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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的深度,历史的深度

2009-10-12

草地 2009年1期
关键词:羌族汶川历史

王 伟

在遥远的古希腊,伟大的哲人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详细说出了诗歌与历史之间的差异。他说“因此,诗比历史更具哲学性,意义重大,因为诗所陈述的事具有普遍性,而历史则陈述特殊的事。”然而,在羊子的长诗《汶川的深度》中,做出那样的区分实在是强人所难,也没有必要。羊子的诗歌以描绘家乡秀丽的河山和民族悠久的历史为显著特征,两者水乳交融,泾渭难分。但从历史源流的角度去探究整个民族的变迁,祈望民族的振兴是羊子写诗时的着眼点,也是他诗歌最动人心魄的地方。寻此思路,《汶川的深度》是一首长诗,但它要表现的这一主题和多数意象早已经在诗集《一只凤凰飞起来》中突显,只是更多地融入了家乡当下的遭遇,在整合的意义上多出一份厚重的力量。

羊子的故乡就是几个月前以“5·12”大地震出名的地方——汶川。羊子是土生土长的汶川人,除了短暂的求学和异地的工作之外,如该诗第一章标题所示,一直依偎在微笑群山的怀抱当中。汶川是羌人聚居的地方,羊子是羌族人。因此,对于这个民族历史发展的直面与回顾,对于地震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无疑比很多人更具有发言权。作为诗人,笔自然是他最亲密的战友。他要在《序曲或仪式》里“告白天地”,“以诗歌的名义,或者权利/驻足汶川这片意韵深长的土地/世界与我将同时看见/什么是苦难,什么是幸福”,为此他祈求苍天和先祖赐予他能量与光辉,唤醒他的性灵与使命,以灵魂的方式抵达“我们”共同的未来。我们知道,仪式是将人与神联系起来,互相沟通的一套典礼规范。开篇如此写来,不仅向我们道出写这部长诗的目的,而且将这种目的与本民族的宗教信仰连接起来,预示着《汶川的深度》的立足和将要展现给我们的风格。

羊子对于本民族历史的书写几乎是与渴望世人了解汶川、了解羌族的愿望同步的。在诗篇每一章前,他都要加一个简短的概述,也可以视作为引言。第一章《群山微笑》,诗人介绍了汶川历史从四十六亿年前地球的形成肇始,山川风物,生化繁衍不息,历经风霜雨雪、岁月变迁,一直到1950年汶川县政府的成立,古老的羌族人民获得了新生并开始飞速发展。第二章《释比神鼓》,羊子以羊图腾、释比和神鼓作为羌族文化的象征,渲染出独特而神秘的气氛。第三章《地震穿心》呈现了八级地震予以汶川的重创和羌族人民坚强自救,书写出这个民族旺盛的斗志和蓬勃的生命力。第四章《真爱林立》再现的是地震后上至中央领导,下至子弟兵和全国人民对汶川的人道主义关怀和无私援助。第五章《超越今生》,羊子从春秋代序,日月轮回中思考着羌族社会乃至人类社会发展的历程,悟出生命的意义依托于超越现状,通向无限的精神。这些都是羊子在每一章动笔写诗之前介绍给大家的,即使我们是外族人,即使我们不了解汶川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和文化,读完羊子的概述或引言,心中都会对所要表达的诗歌内容有一个轮廓性的勾勒和简单的知识储备。由此观之,羊子急切地想将汶川介绍给兄弟民族和世界人民,试图使更多的人来了解羌民族的伟大与苦难。这不失为让“一只凤凰飞起来”的一个途径,也体现了作为民族文化人的羊子孜孜不倦的追求。

