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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赏析

2009-09-24付晓歌刘程程

文学教育 2009年7期
关键词:小林作家单位

付晓歌 刘程程

一地鸡毛,这四个字首先给人一种杂乱、烦躁的感觉。《一地鸡毛》,这篇小说给人呈现的也是类似于繁琐、烦心、无目的却得过且过这样感觉的生活。作家刘震云用现实的手法写现实的生活,貌似平淡无奇,实则有丰富的寓意。

刘震云写作向来擅长“小题大做”。从生活上讲,活着就要吃喝拉撒睡,小说安排了买豆腐和买白菜两处情节,可以说是相互照应。物质生活没有穷尽,“一切不要急,耐心就能等到共产主义。倒是使人不耐心的,是些馊豆腐之类的日常生活琐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小林,一切还是从馊豆腐开始吧。”生活在底层的市民,即使不苛求富裕的物质生活,但对最基本的生活追求也显得无奈。作家安排“豆腐”即象征基本生活的苦恼与不顺,是作家对普通民众的关怀和理解。

然而因为普通民众固有的局限性,刘震云便安排“白菜”象征市民贪小便宜带给生活的杂乱,表达作者“哀其不幸”的批判意识。白菜大丰收使得北京大白菜过剩,单位号召大家买“爱国菜”,并以报销来鼓励之。往年买大白菜给小林添了不少麻烦,现如今“原来说不买大白菜了,谁知单位又要报销,逼着你非再麻烦一次”,这看似荒唐可笑的抱怨,却体现小林之类底层市民深刻的人生哲学,“这麻烦是报销引起的而不是自己决定的”,批判意识初露端倪。又点明了小市民贪小便宜的心理。“因大家买菜都不花钱,竞争都挺激烈,生怕派到自己‘爱国菜脱销”,并刻画其穷形尽相“眼珠子瞪得都挺大”、“小林也不由紧张起来,将棉帽子的帽翅卷了起来,露出耳朵”。现实中大家习以为常的事,由小林这个代表凸现出来,体现作者对市侩气的深深厌恶,眼光独到而敏锐。

同样是物质生活“吃”这个方面,豆腐和白菜这两种最平淡无奇的食物,杂糅作者对市民既同情又厌恶的矛盾心理,对平凡的生活有着不平凡的领悟,小题大做之后,对生活的理解就上升了一个高度,的确发人深省。

比物质生活高一个层次的发展状态,同样深刻。小说里妻子小李工作调动、孩子入托、修水表老头的批文三件事“大题小做”,滑稽状态下冷峻地讽刺现实。

妻子小李工作调动和孩子入托,可以说都是小林家比较重要的,一家人花费了大量的功夫没有办成,但最后得到解决却异常简单。小李家离单位远,打车不方便,因而打算换单位。二人动用了所有人际交往和人事关系,却犯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错误:管人事的头头觉着“你不是也找了某某了,让他给办办看吧!”眼看工作的事没辙了,小李却不再要求调工作,原单位开了班车接待。“本来听说这条线通班车,老婆以为是单位头头对大家的关心,……原来单位头头并不是考虑大家,而是单位头头的一个小姨子最近搬家搬到了这一块地方,单位头头的老婆跟单位头头闹,单位头头这才让往这里加一线班车。”小李倍感占了人家小姨子的便宜,做了“二等公民”,忿忿不平。然而事实自己也无法装清高,没本事换单位,只好继续占便宜。

孩子入托花费了小林很大的精力。他为了让女儿进外单位较好的幼儿园,亲自找过园长。园长的条件是让在国家机关工作的小林想办法搞一项基建指标。恰逢保姆又在闹着辞工作,女儿入托的事难上加难。此时邻居出面拿入园指标给小林两口子解决了难题。夫妻二人忙碌苦恼多日的矛盾在邻居的三言两语中化为乌有,称了心愿皆大欢喜。实际上邻居帮忙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原来他们孩子哭闹,去幼儿园不顺利,这才拉上咱们孩子给他陪读。”小李感慨:“我坐车是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没想到孩子进幼儿园,也是为了给人家陪读。”小林则“心里像吃了马粪一样感到龌龊”。

表面上小林安慰老婆“在好的幼儿园当陪读,也比在差的幼儿园胡混强啊!就像蹭人家小姨子的班车,也比挤公共汽车强一样。”背着老婆在夜里,小林却“第一次流下了泪”,扇自己耳光“怎么这么不会混,怎么这么没本事?”一方面,作家描写底层市民求生存求发展的艰辛和愁苦,真实得让读者心寒,另一方面,揭示在生存混际中,找关系、送礼、托人情,把社会官僚全貌概括进去,即使不用严厉的讽刺,也使人对世道不公感慨万千。

