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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迷惘的一代”与“建安风骨”

2009-10-13林建强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09年8期
关键词:自我价值功业

关键词:迷惘 酒神色彩 “建安风骨” 功业 自我价值

摘 要:“迷惘的一代”是美国20世纪初著名的文学思潮。而中国三世纪的建安文学运动最大的特点是理想社会毁灭之后的人的自我寻求。这两种文学思潮之间有着相似之处。本文将两种文学思潮放在一起,在比较中发现其同异,从而得出人类思维思想发展的某些规律之处。

“迷惘的一代”是美国20世纪初著名的文学思潮。而中国三世纪的建安文学运动,这一思潮最大的特点也是理性社会的毁灭(旧时的“礼、孝”的破坏)之后的人的自我寻求。只是“迷惘的一代”将追求放在享乐上,带有浓厚的现代酒神色彩;而中国古代建安时期的人们,无论是享乐还是追求功业,都试图以某种方式证明自身、证明自我的存在和自我价值,但追求自我价值的意愿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往往不可能达到。一个迷惘、一个悲叹,这两种文学思潮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迷惘的一代”和“建安风骨”都是战乱的产物,都是由于战乱而导致的人的自身的失落和理想的失落,由失落而带来的无限的“迷惘”,双方各自的代表人物是海明威和曹植。

海明威参加第一次战争时还很年轻,他受当时军国主义和沙文主义的影响,与许多美国青年一样报名参军,由于眼疾而未能入伍。第二年海明威参加了美国人组成的战地志愿救护队,在红十字救护车队中担任司机。上前线一星期被奥地利迫击炮弹片击中,当他拖着负伤的同伴往回走时,又被机枪击中膝部。海明威身上、腿上约有二百多块碎弹片,在米兰的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前后动了十几次大手术。战争的残酷使海明威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后来他回忆说“我的身体、心理、精神以及感情上都受到了极重的创伤”。战后他返回了大西洋彼岸的故乡。可是战争的残酷印象,战场上目睹的残忍的厮杀和恐怖的死亡始终纠缠着他,使他陷入彷徨苦闷的状态。据他的亲属回忆,他参战回来后“不想工作,不想上大学,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他成了一个没有目标的人”。通行的道德标准、伦理观念、人生理想等全部被战争摧毁了,他心情苦闷,感到前途茫茫,他躲进狭小天地,试图用爱情、友谊和寻欢作乐来解脱精神上的痛苦,逃避现实。他也试图在富有刺激性的活动中振奋起来,然而消极遁世的思想和放荡不羁的生活并不能使他感到满足,反而使他更加远离生活常规,陷入更深的悲观绝望之中而不能自拔。

在海明威身上典型地体现着“迷惘一代”的悲观和消极色彩,这一特色也反映在他的同期代表作《太阳照常升起》和《永远了,武器》之中。这两部小说都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直接或间接地描述了人类的互相屠杀给青年一代带来的理念的失落、理想的丧失和自我的痛苦与迷茫。这一代年轻人,在光辉失去之后的自身价值无处可寻。亨利和杰克受所谓“拯救国家和民主”口号的迷惑和煽动,都参加了轰轰烈烈的战争。然而在目睹了战争的残酷、饱尝了战争的辛酸、吞食了幼稚的苦果之后,他们都痛苦不堪。这种痛苦一直到战后还在他们心中萦绕,像幽灵似的不肯离去。亨利讨厌看到、听到谈及战争有关的问题,“战争”两字使他不可忍受。他认为:“战争杀死最善良的人,最和气的人,最有勇气的人……”杰克的痛苦更大,战争中他因下部受伤而失去了性爱的能力,他与勃瑞特相爱,但无法结合,战争给他带来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创伤。他对生活感到迷惘、厌倦和颓废,每一次和勃瑞特相见,狂热激奋之间也正是他的痛苦之时,他们苦不堪言。经历了战争的种种苦难,目睹了人类的大屠杀,发现了所谓“民主”“光荣”的欺骗性,书中人物失去了社会理想,找不到永恒的精神支柱,找不到出路,他们感到孤独、苦闷、彷徨和失望,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厌战情绪。作者笔下,大多数人物是厌战的,尤其是士兵,他们憎恨战争,咒骂战争,盼望战争早日结束。有的人逃避上前线,甚至自伤。如一名士兵腿部受伤,为不再上前线,故意扔掉固定绷带,以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就是想得到救助而进医院;出逃的亨利处处都能得到帮助和鼓励,这都反映了战争时期人们普遍的反战情绪。在亨利看来“战争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光荣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光荣。至于牺牲,那就像芝加哥屠宰场。只不过这里屠宰好的肉不是装进罐头,而是拿来埋掉罢了”。士兵们好像是“着了火的木头上的蚂蚁”,有的“烧得焦头烂额,不知往哪里逃”,而“多数都往火里跑,最后还是烧在火里”。因此他“一听到‘光荣‘神圣‘牺牲这些空泛的字眼儿就觉得害臊”。杰克则把战争称为“该死的”。他的举止言行及每一次不幸遭遇都会引起他对那可恶的战争的回忆。如果亨利对战争的厌恶是精神上的话,那么杰克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厌恶;不同的是,亨利逃离了战争而得到暂时的解脱,而杰克则陷入痛苦的深渊,长期忍受着战争的折磨,不能自拔。痛苦使他们思想扭曲,使他们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失去了作为人的乐趣,只有整日借酒消除自己满腹的郁闷。作者笔下的人物几乎全是狂欢之徒,亨利、杰克是这样,阿施利夫人、葛雷非等也是这样。酒是他们每一次聚会、每一个饭局、每一个约会、每一次交谈的中心和必备之物,酒似乎已成为他们生活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而醉酒也似乎是他们所期待的最好归宿。