羌族的历史是古老的,老到距今五十万到两百万年的猿人阶段,老到距今五千年的新石器时代,与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余姚河姆渡文化接踵而至的甘青一代的马家窑文化、半山文化、马厂文化等息息相关(黄奋生《藏族史略》)。“清丽,婉转,波光粼粼/是新石器时代的鸟鸣”,用之以通感,前一句是对秀丽风景印象式的把握,后一句交代了时间,分明在说,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岷江文明就踏上了历史的征程。接下来,对于原始人生活描述是必不可少的——野猪呼啸,浣熊袭人的处境常使人心惊胆颤,不寒而栗,然而家的温暖足以驱散缭绕的云雾,足以安抚畏惧的心灵,“月色铺下来,一天的归宿/让火塘的热情,芬芳/偎依在柔和的干草/大地的力量躬耕激情飞扬/一小块翡翠卧进一方虎皮/默默倾诉而水乳交融/攥紧手心,说,永远,啊”。“春涧,擦着烟云的裙裾飞流而下/甘甜了夏天果酒的醇洌”,物换星移几度秋,岷江文明悄无声息地演进着,发展着。千百年后,“年轻的禹踏着父亲溅血的足迹/怀揣信念与希望的火种/在风雨修饰山河的一个日子/挥手告别石纽山的嘱托/迎着岷江滔天的风浪/紧紧攥住涂山女娇的爱/一手牵着岷江滚滚的怨/闯过生生死死无穷无尽的机关/荡去盆地泽国的雾瘴,断开三峡/把雄心勃勃的洪水交给东海/以鼎立九州的神功,告慰上苍”。大禹治愈泛难成灾的洪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在中国已是耳熟能详。《孟子》里记载着“禹生石组,夷人也”的文字。禹是中华民族的骄傲,羌人更是引以为豪。石纽山是传说中大禹的故乡,“坪上的石刻是雷打不动的记忆”,这里流传着当年大禹的事迹。禹是古代圣人的象征,是后人难以企及的典范,所以孔子才在典籍中称“禹是天上的太阳,照亮心扉/禹是十五的月亮,华贵而圆满”;“受了宫刑的司马迁诚惶诚恐/面朝南窗,手握巨椽/久久地,对着大禹的故土/不敢轻易落墨”。群山孕育了禹坦荡的心胸和博大的襟怀,禹给群山增添了无比的威严与永世光辉。在今后漫长的岁月当中,虽然群山的微笑和威仪不知吸引了多少远道而来的足迹和崇拜叹服的目光,但它的深处却有着一如既往的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与安详,“山的怀抱里都是些可爱的村庄啊”:布谷鸟欢快的歌声,水浪一般的梯田,多如雨点的牛羊,奔放的羌绣,跳动不息的火塘,永远年轻的祖母,使人听之、观之、感之别有一番美味在心头。“一唱雄鸡天下白”(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汶川上空高高飘扬,汶川走进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群山看见了自己的堕落”,山的大门次第打开。经济体系发生巨大变化,“集体劳动,按劳分配/合作社的哨声撩开生活的面纱之后/是电影,把山外的世界拉近了许多”;意识价值也变了,“熄灭了,火塘里的火焰/出走了堂屋中供奉千年的神位/八仙桌上的上首席也失踪了/释比手中响彻天地的鼓声也寂静了/房顶上,白石神光也消退了”。羌民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迎接他们的是来自东方的~缕又一缕曙光。“岷江边上/一条崭新的国道宽阔而平坦”;“蛛丝一样的电线/网络了整个的天空和山梁”;“迪斯科与流行歌曲/锻炼着村庄的筋骨和活力”;“图书室,活动室,远程教学点/孵化出新的思维和思路”。山外的世界走近汶川的同时,汶川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像山上裸露的石头一样坦荡着胸襟,实现着与外界的交流,“水蜜桃牵着甜樱桃的小手/出入市场”;“迎送过往的鸟鸣和阳光/等待盘山而上的专业镜头/和文字需要”;“村庄以光与影的和谐和美好/登上报刊杂志的版面”;“传说的羌笛在探索中发现/羊皮鼓声在释比手中一一醒来/故事传说复活在书刊-的心里/兰香的羌绣,终于走出爱情界限/独一的美好让世界爱不释手/失踪的云云鞋

