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走过的地方
2009-10-24王永昌
王永昌
正是青海高原的秋末冬初,我终于有了一次难得的玉树之行——陪同一批来自全国的民间文艺工作者去玉树采风。
细雨飘飞的凌晨,我们从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出发,一路向南行进。翻河卡、越鄂拉,过温泉、穿花石峡,经黄河、过巴颜喀拉,沿着唐蕃古道在草甸、雪山、峡谷中行进。繁星般点缀草原的海子、珍珠般散落的牛羊、平镜般铺开的湖泊、老人般颔首的雪山,以及雨中摇曳的小花、牧人住宿的黑帐篷、标着海拔高度的山垭口,都成了车上兴奋的人们争相拍照的对象。经过15个小时的长途行程,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玉树州府所在地——结古镇。此时,花灯初上,车流如织。
是夜,雨有所减轻,有星星渐次在夜的上空闪动。不绝于耳的狗吠,高一声低一声地回荡在夜空中,恍如回到了家乡的小村庄。一天的劳顿之后,我全无睡意。躺在宾馆的床上,回想一路走的风景,心中盛满了圣洁之情。
是的,我所走过的路,正是千年前一位16岁的花季少女文成公主走过的路。这一条路,历经千年而不衰,这一条路,走过太多游历、买卖、打仗、和谈、返乡的人,那些一路打马走过的侠士,那些一路风餐露宿的商人,那些带着浩浩军队繁多辎重的将军,那些揣玉抱金心思重重的说客,那些满面尘灰尽现沧桑的游子,一切都在岁月中烟消云散,无影无踪,却只有文成公主,被玉树人永远地怀念着、传颂着。她不仅活在传说中,更活在玉树人的心中。这条昔日的唐蕃古道,今日的通衢大道,一路蜿蜒迂回,一路高山峡谷,一路风霜雨雪,尽现高原的壮美与奇峻,但这一切却因为文成公主又多了一份女性的温柔,充满着长袖飘飘的轻灵与温馨。
在快要到达结古镇时要经过一个叫歇武镇的地方,我的激动程度不异于同行的外地人。歇武宽阔的街道上,袅袅炊烟盘旋,平静如水、面色黝黑的藏族同胞三三两两地走过,善意地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新奇地打量着我们的大巴车。在一面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白墙红顶的寺院,掩映在雨幕中,大约是近晚的原由,不闻钟声,不见人动,安静如打坐的高僧,庄严似慈目的菩萨。在经歇武至结古的路上,我发现这里的山也与青海其它地方不同,高高低低的树林灌木,覆盖了山石,满目苍翠,大有南方的景致。这里的水也极尽清澈之能,如丝绸一样的润滑,像小孩子皮肤一样的光洁,就连那响声,也是别有一种清脆、含蓄的美。这是怎样超然、干净的一片土地,让久居城市的我,情不自禁地有一种舞蹈或唱歌的冲动。一路上,我也看到了一些生长庄稼和油菜,叫前进、东风、跃进的村庄,大约这也是一个时代赋予这片土地的印记。
傍晚的最后光亮中,我们参观了“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牛头碑。清风中雨丝斜飞,牛头碑在雨中静静地伫立,远山含黛,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兴奋的同行者,有的竟忘记了一路高原反应的不适,拿着照相机拍个不停。牛头碑边上,便是举世闻名的长江上游通天河。这条养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静谧如处子,不闻声响,悄然流动。当我告知同行人三江源的来由,并告诉他们这条河就是长江时,大家更是惊讶不已。那一刻,我为玉树骄傲,也为自己身为青海人自豪。
夜深人静,雨又落下来,在屋檐下敲打出悦耳的音符。一路的怀想,一路的激动,一路的感触,至此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交待,于是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放晴。在明媚纯粹的阳光里,我们来到新寨村嘉那玛尼石经墙参观。这些手工凿刻出的,用白蓝黄绿红黑六色染了的六字真言石,层层叠叠,大如肥羊,小如鸡卵,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方形石阵。据导游介绍,这是由藏传佛教高僧第一世嘉那活佛于1715年创建的,东西长283米、南北宽74米、高约3.4米。