沉迷色性是海明威作品中人物的又一特色。他们由于痛苦压抑而沉迷于酒色,纵情寻找刺激以得到暂时的解脱。他们精神苦闷,生活漫无目的,成天喝酒、钓鱼、看斗牛,有时则沉湎于三角恋爱,进行无谓的争吵。他们行迹放荡,心里咀嚼的却是莫名的悲哀。阿施利夫人在一次大战中失去了爱人。战后侨居巴黎,过着纸醉金迷、恣意放纵的生活,因为“在这种地方谁也不知道要什么”。她和男人鬼混,在咖啡馆里酗酒调情,为的是忘却人间地狱般的痛苦;柯恩则热衷于迷恋情妇之爱不得后愤然出走;亨利对爱情似乎是忠诚的,然而故事开始,他也只是认为“性爱是美好的、风雅的,是件乐事”。他不想和任何人相爱,更不想结婚,与凯瑟琳的接触也仅是一场游戏,暂时满足一下自己的性欲而已。

在纸醉金迷、尽情放荡的同时,他们也向旧的传统道德和观念发出了挑战,不仅蔑视传统的道德,而且反对清教徒般的禁色忌欲的生活。凯瑟琳和亨利相爱,并没有要求急于结婚,在她看来,相爱并不意味着婚姻,她追求的是实实在在的爱,这无疑对维多利亚的传统道德和禁色忌欲的生活准则是一次公开的叛逆。柯恩、比尔等对清教徒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偏见和反感,称其为“该死的清教徒”,并在火车上大胆地向他们发出了挑衅,对宗教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或许这就是他们宣泄苦闷的方式。

中国三世纪的曹植在建安文学之中被称为“建安之杰”,具有典型的代表意义。早期的曹植英才勃发,渴望建功立业,气调昂扬,如《白马篇》中表述了他的建功的雄心:“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潜侠儿。……控弦破左的,方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羽檄从北来,历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白马篇》塑造了一个白马少年,他潇洒倜傥,武艺高强,甘赴国难,视死如归。这既是诗人自我形象的理想写照,同时也表现了诗人早期英勇建功的愿望。但是伴随着这种愿望豪情逸兴的却是另一种深沉的感叹:“民生期于必死,何自苦以终身”!《薤露行》中开篇就说“天下无终极,阴阳转相因,人民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曹植在表达“愿得展功勤,辅力于明君”的同时,也表达出天地无穷无尽,人生的渺小无常。这种无常的心理发展到后来,有两个基本倾向:一是低沉愤懑的悲剧情调;一是要求摆脱世绳,希求荡然肆志,获得精神上的自由放达,即他的游仙倾向。前者如《赠白马王彪》,诗中通过对兄弟生离死别的叙述,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悲愤抑郁之情,表现了作者建功无望的沉痛绝望心情;后者如《升天行》,表达了诗人超越世俗、永图欢乐的思想。理想受挫,事业失败,亲友离散,这一切在作者笔下集中地体现为多次飞逝的形象,他试图借助超凡的力量,消解自己的悲剧情怀,使他在人间忍受的一切缺憾都能无条件地补偿,只是这种补偿不像“迷惘的一代”的主人公那样放荡肆意,而是更多地表现在超然心理上,虽然双方在表现方式上有所不同,在其主导精神上却是一致的、贯通的。