回到了深爱的山路/感情兴奋点上,山歌扑朔迷离”;“2006年,国家的眼睛终于看见/这个名叫布瓦的黄土群碉”。汶川的历史源远流长,像一曲悠远的羌笛,从古到今,从未停歇,而此刻羌笛的清音正逐渐扩散开去,和外界的乐曲声融为一体,而泽被每一个中华儿女的是五音繁汇的听觉盛宴。

柏拉图告诉我们,感官是不能把握真理的,灵魂中的理性才是把握对象本质的惟一途径。因此,且把我们的听觉收回和羊子一起去领略羌民族文化的内核——释比文化。延续至今的释比文化是羌文化的核心,它通过“释比”这类人来继承和发展。释比做法事时需要诵经,《释比唱经》分为上堂经、中堂经、下堂经(上堂是神事,中堂是人事,下堂是鬼事),以古羌语的方式,记载了羌的发展变迁和文化积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一样强烈的鼓声响彻天地的胸膛”。一声声神鼓声——净化羌民的心灵,温暖他们的心胸,照亮他们的生活——是生生不息羌民族文化的象征:一声声神鼓声——姜维城、成都平原、岷江,时而猛浪若奔,时而温柔妩媚——是岷江水亘古不变的性灵;一声声神鼓声——陶罐、玉佩、石锛石斧——是恍若隔世记忆中岷江最早的文明:一声声神鼓声——虎皮,果实,羚羊和人参、神灵——是古老的群山深处琵琶掩面的万种风情。咚咚咚,咚咚咚,春夏秋冬。咚咚咚,咚咚咚,金色玉米和雪白大豆,超然峻拔的羌碉屹立在群山的怀抱当中。咚咚咚,咚咚咚,火塘、神龛、白石神灵传承不断,有始有终。人类通过智慧和汗水创造了思想价值、工艺技术、信仰及行为模式等文化,文化影响着个体和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是一个社会对周围环境适应的方式。“人,是鼓声的一种延续”,“人,是鼓声的一种气息”。关于释比神鼓的由来,羌人是这样传说的:天帝阿爸木比塔的三女儿木姐珠下嫁凡人斗安珠,回家省亲时告诉父亲人间妖魔横行,好人遭殃。天帝以慈悲为怀,于是派遣天上的神释比阿爸木拉下凡,专为羌人驱邪治病。阿爸木拉路过雪山时睡了一场奢侈觉,醒来已是万年过去,神鼓靠地的一面早已毁坏,所以现在释比用的都是单面鼓。至于释比以金丝猴头为头饰,跳神时要摹仿猴子跳跃的原因,这就牵涉到当地另一个民间传说:仗义疏财,驱鬼治病的“许”在松林里救了一只被猎人绳索套住的猴子。感恩的猴子送给他一本驱除妖魔的经书和一颗红颜色的珠子,告诉他危难之际就对着珠子呼喊,猴子会应声而到。年轻人背着经书,在草地上睡着了,一觉起来,发现经书被山羊吃了,大哭中找来猴子,猴子让年轻人把山羊皮剥下来绷成一面鼓,驱邪时敲一下鼓,颂一句经书就可以了。过了三年,“许”上山帮老人砍柴,不小心摔下去挂在悬崖的一颗松上,又是神猴救了他,并告诉他在它升天之后,用它留在人间的皮做一顶帽子,尾巴截成三截镶在帽子上就可以助他驱除妖魔。神话和传说是羌族人民苦难生活在虚拟世界的折射,体现他们在生产力不够发达时渴望安定生活的美好愿望。鼓声是凝固而飞动的历史,它雕刻着一个古老民族遥远的记忆:“无穷的鼓声是一面浩大的镜子/照见那遥远的,牧羊青海高地的岁月”,“宁静如玉的家园,转眼灭亡/无忧无虑的生活随即打破/干干净净的灵魂,四处飘荡”,“落脚群山环绕的土地/安居一楼是圈,二楼是堂/三楼是顶的石室”。简洁的语言精当地概括出羌族发展的历程,意蕴却无限。在这里,谁说羊子不是用饱含深情的笔蘸着民族豪放奔腾的血液在回顾历史呢?羌人有着灿烂辉煌的历史,传说周天子五路大兵讨伐商纣就有两路是羌人组成的军队。