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情缘
2009-10-10邵立新
邵立新
第一章军营折羽翼 故土念红颜
一纸复员证书,像一把双刃剑,既斩断了衣凡的军旅生涯,也斩断了他的恋情。
这个结局衣凡绝没想到,许多熟知他的战友也大惑不解。他是师里的大笔杆子,他的通讯报道和诗歌散文,经常发表在军区的《前进报》上,有的还上了《解放军报》。在年轻干部中,数他人气最高,连师首长都很赏识。如今,他犹如展翅高飞的天鹅,突然折断了羽翼,跌落在地,变成了丑小鸭。然而,军人在指令面前无理可讲,只有服从。
衣凡回家十几天了,可是师首长的谈话还仍然响在耳边:小衣我问你,我对你咋样?你的事不就是我女儿的事吗?可这是军区首长下的令,师里左右不了啊!这是白副政委的声音。
张政委接过话头:衣凡同志啊,你没少为部队作贡献,我和老白都舍不得放你走啊,可是没有办法呀,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未婚妻把你捅到了军区,说你把她搞了之后又把她甩了,另寻新欢了,性质多严重啊!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师里还怎么保你?
衣凡蹭地站了起来:政委,我可以冲天发誓,我从来没和任何女人有过那种关系,这纯粹是造谣污蔑栽赃陷害,请组织派人调查。
衣凡同志啊,你先别激动,我和老白也不相信,可信上写的有时间有地点,甚至你给人家怎么扒的裤子怎么按到炕上,都写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们有啥法子,能跟军区首长对着干吗?
衣凡理直气壮地说:政委,这纯粹是陷害!以前是有个女同学来过几封信,可她只是我妹妹的同学,我们根本不是恋爱关系,更没有过那种事,她怎么这么混呢?以为告我我就会和她结婚呀,真是白日做梦!
张政委接着说:说什么都没用了,谁也不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说不定一年半载我也得脱下这身军装呢,你就别较这个真了。至于你复员的安置问题,你尽管放心,我和老白会和当地政府联系的。
张政委走后,白副政委说:小衣呀,张政委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提起来就走,提不起来就退,我也有可能接他,你说这节骨眼,我们俩能和上边硬顶吗?不过,你和我女儿的婚事我照样支持。
首长说的所谓未婚妻,是衣凡妹妹的同学海琴。念初中时,妹妹常领她来家玩。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高高的白白的,长得挺出彩,特别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给人一种聪明机灵的感觉。她给衣凡写了几封信,也确实表达了爱慕之情,妹妹也有心撮合。他虽回了几封信,却未置可否。后来和白羽好上了,就断了联系,并没伤害她。这事已经过去三四年了,难道她还会揪住不放吗?
衣凡复员到家的当天就追问了妹妹。妹妹急赤白脸的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海琴已经结婚二年多了,眼下饭店开得可红火了,家里要啥有啥,她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再说她也不是这种人啊!凭我和她的关系,她八辈子也干不出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
那天,他和妹妹闹了个半红脸,可是晚上躺在炕上细琢磨,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人家已经结婚了,你也没伤害着她,她害你图个啥呢!如此一想,他对两位师首长的说法,就有了疑义。
衣凡不否认,他从一个警卫战士走到连职宣传干事这个台阶,全靠白副政委的赏识。衣凡和白羽有了婚约后,白副政委对他更是倍加关照。至于白副政委说他复员后照样支持和他女儿的关系,衣凡觉得言过其实。凭他现在的身份,这不是丑小鸭配白天鹅吗?
衣凡和白羽相识,是在师医院。那次副政委患了胃肠感冒,连长派他去护理,他认识了白羽。白羽那天穿的是上白下蓝的学生裙,嘴里哼着小曲,像燕子似的在病房飞来飞去,并没跟他打招呼。晚上送她回家属大院,当走出院外拐弯时,迎面开来一辆吉普车,雪白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白羽穿着高跟皮凉鞋,往路旁躲时,让马路牙子绊了一个趔趄。衣凡手疾眼快,一手扯着胳膊,一手搂腰把她拽了起来,她就势面对面地靠在了他的胸前。虽然只是几秒钟,可两个人都觉得过了一个世纪!白羽微微娇喘着说:谢谢,谢谢你了,衣凡,可吓死我了。衣凡却被这股强烈的电流在一瞬间给击中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女孩,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种感觉的确太特别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衣凡?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是白政委问我名时,你双手扶着窗台,眼睛望着窗外,嘴里还哼着小曲呀!
哈,暴露了吧,原来你也在留心我呀!告诉你吧,我还知道你是警卫连一排的二班长,老家是黑龙江绥棱的,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二人。怎么样,我可以一心二用吧?
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呀!
美的你!比谁大多少呀你?
这下你可错了,我虽然只比你大五六岁,可你也得管我叫解放军叔叔啊!
哈哈,咋样,上套了吧,你又把年龄告诉我了。不过你别得意,考不上大学,说不定我也会去当解放军婶婶呢!
衣凡听了这句话,笑得蹲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白羽猛然醒悟,伸手打了一下衣凡:哎呀,你好坏呀!
到白羽家门口时,衣凡本想返回营房,可白羽不准,以帮解数学题为由,把衣凡领进家里。从此,也把衣凡领进了另一片天地。
白羽向母亲介绍了衣凡,母亲特别热情,吩咐白羽冲咖啡。白羽的母亲原是部队文工团的,因患腰间盘突出,随夫安置在师招待所担任副所长。衣凡看得出,白羽母亲是个豁达乐观的女性,如果不存在年龄的差别,走在街上,说不定会把她俩看成亲姐妹呢。衣凡给白羽讲解了几道数学课外辅导题,就告辞了。后来的几天,衣凡按照连长的布置,让他帮副政委干点家务活,可他每次去,白羽母亲只让他给白羽辅导暑假作业。说来也巧,正好头几天衣凡写了一篇反映本连队训练比赛的通讯报道,另外寄去了几首反映部队训练的小诗,发表在军区的《前进报》上,属名一凡。白羽母亲没待下班,就拿了回来问衣凡,衣凡说是他写的,一凡是他的笔名。白羽抢走了报纸。白羽的母亲说:真想不到,你还挺有才的。随后又问他念了几年书,为啥没考大学。
衣凡讲述了那段沉痛的往事。
可能是命运使然,就在高考的前两天,衣凡的父亲得了突发性脑溢血,死在自家的庄稼地里,发现时,身子已经硬了。高考那天,正是他父亲出殡的日子,他本不想参加高考了,在亲友和母亲的劝说下才来到考场,可是面对试卷,脑袋里总有父亲的身影幻来幻去,他无法集中精力答卷,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去送葬。父亲就他一个儿子,养儿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吗?现在他不能养老了,难道还不能送终吗?父亲为了供他上学,吃尽了苦头,他若不去送终,这辈子就没有报答父亲的机会了,而高考还有机会。于是,他挣脱了老师的拉扯和劝阻,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考场。
他告诉白羽的母亲,按班主任的说法,他考一类院校是手掐把拿的。
白羽不知何时也坐到了衣凡身边,脸上挂着一丝忧郁,不声不响地凝视着衣凡。
那你来年没考吗?
父亲去世后,我妈总闹毛病,妹妹还小,家里又困难,我哪有心思补习功课呢。再说,就是我考上,家里也拿不出那笔费用啊!恰巧那年村里招小学老师,乡中心校校长和老师介绍了我的情况,乡里就录用了我,还答应有机会给我转正。我寻思人这一辈子,只要有志气,干啥还没出息呢!古人说的对:攀山千条路,同仰一月高。有多少人没上过大学,不照样成功吗?阿姨,现在看来,我选择的这条路也不算坏,我妈和妹妹,就是靠我当兵的补贴维持生活的。
白羽的母亲瞅着女儿叹了口气说:苦命的孩子!