事物都是相生相对的,在国家机关工作的小林,毕竟有着比自己境况差的市民所没有的优势,修水表的老头便是一例。修水表老头曾给某领导洗过马,老来在北京城修个水表也较乡下老家的县委书记强。老头给小林送一个微波炉,求小林把X省X市X地区X县的批文发出去,这使得 “小林一惊,县长书记进京,竟求一个查水表的老头身上?”后来,“果然,谈笑之间,两人就把那个批件给处理了。”这类“大题小做”很能反映世态的荒诞和滑稽,不仅讽刺官僚作风,还间接批判普通市民习惯于“公事私办”作风的麻木心理。文中写“小林成熟了”:“如果放在过去,只要能帮忙,他会立即满口答应,但那是幼稚。能帮忙先说不能帮忙,好办先说不好办,这才是成熟。不帮忙不好办最后帮忙办成了,人家才感激你。一开始就满口答应,如果中间出了岔子没办成,本来答应人家,最后没办成,反倒罗人家埋怨。”作家正是透过民众渐变圆滑世故来剖析社会的功利性等阴暗面。

当然,一味地讽喻现实不能力透纸背,小说还通过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进行深刻的人性挖掘,理想的破灭和现实的打击产生强烈的对比,曾经有理想的人如今变得像温水中的青蛙一样不知反抗,作家严肃的讽刺下,其实是隐忍的悲哀。

小说中理想与现实的对比有两处,一是对妻子小李的描写,二是对同学“小李白”的描写。结婚之前文静的小李腼腆、干净,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诗意”,几年之后“变成一个爱唠叨、不梳头、还会夜里滴水偷水的家庭妇女”。小说由个体的转变写到整体的转变:“哪里会想到几年之后,他们也跟大家一样,很快淹没到黑鸦鸦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人群之中呢?”由部分到整体,以小见大体现作者观察生活的无微不至和悲悯众生的博大胸襟,最终把“事业理想”、“宏图大志”彻底否定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一辈子下来谁还知道谁!”又回到基本的生活状态,买豆腐方面来,深入浅出,给读者以启迪,具有漫画式的轻喜剧风格。

如果说妻子小李的转变是小林在生活方面被理想打破,那么写同学“小李白”的转变则是暗示小林彻底放弃理想之谈,心甘情愿地做现实生活的一个庸庸碌碌的奴隶。小林的同学大学时是一个文学青年,写诗作文豪放洒脱,人称“小李白”,被很多女同学追。毕业后逢到国家机关,又辞职跑公司,现今又卖板鸭当个体户。他成了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婚不得不为三个孩子的吃穿奔命的凡夫,他成了不讲穷酸面子只求荣华富贵的俗人。于是他自然轻易打破了小林最后一道防线“面子”,自然引起小林对自身处境的优越感,并给小林带来实际利益。小林认为,帮小李白卖鸭子挣来的钱给老婆添了风衣,给女儿买了大哈密瓜,给全家带来喜笑颜开,这些使面子和挨领导批评显得无足轻重。道理就是:虚荣、面子都是空,人活着就活个实在,张嘴吃饭活着都难以保证,还讲什么“面子”?在这里,作者并无意趣挖苦小林这种不需理想只要现实的人生观,他只是在反思人为什么就变得这么空洞这么物质了,作者的内心是不忍的。

“刘震云的作品,有对哲理深度更明显的追求,这指的是他对发生于日常生活中的,无处不在的‘荒诞和人的异化的持续的揭发。”小说涉及到的对人情的描写,是对人性冷漠麻木的解剖。老家的乡下亲戚三番五次地进京,以为他们的小林在京里出息了自己也有面子,农村人保守落后的规矩礼数给小林添了不少麻烦,他们尤其让妻子小李厌恶。这天老师从老家来了,想让小林帮忙找个医院看病。自己的女儿病了还得花大钱去医院看,更别说带一个乡下老头看病多麻烦了。但是老师有恩于小林,曾把小时候调皮的小林从冰窟窿里救上来,而且此行还带了两桶香油。小林面对此情此景百感交集,无奈妻子小李把工作生活的怨气往更无辜更无助的乡下老师身上撒,是典型的小市民气。小市民气是劣根性,但作者笔锋一转,由小林送走老师之后说出:“谁不想尊师重教?我也想让老师住最好的地方,逛整个北京城,可得有这个条件!”这就不仅仅针对个人小家子气使人情冷漠,而且含蓄地指责社会的炎凉和病态。

刘震云写小人物的生活,并对其穷形尽相进行勾勒刻画,把小人物如何在生存过程中变质写得尤为详尽。从小人物看到时代的变化,其实是作家大智慧的体现,正是因为作家对生活的爱之极,所以面对人性的扭曲才恨之切。这种深刻的批判和揭示给人们展现表面浅显、内蕴丰富的道理,正是作家的大手笔。

付晓歌,武汉大学留学生教育学院对外汉语教学硕士研究生。刘程程,武汉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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