历史也是无情的,随着他们与异族角逐的失败,逐渐退出中原舞台,在一方土地中悄然生息。著名的史诗《羌戈大战》叙述的就是羌人祖先从西北草原迁徙到岷江河谷,打败当地的戈基人,从游牧转向农耕,在此生息繁衍的故事。祭祀是羌族传统文化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分为祭神和祭祖。他们不塑造具体的神像,白石泛指各种神灵,神龛、火塘是他们请神用餐的桌子。“房顶纳萨供奉的三尊白石神/是始祖木姐珠从天上抛下的大雪山/是英雄燃比娃从天庭盗火的藏火石/是族群打败戈基人的最好武器”。他们的祭神虔诚而庄重,仪式周全,“顶礼膜拜的羊头-Z,_k/披挂一匹羌红,热血一样沸腾/尽善尽美,火光一样赤诚/一个民族穿过历史烟云/把这崇高的心意敬献,绵传下来”。古代的羌民族是一个多神崇拜的民族,他们崇拜的神灵多种多样。其中阿爸木比塔是最高的神灵,相当于汉民族的天帝,拥有无尚的权威和无边法力,掌管世间万事万物;木姐珠是木比塔的三女儿,与野人斗安珠结婚生子,繁衍出羌人:雪隆包神象征着祖先,用来纪念民族大迁徙;此外,羌族神谱中还有着各种自然神,地盘业主神等。事实上,释比文化和万灵论不仅帮助族人诠释着未知世界,减轻他们的苦难,而且提高了族群的向心力和认同感,加强了社会的稳定与团结。羌族一一个在阵阵鼓声中繁衍的东方大族——在独特的文化氛围中正从远古向我们走来。咚咚咚,咚咚咚。轰隆隆,轰隆隆。古老的神鼓声怎掩埋得了大地撕裂的巨响。“触,电一般席卷而来/洞开地狱之门/将一切吞进深渊/天空,逃得无影无踪”,“家园颠簸在剧烈的筛动之中”。危险一个连着一个:天旋地转,滚石雷动,群山下沉;惨象一幕接着一幕:房屋倒塌,老少被埋,血流成河。羊子接着用蒙太奇的手法为我们一一呈现出当时的境遇:焦急的母亲冒着生命危险跑回家挽救自己的孩子;惊恐的牧羊人在飞石中自救与回村救人;临危不乱的老师组织学生逃走,舍命保护学生;坚强勇敢的学生义无反顾拯救同学。“雨是悲欢离合,雨是一生过错”(海子《我请求:雨》)。滂沱的大雨仿佛是地震的帮凶,试图掩盖着满目疮痍的惨状。它冲刷着摇落得破碎的山体,正如冲刷着简易棚下一家家人破碎的心。姜维城——th民江口升起第一缕炊烟的地方,“西蜀辉煌最坚实的支撑”倒下了。文明的摧毁使诗人痛心疾首,“深深地跪下去/我把一腔热血,一生勤勉/跪给布满群山的祖先心愿/跪给山河重生的明天/跪给凤凰涅桀的汶川”。震中映秀死了,农夫死了,少先队员死了,小鸟死了,梯田死了,青春的梦想死了,等待与呼唤死了……雨不停地下着,余震不断,“任何的庇护都被捏碎/所有残忍一起登场/潮水一般的狂嚣/从灵魂身上碾过来,碾过去/啃啮着绝望/黑色獠牙发出攫取之光”,此情此景怎一个“恐怖”了得。“一个个具体的家死了”,想象在这里得到极大的扩充,羊子不仅将抽象的语词感官化,而且不忘呈现具象,情态逼真地为我们描绘了当时的状况。“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毛泽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汶川城镇痛苦倒地的同时,良知与道义立刻站了起来,民众之间的患难真情闪耀着熠熠的人性光辉。中共汶川县委和人民政府挺身而出,立即启动一级应急预案,成立汶川县抗震救灾指挥部。他们分头疏导、搜救、抢险,“让汶川每一块孤岛/不孤立,不死亡,不沉沦”。即使大地让余震控制,群山被魔鬼