两个月后,衣凡被提拔到政治部当了干事。衣凡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委,于是,每个星期天都帮白羽辅导功课。白羽的各门功课都有进步,语文成绩提高得尤其显著,有几篇作文被当成了范文点评。
白羽和衣凡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个人经常耳鬓厮磨,日久天长就擦出了爱的火花。白羽的父母见衣凡仪表堂堂,为人忠厚正直,很有发展前途,也暗自高兴。
正当两个人爱得如胶似漆时,军区歌舞团来本市招收女兵,领队的是白副政委在军区政治部的老首长。白羽听爸爸提了这事,心里就长了草,非要去当兵不可,还以衣凡为例,说不上大学照样有出息。
白羽自小就承袭了母亲的文艺资质,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文艺骨干。既当兵,又搞文艺,是她美丽的梦,她岂肯放弃这个机会!至于大学毕业安排工作,那只是未知数,白羽的父母谁也没有本事对未来做出承诺。就这样,经过试演,白羽如愿以偿,去了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
白羽走后,两个人书信一直不断,每封信都承载着相思和甜蜜。每逢节假日,衣凡都去白副政委家,帮着干点家务。有一天白副政委跟他说,军区《前进报》要调他去当记者,让他先保密,师部快要提拔干部了,等给他晋升一格再放他走。这个消息让衣凡兴奋得寝食不安,他又可以和白羽经常见面了。他沐浴在幸福的阳光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的眼前是花的世界,却不料晴天霹雳,顷刻之间,眼前的美景便花残叶落了。衣凡只能忍痛割爱,断绝了与白羽的音信往来。
第二章患难逢知己 感恩缔爱缘
几个月后,人事部门按照军转干部的政策,给他安置到教育口。他当了八年兵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他报到之前,校领导就查过他的档案,见他只有高中学历,就安排他管后勤。衣凡很庆幸这种安排,他可以有很多时间干他想干的事。他不想像蛇一样一辈子蜷缩在这个山旮旯。他要活出个人样来。
衣凡利用这个消闲工作,就读了鲁迅文学院函授创作班。他原有一定的文学基础,一些习作经名家指点,进步很快。有些作品在鲁迅文学院的推荐下,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得以发表。某些高学历的老师很不以为然,有的甚至认为他是抄袭的。这段日子,衣凡很是高兴。以往,他会和白羽分享这份喜悦,现在只能装在心里了。许多老师只把他当做一个大兵,只有一个绥化师专毕业叫秋雁的女老师对他有好感,有事没事总爱往他跟前凑,打听他写了哪些作品,在部队是什么兵种。衣凡发表了新作,也愿意告诉她。
后来,有些老师发现衣凡稿酬的汇款单位还有重量级的刊物,这才对他刮目相看。
衣凡的名声渐渐地传了出去。就在校领导打算安排衣凡教授语文课时,教委调他去当了秘书。衣凡调到教委两个多月,秋雁就找到他头上,想调回县城。衣凡为这事找过一把手,一把手答应有机会再说。
衣凡在教委没干几个月,就调到县委办任了常务秘书。县委办可是生产干部的地界,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往里钻啊,自己没托关系怎么就进来了?衣凡觉得似乎有一双巨手在冥冥之中操纵他的命运。每一次变故,落差都很大,都在无形中改变着他的生活轨迹。
衣凡调到县委办不久,教委一把手就主动地把秋雁调到了县二中。秋雁为了答谢有关人士,由衣凡出面,在上档次的酒店摆了一桌,可是结账却是教委一把手让二中校长签的字,理由是二中增添了新生力量。秋雁明白这是衣凡的作用。那时衣凡的母亲还在农村守着那点田地,他住在办公室,吃在武装部。秋雁以感谢为由,经常让母亲做些好吃的请衣凡。那年代还没有网络,衣凡无法打发那些孤寂时,也就听之任之了,有时也带些东西去。衣凡对吃喝还在其次,他喜欢的是和秋雁畅谈文学。秋雁是语文教师,对他发表的作品都能说上几句,有时还能提出几句中肯的意见。后来两个人关系的发展,被衣凡写进小说《错爱》中。下面是其中的一段:
我接到娟子的电话,下班后兴冲冲地来到了她家。奇怪的是娟子父母不在家,娟子说她嫂子生了孩子,她爸妈去大庆了。听了这话,我心跳加速了,有种醉酒的感觉。老实说这不是我期待的,因为我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孩。说起来我也挺喜欢娟子的,在乡下中学打杂时,没人把我当回事,只有娟子看重我,我俩聊天时,她眼里常常射出让我为之心颤的柔顺目光。今个,娟子上身穿着墨绿色的半截袖套衫,那对乳鸽在蝉翼般的套衫里挺拔得跃跃欲飞,很让人产生联想。下身穿着黑色的短裙,把她那双修长的腿衬托得有如白玉。娟子的脸型也很耐看: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鸭蛋型的脸庞衬着一种古典的美,她唯一的缺陷是眼睛略小点。此刻,她潮红温润的脸蛋就像待放的花蕾,荡漾着阵阵春意。只一会她就端上了酒菜:请吧,我的大作家。她这是头一次这样调侃我。今天我爸妈不在,咱俩放开量好不好?我说:可以呀,酒逢知己嘛!其实我俩都没量,只二两多白酒头就晕晕的,话也少了忌讳。娟子说:你说这人可真怪,喜欢上了一个人,怎么什么事都可以为他去做呢?我一个好友就跟我说过,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整天总是想着他,她说只要他高兴,她可以为他去死,可是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她这份心思,你说她多可悲呀!我接过话茬:岂止可悲,也很可怜呀!娟子问我:如果你是那个男人,你会怎么做呢?酒已让我退出了防线,我坦率地说:如果我遇到这样的女孩,只要过得去,我会试图去爱她。不过,这样的女孩太少了!我发现,此时娟子眼里蓝莹莹的波光流动起来,她说话的音调也随之柔和起来,她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爱,既是自私的,也是无私的。自私是不希望与人分享;无私是对你所爱的人无保留地奉献。我也少了顾忌:那你们俩都值得男人去追求。说完这话我才发觉,这种场合谈论这样敏感的话题是不恰当的。娟子的脸红了,我的脸也烧了起来。后来,我们就转入了别的话题。饭后收拾完碗筷,我要走,娟子说:你先坐一会,等我吃完药送你,她找出一小瓶药放在茶几上,颤着声说:衣凡,你帮我看看吃几片,我去倒点水。我拿过药瓶一看,原来是避孕药,我呆住了。她又追问:吱声啊,几片?咋的?不好说呀!我吃还是不吃?她的口气变硬了。我的心跳加速了:对不起,这事我不能替你拿主意!我的本意是不想回答。可不知她是怎么理解的,竟然倒出一片,就着水咽了进去,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你还想走吗?我也动了情,真的想留下来,毕竟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而且从未品尝过那道神秘的盛筵啊!此刻,如果娟子是我心里的那个女孩,我会毫不犹豫抱起她。可我的心灵深处还依然爱着那个女孩,岂能轻举妄动呢!我说:娟子,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你还是让我走吧。娟子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她愤恨地说:你别想歪了,我不是用这种手段胁迫你作什么承诺,也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你知道吗?其实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我本人,那个男人就是你呀!你明白吗?
我被她的真情震撼了。我想了想说:我真的真的好感动,只是太突然了,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你允许我想想好吗?我说着情不自禁拥抱了娟子一下,就转身走了。身后传来了娟子的低泣声。
走在街上,我的心有如蚕茧,既空洞,又捋不出头绪。在我心情低落的日子,只有娟子把我当回事,有的老师甚至不屑于跟我说话。我怎能忘记那种屈辱的日子呢?第二天早上醒来,昨晚发生的事,一下子便闯入了我的脑海。我想,既然娟子落花有意,我何必流水无情呢!况且,她已声明不需要我承担任何责任啊!后来的两天,我一直考虑要不要给娟子打个电话,可还是放弃了。隔了两天,娟子打电话说:衣哥,我不强求你,如果你有空的话,晚上过来一趟。你放心,我还有一点自尊呢,我只是太孤独了。不待我回答,电话就撂了。接完电话,我的心就悬了起来,材料写得丢三落四,下班半个小时后,才忙完第二天等着用的材料。我急忙买了熟食,去了娟子家。娟子外面的大门和房门都敞着,她家是两间半平房,里屋是套间,外屋是走廊带厨房。我进屋见灶台上摆着几盘没炒的菜,却不见人影。我走到里间,娟子正躺在床上,她发现我突然进屋,腾的站了起来,用手捂着心口说:你吓着我了!我一下子就搂过了她:我给你叫叫好吗?她的脸色绯红,声音柔柔地说:这两天我一直睡不好,好害怕这漫长的孤独夜啊,本来不想给你挂电话,可还是忍不住,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啊?我说:其实我也想来,好吃好喝的,巴不得天天来呢!那你就天天来呀!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这顿饭我俩吃了五百年,却没品出滋味,只是慢慢地咂着酒,话也极少,似乎都预感着有一件事要发生。饭后,她倒了两杯加糖的茉莉花茶,我俩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说了一会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了。我试探着说:要不,我还是走吧?娟子冷冷地说:随你的便!
我站了起来,她的脸白了,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今天有备而来,便说:随我的便,意思是可以走,也可以不走,那我今天就不走了!说完,我发疯地把她搂在怀里,娟子的泪花涌了出来,打了我肩上一拳说:你好坏呀!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已经让我堵上了,我们狂热地吻了起来。睡觉前,她拿出了避孕药,吃了一片,瞅着我说:我说过的,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我彻底地放下心来,不过心里有点别扭:你的业务挺熟啊,说不定跟过别人呢。我俩不得要领地完事后,我发现铺在褥单上的几层卫生纸,画上了几粒艳丽的红樱桃。我慌乱起来,忙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她轻松地笑着说:吓着你了吧,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我的第一次送给我最爱的人,今晚我如愿以偿了。我怀着愧疚说:娟子,谢谢你这么看重我。那一晚,我们办了三次。
从此以后,我常在娟子这儿过夜,每次来都先打招呼,只有一次,我在外面喝了过量的酒,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娟子家,她给我开了大门,我就搂住了她,她好歹把我扶到屋里,我扒光衣服就直奔主题。她说:我还没吃避孕药,你忙啥呀?我不由分说,好像一刻也等不及了,只一个念头的想进入她的身体。就是这次,娟子怀了我的孩子。娟子主动提出让我陪她去邻县做流产,我答应了,可是,当她躺在了手术台上,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当今社会,像娟子这么痴情的女性实在不多,我不能对不起她,也不能亲手扼杀我的骨肉啊!我决定留下孩子,与娟子走完今生的路程。
衣凡这篇小说写的是他的亲身经历。他是以第一人称写的,小说中的娟子就是他的妻子秋雁。
第三章相逢心欲碎 离去意还连
人生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衣凡和秋雁结婚仅仅两个多星期,白羽就找上了门。这成了衣凡的千古遗恨。那天,衣凡正在办公室改材料,白羽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衣凡,衣凡刚说完稍等,马上回过味来,抬头见是白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白羽笑呵呵地说:怎么了,不欢迎啊?衣凡红着脸搓着手说:太突然了!做梦也想不到你能来呀!白羽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随手划上了门,张开双臂就抱住了衣凡,可是衣凡并没有回应她,他颤着声音说:小羽,我对不起你。白羽从高兴的顶峰跌落下来,她放开衣凡,吃惊地问:你结婚了?衣凡痛苦地点了点头。白羽大声地说:为什么?难道我爸说的是真的?说完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哭了起来。哭了一会擦干眼泪,说了句:衣凡,我恨你!拿起包就往外走。衣凡急忙穿上外衣跟了出来。白羽长得既漂亮又白净,穿的又是军装,太扎眼了。走廊里有人走动,衣凡不便生拉硬扯,只好跟到楼外,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她留下。衣凡和县宾馆经理打了招呼,她就住进了高间。白羽从手提包拿出洗漱用具,进了卫生间。梳洗后的白羽,容貌显得更加清亮妩媚了,特别是那略宽的双眼皮和那对甜甜的酒窝,似乎装着许多神秘,把衣凡看呆了。白羽见衣凡痴痴地看着自己,用嘲讽的口吻说:这么盯着我干啥?不认识我了?告诉你,我人还是从前的人,心还是从前的心!更不会有了新欢,忘了旧情。白羽见衣凡尴尬地涨红了脸,解恨地笑了几声,接着就捂着脸趴在床上哽咽起来。
这时,衣凡反倒坦然了,他说:小羽,你就放声地哭吧,等你心里好受了,咱俩好好地唠唠,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走了。白羽止住了哽咽,反倒坐了起来:好吧,我正想问你呢,跟你结婚的这个女人是谁?是不是给军区写举报信的你那个小情人?你既然和她有了那种关系,为啥还要跟我好呢?没来之前说啥我也不相信你是这种人,看来我是瞎眼了!你有几个心哪你呀?部队里咋还有你这种花花肠子的人呢!
