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方方笔下以死抗争的女性形象
2009-09-24魏汉武
方方是一位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女作家,她继承了“五四”女作家的传统,对女性形象和女性命运有着格外的关注,执著地为女性解放探寻新路。在《暗示》、《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奔跑的火光》等一系列作品中,她以不同于男性的女性视角,倾情于当代社会转型时期“那些在芸芸众生中默默地生死的女性的状态”[1],展现了她们的困惑与挣扎,写出了生活的艰难与悲剧宿命,以殷殷的女性情怀表达了对女性命运的独特思考。
方方作品中的这些女主人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那么的漂亮、聪慧。《暗示》中的叶桑,让她的妹夫多年之后仍对她魂牵梦绕;《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的黄苏子素有“美人”之称;《奔跑的火光》中的英芝也让不少青年垂涎三尺。按常理,这些漂亮的女性应该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但在方方的笔下,她们却一个个命比黄连,虽然进行过不屈的抗争,却难逃悲剧的宿命,以命丧黄泉的结局上演了一幕幕“红颜薄命”的现代悲剧。
一.难逃宿命轮回的城市女性——叶桑
叶桑是一个教授家庭出身的知识女性,她漂亮聪慧、温文尔雅,从未对生活产生过怀疑,是一个甘于洗衣做饭的贤妻良母。然而一切随着丈夫衣袋里的纸条而改变,纸条证明了丈夫的外遇。但傲慢的丈夫不作任何解释拂袖而去。这对于习惯了两人生活并对夫妻间感情深信不疑的叶桑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于是在“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的旋律中,叶桑搭上了出租车,选择了逃离与寻找:逃离与丈夫组建的家庭,寻找自我的精神归宿。无意识的逃逸使叶桑来到了自己以前生活的“家”,那里曾经有父母的关爱,兄弟姊妹的深情,是女性记忆中的乐园。可是,在回到父母家之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呢?父亲劝她:“不要把自己的生命想象的太高贵了。其实人生的质地是贱而韧性十足的。它的本质是什么都能承受的住的。无论何等的重负、压力甚至屈辱。活着,是它唯一的本能[2]。”父亲的劝解和对现实的妥协却只让叶桑产生了对生命价值的怀疑。
父亲的学生宁克,当年曾经对已婚的叶桑表示过爱慕之情,在无法得到叶桑的惆怅中,爱屋及乌地与叶桑的小妹约定了婚姻。但是,这一次的意外归来,使两个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产生了“一夜情”,于是,和丈夫邢志伟“扯平”了,她开始心平气和地与邢志伟通电话,准备返回南京。然而,她的内心世界却陷入一场严重的混乱和危机。在她与宁克的欢愉时刻,她的灵与肉分裂成为两半,一方面,她的肉体体验到了激情和欢乐,她的灵魂却发现了可怕的虚空。在彻悟之后,她还能怎样生活下去呢?
《暗示》从故事层面看,展示着母亲、姨母、叶桑、二妹、小妹两代女人几乎雷同的宿命轮回:叶桑如母亲般只有婚姻的契约形式,叶桑又如姨母般对自己的姊妹心存插足的愧疚,母亲和二妹同样因为感情的伤害而精神分裂,而姨母和叶桑最终都以自杀了断了纷扰——面对这种无可遁逃的命运轮回,作者为叶桑选择的出路是一种诗
意的死亡,她让叶桑在死亡中投入另一个让男性无法理解的绝美世界。
二.扭曲异变的另类叛逆者——黄苏子
黄苏子同样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她受过高等教育,聪明美丽,又觅得好工作,收入丰厚,无论是精神生活还是物质生活,都居于社会的上层。然而,家庭和父亲的独特的教育方式,却让她成了一个被“腌制”的人,为生活和社会所不容,最终走上不归途。
黄苏子是作为多余人存在于家人当中的,“她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不因她是小妹而格外照顾她,父母也不因为她是家中小女儿而对她多出一分怜爱。”[3]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对黄苏子的态度更为激烈。小说这样写黄苏子对她与父亲关系的认识:“黄苏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石子,被她的父亲的行动卷带着,落进阴沟。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生活在幽暗和阴冷之中,总也见不到太阳。”[3]在父亲的阴影里,她遵从中国儒家女制最基本的道德。报考大学时,父权的专制达到了极限,黄苏子听着父亲对于她报考文科的评价,只觉得“扎得她感觉自己耳朵流出了鲜血。鲜血流到她的肩膀,又顺着手臂一直滴到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夹着筷子,于是血又沿着筷子流进了碗里,以至饭都被染红了……”[3]