附身,英雄们始终冒着枪林弹雨般的危险挺进。消毒、包扎、治疗、输液,医疗人员没有一分一秒的停歇;转移,安抚受伤的心灵,救护人员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在他们不遗余力的奋战下,城区四万人得到保卫。“然而,巨大的损失/无可挽回地重创了汶川”,数以万计的生命,数以千万计的财产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停水、停电、停气,交通阻塞,“汶川痛了/即使天空还要蔚蓝/春天还会到来/汶川哭了/即使祖国的目光满含深情/汶川痛了/即使海内外的爱心殷切绵长/漫长的三分钟/挥之不去灵魂深处的痛”。但汶川人自有汶川人的性情。过去,在异族的逼迫下,羌人英勇的祖先从没放弃任何生存的希望,多方辗转,用智慧和心力在群山深处扎起一座座高碉。今天,他们英勇的儿孙在大灾中直起的脊梁也会像地震中不倒的羌碉一样挺拔。他们“迈着走过悬崖峭壁的脚步/爬上树,将五月的樱桃/从灾难手中夺下来/迎着晨光,抖落伤痕/走进余震不断的家园/翻动破碎的心血/请生活回家”。自从地球上有了人类以来,灾难就没有停止,人类与之的斗争也没有停歇过。灾难是惨痛的,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民族生命力的试金石。不屈的精神渗透进曲折发展的人类历史,我们相信汶川的明天会多出一份丰厚的内涵美和人文美。因为,美好的东西不会消逝,不久的将来,汶川冰一样凝固的苦难历史最终会像花一样地重开。