衣凡说:小羽,你发火我可以理解,可是你知道我内心的伤痛吗?正当我事业一帆风顺的时候,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打发复员了,谁能承受得了这种打击呀!我当时那个痛苦劲,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经历到!复员后我等了好几个月,才分到一个乡镇中学打杂。那时我还没调到县里,我家离县城五十多里,住的是趴趴泥草房。你想想,这种境况,我有什么理由还拽着你不放呢?你说说,你会脱下军装抛弃你的事业,和我在这种环境下过一辈子吗?就算你同意,你爸你妈会同意吗?另外,我复员时你爸和政委找我谈的那个理由,纯属空穴来风,这其中必有来由。
还啥来由啊,不是你和现任妻子先有了那种关系,她举报的吗?
连你也这么认为?小羽,我问你,咱俩相处两年多,我多么爱你你应该明白,可我对你有过非分之举吗?甚至我们拥抱接吻时你冲动起来想主动地给我,我都回避。我怎么可能去动手扒一个女人的裤子呢?
白羽的脸红了:那,那你爱她比爱我爱得更深呗!
衣凡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现在的妻子不是通信的那个。于是他将这个女同学与他妹妹的关系、两个人通信的内容,以及那个女同学早就结婚的情况学了一遍,最后说:我知道妹妹有心撮合,可我对她没有那种感觉,也没作出任何承诺和伤害,只是考虑她和我妹妹的关系才回了几封信。后来咱俩相爱了,我怕给你造成误解,就断了联系。我记得这个事我还跟你学过呢!今个正好你来了,我问你,这事你是不是跟你爸说过?白羽想了一会说:记不清了,有关吗?衣凡未置可否,接着说:你想啊,她在我复员之前就结婚二年多了。她丈夫有工作,公公是镇党委书记,她还开了饭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她怎么可能写举报信坑害我呢!
白羽听他言之凿凿,皱起了眉头:这就奇怪了,谁这么歹毒的陷害你呢?你说多坑人啊,这不坑了咱俩一辈子吗?说着眼里又浸满了泪水。
停了一会,白羽红着脸问衣凡:你那篇《错爱》主人公心中的那个女孩,指的是我吗?
你看到这篇小说了?
我要是没看到,怎么一下车就直奔你办公室呢?我是从《辽宁文学》杂志社打听到你工作单位的。
衣凡说:没错,确实是你。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和秋雁的结合其实是无奈的选择,只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
真是可怜的爱!不过她总算得到你了。我呢,我岂止是可怜啊,我是惨痛啊!白羽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睛,顿了顿说:从知道你复员那天我就惦记你,怕你出事,直到看到你以一凡的笔名发表的这篇小说,我的心才落底。其实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是我爸说的那种人!你知道吗?我这次来看你,是请了探亲假的,我这可是头一次探亲啊!我没回家看父母就先来看你,可你呢,连封信都舍不得给我写,就知道和秋雁卿卿我我,制造接班人!白羽含着泪花瞅着衣凡,说到最后竟然苦涩地破涕而笑。
衣凡见白羽对他依然一往情深,心里刀搅般地难受,他的眼睛潮湿了,可嘴上却说:只要你解恨你就尽情地挖苦吧!
白羽懊恼地说:你这是自作自受!告诉你,我也不是没人要的破烂货,张政委给我介绍的朋友他父亲是沈阳军区司令员,他本人是总参的团职参谋,可是因为我心里有你,始终没答应。还说啥呀,到现在他还追我呢!衣凡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他拧着眉头问:张政委什么时候给你介绍的?
你问这个干啥?自然是你复员以后了。
我明白了,肯定是我在部队时就有了这个茬,不然不能把我整回家。一种可能是司令员或司令员的儿子先找的张政委,让他当红媒,另一种可能是张政委主动向司令员邀宠。我看,说不定这事你爸也参与了呢,你爸要不说咱俩的关系,张政委怎么会知道?你爸最清楚,只要我在部队,你就不会和我断了关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复员。
不可能!我当兵头一年就认识了司令员的儿子,他春节探亲看望儿时伙伴就认识了我,后来看了我的春节演出,就跟我流露过这个意思,可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就没再纠缠,假期满了他就回北京了。再说,我爸也不会同意的,他一直欣赏你呀!
说不定你爸欣赏的是权位呢!
你别污蔑我爸,我爸决不是这种人!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你孩子都有了,我明天就走!你不用管我了,快回去和你妻子度蜜月去吧。
衣凡中午找了一家僻静饭店,陪白羽喝了点酒,下午请了假陪白羽。白羽临走前,让衣凡最后再抱她一次,不料两个人抱着抱着泪水竟然打湿了衣服,白羽竟然嘤嘤地哭出了声。
白羽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衣凡的心都煞不下来。他没跟秋雁说起这事。可是在这个小县城,哪有保密可言!秋雁只不过装着不知道罢了。其实,她从小说《错爱》中,就察觉了衣凡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人。
第四章位居一把椅 心迷三者情
衣凡在县委办,仅几年的光景,就被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当然,这和他在部队当警卫员和宣传干事的经历有密切关系。他摸透了县委书记和几个副书记的口味,留心他们的工作业绩,市里年终考核上报个人总结时,不待几位领导发话,他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上报材料。每个领导的主要业绩,他都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甚至比领导本人想的还全面细致。这项工作,他在部队就已驾轻就熟了。
那个阶段,省委要求市、县委书记认真学习邓小平理论,写出重量级的理论性文章,上报给省委办公厅,择优在省报上发表。为此,衣凡没白天夜晚的,一边读邓选,一边写文章,熬了二十多天,一篇《以邓小平改革开放的理论指导县域经济的发展》文章发表在省报的头版,属名是县委侯书记。从这以后,他博得了侯书记的信赖和赏识。在县委办这五年,是他最苦最累的五年,也是他收获颇丰的五年,他不仅提了职,而且还发表了许多作品。他写的歌词《喜气洋洋包饺子》,被编成了歌曲,在东北三省春节晚会上演唱,还在歌曲类评比中获得了一等奖。随即他写作的才能被传得更广了。他上报的材料,深受市委办的赏识。市委办主任曾向侯书记表示,要调他去市委办,侯书记没应允。这虽是两个人的对话,然而,却在县委和政府两院传开了。直到年初县委调整干部,衣凡被破格提拔为诺敏河镇党委书记,人们才明白了侯书记的用意!诺敏河镇可是全县富得流油的乡镇啊,有多少局级干部梦寐以求啊!
