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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姐

2009-10-12朱朝敏

青春 2009年9期
关键词:灵龟表嫂儿子

朱朝敏

简姐是洲岛上唯一有法术的人。叫她姐,而她已经九十岁了。不是她的辈份低,她的辈份与我的家族也不搭界,我的婆婆叫她简姐,我爸妈也叫她简姐,我们岛上除了她的亲人都叫她简姐。姐的称呼类似名字了,或许她就叫做姐,而简是她的姓吧,谁晓得呢?她那一辈的人大抵少存人世,而也少有人溯源名字来历,在我今天突然想起她的“姐”称呼并疑惑时,已难以考证其源头了。

如果硬要说姐不是她名字的话,一个比较合适的解释是,姐是洲上人对其一个善意的尊称。

我第一次见到简姐行巫是我大表哥请来的那次,刚好是清明节前,我们回母亲娘家插青。大表哥比我年长二十岁,是我大姨妈的长子,姨父在59年饿死,因为家境贫寒和天生结巴,大表哥二十五岁时才娶上媳妇,而表嫂却是漂亮得很,因为表嫂的漂亮,表哥把表嫂看得异常贵重,表嫂的脾气怎么看都有些娇气。结婚几年,表嫂一直没有怀孕,表哥二十八岁那年,也就是我八岁那年的春天,表哥为了早日当上父亲,把希望寄托在简姐身上。

为什么选择春天呢?也有讲究,说是春天最容易生根发芽,天地万物,无不在春天孕育,有形无形的生命如果找到合适的机缘,消除一些障碍,一定会顺应天地规律而成血肉,铸魂灵。简姐就是这样给表哥定下日子的,她的任务是消除障碍,寻求合适的机缘。她认为,表哥的房子背对着长江,对应着洲岛下神龟的尾部。背对长江本来就有冒犯意味,而居处神龟尾部之上,距离神龟心脏太远了,难免会被一些小鬼们缠附搅扰。表嫂不能怀孕,不就是这些小鬼们得逞了的结果?

一个雨天,简姐裹着黄色的丝麻披风来到了表哥家,她的头发在头顶抓成两个小髻,两颊涂了鲜红的胭脂,这些夸张的装扮使简姐滑稽,与她略微佝偻的背脊相互映衬,又给我突兀、古怪的感觉,而大人们似乎非常习惯简姐的装扮,殷勤地装烟倒水,简姐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根黄铜烟管,长长的烟柄漆黑,而烟头上挑着一个红色丝绸,分外抢眼。

烟是要吸的。

简姐强调,烟灰要被清水洗濯,再送到人的肚子里,它的任务是杀——缠附在人体里的小鬼。

简姐吸的是洲岛上种植的旱烟,味道辛辣,是杀鬼的好材料。所有的房门和窗户都被关紧,烟雾缭绕,堆积成山,辛辣的味道呛得我不住咳嗽,感觉异常恶心。简姐严厉制止我出声,怕惊动了小鬼,恐吓我要丢我到后面的长江里。

简姐左右跳动,口中念念有词,我能听清楚的一句话是:出来,小鬼。

黄色的丝麻被旋转带来的风鼓满,撑成一艘遭遇风浪的船,晃动不已,揪动着注目人的心,简姐旋转到表嫂睡觉的房间,在表嫂的雕花木床上贴满了黄色纸条,纸条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我们跟着简姐挤到表嫂的房间,简姐突然停止旋转,双手举到头顶,正对着表嫂的床铺,大声叫道:一敬神龟啊,延年益寿;二敬长江啊,福禄滚滚;三敬先人啊,人丁兴旺。说完,简姐端着放了烟灰的清水再次旋转,右手从头顶拔出一个银簪子朝着旋涡的水中央插去,我们都叫出了声——站起来了。

银簪子站在左右开花的水碗中央。

简姐在我们的左呼右拥中离开表哥的家,走时,敞开的大门和窗户里涌进大股的风,简姐的黄色丝麻衣服再次撑成一艘船,摇晃着前行,不过,这艘船使我们凝望的眼神充满了将信将疑——结果会怎么样呢?表哥跟在简姐的后面,他手里的包袱装满了他送给简姐的旱烟。除旱烟外,简姐还收到了不少费用。