不惜以羌族同胞的血泪为代价,灾难之神还在威风八面,爱的女神健步如飞引领着亿万中国人民的关怀,火速增援,与余震、滑坡、堰塞湖展开殊死搏斗。汶川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党、政、军、民/手挽着手,目光炯炯/十三亿颗中国心汇成一条河”。大地咆哮,大雨倾盆,岷江滚滚,然而自然的灾难恐吓不住血脉相连的同胞情谊,挡不住比地震更猛烈的众志成城;挡不住比大雨更盛大的人间真情:挡不住比岷江水更泛滥的仁爱之心。年轻的军人咬紧牙关第一时间赶到,“在统一的旗帜和口令之下/青春的血肉之躯/从流沙飞石的山河中/踩出一条秋千一样晃荡/意志一样坚定的小路”,“在哀鸿凄厉的悲声中/震后的映秀,垃圾场一样/挤满每一个中国军人/远道奔扑而来的热血胸膛”;满脸慈祥的温家宝总理乘坐直升机降临在废墟之上,“每走一步,总理都殷殷切切/把祖国的关怀和党的光芒/播撒在这片受难的土地/每看一眼,总理都满含深情/把人间真爱和不屈的信念/种植在这块满目疮痍的土地/在浪涛咆哮的岷江边/温家宝总理跨上震裂的断桥/稳稳地走过去”;志愿者怀揣家乡父老的嘱托和勇敢的心来了,“闯过饕餮的江声/踏过滚石翻飞的流坡/太阳一样出现在雁门乡白水寨/还未散去疲惫和汗水的温度/稚嫩而赤诚的肩背上/早已安全着/羌族阿妈战栗的身心”;敬爱的胡锦涛总书记在百忙之中心急如焚,“忘却了个人安危,他来了/他带着党和国家的力量/他带着中华民族坚贞的信念/从东方大地最神圣的地方走来/五千年灿烂文化盛开的伟大复兴/向着余震继续蹂躏汶川的方向/胡锦涛总书记十分揪心地来了/穿过惊涛骇浪的塌方路段/越过一座座临时架设的便桥/闯过一道道张牙舞爪的幽幽隧洞/撕开满山的尘土烟瘴/总书记坚强的身影抵达漩口镇”;解放军“擎天柱一样,撑起废墟的脊梁/这些十八九岁二十岁的钢铁意志/撑起了汶川最躁动的日日夜夜”,帐篷来了,安置点建成了,阻塞的山路打通了,牛奶饼干送来了;潘基文秘书长抱着人道主义情怀来了,“在深山中泪流满面的映秀小镇/代表联合国的心愿/仁爱的秘书长深深地低下头/为大自然杀戮人类而悲切/为一万多遇难者默哀/向所有幸存的人祈祷,祝福/向英勇的中国人民献上最崇高的敬意/为中华民族伟大的精神而感动/为中国政府及时有效的救援而敬佩”。生命的孤岛一次次出现生命的奇迹,一幕幕出现感人的场面。“在天安门亲切的注视之下/四分五裂的山河开始凝结,团聚/新汶川在祖国温暖中获得孵化/火凤凰一样通红,含梦高歌/彻底痛苦,决绝而轮回”。羊子的诗歌是写实的,在这里,他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给我们描绘出一幅幅险象环生的画面;羊子的诗歌也是抒情的,忧伤是他诗歌的一贯基调。此处,他深深地表达着对侵袭同胞生命的灾难感到的痛苦和对英雄们无私援助的崇高敬意。因此,不用我们去刻意评价,现场感和血肉感使我们身临其境。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居安思危,探索生命的意义是我们作为人所应该努力的方向。多少年以后,当那些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淡出我们的记忆,审视羊子的诗歌,我们一定能再次体会到自然、历史、人性带给我们的一份警戒与希望,厚重与积淀。

诗到最后,羊子仍不忘对羌族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过去、现在、未来作出自己的思考。“就这样,坚决而别无选择/我们被大自然所创造/磨砺,强大或淘汰/有生那一天就注定了坚强/庞大,选择,适应/天人合一地轮回/生命在于过程/结局是另一形态的开始”。“天人合一的轮回”,是啊,从古到今,人类都无一例外地处在自然的怀抱与挣脱这种束缚的矛盾中繁衍生息。自然不是外在于人类,与人类对立的,而是与纷繁复杂的现象相关联、互为影响。在长期与自然相处之中,我们认识到自然规律,并认识到这种规律与人类社会是一体相通的,所以我们常对自然采取一种主动顺应的态度,“所有物质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闻你死我活/所有的心血都流向明天/流向未来/流向梦想托举的新世界”。然而,主动顺应并不意味消极对待,“智慧创造人类世界/人的胆魄超越有限的时空”,人生的全部意义或许就在于不断挑战自我、超越现实、开拓创新,在历史演进中实现个体的人和他所处社会的全面发展。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个体发展的过程如此,人类社会演进的历史也是这样,“每前进一步,人类都带着血伤/带着一切生物所有的优势与宿命/每一次呼吸都饱经沧桑/每一次飞跃都高举胜利的旗帜/强悍横扫一切阻障/当海风梳理远眺的目光/天地之间/微笑着一代代继往开来的人生”。伽达默尔启发我们,“历史理解的真正对象不是事件,而是事件的‘意义。”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由断裂的层面拼凑和组合起来的,它是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有机统一。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历史长河的瞬间当中,瞬间不是一个固定的点,它继往开来,不断地超出自身。无可否认,“5·12”是一个巨大鸿沟,它给我们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成为人类灾难史上挥之不去的阴霾,但是有一种雄奇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我们,使我们不能过多沉浸于过去的苦痛,停止攀登的步伐,那就是通往无限的生命力,那就是永动的精神。希望是痛苦与幸福、黑暗与光明的转换,所以一次希望就是一场不平静的战斗,康德这话说得多好,“是的,火焰中奋飞的凤凰/与世界友爱,民族情感紧紧相连/与国家胸怀一起呼吸,共同发展/汶川精神焕然,走出悲伤/每一分每一秒都渴望夺目