衣凡走马上任那天,是在镇里上档次的饭店为他接的风。那顿饭,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饭店老板娘。酒过三巡后,场面话说尽了,气氛就不够活跃了。这当口彭镇长出去了一趟,一会老板娘便端着酒杯过来了,彭镇长给老板娘介绍了衣凡。其实衣凡没到任,老板娘就知道了他的任职消息。老板娘就是她妹妹的同学海琴,见他没认出自己,也就未动声色。
那我这杯酒就从衣书记这儿开始。衣凡忙说不妥,该从刘部长开始。刘部长是组织部一把手,专程送衣凡的。老板娘说:今天你是主角,该从你这儿来,我和刘哥是老相识了,他不会挑理的,是不是刘哥?刘部长说:那是自然了,你倒酒说了算。老板娘说:好,我先和衣书记碰一杯。碰完杯就要喝,在座的都吵吵让她说句话。她说,话就免了吧,好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我没词了。再说衣书记是贵人,贵人嘛,既能给咱们镇带来福分,也不会和我们小老百姓计较。另外呢,贵人还多忘事,就是我说得天花乱坠,喝完这杯酒衣书记也会转身就忘的。还是无声胜有声吧,是吧衣书记?等我有话想说的时候,咱俩偷着说!刘部长连说好好,你就别说了,把你肚子里的悄悄话,留着你们俩单独的时候偷着说吧!这句玩笑话把衣凡造了个大红脸。老板娘扫了一眼衣凡,也红着脸笑着说:刘哥,看我饶不了你的,我今天豁出来了,咱俩单挑!我说错了你罚我,不错你就跟着喝。说着倒了两杯:我这第一杯是相思酒,声明一点,是我单相思,我特别想你,总盼着你来,我的小店都快黄摊了,你要是不来,就没人光顾。你说是不是我单相思?在座的都说有道理。衣凡叹服老板娘的言外之义。刘部长说:好,这杯酒我喝,以后你再单相思就给我挂电话。大伙笑了起来。老板娘说:那好,这第二杯酒更得喝了,你既然不希望我单相思,那咱俩就喝个好事成双的酒!刘部长又说:好事成双的酒我得喝。两人又干了。老板娘又倒上了酒:这第三杯酒是属羊的酒,你属公羊,我属母羊,咱俩喝个洋洋得意的酒。大伙起哄说这羊羊得意的酒更得喝了。老板娘这一闹腾,气氛就活跃起来了。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衣凡不胜酒力,刘部长走后,他睡了整整一下午。
诺敏河镇是个近二万多人口的交通重镇,是通往省市的必经之路。从阁山流下的诺敏河绕镇而行,农业以水田为主,全县的朝鲜族多半居住这里,其中有四个朝鲜族村人均收入过万元,衣凡任的确实是个肥缺。
衣凡到职后就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布置,党委对包村干部重新分了工,副科级以上干部每人带一名一般干部常年包村,并且依据各村历年的产量、收入为主要基数,兼顾村办企业、畜牧业养殖、计划生育、义务工完成等方面签订了奖惩合同,实施重奖重罚。同时,与全乡十三个村的支部书记、村长也签订了相应的奖惩合同。这样一来,每个乡、村干部都有了危机感,乡干部多半蹲在下边,给村里出谋划策,利用各种关系,跑贷款,跑种子化肥,扩大养殖业。
衣凡坐镇指挥,没事的时候就写点东西。他现在写的内容多半是农村题材,通讯报导也是本乡农户的畜牧养殖、蔬菜大棚,以及农机具大户发家致富一类的。到了年末,他一丝不苟地按合同兑现了奖惩。镇机关干部的奖金,少的一二千元,多的近万元。他在乡里得的奖金和县里兑现的奖金达四万多元。那个时候,他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二百元呀!母亲仍在农村守着那一垧多地,他和妻子在城里租房住。县里大会一结束,他没吃招待餐,就匆匆地回家了,他要尽快地把这好消息告诉妻子。他进屋亲完了儿子,就把存折递给妻子。妻子早就听他说过会得不少奖金,可一看数字还是禁不住惊喜。于是,衣凡的嘴、鼻子、耳朵、眼睛便成了她的口中餐。两个人疯了一会,秋雁就哼着小曲动手炒菜,酒足饭饱之后,哄睡了孩子,没顾得看新闻联播,两个人就开始了每周一歌(搁)。县城派到农村的干部,一周回来一次,因此把房事戏称为每周一歌(搁),两周回来一次戏称为半月谈。完事后,妻子满足地睡了,可是衣凡却睡不着,他想起了来诺敏河这一年的经历。
这一年来,衣凡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年末这一个来月,各相关部门的年终考核让他苦不堪言。临考核前,镇机关的各环节都起早贪黑地迎检,许多没干的工作,也得糊弄着补齐各种簿册。组织部、宣传部、政法委、人事局目标办、农业局、财政大检查办、计生委等十几个部门都下来考核,而且多半是百分考核。镇食堂几乎天天不拉桌,都必须好酒好菜地答对,因为每项考核都关系到年终奖金的兑现。衣凡对这些考核烦透了,他想像不出这些考核对发展农村经济到底有什么益处。但是,你又不能不应对。譬如养鹅一事,诺敏河镇水田面积大,县里下达的养鹅指标高得不着边际,各村都完不成,这样一来兑现责任制就得罚款。彭镇长就出个主意,让各村屯派个机灵人在食品公司大门口守候,凡是有卖大鹅的农户,只要发票填写的是他们村的大鹅,每只大鹅就另给一元钱。到后来诺敏河镇反而超额完成了任务,这一项不仅没罚着款,反倒多得一万多元奖金。衣凡一想起这事就摇头苦笑。
衣凡越想睡越睡不着,他想起了白羽。白羽结婚二年多了,并且有了女儿,她和丈夫仍然两地分居。丈夫是她提到的那个总参的参谋。白羽从绥棱走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电话联系。如今三年过去了,可是衣凡每次想起白羽那些话,内心深处都会涌出一种伤痛。衣凡写东西累的时候,喜欢练毛笔字,他写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可以看出,他和白羽这段有缘无分的爱,足以让他痛入骨髓。
接着,他想起了饭店老板娘。衣凡到任后,他慢慢地发现,总有一些漂亮女人围着他转,而且还都是有点身份的。对此他总是不屑一顾,却不料后来竟让饭店老板娘拉下了马。
那天,衣凡在县里开完防涝会议,天就阴了。按县里要求,必须第二天传达到每个村屯,衣凡不敢怠慢,散会就回到了镇里。他怕下雨,就打发司机回家了。镇食堂已关门了,衣凡去商店买了一盒方便面正往回走,雨就下了起来,他就近躲进了海琴的饭店。海琴见天阴成了黑锅底,不会有顾客了,就早打发了员工。她正要关店门,见衣凡拿着方便面跑了进来,就快言快语地说:哎呀呀,这么大的书记哪能吃方便面呢,来来,还是老天爷有面子,我平时请你都请不动,这回老天爷帮我请来了!你先喝杯茶,我炒两个菜,正好我也没吃呢。
只一会,海琴就端上来四个菜,又拿出一瓶庐州老窖,倒了两杯。海琴的饭店在这个镇上还算上档次,凡是县里有头有脸的来了,都在这招待。衣凡早就知道老板娘是他妹妹的同学海琴了,因此也没客气,两个人浅酌慢饮起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霹雷闪电的,两个人边喝着酒,边说着闲话,话头常常被雷声打断,海琴借着打雷机会索性拉下了铁帘门。室内静了下来,可是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消除这种气氛的最好办法就是喝酒唠嗑。酒到了一定程度,衣凡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讲了他复员的过程。他对海琴说:你知不知道,部队首长找我谈完话,我恨死你了,要是当时见到你,我不一刀捅了你,也会一拳把你打个满脸花的。海琴红着脸说:你够狠心的,假如真是我写的,那也是为了得到你呀,你就那么忍心伤害一个追求你的姑娘?
衣凡的酒到量了,也品不出海琴的话中话,他说:在气头上,说不定真会那么干呢,不过现在就算真是你写的,我也不会动手的。
海琴的张狂是这个行业逼出来的,其实她不是随便的女人,可是今天她真的想得到衣凡。她情窦初开时,就对衣凡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现在他又是这个镇的一把手,这个饭店要想开好还真得仰仗他呢!丈夫在双岔河镇当民政助理,一个月也回不来几趟,老天又创造了这个机遇,太难得了。她开了这几年饭店,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酒是乱性的祸根。海琴打定主意灌醉他,于是频频劝酒,没想到弄巧成拙,最后竟把衣凡灌得人事不醒,甚至把他扶到炕上脱去衣裤,他也没有一点知觉。海琴的心凉了半截,半夜醒来推了衣凡几下,仍然一动不动。海琴怕衣凡酒醒后无法左右,就想了个招。她拽掉了衣凡的裤衩,又脱掉了自己的睡裤,钻进了衣凡的被窝。
天快亮时,海琴把衣凡扒拉醒后就搂着衣凡装睡。衣凡醒后顿时惊呆了,他挪动海琴的手时,海琴睁开了眼睛说:天还没亮呢,再躺一会!衣凡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昨晚把、把你咋的了?海琴眯着眼说:挺好的呀!不过你可真猛,比我那口子厉害多了。说着又搂过了衣凡。衣凡疑惑地说:我咋就没一点印象呢?衣凡见地上有三四团卫生纸,就不再怀疑了。他试探着说:海琴,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衣书记,我,我还想要。衣凡说:我真混,都没品出啥滋味,也太冤了!哼,一不做二不休,你等着。说着赤身裸体的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急冲冲地进入了海琴的身体。
这以后,衣凡虽然常来海琴这,但却特别谨慎,极少留宿。很自然,海琴也得到了回报。春节前,镇政府三年来拖欠海琴的四十多万元饭费,都分期结清了。海琴也够意思,春节时给衣凡家送了许多好吃的,给衣凡的妻子买了件高级羊绒衫,还扔给衣凡的儿子二千元压岁钱。这个春节,衣凡过得最丰盛了:仓房里的东西装得迈不开步,猪肉、粉条、大米、豆油和山货,应有尽有,甚至妹妹和亲属家的年货都不用买了。
第五章欲望随权长 雄心因利无
开始,衣凡对这种风气很不适应,可是慢慢就习惯了。入冬以来,从杀年猪开始,就没消停过,几乎天天有人请,不到场就挑你理。年后上班,本以为能消停一阵子,不料第二轮请吃又开始了,吃喝完就打麻将。直到过了二月二啃完猪蹄才告结束。这种日子,渐渐磨掉了衣凡的创作激情。他耗费许多精力写的小说,稿费也就几百元,还没有那些村干部过年给的零头多,谁还甘心耗费那个脑筋呢!衣凡在诺敏河镇当了二年书记,就在县城买了九十多平方米的商品楼。
衣凡有侯书记在上面罩着,在诺敏河镇干五年多了,党委书记在一个乡镇干这么长时间,他是头一份。他从彭镇长身上学到的官场规则早巳运用自如了。
这期间,市委组织部来县里测评副处级后备干部,在十来名后备干部中衣凡名列第一,彭镇长名列第二,他在衣凡的推荐下,已在三年前就担任了双岔河镇党委书记。市委组织部前脚一走就传出了小道消息,说是要从全市副处级后备干部中提拔十几个副处干部。
衣凡早从侯书记那儿得知了信息,侯书记已在半年前提升为市委宣传部部长了。侯书记明确表示让他接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职务。衣凡听到这个信后,与海琴的来往就更加谨慎了。可是海琴就不一样了,自从和衣凡有了那层关系,就离不开他了,并且有意无意地在人前人后拿他显摆。更有甚者,前一个多月海琴竟然拎着三十万现金,独自去了衣凡的家。那天是周日,海琴知道衣凡在乡里开会,就去了衣凡家。秋雁见是海琴,忙把她让进客厅,海琴每个年节都来衣凡家走动,两个女人早就熟了。海琴没落座就把钱倒在了茶桌上,开门见山地说:嫂子,我今天来不是送礼,我是有事求你,这个事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这三十万都归你。
秋雁迟疑地说:海琴,你这是干什么?有啥事你就说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海琴盯着秋雁的眼睛说:其实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我已经,已经离不开你家衣凡了。我想让你,把他让给我,这三十万,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秋雁听此言气得差点晕过去: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偷了别人的汉子,还恬不知耻和人家妻子讲价钱,想要永久地据为己有。秋雁虽然很气愤,不过很快就镇定了,这种事在她看过的小说和影视中屡见不鲜,有时她还设身处地地想过。不过,万没想到她会真的摊上这种事。她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家老衣还挺有魅力呢?这么值钱吗?我真感到荣幸啊!