奇妙的是,表嫂不久真的怀了孕,一年后,生育了一个女孩,再一年后,又生育了一个女孩。按说,简姐应该更有名望了。

可是简姐却被砸了台。

台是简姐家里的案台。案台上有一只石刻的大灵龟。

岛上的老人和妇女在遇到一些棘手事情时,就想到去简姐家里祭奉灵龟,灵龟是简姐说的神灵,洲岛能够在长江上耸立,养育洲岛人,全是一只乌龟的功劳,它在岛下休憩,背负着孤岛,佑护洲岛人。简姐每天的功课都是敬奉灵龟,她念叨一些谁也难以听清楚的祭词,做一些古怪的动作,当她做这些事情时,简姐会关闭所有门窗,点燃案台上的蜡烛,她具体做了什么,也没有谁能够说清楚,洲人能够看见的是,她被请到一些需要她帮助的人家里做的“法术”,按简姐的说法,这些法术只是她功课里的雕虫小技。洲岛人估计,简姐所有的神神道道大抵都与案台上的灵龟相关。

据说,案台上的石刻灵龟却被鲁莽的云叔推了下来,连同推下案台的还有香烛和香火。云叔那天怒气冲冲,脸膛通红,敞着衣襟,他进简姐家门时,除了脚步匆忙外,没有一点暗示。简姐还以为是哪个洲岛人着急了来她这里敬奉灵龟的,她太习惯了,来时的不安、焦躁,离开时的坦然、平静,她背对着自家大门,对着案台出神。

云叔来到简姐家门时,他停顿了脚步,但脚步停下来,而气息却更加粗重,简姐正是从背后粗重的喘气声中感觉了一丝异常,她缓缓地转身,但没有来得及面对云叔时,云叔已经与简姐擦肩而过,他的脚步比刚才更加快速,快速的身手使简姐感觉到不对劲,出于本能,简姐伸出手,然而太迟了,云叔已经把双手伸到了案台上,在云叔拂动案台上系列东西时,生气地叫骂:我要你装神弄鬼的,害死人,要你偿命。

简姐哎哟一声——我的灵龟,就歪倒在地上。

简姐此时的倒地是不得已的,是恰逢其时,这是后来云叔在向洲人讲述他找简姐算帐经过时说的,如果简姐不倒地,云叔就不会起怜悯之心,云叔就要打简姐巴掌。

能不掴她巴掌就不错了。云叔每次讲述他算帐经历时,仍免不了气愤。他能不气愤吗?他的儿子都死了,不过是牙疼了,信了简姐的话,说是牙床里跑进鬼魅,鬼魅把一颗牙齿当成了山洞遮风闭雨的,在里面歌舞升平、寻欢作乐,弄不好还要生儿育女,一定要把被鬼魅附身的那颗牙齿拔掉。简姐被请到云叔家里,关闭门窗,敬了灵龟,做了法事,还叫云叔的儿子喝了烟灰水,交代云叔疼痛的牙齿会掉的,如果不掉,等它松动了拔去。云叔儿子那颗牙齿松是松了,可还是被牙床连扯着筋皮,云叔听了简姐建议,用一根细线把那颗牙系住了,自己着力拉扯细线,牙齿被细线带了出来,儿子却晕倒在地,随后嘴巴肿胀,随后一命呜呼。云叔的肠子都悔青了,这点牙疼的小事竟然信了简姐的妖言,要了儿子的命。他把帐理所当然地算在简姐身上,一命偿一命,不要简姐的命,砸她的台算是万幸了。

岛人对于此事竟然保持了沉默。按照规矩,他们应该站在云叔一边的,毕竟出了人命,简姐那事就叫开大的玩笑,而拿人命开玩笑的做派,是神是鬼都退到后面去了,还有好大的事情比死人还大呢?人都死了,谈什么敬鬼奉神。

我婆婆就这样叹气着,说给我们听:简姐的法术还没有到家,不能太信。当然,还是有人说云叔找的理歪了,你不信就不要请人家,信了心又不诚,就拿那法事来说吧,你云叔当天还吼了儿子,怪儿子娇生惯养的,说儿子不过一个牙疼,却喊得人心里发毛,你有时间去吼儿子,就没有时间带儿子去给灵龟作揖磕头?不信嘛,当然不灵。只是可惜了那孩子,还没有到十岁。