黄苏子成长在这样一个人格不健全、缺少温情与爱的家庭里,浸濡了一个畸变的灵魂,形成了黄苏子的孤僻性格,注定了她不健全人格的形成和人生悲剧的潜隐。由于她性格的自闭、孤僻,致使她意念中的情人赠之以“僵尸佳丽”的绰号。从此,她下意识地收集各种各样的下流奇绝的脏话,用最污秽肮脏的言辞在心中谩骂每一个与她有过结的人。黄苏子人格的残缺,她和周围世界的分裂,迫使她只能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环境中,进一步加深了她的孤独感。参加工作以后,“僵尸佳丽”的绰号像鬼影附体般阴魂不散,她正进行着的恋爱又泡汤了。周围的同事也拿异样的目光看她。她心中燃起的爱情之火又一次被浇灭了。她只有用更加僵化的外表,来掩饰内心更为激烈的反应。一次在街上,偶遇中学同学许红兵,并全身心地投入与他的爱情之中,却发现一切不过是许红兵设下的报复陷阱。这样的打击使黄苏子的精神世界轰然崩塌,从此白天的白领丽人黄苏子,成为晚上的妓女虞姬出没乎琵琶坊。
黄苏子通过卖淫寻求发泄压抑的快感,在精神世界的堕落中体会到快乐。她冷静地实验着自己能分裂到多少个角色,发现自己完全不再是从前对一切都冷淡的“僵尸佳丽”,而是成为一个淫荡妖冶的暗娼痛快地发泄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不满。但是,另类的抗争方式并没有让黄苏子取得最后胜利,化身为虞姬的她最后却被自己的老顾客,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杀死在荒郊。
新的制度要求女性走向社会,像男人一样参与竞争,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在旧有的性别角色定位和社会义务的划分上,仍存在严重的夫权影响,压制着新的女性观念的发展和完善。
三.封建礼制重压下迷茫的抗争者——英芝
英芝是一个反叛的乡村女性。她有一定文化,在家中是个享有足够宠爱的独生女儿,有父母和两个哥哥为她遮风挡雨,而且,因为唱歌唱得好,参加了在乡村中红白喜事上演唱的“三伙班”,收入在乡村中也算非常丰厚了。只是因为意外地认识了嘴巴乖巧的贵清,一时间犯糊涂受诱惑,并且有了身孕,才委屈地与贵清成婚。她与贵清阴差阳错的婚姻,虽然是所嫁非人,她也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挣一笔钱,从公公婆婆的监视和控制下逃离开去,盖一处独立的房屋,过自食其力的生活。为此,英芝还不得不承受非常懒惰却又嗜赌如命的贵清的种种不良习惯,含辛茹苦地积攒盖房子的钱。
英芝为了实现盖房这一目标,不惜通过各种方式拼命赚钱:除了唱歌,她还在那些无耻男人的股掌上游走,甚至去裸体出演。由于裸体出演,唱歌班被解散,她也几乎被丈夫打死;她想方设法卖梨赚钱,却又被公婆据为己有,依靠娘家的支援,她好不容易动员丈夫盖起了楼房.却因资金不足而中途停工。她不得不再次四处筹钱,谁知自己用身体借来的钱却又成了丈夫的赌资。接二连三的奋斗换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失望,她愤怒了。但与丈夫撕打的结果却是自己几乎被打死,她生活的希望几乎因此被摧毁。她不得不做外出打工的打算,但与文堂的一次偷欢,又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虽然英芝侥幸逃了命,却给娘家惹下了麻烦。为了消除麻烦,英芝将汽油浇向了丈夫,划燃了火柴,毁灭了丈夫,也毁灭了自己。
英芝的悲剧既是农村妇女解放与强大封建男权传统之间的矛盾,更是农村妇女自我意识的初醒与自我解放能力的匮乏之间的矛盾。从这个角度看,英芝这个女性形象深刻地展现了女性解放的现实复杂性和女性自我完善的紧迫性。
“旧的道德价值和生活方式对她已经没有吸引力,但新的理想和生活又不知在哪里。”[4]就这样,带着一片茫然,方方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们开始了自己不计后果地的追寻,但一个个都难逃悲剧宿命,以命丧黄泉的结局宣布了叛逆行动的终结。在这个充斥着男性话语的世界中,女性若想争得一席之地,势必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与艰辛。
参考文献:
[1]王醒.叛逆女性的向死而问——方方近作中的女性形象矩阵分析[J].小说评论,2003,11.
[2]方方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3]方方: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3.
[4]谢有顺.2001中国最佳中短篇小说.序[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2.
魏汉武,男,河南濮阳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科学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