海琴以为秋雁动心了呢,接着说:我和衣凡都商量好了,他也同意我的意见,我说话算话,你要是信不过咱俩可以签个合同。
海琴这个人,秋雁多少了解一些,她缺少知识含量。她那点章程,开个酒店拉拉顾客还够用,此外便无所长了。衣凡和她不过是玩玩而已,不会动真情的。于是嘲讽道:他会同意和你结婚?那他也太没有品位了。你不就是开了几年饭店有两个臭钱吗?说不定哪天饭店让你倒贴贴黄了呢!到那时候你还有啥?要工作没工作,要文化没文化,说到底你也就是个家庭妇女,虽然长的有几分姿色,不过也是个腹内空空的花瓶!秋雁原本想平和了结,不伤和气,可是说着说着就变了腔调:说你是花瓶那是抬举你,其实你就是个抽水马桶!男人有排泄的要求了,你就用身子给装起来,你以为他真的会爱上你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我还真得感谢你,你毕竟帮我家老衣解决生理需求了。这种事没关系的,很正常,我特别想得开,也就是上了几趟公共汽车呗!
秋雁,你别埋汰人,谁是公共汽车呀,我都让谁上了?我可以冲天发誓,除了你们家衣凡,我没跟过任何人。哼!你也不用埋汰我,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当初你不也是送货上门,才把衣凡勾引到手的嘛!
秋雁一听这话,在心里把衣凡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能让这个女人瞧出来。秋雁笑道:你说得太对了,不过当初我们是恋人,现在我们是夫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挑个好听的词来说,也是第三者插足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要是真的想和你结婚,我甘愿奉献,钱我一分不要!
秋雁明白,如果衣凡真的答应和海琴结婚,海琴就不会拿三十万元来讲价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海琴让秋燕把脸说成了猪肝色,可她却无可奈何。她和衣凡的关系,毕竟是偷来的锣鼓,不敢敲得太响。她没想到秋雁嘴碴子这么厉害,更没想到她会对三十万元无动于衷。当时在这个县城,工薪族能拿出三万两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何况三十万呢!海琴拎着三十万来,原本是想装个大瓣蒜,把秋雁震住,让秋雁乐呵呵地把衣凡让给她,没想到秋雁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几句话就将她这个大瓣蒜捣成了蒜泥。
秋雁夹枪夹棒地数落海琴时,似乎满不在乎,可是海琴刚迈出门槛,她就躺在床上哭了起来。
衣凡这个星期没回家,如果当时回家,秋雁肯定会和他大闹一场。这个星期秋雁是在苦海里熬过来的,没有一天不寻思这事儿,有时讲讲课就走神了。可是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认为保持沉默为好。她想,她把海琴损个茄皮子色,她决不会和衣凡说这种寒碜事的。自己能和衣凡离婚吗?儿子十多岁了,家里啥也不缺,楼也住上了。退一步说,如果这些都不存在,她也舍不得衣凡啊!自己既然不想离婚,要是把这事挑明了,那他以后岂不会更加放肆啊!凭衣凡长相、才气和权力,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不会少了,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出乎秋雁的意料,海琴压根就没把这事当成一盘菜。她早就盘算好了,秋雁同意为最好,她若不同意,那他俩以后的日子也不会消停,到时候再乘虚而入!
海琴几次和衣凡说她手里有七八十万,要和衣凡名正言顺地过日子,衣凡就是不答应。现在她完全明白了,自己在这个镇上还算说得出,可是和秋雁比那可差远去了。前几天那场闹剧,人家多有肚量啊,笑呵呵地就把我埋汰了。要是换了我,早就舞马长枪地干起来了!她想是这么想,可是并不死心,她宁可不要名分不要家,也要跟衣凡好一辈子!
第二天晚上,客人一散,海琴就打发走员工,炒了几个小菜,约了衣凡。饭后,她使了浑身解数,把衣凡伺候得舒舒服服。两个人洗完了身子,又躺在了床上。海琴突然想起了秋雁那天说的话,就问衣凡:你除了我还跟没跟过别的女人?衣凡嬉笑着说:我长的这么标准还能缺女人呀!
这么说你和妇联主任小吴肯定有一腿了?
你别胡说,人家还没结婚呢!
我就不信,没特殊关系你咋把她提起来了?我看她瞅你的眼神都不对!衣凡生气了:你别胡思乱想,她是组织部任命的。
海琴气愤地说:你以为我是山炮好糊弄啊?你不推荐,组织部知道她老大贵姓啊!你不跟我说过吗?你不跟侯书记过话,彭镇长提不上党委书记。还找啥借口?我看你不是块好饼,你们两口子都不是好饼!
你别扯犊子!骂我搭上秋雁干啥?海琴就把上周六找秋雁的事说了。在她看来,这事瞒一时瞒不了两晌,而且,她为了得到衣凡宁肯舍弃三十万,多够意思啊!不料没等她说完,衣凡就吼了起来:你咋这么不要脸呢?我啥时候答应和你结婚了?亏你想得出,还拿了三十万,你以为她像你那么见钱眼开呀?实话告诉你,她不像你那么水性杨花的,别说三十万,你就拿三百万她也不会动心的!
海琴听衣凡说她水性杨花,再也忍不住了:衣凡,你不是人!你是王八蛋!我咋水性杨花了你说说,我都跟谁睡了你说说?你的良心喂狗了咋的?衣凡知道说走了嘴,可又不想示弱:你这不是坑我吗!你这一闹,我们家还能消停吗!
海琴说:你们俩打得冰火不同炉我才解恨呢,你媳妇还是教师呢,简直就是泼妇!是比农村老娘们还泼的泼妇!接着把秋雁羞辱她的话和盘托出。
衣凡听了冷笑道:你是自找的。这事放在你身上你能容忍啊?我看,你这一闹腾,咱俩的关系也到头了!
海琴呼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说:你想甩了我?办不到!我告诉你,你要是甩了我,我就把咱俩的事抖搂出去!衣凡说:你以为知道的人还少啊,只不过不敢明说罢了。
出了这种事衣凡头一次回家时,胆胆突突的,可是秋雁没事一样。只是晚上睡觉时,没了以往的激情。
第六章保官舍情妇 弄权毁仕途
一个多月后,衣凡有一次在海琴饭店喝完酒,终于按捺不住,把他去市里任职一事告诉了海琴。海琴反应倒挺快:好啊,我巴不得脱离这块儿呢,你走我就跟你去!衣凡说:停停停,你千万别打这个主意!
自从海琴说了和秋雁的那场闹剧,衣凡和她的来往少多了,但他不敢了断关系,他怕这个女人再干出什么傻事。海琴恰恰相反,听衣凡说要调走,找得更勤了。有一天,衣凡被逼无奈,赴了约,两个人饭后正躺在床上,海琴的丈夫志文突然将他俩堵在屋里。志文是接到匿名电话赶回来的,他跟彭书记请假时,彭书记没问情由,还破天荒地让司机开小车送他回家。他有些受宠若惊。
志文用钥匙打开门就把他俩堵个正着,他怒不可遏,几拳就把衣凡打得鼻口蹿血,衣凡没还手。海琴心疼了:志文你别打了,要打你打我,是我勾引他的!志文听说过衣凡给首长当过警卫员,会两下子,他怕再动手吃亏,便就此下了台阶。可他咽不下这口气,薅住海琴的头发说:你个臊货,我不敢打你呀?他两巴掌就把海琴的脸蛋打出了几道红印子。海琴岂是善茬子,上去照志文脸上就挠了一把,志文脸上马上出现了几道血筋。志文更加气急败坏了:你搞破鞋还搞出理来了,还敢还手?说着就薅住她头发往墙上撞。海琴手脚虽没闲着,终是吃了亏。衣凡实在看不下眼了,喊了一声:住手!我告诉你志文,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再没完没了地打她,我就不客气了!几句话将志文镇住了。打我媳妇你管得着吗?你心疼啊,心疼你领家去,我跟她离婚,我倒给你!说着气呼呼地转身走了。衣凡怕他真闹离婚,就在他身后大声说:男子汉离婚算啥章程,有能耐你也搞去哇!
志文那么打海琴她也一声没哭。志文走后她洗把脸,又给衣凡打了水,边递毛巾边笑着说:他打我你心疼了?衣凡说:都是你惹的祸,看他离婚你咋整!海琴咂着嘴说:我正巴不得呢,离了我就跟你过,反正这些年挣的钱他也没个数,儿子让他爸妈给我养着!志文的爸爸调到县里后,海琴的儿子一直在爷爷奶奶家上学。衣凡皱着眉说:你净说没影的话,我走了你咋办?饭店不开了?离开饭店你还能干个啥?海琴笑道:这还不好办,你走到哪儿我饭店就开到哪儿呗。衣凡说:你说得倒轻巧,你就不怕别人讲究呀?你不怕我还怕呢!
衣凡和海琴被堵的事,第二天就在镇上炸开花了。
志文不想离婚,他舍不得海琴。海琴长得有几分姿色,在农村乡镇这个地界也算个女能人,况且还把着钱财,离了婚他啥都没了。第二天,志文吃了午饭就去找海琴,可是饭店锁着门。志文脸上有挠痕,他怕人看见,来回的路上一直低着头,可是依然有人不客气地开着玩笑:咋的了?是不是钻谁媳妇被窝让人家给挠了?还有人说得更露骨:是不是跟谁碰车了,让人家给砸巴了?
志文听了这些闲言碎语连憋气再窝火,昨晚那一幕,肯定是给他打匿名电话那个人扬出去的。打电话这个人声音特别熟,他想了半天才对上号,这个人肯定是王大炮。王大炮原来是双岔河村的村长,他是彭书记的铁哥们儿。彭书记调走后,他就让衣凡拿下了,他肯定心里有火。莫非是他为了看衣凡的笑话,事先让彭书记准备的小车?
志文想找海琴说个明白,可她一直关机,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找到。
这个时候,海琴正在衣凡的办公室和他叫板,要跟他去市里开饭店。开始,衣凡怎么劝说她都听不进去,后来答应让她过几个月再去,她才肯罢休。衣凡马上要提拔了,这节骨眼岂能让海琴由着性子闹?