毕竟死了,这些责备的话也很私密,在很小范围内流传,婆婆在家里传播这种论调时,她还专门到大门口左右观望,随后虚掩了半扇大门,动作神秘、鬼祟。说完了,婆婆特意交代:这些话,千万莫说出去,人都死了,还说这些,是不敬。

简姐被吓倒在地,闭上了眼睛,云叔被简姐几个儿女推搡着出门,他本来想等简姐醒过来再继续算帐的,云叔有他自己的道理,趁着简姐虚弱时算帐无异于落井下石,算帐也要算得明白,可是等不来简姐醒来,云叔就被简姐家人赶走,再不走,简姐家人说就打断云叔的腿。云叔万般恼火就是不走,可简姐的两个儿子一个抱着简姐喊妈,一个拿了扁担追赶云叔,云叔躲着扁担,躲着简姐儿子、媳妇的叫骂、哭喊,云叔又气又急,悲愤大喊:我儿子被这个妖婆胡言乱语害死了,她心虚才装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帮着拾起了灵龟,有人劝说着云叔离开,更多的人拉住追赶云叔的简姐儿子。

灵龟还是蹲伏在案台上,毫发未损。

而云叔逢人就揭发简姐的欺骗行为,说她是妖言惑众,骗人钱财,要洲人千万不要上简姐的当。不少洲人跟着云叔一起叹息,为夭折的儿子,死生是有天命,可还是突然了些,想起来就觉得可惜。云叔说着说着就捶自己的胸口,后悔自己跟着不明事理的人信什么巫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啊,一个蠢笨的人。

这样说,说多了,就有一些岛人反感了,他们也是信简姐的,不那么着迷的信,但是在心里对简姐还是存了点愿望和期待,如同对洲岛人都知晓的神龟传说,在信与不信之间,洲人还是选择宁愿信。他们在某个特殊的日子,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刻,洲岛人宁愿花费一些香火钱一些毛角去祭拜。

岛人被云叔说成不明事理,难免要与云叔争个子丑寅卯。他们慢吞吞地磕去烟灰,眼睛深深地望着云叔,摆开了要与云叔论战的架势——你说信巫术的就是不明事理,那你说说你信不信洲下的灵龟?

云叔就哑口了,他本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灵龟,但洲人——只要是岛人就是这样说的,一个洲岛偏偏就站在了长江里,从不塌陷,而且洲岛上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没有断了的力气,就没有断了的口粮,这是谁赐予的?想想吧,这望不到头也见不到尾的江水,什么水怪猛兽没有,然而,岛还是岛,平安、祥和,又是谁的功劳?即便是传说吧,一只灵龟背负着沙土,佑护着岛人,怎么岛人个个都信?云叔不是不信,这些深入骨髓的传说,从祖宗的祖宗起就一路脉承下来,成了血液在一代代人的生命里流淌,怀疑灵龟就等于怀疑自身的血脉,云叔是觉得灵龟与简姐并不是一回事,说到底,是云叔信灵龟,而不信简姐。

既然承认信了,岛人就摆开了教导的态势:总得信的,是不是?你不信,那可是忤逆,心里信与口头信还是有区别的,我们看不出来,而灵龟却能看出来,我们岛上的祖宗从来就最反感心口不一的人啦,你说信,就得先把灵龟装在心里。

我怎么没有把灵龟装在心里?云叔辩解。

岛人拍拍云叔肩膀,你心里装了灵龟,如何会把简姐案台上的灵龟推下台。

云叔明白了,岛人对他耿耿于怀的是他摔了简姐家里的灵龟。他到底有些惭愧,但追根溯源,是儿子的死导致的,而儿子死的根本原因是简姐的妖言惑众。他的愤怒使他马上醒悟:灵龟不是简姐装神弄鬼的石头,简姐随意捡了块石头,刻成乌龟模样,装神弄鬼地整日干些欺骗行当,这不是“捉人麻雀”(即欺骗之意)吗?简姐心怀叵测。

岛人问:你说简姐案头的石刻乌龟不是佑护我们的灵龟,那你说,灵龟在哪里?

