繁育,其体格、体重、生长速度、抗逆性、生存活力等性能状态的平均遗传水平远高于家牦牛。相互矛盾的是,人们既想家牦牛像野牦牛一样,具有优良的品质,又希望野牦牛温驯听话,为此,就有了“大通牦牛”,一种以公野牦牛为父本,当地家牦牛为母本的杂交牦牛后代。近5年内已向国内牦牛产区出售野牦牛后代公牛4000多头,冷冻精液27万支。冷冻精液已输出到新疆、西藏、甘肃等省区和印度、尼泊尔、蒙古等国家。实践证明,野牦牛和家牦牛杂交后代具有很强的遗传优势。新培育的“大通牦牛”生产性能高,从出生到成熟期,与同等条件下的牦牛相比,产犊率提高了25%,非常适合在3500米—5000米的高海拔环境条件下生长。此为闲话,所表明的一个意思就是,对于人类,野牦牛一样具有利用的巨大价值。

然而,在有幸参观了“大通种牛场”之后,我才知道,现在找一头野牦牛种牛,已殊非易事。不仅仅因为野牦牛护犊心重而具有的极强攻击性。更重要的是,找一头未成年的种牛,需要在雪山深处寻觅很长时间,而且要又稳又准地实施麻醉,快速运到山下,再运到西宁北郊的大通县,其花费的心血和财力就可想而知了。那天,当我们远远地站在被高高的网围栏围住的野牦牛种牛基地外围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身边一直回响着讲解员的警告声,千万不要走到网围栏跟前,牛会冲下来伤着人的。临别时,我一直在想,那些在山坡上懒散地或卧或立的黑色精灵,就是野牦牛吗?我想它们应该是高昂头颅,四蹄生风,吼声如雷,毛似怒云在风中飘舞才对啊。我想,如果它们回归雪山,定然会重现威风八面的气概吧。据讲解员说,之所以很难寻找到一头满意的种公牛,是因为现在的野牦牛越来越少了。多余的话,他没有说,但从他那重重的一声叹息中,我知道,野牦牛,也和藏羚羊一样,因为人类的猎杀以及对环境的过度开发,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

之后不久,我就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称由于雪灾发生,一些野牦牛在向雪山低处迁徙觅食途中,饥饿过度,倒毙于途中。消息终归是消息,具体的细节没有描述。但是,我在想象,体格庞大的野牦牛轰然倒地的刹那,那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又是什么呢?是对自己耐力的疑问,是对草原越来越不像草原的疑惑,还是对往昔水草丰美、无忧无虑生活的怀念?一切都不可知。只有人类清楚,野牦牛的远去,绝非它们自己造成的后果。

看过一本书,讲述在20世纪50年代,昆仑山下,格尔木以西,野牛沟。这里至少有4、5万头野牦牛在活动。我想,那一片黑色的云彩,在草原上流动时是怎样的壮观,又是怎样的让食肉动物们闻风丧胆呢?然而,就是这样一片其实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草原亮色,却在上世纪60年代那场天灾人祸中,成为了人们永远的记忆。由于人们为了度过生存危机而理直气壮地向昆仑山无度地索取野牦牛,因野牦牛而得名的野牛沟,再也看不到野牦牛的踪影了。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西宁动物园里,审视着一头野牦牛。它前胛高高地耸立着,毛长及地,站在雨后的泥土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犄角显得有些苍老,一些地方皴裂开来。想必是一头上了年岁的野牦牛。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从此就在十几米见方的栅栏里度过了它的生命,甚至不知道在雪山草原上奔跑的滋味?无论我如何呼叫,它依然是一动不动,懒得理我这个俗人。就在我感到它已没有任何野生动物所具有的血性时,它却突然扭头向铁栅栏撞了过来,咚的一声,吓得我倒退数步,心跳如鼓。是的,对于野牦牛,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度过它的生命,骨子里傲视一切,不容别人侵扰的性格依然难以泯灭,就如同它的血管里对异类就没有温柔的基因一样。我想,对于这头野牦牛,一方面它是幸运的,毕竟它还没有遭遇饥饿,少了殍毙途中的厄运,没有遭遇黑洞洞的枪口,少了中弹痛苦的挣扎。但是,另一方面,对于野生动物而言,它和动物园里的其它动物一样,又是无奈也是可悲的,因为它的家园,它放飞自由心灵的地方,在雪山,在草原,在戈壁荒漠。而这无奈与悲哀,是它的错吗?

我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如果雪山上再也没有了野牦牛的身影,雪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充满着神圣与灵性。我也不知道,如果草原上没有了野牦牛,家牦牛是否就拥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而在人类的呵护下不息地繁衍。远去的野牦牛,表达的恰恰是人类的悲哀。但我相信,一切的如果不会发生,真的会发生的,便是生态的逐步恢复和野牦牛的放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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