经过几百年的累积,石头已经有几十亿块之多,载入了世界吉尼斯纪录。现在,经石正以每年30万块的速度与日俱增。手持经筒的藏族人,口中念念有词,按顺时针方向围绕经墙做着他们每天的必修早课,还有的信徒一步一步磕着等身长头。一拨又一拨的人,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把心中虔诚的祈祷,对于佛的真诚,寄予了这些无言却又温情的石头。无论今生幸福还是苦难,因为这种坚定的信仰,他们活得充实和满足。所以,在他们脸上,永远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你根本看不到怨天忧人的丝毫表情,看不到斤斤计较得失的落寞。他们对于宗教的信仰,更多地表现在现实当中对所有生命爱护的行动中。在玛尼石经墙周围,有很多毛色灰暗的流浪狗,郁郁徘徊,无所事事,表情漠然,目光混浊。但它们身边,放着信徒们施舍的大量糌粑等食物。甚至有的健康狗欺负其它残疾狗时,就会有人出面及时予以呵斥阻止,俨然像个“劝架人”。它们被主人抛弃无家可归,却依然享受到了人类的关爱。或许这就是这些狗之所以集聚这里的根本原因。这就是这些信教群众的博爱与慈善。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平等。
驱车来到巴塘。看到因文成公主庙和白纳沟石刻而闻名天下的这片纯净纯情的草原——各色鲜花盛开、青草香味飘逸、小鸟歌唱蝴蝶飞舞。我就坚信,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草原。我们首先一定要看的,自然是文成公主庙了。规模并不大的文成公主庙座落在清溪涓涓,经幡猎猎、峻秀脱俗的白纳沟内。据说文成公主在白纳沟住了进入藏区以后最长的一段日子,并在这里亲率工匠艺人,在悬崖陡壁上凿刻了许多佛像、佛塔、经文等与佛教有关的浮雕。在她离开之后,无论僧侣还是俗世男女,都来这里膜拜,并参照她的做法,纷纷雕佛刻经,以至于白纳沟里的石头几乎都刻上佛像和经文。传说中讲,由于文成公主虔诚信佛,感动上天,白纳沟所有的山岩和石头上都神奇地出现了释迦牟尼的化身和与佛有关的圣迹。这样的一个神圣之地,当然吸引更多的人来此朝拜,有的甚至不远千里,以到白纳沟为生平夙愿。当我们进入庙内之时,喧哗的人群一下子悄无声息,大家都遵守要求,脱鞋摘帽,鱼贯而入。在佛灯照耀的文成公主塑像前,大家屏声静气,怀着崇敬之情瞻仰着藏族人心中的度母,生怕一说话就会惊扰这位久远的年轻女子。后来,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这样一位女儿家,得到了如此崇高的礼遇,以至于千百年来就如佛前的长明灯一样,生生不息。也许正是她小小年纪就为大局着想,抛却繁华长安的富贵与安逸,不辞鞍马劳顿毅然远走逻些的精神,时时激励着人们。也许正是她心系天下苍生,教会藏族人稼穑纺织、饲畜养殖技术的善举,时时感动着人们,于是才有了今天那些优美的传说,有了人们对她无比亲切的怀念。
正午时分,我们来到草原深处就餐。宽阔、舒缓的草原,让我们的心情也像快乐的鸟儿,放飞在蓝天白云之间。正宗的藏餐,让我们大饱口福,而帐篷餐馆的藏族老板潇洒的锅庄舞表演,更让我们心动不已,纷纷跟上去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响彻在草原上。草原像一个巨大的绿色忘忧器,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忘记了年龄,忘记了渲嚣的闹市,忘记了生活中的不如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次日清晨,我们在星光中踏上了归途。结古还在梦中,我们也处在残梦未尽之中。汽车离开时的马达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这是我们留给玉树的唯一声音,一如我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我们在玉树留不下任何痕迹。天上仙境,地下玉树。这片固守和传承着藏族文化、生长和守护着梦想与浪漫的土地,与唐蕃古道,这条用女人眼泪和心思筑成、用男人汗水和生命筑就,交织着温柔与冷峻、呈现着春秋和冬夏景色的大道一起,永远地走进了我的心中,成为城市的夜晚不可或缺的温馨记忆。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