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茶中熬煮的岁月
2009-10-16刘子林
刘子林
“茶香浅蓝浅蓝。”多年以前,我很惊诧,诗人陈所巨在《祁红屯绿》里竟然是这样咏茶的,咏得灵气十足。“茶香土黄土黄”,这是多年以后,我想念乡下年已古稀的父母时的感受。土黄色的茶香,氤氤氲氲的,流啊流,流浓了我的思念,流湿了我的泪水。
父亲喝茶,母亲也喝茶,父亲喝茶喝了几乎一辈子,母亲也陪着父亲,夫唱妇随,也几乎喝了一辈子茶。打我模模糊糊记事起,好像每天他们都会熬罐罐茶,每次差不多都是父亲先熬,熬上半个小时,瘾过完了,把茶罐下面的火搞得更加旺了,再向茶罐里丢一撮茶叶进去,然后起身,给母亲让开位置。父亲忙活去了,留下一屋子的茶香和充足的时间给母亲享用。偶尔父亲因为忙碌,来不及熬罐罐茶,母亲估计着父亲差不多回家了,就会把火生好,炉子里一缕细烟袅袅而起,等待父亲归来。或许是先看到那股缭绕的茶烟,或许是先嗅到那股特殊的烟味,每每那一刻,父亲的劳累都会先去了一半。三四十年下来,变的仅仅是熬茶的炉子,从最初柴火的,到后来煤炭的,再后来是煤气炉子。我有一种奇异的想法,我好像是在父母的罐罐茶里,不经意就长大了,而似乎就是某天的一罐茶,就把父母熬老了。
父母喝了近乎一辈子的茶,但他们对茶却知之甚少。连小学都没有读过的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茶可以文绉绉地被称为“茗”,不知道那些好听的茶的名字:毛尖、铁观音、大红袍、乌龙茶……父母一辈子都喝最廉价的茶叶,最初是方块状的砖茶,后来市场上买不到砖茶了,就喝最廉价的花茶。父母喝茶的初衷,原本就是驱乏解困。饥馑伴随着他们的青春岁月,后来成家了,几年间,便又多了四张嘴。食物匮乏,但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出工,干沉重的体力活。我没有问过我的父母,但我肯定,是茶,是廉价的罐罐茶,陪伴他们,度过那漫长的苦难岁月。那样的年月里,父母的精神饱满而抖擞,这个大半是因了茶的滋养。包产到户后,父母成了十来亩地的主人,劳作更加勤恳,精心伺候着一棵棵庄稼,侍弄着一分分土地。几年之间,全家渐渐可以吃饱饭了,茶更是每天也少不了。
父母的一生远远说不上精彩,但却如茶一般回味悠长。尽管时代大潮起起落落,但他们的这大半生,几乎是平顺的,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没有大喜大悲。我想这与庄稼人的智慧有关外,应该还与罐罐茶有关吧。他们的儿女,是在茶香里一天一天熏大的,骨子里天生就少了些许张扬浮躁,即使经历了巨大的挫折,也能够坚强面对,那是否也是拜茶所赐呢?身心里有茶香飘溢,淡淡雅雅,与茶有关的生命似乎就有了一种浮力,生命之舟,就可以格外地坦荡些,坚韧些。
有人说饮茶有三种境界:小桥流水人家是凡人,古道西风瘦马是文人,古树老藤昏鸦是贵人。父母的罐罐茶,肯定是凡人茶了。这个境界的喝茶人,往往是“茶在肠中过,苦中也作乐”。文人品茶,贵人润茶,其实,都是在寻找一个精神出口。而父母的罐罐茶,给身体和精神双双找到了一条出路。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