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急读书
2009-10-12梁昌辉
梁昌辉
读书,在中国向来是讲求实用,拿来做晋身之阶的,以致现在不少学生一旦进了大学就放下心来,不再想读书了。在我们那时,能上中专,跳出龙门的,已属凤毛麟角,于是考上中专就有许多人不再读书了。
而我真正意义上的读书却正是从读师范时开始的。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如今人到中年,梳理自己自由自主的读书生活,感觉倒有几分像林间幽泉,曲曲折折,明明暗暗,既有素湍绿潭,悬泉瀑布,也有泄入罅隙,如堕无底之洞,几乎断流的险境。读书之旅细若悬丝,如今想来,几乎是一身冷汗。
一、曾经“硬”读
像个读书人,做个读书人,一直是我内心的召唤。
我就读的是一所农村初中,没有图书室,家中更是没有书的影子。到了师范学校,学校不仅有图书馆,还有一间宽敞的阅览室,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报纸杂志,让人眼馋得很。图书馆学生是可以借书的,只是那间敞亮的阅览室只允许老师们进入,让人大为遗憾。
进入师范学校不到一个月,得悉学校的图书馆是我们地区藏书量最大的,心中惊喜异常,几次实地“勘察”后定下了一个“坚硬”的读书计划:每天读书100面。于是,读痴了:课间读,晚饭后读,就寝后读,教室里读,走廊里读,沙河边读……学校图书馆有个不太受人欢迎的规定,学生不能进到里面,只能隔着一排桌子用眼睛选书,所挑选的书大多局限在第一二排书架上的。由于我的视力较好,可以用眼睛“挑选”到第三、四排书架上的,那几架上多是一些大部头,或者是哲学宗教类的书。
小说、散文的可读性最强,青年的富于幻想使诗歌一度占据了我阅读较大的比例。其中,学校图书馆里的那一套几十本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文库”耗去了我几乎一年的时间。后来,在一个朋友的带动下,我开始接触了一些哲学方面的书籍,开始知道费尔巴哈、黑格尔,了解到青年马克思的艰难生活和思想渊源。世界在带给我浩大无边的印象时,更让我惊叹于那些思想者的睿智与深邃。
我贪婪地读着,成了学校里唯一带煤油灯的学生,晚上9点学校熄灯后,我就点亮油灯继续读书,以至今天我还保留着一个习惯:同室人的鼾声越响,我读书精神越好。每天读书100面的“硬”计划和每晚的油灯给同学们很深的印象,毕业留言时不少同学提起它们。
这一阶段成为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一段时光。
当年的师范学校现已与当地的一所学院合并,我曾回去看过。但每当忆起师范学校时,我想到的总是那座高台阶的灰墙灰瓦的图书馆,那一排排森立的书架仿佛就站在我的眼前。或许我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书房了吧。
二、也曾“悦”读
回到家乡小镇工作的那几年,值得一读的书籍不多,记忆中好像只有《白鹿原》和《废都》印象深点,闲空时读点《读者》(那时还叫《读者文摘》)、《辽宁青年》和省城的一份晚报。后来学校得到田家炳基金会的支持第一次建立了图书馆。虽然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到教育教学的书籍,但总算有了图书馆。
这类的阅读,基本不会“磨”脑子,就是读着玩,但绝不是玩赏那一类的读法。今天回顾起来,这样闲散的阅读似乎除了增加酒茶时的谈资外,几乎无足称道者,不仅隔断了与学术界的丝丝缕缕的联系,也使自己浮躁起来,无论口味和心气都经历着日渐下坠乃至灭绝的危险。
唯一的与外界的教育联系是《中国教育报》。我工作的那十年学校年年订阅《中国教育报》,这在一所乡村小学几乎就是奇迹了。我是每期必读的,这份权威的教育大报始终保持着最敏锐的触角和教育觉察力,帮助我较早地感受到教育的脉动。它对世纪末的那场教育大讨论的全程关注引发了我对教育现状第一次较为深入的思考。当然,《中国教育报》还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影响,就是它连续刊登的招聘广告最终促使了我的“逃离”。
在家乡工作的十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并辟了一间书房。书房不大,六七平方米的样子,好在只有一只书橱,也就不显得太拥挤。书橱里文学类书籍居多,我反复阅读的是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刊印的文丛,收录了卡夫卡、海明威、托尔斯泰等十位欧美文学大师的各一部作品。这套作品对社会观察之深刻,对人性思考之深入,以及大师们所抱持的对人性的同情和悲悯的情怀,深深地影响了我的文学审美趣味和观察问题的基本态度,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启蒙性阅读。钱钟书的《人间词话》和司空图的《诗品》,我是硬啃下来的,还有朱自清的一本小书《经典常读》,它们一起奠定了我的一点中国传统文艺理论的基础。大约是1995年,我第一次完整地阅读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字典》,也算是补了一点“小学”的课。
遗憾的是那时的书房里除了读师范时的几本教育学、心理学和教学法的教科书,没有真正的教育类书籍。如今想来,仍有几分心痛,深深体会到了明朝宋濂的那份“益慕圣贤之道”的渴望和“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的惶恐与忧虑。
三、而今“急”读
“而立”的古训令三十岁时的我下定了外出的决心,应聘到了江南,继而来到华士、英桥。这里学术氛围比较浓厚,经常举办各类教育交流活动,可以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国内的教育教学专家包括特级教师们面对面地进行交流。更有身边的一群热爱教育的朋友们,他们经常在教育类报刊上发表文章,其中好几位还有个人专著行世。
在这样的一个群体之中,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之中,感觉机体的每个细胞都被经历了“核裂变”,一股向上的伟力将我完全裹挟了。在个人的激情被激发起来的同时,一种焦虑始终萦绕左右:我在进行教学研究和写作时,理论的浅陋、知识的割裂时时阻滞着自己。于是猴急似的寻书来读,一头扎进偌大的学校图书馆,只拣教育教学类的书籍、刊物,结果发现自己所缺太多,简直无从读起!