云叔左右看看,他确实不知道灵龟在哪里,他指地下,说灵龟在洲岛下睡觉。可转念一想,谁也没有看见,这算不算回答呢?其实,岛人不需要云叔的回答,说不清楚的回答,他们最满意,要是云叔真的回答清楚了,岛人倒会不安的。岛人所要说的,无非是告诫了云叔,灵龟还是要信的,摔了简姐家案台上的石刻乌龟总归不对。

岛人与云叔理论的事在洲上广为流传,彻底理清了简姐的巫术与看病的本质关系。

简姐想通过巫术看病行医的行当就此搁浅了,这是云叔的功劳。云叔说简姐是装神弄鬼,而大多数洲人说是简姐法术浅薄不到家,不能全信。

简姐被接到洲岛人家里做法事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但简姐家里却香火不断,逢上什么节日,来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简姐的装扮在某一天突然与岛上老妇无二。这一日,是简姐最后一次做法事,是在她自个家里做的法事。我没有亲眼看见,但因为场面宏大,而效果甚微,流传得日深月久,作为洲上人,我想不听到也不行。

那天,简姐的儿子和媳妇都到田里种棉花去了,留下简姐照看小孙儿。小孙子,是简姐孙儿里唯一的儿子,在家后面堰塘里玩耍,掉进堰塘里,简姐可能在案头前太专注了,加上门窗紧闭,根本就没有听见后面堰塘里的一点声响,等到有人寻来,告之简姐时,她的孙儿已经被灌水,上气不接下气了。

简姐慌忙差人去喊儿子、媳妇,自己在家里摆开做法事的架势,杀了鸡摆在案头上祭祀灵龟,在紧闭的房间里摆满了大红蜡烛,房间里,烟雾缭绕,跳跃的烛光使黑暗的房屋鬼魅重重。简姐穿上黄色丝麻对襟披风,脸上涂了大红胭脂,花白的头发仍然在头顶抓成两个小髻,简姐在烛光跳跃的房间里磕头、作揖,端着鸡血唱歌、舞蹈。

在简姐儿子、媳妇带着孩子的尸体归来,看见简姐正在隆重地行法术,儿子瘫倒在门口,而媳妇气冲冲地打开所有门窗,用水泼熄了蜡烛。门外的风一下子撞进屋子,撞在如同丝麻披风单薄的简姐身上,简姐被吹得左右摇晃,她呵斥媳妇,却被媳妇恶声回敬:

你要是不关闭门窗,兴许还能听到堰塘的救命声,你有法术,能听到,那么是你故意不听到的?

简姐的胭脂脸突然煞白,但简姐没有停下来,她就任门窗洞开,天光如流水般倾泻进来,简姐端起淌血的公鸡,敬请灵龟享用,她用双手举着盘子,盘子里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坐在简姐头顶,盘子是它的底座,简姐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走向长江,她后面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起跟着简姐磕头作揖,在一阵吆喝声中,盘子飞向了长江。

从此,我只敬奉灵龟,再不行法事。简姐在大堤上郑重宣布。

这一日后,简姐的头发在脑后用银簪子别着,头发已经是苍白如同墙角的石灰,脸上的褶皱密密麻麻地拥挤着,而眼睛倒是比一般老婆婆有亮光。衣服也是蓝黑为主。这一天,岛人发觉,简姐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而已,她的小脚无时不在提示,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属于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这一日后,简姐的两个儿子分别都从简姐家里分出来,自立门户了。简姐一个人守着老屋,仍然在堂屋里供奉案台,仍然在案台上供奉着石刻乌龟,乌龟旁燃烧着大红香烛。案台前放了一两个大蒲团,专供岛人前来祭祀所用。

在我十三岁那年,我们回老家过春节,又看见简姐家的热闹了。简姐的女儿突然带着一大家人回娘家来过年了,是从内蒙古回来的,说是草原,出门就要骑马的地方,离我们洲岛很远很远。而简姐的女儿怎么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怎么去的?洲人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简姐的女儿还是一个小女孩时,跟着她的父亲,即简姐的丈夫突然离家出走了,从此音讯杳无。关于简姐丈夫为什么要出走,简姐讳莫如深,她从不给洲人一个正面的回答。

简姐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外孙男孩,一个大外孙姑娘。五口之家把简姐幽暗的老屋填满了吵闹,简姐家再次热闹非凡了,关键是她的大外孙姑娘在简姐家门搭了一块木板,被做成临时的乒乓球台,每天都吸引一大帮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集聚在简姐家门,比赛打乒乓球,十个球为准,你上我下,不亦乐乎。

简姐显然不习惯这种热闹了,她戴着绒线帽子,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颠着一双小脚,一会儿在屋子里,一会儿跑到在乒乓球台前的孩子们面前,小声询问:敬了灵龟没有?