随着衣凡和海琴在床上被抓住一事的四处宣扬,市委拟定提拔的干部在电视上公示了。看着挺公平,外市县基本一个市县用一人,绥棱县只有衣凡自己。公示时间为一周,这期间彭书记曾撺掇过志文,让他去市里告衣凡的夺妻之辱。志文虽有此心,可是他明白,如果海琴不出面,他自己不仅告不倒,传出去反而会自讨其辱。于是以海琴不肯出面没证据为由推托了。其实他恨不得衣凡早走呢,衣凡走了和海琴也就断了关系。
自从公示以来,衣凡谢绝了一切请吃。到了七天头,眼看没事了,镇领导班子就在海琴饭店举行了欢送午宴。海琴因衣凡答应她几个月后去市里开饭店,特别高兴,单独和衣凡喝了两杯酒,还跟在座的每人单喝一杯,不知不觉就超量了。她还问衣凡啥时回县里,她要送行。衣凡怕她跟去推托说明天走。不料,衣凡回到镇政府刚要上车走时,海琴就气呼呼地跑来了。她见中午喝酒的人都在场,妇联主任也在场,院里还停放着三辆小车,醋劲就上来了,非要送衣凡不可。衣凡酒没少喝,但还能守住一个底线,千万别让志文再抓住把柄了。他劝海琴别去县里送他,海琴听不进去,还声称晚上她做东。班子成员早就知道他俩的特殊关系,可却不知道衣凡的苦衷。有人打圆场说:去吧,多个女士喝酒热闹些。海琴本就喝多了,一听这话更来劲了,抢先钻进了小车。衣凡岂能答应?这不是上眼药吗?志文前些天那个威胁电话,像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衣凡我告诉你,过去的事我就忍了,如果你以后再和海琴来往,我就把你们俩的事捅到上边去。这节骨眼岂能掉以轻心?就亲自动手拽她下车,可她像中邪了似的,双手拽着车上边的把手,就是不动。衣凡和派出所王所长关系特别铁,镇里的应酬多半请他到场。他把王所长叫到一边,说了利害关系,让他把海琴扣起来,说过后他再和海琴详细解释。王所长说:这可不行,一点借口没有那可是违法呀!衣凡说:那你就以她在饭店提供赌博场所为由。王所长忙说:不妥。你我都在她饭店玩过,她要是较起真来告到纪检委,麻烦就大了!衣凡说:我想起来了,她老公公当书记时收了一支小口径枪,她为了晚上防身,一直放在床底下,这够过了吧?王所长说:这够条件了,县局早就在电视上公布了枪支收缴通告,严重的可拘役。衣凡说:你可得整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拿这个当借口,不让她去县里送行,你可不能玩真的呀!王所长嬉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呀!你放心,诺敏河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我说了算,顶多收了枪,别的保证毫毛无损。于是叫了几个干警以私藏枪支为由,生拉硬扯地把她拽下车带走了。临走时还嘱咐副所长要以礼相待。
班子成员不知衣凡为啥一反常态,不便多言。
志文听说海琴被拘起来了,把衣凡恨得咬牙切齿。枪不枪倒无所谓,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可就丢大了,说啥也得要出来。找谁呢?他想起了彭书记,彭书记的对头亲家是公安局局长。他没顾得多想,就急忙给彭书记挂了电话,讲了事情的经过。彭书记听了很是气愤:他衣凡咋这么干呢,太没人性了!这不是把你熊到家了吗,我都气不公,得了,你小子就当缩头乌龟吧,我犯不上替你操心!说到这儿他心里突然激动得狂跳起来,于是话头一转:志文你放心,不就是要个人吗?小事一桩,我一个电话过去保证放人。
志文给彭书记打完手机,就守在了派出所听回音。一个小时后,派出所副所长过来说:坏了,说不上谁捅到了局里,局里定了,必须交三万元罚款,交了款就放人,否则拘役半年。
志文绝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难道彭书记没挂电话?不可能啊?他联想起王大炮的匿名电话、彭书记主动给他使车、干部公示后撺掇他告衣凡,以及市里考评干部他排了第二号这几个事,突然明白了:彭书记不仅没帮忙,反而帮了倒忙!志文气愤极了,他不管顶不顶头上司了,他要当面锣对面鼓和彭书记整明白了,逼他找他亲家收回成命。他刚走到门外,就接到了彭书记打来的手机:抱歉啊志文,我去电话时,几个局领导已经串联完了,早定砣了,无法更改了。我打听了,不交钱他们肯定不会放人。
你少跟我整景!你拿我当王大炮啊?这事你不给我整明……你这个人咋这么没抻头呢?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吧……彭书记打断了志文的话:志文,我就跟你直说吧,响鼓不用重锤敲,我希望咱俩双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这么想的,你先把钱交了,现在放人要紧,不过你放心,钱过后我负责给你要回来,要不回来我给你解决。你不是恨衣凡吗?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逼你媳妇出头告衣凡。我想了,这么办对你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你媳妇要是出头告了衣凡,那他们俩从今以后就会彻底断了关系,你既报了夺妻之辱,也不用再担心他俩以后会如何了。今后你走路也能挺起腰板了,对不对?另外,还有一点我得跟你说明白,罚你这三万块钱,其中给举报人提六千元,你媳妇要是不同意去,你就利用这六千元作作文章。不过你放心,这六千元我也想法给你补上。这事要是办好了,你不仅经济上不会受到丝毫损失,而且这三万块钱就是你的私房钱了。你以后喝酒、打麻将、甚至找小姐按摩也用不着跟你媳妇要小钱了。
志文听彭书记说得头头是道,怒气就消了。他虽然明白彭书记是在利用他,可对他本人确实是好处多多而无一害呀!况且,彭书记话说得这么到位,他就没必要担心以后会反悔了。他爽快地答应了。
志文和彭书记通话时,衣凡的饭局也结束了。他正嘱咐王所长呢:你回去替我跟海琴好好解释解释就放了吧,把我现在的特殊情况跟她说明白了,她酒醒了就不会怪罪了。
王所长拍着胸口说: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可是回家的半道上,他就接到了副所长的电话,说麻烦了,不知谁捅到了局里,治安科要罚三万元,不交款不准放人。王所长一听就火了。他撂下电话就翻电话本,正翻着呢就接到了治安科长打来的手机。于是借着酒劲张口就骂:你小子太不够揍了,咱俩在一起干了好几年,你倒整到我头上了,连招呼都不打,就罚那么多款,你还叫个人吗!电话那头说:大哥,你喝高了吧?你冤枉我了!我告诉你,这是一把亲自交办的!一把不交办我们上哪知道这事啊!
什么?局长亲自交办?他从来都不管这类小事啊!不行,我得找他!我对衣凡有承诺,这事得给我圆个脸!
大哥,千万别。你想想啊,咱俩在治安科干了好几年,你还不明白吗?一个小口径鸟枪,咋也不至于罚三万哪,这里肯定有背景,我劝你,你就别往前赶了!一把说了,你们派出所欠的饭费可以顶罚款。还明确交代,让治安科收到罚款马上按规定给举报人奖励六千元。你该明白啥意思了吧?
王所长听了这话,长出了一口气,他清醒了。再往前趟恐怕他的官帽也难保了。这事暂时还不能跟衣凡透露,衣凡要是知道了再找人说情,那局长就得恨死我,等交完罚款再跟他解释吧。
海琴听说要罚三万元,就急了。她想给衣凡打电话,可是派出所知道局里的意图后就变脸了,收了她的手机,不准她往外挂电话了。
志文有了彭书记的承诺倒挺配合,他拿着派出所的饭费欠条和凑齐的现金,第二天一上班就到县里治安科交了罚款。他返回诺敏河镇派出所时,海琴已经回家了。
海琴出来后伤心已极,她总拿和衣凡的特殊关系显摆,却不料到头来让衣凡给送进了派出所,还交了三万元罚款,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志文自然不会把彭书记的那番话告诉海琴。他气势汹汹地跟海琴说:海琴我告诉你,衣凡是个白眼狼!他骑腻你了,又往你脖颈子拉屎,你知道他为啥举报吗?他是为了得百分之二十的回扣,咱们交的三万,他一下子就拿走六千哪!这种人你要不告他,那咱俩以后只能把脑袋夹在裤裆里出门了。没别的选择,我跟彭书记要个车,一会咱俩就去市里告他!哪个年节你没给他送礼送钱啊?咱俩把他骗色骗钱又坑害你那些勾当全都抖搂出来。我就不信,共产党能重用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海琴,你要按我说的办,过去的事咱俩一笔勾销,否则的话咱俩就离婚,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彭书记自然不会同意用镇里的小车,但他答应让他打出租车,车费他负责报销。
当天晚上,侯书记就打来了电话:衣凡,你真把我气死了,哪有你这么不办人事的,你玩了人家女人也就玩了,可你为啥临走时还要举报人家?你就差那六千元啊?人家两口子都告到市纪检委了,现在你的事成了前后两院的热门话题,市委书记把我找去好顿损,说你给我推荐的是啥人,让这种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搞宣传,社会不乱套了吗,你就这么用人啊?损得我张口结舌。衣凡,你做好准备吧,我是说不上话了。原打算让你在我手下有所发展,可是你不争气!你好自为之吧!