几经周折,决定溯源穷流,即从教育的源头一路读来,教育哲学、心理学、教育史、课程论、教学论以及各种文论,一本本读着。
2008年暑假,妻儿回老家了,我独自一人留守读书。床头柜上,沙发上,桌上,椅上,甚至楼梯上,厕所马桶的水箱盖上,哪儿都是书,走到哪儿拿起一本就可以读。这是一个疯狂的读书假期,除了睡觉和每天简单的三餐外,全都用来读书。冰箱里塞一点食物就好几天不出门。一个暑假,粗略算了算,大约读了两千万字。读了,有了灵感了,就打开电脑敲一点文字。
不仅读,也买。有些书,图书馆没有,朋友们也没有,就自己买来读;有些书,也许图书馆有,也许朋友们有,也要自己买来。不仅读,还要作为珍存的资料,以备查阅。我不抽烟,不喝酒,买书是我最大的个人开销。外出听课,开会,总要抽点时间逛一逛书店,看到心仪的就要买过来。近几年学会了网上购书,就方便多了。这么一来二去,家中的书就多了起来,租住的房子的书柜放满了,就用纸箱装,摆得到处都是。虽然床下都塞满了,还是会去买书,读书,因为近二十年的教学实践有着太多的困惑,太多的理论亏欠,也有着太多的“饥饿”。
这一次的集中阅读带来更多的是一种怡然的享受,如一次丽景佳致不绝于目的游历,有契合自己思考的会心,有柳暗花明的豁然,有条分缕析的梳理,更有开路架桥的交通。
四、独门“站”读
中年,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无疑都是要挑重担的阶段,读书的时间简直细如一隙,能否撑出一条缝来全赖个人的毅力与耐力。在这样的夹缝中我则练就了一点“独门绝技”,“站读”便是其一。“站读”的灵感来自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站着写作,“站读”可以更专注更投入。清晨妻儿尚在酣睡时读上十分钟,午间昏昏欲睡时“站读”一会儿,晚饭后站在走廊上在“落日圆”的陪伴下看上几分钟,这儿“站”一点,那儿“站”一点。一天天积累,一年下来,面对估算的千万字以上的阅读量,心中的那份窃喜真有点像葛朗台吹听金币响时的情状。
这样赶集似的阅读,提升了我教育教学实践的理性。我主张并努力实践着教育克制的理念,即教育的本质和师生生命质量的提升以及学校作为精神家园的价值追求,都要求我们教师在实施教育教学时,要学会克制,多一些教育性理解,多一些人性温暖,让教育闪现着充满魅力的迷人色彩。我期待“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教育景象,期待教育更从容,教师更优雅,学生更灵动,学校真正成为师生的精神家园。
读书引导着我的教育实践,同时我也通过写作来整理和提升读书所得、实践感受,使一些混沌的思想得以清晰,让一些似是而非的做法在理性之筛上进行过滤。汗水过后也有了一点老农“喜看稻菽”的快乐,近几年,我开始有一些教育教学文章获奖,或在教育教学类刊物上发表。
从借书到借、买结合,从寥寥十几本到数百本,从“杂然而前陈”到逐步“专业化”,从无到有,我的书房和我的专业成长同频共振着。从随意阅读到专业性阅读,从着眼茶余饭后的海阔天空到立足于教育实践的溯源、解惑,从单纯读书到读写做结合,我感觉自己正在成为一个读书人,享受阅读,并逐渐超越阅读。
(作者单位:江苏江阴市英桥国际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