轮到问我时,我有些窘迫。我没有敬灵龟,但乒乓球台是简姐家的,何况她的大外孙女穿着及膝的粉红丝棉袄,皮肤雪白,眼睛如同晶亮的葡萄,我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这个大姐姐吸引来的,我怎么舍得离开?我嗫嚅着问,他们敬没有?简姐低声说,有些敬了,还有些也会敬的,灵龟会保佑你,满足你的愿望。

我手指向在乒乓球上左右挥动球拍的大姐姐,问她是否敬了。

简姐连声说,每天早上起床都敬了。

我正要转身进屋时,我母亲喊我过长江去姨妈家。我离开时,简姐着急地在后面叫喊:下次来了一定要敬啊。

在去姨妈家的路上,我把简姐要我敬奉灵龟的事情说了,当医生的父亲说,简姐那是在骗你的钱。我告诉父亲,简姐并没有说钱的事情。母亲提醒,你敬完了,简姐就会朝你要些钱,不过不多,只是个意思,多和少,看自己愿意,但要有所表示,还是可以敬的。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再次听到简姐的名字时,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还是春节,带着孩子跟母亲回老家,孩子三岁多,是第一次踏上长江里的洲岛,下午还玩得兴致盎然,到了晚上,突然浑身无力,既不发烧,也没有呕吐、腹泻的症状,开始,我们以为她是筋疲力尽了,只要睡上一个好觉就行了。但孩子不吃也不喝,也不下地,只是紧紧抱着我的脖子不放手,只要我一试着松手,孩子就呜咽哭泣。根据我带孩子的经验,一般情况是孩子最容易感冒,而她的表现实在看不出是感冒了。

我母亲焦虑不安,而是医生的父亲判断也很犹豫:可能是感冒。母亲在我们的慌乱中出去了,我们丝毫没有想到她居然去了简姐的家里,代我的女儿敬奉了灵龟。她回来没有告诉我们她去了哪里,只是说到处转了转。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跑到我女儿床前,伸手摸女儿脑门,女儿一骨碌爬起来,给我们大惊喜。母亲乐坏了,赶紧告诉我们,说是灵龟显灵了,保佑了孙女。我们才知道母亲在昨晚去了简姐家里。

父亲哈哈笑母亲,说母亲愚昧,昨天晚上给孙女吃了阿莫西林,是消炎的,今天才能恢复,并不是母亲去简姐家的功劳。母亲说,都有道理,孙女第一次来岛上,拜下灵龟,不会有错吧。这么多年来的规矩,岛人就是这样拜下来的,你还不是这样拜过来的,能不信吗?

父亲赶紧附和:信,信,在心里装着灵龟就行了。

女儿一下又活蹦乱跳了,我心里居然有了些感激,与母亲谈起了简姐,说到简姐的巫术,说到简姐出走的丈夫,而母亲说她仅仅与简姐丈夫谋面几次,也没有多大印象。我固执询问:他究竟为了什么出走?母亲在我第三次询问时,回答说,简姐好像说过他不是出走了,而是到长江找什么去了?

母亲不太肯定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悬念,简姐的丈夫有什么东西掉在长江呢?还是长江里有他认为的珍奇宝贝才舍家出走?还有一个悬念是,简姐的丈夫离家时带着他们的女儿,而若干年后,女儿却带着一大家人从遥远的内蒙回到洲岛,却并没有简姐的丈夫。

这些悬念让我多次想起简姐的巫术和敬奉灵龟的行为,如果作为一种生存的“信”,可能不会仅从简姐开始,也不会因为简姐消失而完全消失。我这样说,最大的理由是孤岛人觉得生存在孤岛是幸福的。

最近一次遇到简姐,竟然也是春节,是在路上,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婆正从路边的一个店铺出来,步履蹒跚,她怀里抱着一大袋子东西,红色的烛头在袋子里显山露水。我认出是简姐。

责任编辑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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