老领导这番话,秋雁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衣凡无话可说。
衣凡没上任就被免职的消息,最先是在诺敏河镇传开的,几天后就传遍了全县,而且传得有根有蔓:诸如他被情人的丈夫堵在被窝,打得鼻口蹿血;他玩腻了情人觉着没用了,为了得点回扣临走时又举报他情人私藏枪支;他情人让派出所关了一宿罚了三万块钱,一怒之下和老公去市纪检委把他告了,等等。
几天之后,县委管干部的书记找衣凡谈了话,免去了他的新任职务,他被挂了起来。到了这一步,衣凡对政治生涯彻底地绝望了。
第七章梦醒承昔志 伤余悼爱妻
那段日子,衣凡没了麻桌酒桌上的喧闹。以往围他转的某些亲朋好友也疏远了,他整天猫在家里,没脸出门见人,孤独得像高速公路抛锚的报废车。唯独妻子依然如故地宽容他。他知道妻子也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这愈加让他心里不安。他虽有满肚子苦水,可是纵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他断送了自己的仕途无话可说,可是他无法抹去留给人们的狼心狗肺的坏印象。
他整天靠酒打发时光,有时一杯酒喝上一两个小时。秋雁脸上置之不理,却痛在心里。她自从主动地想把自己给衣凡那天,就看出了衣凡的文学天赋。作为妻子,她不能让丈夫就这么自暴自弃。她决计在他软肋上插一刀,激发他的人生信念。那天,秋雁吃过晚饭去学校时,衣凡边看电视边喝他的酒。秋雁上完晚自习回到家,他仍在喝酒。秋雁就来了气:衣凡,你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吗?你除了当官就不能干别的了?你要是不想让人指着脊梁骨活一辈子,你就拿起笔来搞出点名堂!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呀,你就没有一点家庭责任心?你知道我心里的苦吗?咱俩结婚十多年了,我对你咋样你清楚,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就不能扪心自问一下?我不求你疼我爱我,可你也得替我想想啊?你要是还有一点做丈夫的尊严,你就让我这辈子能抬起头来做一回人好不好?秋雁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衣凡也流出了眼泪,他愧疚地站了起来,抱住了妻子,两个人失声地哭起来。
衣凡终于拿起了笔。在诺敏河镇这几年,头一年他还写些东西,后来,他除了练练书法,写几首聊以自慰的小诗,没写过大东西。他每年的奖金和灰色收入就十几万元,何苦还耗费那个精力呢!工作之余,他几乎把空闲时间都耗在酒桌和麻桌上了。
人生之路,往往有一失也有一得。衣凡的婚外情断送了他的仕途,却成就了他的作家梦。衣凡出事后,被挂起了几年。后来在老书记的过问下,组织部门安排他到文化馆当馆长,他没答应,再后来就没人管他了。他不必上班,工资照常开,这正好遂了他的心愿。挂起这十来年,他几乎足不出户,整天在文海里打磨。他的作品屡屡见诸报刊,他在文字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他每篇作品都经秋雁过目,她不仅能在文字上挑出不贴切的词汇和错别字,而且对小说谋篇布局、情节设计、人物个性等方面都能提出独特的见解。衣凡有时想,如果秋雁不把全部精力和心思放在辅导儿子和操持家务上,她在文学方面很可能有所建树。结婚这些年来,时至今日衣凡才觉得秋雁这么可爱。她不仅是个贤妻良母型的知识女性,还有着其他女性少有的睿智、豁达和大气。衣凡每当停笔回首往事时,总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妻子秋雁。现在,他唯一能补报妻子的,就是在文学方面干出点名堂,让她抬起头来直面人生。
正当衣凡和妻子秋雁心意相通、情爱有加的时候,病魔却悄悄地向秋雁袭来,可悲的是秋雁开始时并不知晓。她的右肋经常疼痛,开始她以为是伏案批改作业桌子硌的,后来,全身乏力吃不下饭,日渐消瘦。在衣凡的劝说下,她才去了医院,经查已是肝癌中晚期了。她偷偷地在网上查了资料,知道自己只有半年的光阴了,她很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放松一下自己。这些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压抑之中,她真的好想单独和衣凡在湖光山色中度过最后的时光啊!可是衣凡并不知道她已病入膏肓,他的心思全都投入到了创作中。当她提议暑假领着儿子去旅游时,衣凡却推托说,等孩子大学毕业一起去吧。秋雁笑着点了点头,衣凡分明从秋雁的眼神看到了一丝失望,可是他没在意。待他明白秋雁这一心愿时,她已经不能远行了。
秋雁病重那七个多月,衣凡对秋雁的悉心照料,连秋雁的母亲都无可挑剔。衣凡这段日子和妻子说的话,比结婚二十年还多。开始时,秋雁不肯住院,晚上疼痛睡不着时,衣凡就搂着她一边按摩肝部一边说话,借以分散她的疼痛。那天,衣凡给秋雁接完小便,秋雁眼里挂着泪花说:衣凡,你知道吗?得病这段日子,其实是我最幸福的时光。衣凡听了之后,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结婚这么多年,他何曾关照过秋雁呢?衣凡握着秋雁的手说:我这辈子最痛心的,就是当初没能好好地珍惜我们的感情,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秋雁声音颤抖地说:现在,我知足了。我这二十年的付出,终于换来了你的真情。说完泪水就流了出来。衣凡急忙拽过毛巾给她擦拭眼泪。秋雁叹了口气说:衣凡,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咱俩之间,我错就错在当初对你太主动了,女人过于主动就不值钱了。人啊,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衣凡听了这话,早就泣不成声了。秋雁颤抖着手轻轻地抚弄着衣凡的头发说:要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别像我……下话她咽了回去。衣凡擦了一把泪水,抬起头说:秋雁,你心里装着那么多的苦,你为啥不跟我吵闹呢?你要是能发泄出来,何至于憋出病来?你为啥那么要强啊!秋雁眯着眼睛幽幽地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男人。说实在的,选择你那天我就做了这个准备,像你这么有才有权又精神的男人,要想把持住自己那是实在太难了,何况还长期独身在乡下呢?如果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罢了,可让我闹心的是搞得全县沸沸扬扬,甚至个别学生都对我指指点点。当初要不是寻思孩子和我妈,我可能那个时候就走了!
妻子死后,衣凡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自秋雁病重以来,衣凡一直没动笔。秋雁临终前曾和衣凡说:我没有多少时日了,两个母亲和儿子,不用我说,你也会悉心照料的。我唯一的心愿是渴望你能写出一部有影响的作品。衣凡,你应该明白,你要是在政界干,至多也就整个处级。全国这个级别的官,在职的和离退休的得有几百万,而有点名气的作家至多不过几千人。这个级别的官死后只会留下一缕青烟,而作家却能给世人留下文字。你虽说已经留下了一百多万的文字,可是很难经得起文海的大浪淘沙,你要是能写出一部轰动文坛的作品,不仅咱儿子能扬眉吐气,我在那个世界也能直起腰板做人了,你能答应我吗?衣凡自然明白妻子的深意,可是无法回绝她的临终请求。他为了兑现承诺,在烧过五七的第二天,就着手创作长篇小说。自秋雁得病以来,他一直琢磨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他每天都避着熟人,早早起床,边散步边构思,回来就敲键盘。衣凡的母亲不愿呆在县城,带大了孙子就回了农村。衣凡为了专心写作,又将母亲从妹妹家接了回来。他用了三年时光,一部笔名念秋的长篇小说《梦醒时分》问世了。这是一部描写因婚外情导致两个家庭破裂、妻子自杀身亡、子女离家出走、主人公滑向犯罪深渊的悲惨故事。衣凡将自己的血泪经历糅入了情节之中。小说发表后,引起了文坛的轰动,省作协还专门召开了研讨会。
衣凡在写作期间,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早日完成对秋雁的承诺,别无他顾。可是这期间,海琴多次去找衣凡,衣凡每次都避而不见。秋雁得知自己病情后,曾瞒着衣凡找过海琴,向她讲了自己的病情,让海琴以后照顾衣凡。秋雁去世的前几天,海琴带了不少好吃的来医院看望秋雁,衣凡要把东西扔出去,被秋雁制止了。衣凡赌气躲了出去。海琴走后,秋雁对衣凡说:刚才海琴抱着我哭,说整个过程王所长都告诉她了,都是彭书记捣的鬼,他串通亲家重罚我,目的就是激怒我,让我出面告衣书记。现在他是上去了,可我却把衣书记毁了!秋雁歇了一会说:海琴还求我原谅你,说你俩头一次发生关系时,你醉得一踏糊涂,开始并没冒犯……衣凡,我看海琴这人挺好的,快言快语的,直肠子,我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污辱她。这个世上,除了我,也只有她是真心爱你的!七八年前,有几个女人能舍出三十万啊!我真的希望她来替代我。
衣凡站起来说:停停停,打住!我宁肯打光棍,也决不跟她!她不这么闹腾,你能得这种病吗?秋雁叹了口气:海琴也够难的。她男人提了副乡长就变了,一喝酒就骂她破烂,还动不动伸手打她。她丈夫很少回家,据说外边有两个女人,我真挺同情海琴的。哎!做女人真难哪,爱的得不到,得到的却不爱。
衣凡拧着眉头没做声。对也罢错也罢,都已成为过去。他不想在与海琴的关系上再掀波澜了……
第八章只望迎新宠 岂知遇旧情
在妻子去世后这三年来,也有人给衣凡介绍过对象,他一概拒之门外。他没想到,促成他再婚的竟是儿子建军。而且,又牵出了令人痛心的往事。
儿子在辽宁大学攻读硕士,处了一个叫韩梅的女朋友,寒假期间带回了家。韩梅比儿子小一岁,长得特别漂亮,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儿子在校期间,就经常在网上和爸爸聊天,劝他再找一个,这次回来,又旧事重提,并且带来了照片。衣凡一看照片就动了心,她那略宽的双眼皮和浅浅的酒窝太像一个人了!韩梅说是她的老姨,叫魏雅芳,是沈阳军区总院的胃肠科主任医师。经儿子和韩梅的撺掇,两个人在网上结识了。雅芳丈夫的伯父在加拿大有一份家业,后继无人,让她丈夫去帮助打理。丈夫让她转业随他同去,雅芳舍不得眼前的事业,加之两个人关系又不甚融洽,就办了离婚手续,儿子随父去了加拿大。雅芳四十五了,比衣凡小六岁,离婚两年多,一直没遇到可心的。听外甥女介绍了衣凡的情况,特意买了《梦醒时分》这本小说看了,她钦佩衣凡的才华。几个月后,衣凡去了沈阳,两人会面后都非常满意,就商订了婚期。衣凡担心在绥棱结婚再次引发舆论,就决定在沈阳完婚。
他绝对没想到,就在他和雅芳的婚宴上,他遇见了初恋情人——白羽。而且,白羽在三个月前也已离异。
衣凡和雅芳的婚宴,只有两桌,除了雅芳几个要好的战友,都是亲属。婚宴快开始时,雅芳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表姐早下飞机了,咋还没到啊!正说着,儿子和韩梅拥着一位雍容端庄的女人走了进来,一进餐厅就嚷了起来:恭喜你了,雅芳!找了个大作家,让我见识见识!雅芳和她大姐迎了过去,三个人手拉手走了过来,雅芳拽着白羽走到衣凡跟前,满面春光地说:这位就是你的妹夫,怎么样,可以吧?白羽的脸唰地白了,吃惊地说:衣凡!是你?其实,她一走进饭厅,衣凡就认出了她。他激动地迎上去拉过她的手说:你们表姐妹长得太像了,我乍看照片上的雅芳,还以为是你呢!不只雅芳,在场的谁也没料到他俩竟然相识。白羽无力地拉着衣凡的手,极力地控制着泪水,但还是掉了下来。雅芳说:看把你高兴的,见到老战友,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白羽趁机拿起餐巾纸擦拭着泪水,笑容惨淡地说:能不高兴吗?我十多年没有他的音信了,现在成了我的妹夫,多可喜可贺呀!衣凡对白羽的淡漠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话头:我当兵时,她爸是我的老首长啊!雅芳高兴地说:太好了,好事成双啊,等会你们俩得单独喝一杯!衣凡问白羽:老首长还好吧?雅芳接过话头说:你问我大舅啊?在军区高干疗养院呢,明天我领你去看他。衣凡说:想啊,二十多年没见了!