璀璨/每一村每一镇都释放不凡的气度/紧握时代脉搏/在文明的涛声中/披挂扬帆,驶进碧海蓝天。”汶川在灾后开始重建,古老的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精神传承,通往无限,这是人区别于一般动物之处,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人与自然的合一;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古往今来历史的合一;只有这样,灵魂才能在躯体的不断腐朽中实现飞升和跃迁。这也许就是羌族英勇的祖先,乃至我们中华民族所有仁人志士努力思考,不懈追求的方向所在。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大禹治水,“族群的灵魂从未来的五千年/飞翔而来,越过心血温暖的高度/带着无限仰望的追思和寻觅/今生一样飞进我的肉体/与我的灵魂合二为一”,羊子也于此自然而然得出他的结论:灵魂永生。

《汶川的深度》由五个章节组成,但它们之间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有一条内在的历史线索贯穿。也就是说羊子诗歌的最大特色在于历史性地为我们书写着汶川发展变化的精神风貌。在历史长河中,汶川不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地理风貌,而且孕育出丰富的人文内涵。诗歌的第一章可以视为羊子对汶川和羌民族历史的阐述,第二章则是给我们介绍历史的积淀——文化,第三章和第四章写当下发生的震撼人心的大事,最后一章是为思索历史,展望未来。值得注意的是,羊子对于历史、文化发掘的叙述是详略得当,张弛有度的。他以近期发生的“5·12”大地震为契机,上下求索——溯源历史,思考未来。对遥远历史的陈述,他相对较多地述说了新石器时代岷江文明的肇始、英雄大禹的功绩和新中国汶川方方面面的变化,至于在历史发展中形成的释比文化展现给我们的则是崇尚“万灵论”的羌族人民特殊的宗教仪式和一颗颗朴实而感恩的心。而对“5·12”地震的全程发展羊子专门用两个章节进行重点描绘,想象性、选择性地再现了从地震发生到援救工作展开的感人场面。不仅如此,他还运用多种手法,运用色彩鲜明的动词和形容词调动我们情感,在描绘灾难造成的紧张场面和惨痛状况的同时,插入人间的温暖与真情,使紧张的气氛得以舒缓,使惨痛的心灵得到抚慰。因此,诗到这里可以说是实现了纪实文学和诗歌抒情的有机融合。从历史发展的大视域来看,一方面,“5·12”地震中汶川人民延续了羌族祖先与艰难困苦顽强斗争,不轻言放弃的精神传统;另一方面“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同胞情谊告诉我们,各民族之间相互倾轧、损人利己的灾难岁月早已宣告结束,我们有一个具有空前向心力和凝聚力的社会,我们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当下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我们有信心、有能力实现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繁荣富强。然而,人类发展的历史毕竟不是一帆风顺。应该通过什么途径保障社会的进步,这当然需要有识之士不断地思考,也需要有志之士永久地憧憬与追求。诗歌中展现的结论是继承人类祖先永不屈服的灵魂和勇攀高峰的精神。从灾难中超越出来,信心百倍地建造自己更加美好的家园,而我们的子孙又星火相传地从我们的精神中汲取养分,推动人类社会向更高阶段发展。以上观之,《汶川的深度》终究是在书写历史,汶川的深度就是历史的深度。伽达默尔认为,历史研究的最高目标是追寻人存在的意义。这难道不可以视作对羊子诗篇蕴涵最精炼的概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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