从海明威和曹植两个代表人物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中我们可以看出“迷惘的一代”和“建安风骨”形成的首要方面是理想的追求和失落,这种理想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存在着某种虚幻性,是未经世事的热血青年的表现,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战乱使这一表层的光辉失去了原有的色泽,行动愿望的落空导致了自我的失落,而“迷惘的一代”纵情声色,建安诸子慷慨的游仙,所表现出的基本上是以一种形式否定压抑另一种形式,以纵情声色和邀仙神游来否定辉煌的战争和功名。但在否定的同时,也使自身处于失衡状态,即无立足状态。这里无论是思想立足还是行动立足,都没有可依据可依赖性,从而造成了人的主体的失空和失落。但由于国家、时代、思想的区别,这种失空、失落有其不同的表现。“迷惘的一代”的失落,表面上是由战争造成的,表现上是以感性对抗理性,这与20世纪初的反理性浪潮是合拍的。“迷惘的一代”中的人物,强调人的感性活动——饮酒、取乐、纵情色欲、傲视世俗、放荡不羁,认可人的生理生命本能,反对任何规则和规范以期得到心灵的放松,以期达到心灵的自由——西方人最终向往的境界,也是期望克服眼前困境的最佳良方。但是这种强烈的对感性追求的态度,带来的却是一种失落,即认可感情而失之于理性,仅把人作为纯粹的情绪情感和本能的体验物。这种体验在短暂的时间内可以存在,如果作为长久的固定,感性本身就不具备这种力量,因而放浪于感性只能使人更加迷惘而不能自拔。未来的解脱遥遥无期,眼前剩下的只有色肉之欲,所带来的也只能是愈加深重、愈不可自解的苦痛。

建安时期的人们处于儒家思想束缚的解体之中,这种解体带来的是鲜明的个体生命力量,因而这个时期的主要特点是以个体性对抗群体理性,即用无掩遮的个人功名追求,代替儒家的纲常思想。这种个体的功名追求虽然有些赤裸裸,并且表现得还极为急迫,但其中包含的却是积极的否定态度。虽然这种否定性远不如“迷惘的一代”那样激烈,却依然能够摧毁儒家纲常的束缚和限制。在整体表现上,这种否定是认可个体性、而失之于群体理性的,依然由于心灵的不可完全满足而导致自我失落。以曹植为代表的建安诗人们,就处在一种苦不堪言的境地: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功业个体),却找不到真实的自我;一生劳碌与追求,却不知自我在何处;冉冉老之将至,人生的目的与价值却无由可循;清醒地追求,却又知道寻求不到;精神上有舒展个性的要求,但实际上又求之不得、罢之不忍,难以解脱。这就形成了建安时期典型的时代心理。将这种复杂情绪抒发出来,表现在诗作中,于是英雄慷慨,美人迟暮,悲的感叹兴盛起来,秋凉的感叹也兴盛起来,建安风骨就在悲凉、沉重、忧虑、迷惘的感叹中形成了。

同样是自我失落的痛苦,由于双方各自的构成因素不同,其迷茫的外在表现有很大的差异,“迷惘的一代”以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感性否定已是桎梏的规则,这与费尔巴哈之后的自然性哲学有一定的相同之处,都是借助自然力量否定人的长期自我异化。由于借助于自然本性,这种迷惘显得有些狂乱,加上已走到了理性的尽头,未来尚不可知,因而清醒而痛苦。“建安风骨”是借助个性否定腐朽的儒家纲常思想,虽然也是对未来尚不可知,但这个个体性本身就显出了它的鲜活能力,尤其在中国这个群体意识极为浓厚的国度,个性的追求能给这一文化群体注入新鲜的东西,因而“建安风骨”在迷茫之中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悲剧性,这就是各种悲秋诗、悲凉之句的存在基础。

在人类精神发展的长河中,人类的意识的循环和进步是主要的,但同时也存在着意识的低潮乃至断层,这种低潮和断层带来的是人们的迷惘。有的人不断地迷惘下去,而有志之士往往在这种迷惘中坚韧地奋进,建安风骨的悲凉慷慨与迷惘一代中的追求,尤其是海明威的“硬汉”人格,就是人类精神不息的标志;悲凉中的奋进,这就是人类精神不灭之所在,人类意识价值之所在。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林建强,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讲师,大英部主任;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与中外文学比较研究。

参考文献:

[1] Ousby, Ian, ed. The Cambridge Guide to Literature in English.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2] Bressler, Charles E., 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 2nd edition. N J: Prentice-Hall, 1999.

[3] 范伯群.中外文学比较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

[4] 吕长发,胡金环.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概要[M].开封: 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

[5] 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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