宴会开始时,大家连说带笑的都很畅快,唯独白羽强颜欢笑。饭后,衣凡提议送白羽回她家,白羽将他俩挡了回去,笑道:免了罢,别耽误了你们俩的大好光阴,让你儿子和韩梅跟我去吧,好给你们俩留点空间。
第二天,衣凡和韩梅带着水果打车去了白羽父亲家。白羽父亲是在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的岗位退下来的。白羽母亲去世后,父亲心脏欠佳,血压又高,就住进了疗养院。军区院内的这二层小楼,一年到头多半闲着。
两人到时,两个孩子已上学了。白羽在打扫房间。衣凡楼上楼下走了一趟咂咂嘴说:我这辈子是住不上这么宽敞漂亮的楼了。雅芳说:这算啥!白羽老公公的小楼比这还好呢!白羽的脸沉了下来:雅芳,从今以后,你别提老赵家人了!雅芳说:咋啦?你们俩离了?白羽没做声。雅芳接着说:我看早就该离,外边仨俩搂着,你咋跟他对付了这么多年呢!至此,衣凡才明白了白羽的异常。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雅芳又说:姐,我就纳闷了,你认识衣凡比我早,他这么优秀你当初咋不选择他呢?白羽瞄了衣凡一眼,不无嘲讽地说:人家心高,哪能瞧得上我呀!正说着雅芳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说,有个军区首长患了胃癌,点名让她回去研究治疗方案。衣凡说:官身不由己,你就走吧,我和白羽去。
五月初,疗养院的草坪在阳光下吐着绿紫色的烟云,五颜六色的花儿争芳斗艳,那一棵棵高大的槐树挂满了一串串白花,微风袭来,满院都飘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白羽环顾一下,走到镶着琉璃瓦的小亭子坐了下来,衣凡心情沉重地跟了过来。白羽默默地流了一会泪,然后掏出纸巾擦去泪水说:我这一生最爱的就是你,可是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我们呢?你知道吗?我们家每次发生战争我都会想起你,可是一想到都有了子女,啥心思都没了!前两年我带团去东方第一哨慰问演出还想顺路去看你,可是中途又有了演出任务,就没去成。你不来看我我不挑,可你总该有个电话吧?
衣凡叹了一口气说:我被免职后成了落魄人,像蜗牛似的整天蜷缩在家里,没脸出门见人。你想想,我哪有心思给你打电话呢,再说了,打电话说个啥?是让你牵挂我呢,还是让你笑话我呢?实话跟你说,送儿子来沈阳上学时,我都到了你们歌舞团大门口,又返了回去。
你儿子昨晚不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坎坷啊!你知道吗?头些年往你们镇里挂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你不在那儿了,我以为你到了新单位会给我来电话,可一直等到我离开沈阳也没等来。老实说,我的心都伤透了,一气之下,就断了联系你的念头。我要是知道你的遭遇,说啥也得去看看你呀,帮不了别的忙,安慰安慰还办不到吗?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你那一刻心里的滋味吗?那是一种钻心入骨的痛啊!
衣凡眼里也浸满了泪水:《梦醒时分》出版后,我才有心情和外界接触。这十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真可谓亲朋无一字啊!半年前我来沈阳和雅芳见面时,我还真去歌舞团找过你。可听说你早就调到了总政歌舞团,我特别的失落。万万想不到你那么好的家境会离婚!还有啥好说的?只能说咱俩这辈子没缘分!
两个人忧心忡忡地坐了一会,就起身了。
白羽推开病房门时,脸上就换了表情。她随手关了爸爸正在看的电视说:爸爸,看谁来了?衣凡往前跨了几步拉住了老人的手:老首长,你可好哇?老人眯着眼看了一会:是衣凡?唉,也不年轻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总算好,给了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老人依然穿着军装,满头白发,眼袋挂在没有光泽的眼球下,眼角堆满了皱纹,身子胖得臃肿不堪。衣凡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后悔不该对复员一事耿耿于怀。本来,他是有机会来看望老首长的,但却未成行。
白羽说:爸爸,衣凡现在是你的外甥姑爷了,昨天结的婚。老人说:小芳的女婿?咋就这么巧呢!昨天小芳来接我,说对象是个作家,你说我咋就没问清楚呢?要是知道是衣凡——哎!知道也没用了,想去也动不了了。衣凡哪,我对不起你们哪,当初没把小羽嫁给你,我心中有愧呀,这回让我外甥女来补偿吧。哎!小羽,你们俩还总瞎叽咯呀?爸爸,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们俩三个多月没吵架了,他向我下保证了,以后不会再跟我吵架了,你就放心吧!衣凡禁不住扫了白羽一眼。老人转而对衣凡说:都怪我,当初为了虚荣,拆散了你们俩,我亏心哪!
老首长停了停又接着说:衣凡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心里有愧呀!当初张政委极力撺掇我,他是想攀上司令员往上升一格,我也是利欲熏心啊!我当初想的是女儿找了个好人家,这辈子不用我牵挂了。我呢,在前程上也有了依靠。我现在整了个副军级,可我不还是我吗?什么荣誉呀、级别呀、财富呀,死了哪一样能带走?衣凡哪,这些年我活得并不舒心呀!小羽她妈知道是我昧着良心拆散你们俩之后,到死都对我耿耿于怀。小羽两口子呢,头几年两地生活还挺热乎,到一起不久就三天两头发生战争了。女婿整个师级也算不错了,可是不知足,却挂职和某个大人物的儿子搞什么公司,这一搞就整天在声色场里鬼混,现在我的肠子都悔青了!衣凡哪,后来小羽说你当上了镇党委书记,我心里才好受点。看来,师部给你们县委书记写的那封介绍你情况的长信,还是管用了。哎!还是怪我自己呀,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前程断送你们俩的幸福啊!
衣凡这些年的猜测,今天得到了证实。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怪罪老首长了,他经历的挫折太多了!
白羽终于明白了,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她流着泪大声喊道:爸爸,我恨你,你不仅毁了衣凡,你也毁了我,你坑了我一辈子啊!这些年来我没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啊,你知道吗!权位,权位就那么重要?难道比你女儿的一生幸福还重要吗?爸爸,这么多年来我一向敬重你,可是从今以后……白羽说不下去了。
老人眼里积满了泪水。女护士闻声赶了过来说:这几天老首长心脏不太好,不能过于激动,现在该休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老人对护士点点头说:没关系,我女儿骂得好,我听着心里痛快!他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这样吧衣凡,我今天也没多少精神了,明天我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不说出来,我死了心都不静啊!老人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老泪从眼角滴了下来。白羽愤然地转身走了。
出了病房,衣凡叹道:高处不胜寒哪!白羽不解地瞅他一眼。衣凡转而说:你不该抱怨老首长,官越大越想往上奔,有几个人没私心呢?再说他也是为你好啊!
可是,他伤害了咱俩呀!难道你听了之后就这么安然处之无动于衷吗?是你心里没我了,还是你经历的伤痛太多已经麻木了?衣凡说:白羽,我心里不比你好受哇!其实我早就怀疑,只不过不知详情。我们还是学会宽容吧。况且,你爸爸对我也有恩哪!衣凡顿了顿说:当年我出轨时,如果你嫂子跟我吵闹干仗,我心里会平衡些,可她给予我的却是宽容。你明白吗?宽容,有时是对伤害他人的人一种最严厉的惩罚呀!秋雁对我宽容,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安宁啊!
此刻,衣凡的目光变得散淡了,他淡然地说:我经历的误解、陷害、磨难、痛苦太多了,有许多都是自己无法左右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面对现实,在现实中拼搏,在现实中改变自己。现在,我反而庆幸有这样的经历,这使我的人生更加充实完整了。如果没有这些磨难我能有今天吗!
白羽听了这番话,也颇有感触。人的一生,谁能一帆风顺呢!
白羽从爸爸那儿回来,心情一直很沉重。她很想知道衣凡复员的详细经过和那封长信的内容,可是,令她悲痛的是,她没有机会了。老人第二天就永远地闭上了嘴。他对衣凡和白羽的许诺,也成了难解之谜。
当亲友议论起老人的死因时,雅芳才知道了衣凡和白羽的恋情,她哭得很伤心。料理完老人的丧事后,雅芳就多次跟衣凡说,要退出婚姻,成全他和白羽。但是,不知衣凡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应允。
责任编辑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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