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钱”经
2009-09-23王运宝
王运宝
不同城市问的地铁竞争,实质上是城市财力之争。在一幅现代中国版的地铁时局图中,隐含着众多城市围绕地铁资本所发生的苦乐甘甜。
地铁元年。
当沈阳人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2009年时,折射出的是一个城市对地铁的渴求,以及地铁对这座城市地位的改变。“振兴中的沈阳绝对不能少了地铁这枚最重要的棋子。在某种程度上,沈阳地铁甚至可以决定渤海经济圈在未来中国的综合竞争力。”
将地铁上升到区域竞争格局中来考量的城市,绝不仅仅只有沈阳。福州、昆明、无锡、宁波、郑州、长沙、南昌,最近一批获得“准生证”的城市,莫不如此。
但是兴奋过后,不禁发问:是否有钱建一条地铁?
每个城市都会有自己不同的答案。但所有城市都必须直面一个既定事实:地铁是一项巨额投资,中国的地铁建设成本每公里都在5亿元左右,修建一条地铁,动辄百亿元的开支。
因此,不同城市间的地铁之争,实质上就是城市财力的竞争。
让我们走进两个正在不遗余力争取地铁项目的中西部二线城市——南昌与南宁,从这里开始,也许能读出更多值得思索的信息。
二线城市的投资之重
一说起南宁修地铁的事儿,南宁市轨道交通公司副总经理荣先恒就激情澎湃:“7年前,南宁就有修建地铁的动议。4年前,南宁就成立了轨道交通工作领导小组。”
对于投资,“南宁地铁总投资需要800亿元~1000亿元。”在南宁地铁公司中分管融资的荣先恒开门见山。这个数字与南昌基本相同。南昌市地铁公司的晏明智副主任介绍说,南昌地铁总投资匡算超过800亿元,“但预算肯定是要超过的”。
千亿投资,钱从何来?
对于腰包还没有真正鼓起来的这些中西部二线城市来说,建設地铁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在南昌市举办的一场名为“城市地铁建设与城市发展高峰论坛”上,专业人士从南昌市经济增长情况分析认为,南昌市有足够财力来保证地铁建设的需求。
从GDP的增长来看,2005年南昌市GDP刚刚超过1000亿,2006年为1115亿,2007年为1409亿元,2008年则达到1660亿元。按国际惯例,每年地铁运营投资的资金占GDP的比重最低为0.6%,最高为1%。按这个比例,南昌每年可投入地铁建设的资金均超过10亿元,而且这个数字每年还在不断上升。
再从政府财政收入来考虑,2005年南昌市的财政收入为126.1亿元,比2004年同比增长23.6%,2006年财政收入达到150.6亿元,比2005年增长19.4%,2007年财政收入190.6亿元,增长26.5%,2008年达到230亿元,地方一般预算收入首次突破100亿元。从近3年南昌市的财政收入来看,出现近20%的增长。考虑到经济的周期性,每年财政收入增长10%可以保证。所以从财政收入来看,南昌市拿出10%来放在地铁建设上是可以承受的。
在中国的城市排名中,南昌不论是经济总量还是财政收入,都不在前列。超过南昌的城市“大有人在”,既然南昌能建得起,在南昌之上的城市,更没有理由拒绝地铁。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心理,才形成了地铁建设与申报的第三次高潮。
但是,因为资金问题困扰而造成地铁建设延期的,绝不是没有先例。20世纪90年代初就已立项的沈阳地铁,就是因为资金问题,工程压根就没有动工;90年代中期立项的青岛、重庆1号地铁因缺乏资金,使工程半途而废。这些都直接导致了地铁的“第一次整风”。
按照国家2003年提出的三项“门槛”标准,“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是最重要的。”荣先恒说,“南宁已经达到100亿元的要求。”同样,南昌已在2008年突破100亿,地方生产总值则提前3年突破国家设定的1000亿元的标准。
政府如何巧运作?
宏观上的区域经济数字,只能作为申报地铁项目的论据。为了能够让地铁真正落地,各个城市使尽浑身解数,将千亿投资进行分解。
那么,这些城市政府是如何运作的呢?
具体来说,南昌地铁的资本金来源,一是本级财政的直接拨款,二是地方政府债券,三是通过锒行贷款。“主要规划就是贷款,各大银行都争着想做,所以这个75%也不是什么问题。”晏明智说,南昌地铁融资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地铁公司被允许经营地铁沿线的土地。“市政府希望把地铁给城市带来的土地溢价留在地铁公司中,而不是像其他的很多城市那样,土地溢价大部分被房地产商拿走了。”
南昌地铁所拥有的沿线土地经营权,让南宁的荣先恒艳羡不已。“我们也在向市政府申请,要么给土地,我们搞一级开发,要么是土地储备中心把土地出让金交市财政后,市财政再把钱划拨给地铁公司。”在南宁,荣先恒介绍说,南宁地铁25%的注册资金主要来自3个方面:市本级财政拨款(15%左右)、自治区和国家财政拨款、地铁沿线的土地出让金(5%)。剩下的大头是银行贷款,占65%以上。“在目前金融政策比较宽松的情况下,银行业比较欢迎。”
与南宁和南昌相类似,目前中国大部分城市的轨道交通建设,普遍采用世界上通行的政府主导的负债融资方式。但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部部长冯飞告诉《决策》:“这种单一融资的方式,已经难以适应当前大规模建设轨道交通的发展态势。”
作为政府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务产品,城市轨道交通存在着投资巨大、运营成本高、经济效益差等特点。地铁真的开起来,钞票不是哗哗地往内流,而是往外流。对此,地铁建设权威专家、建设部地铁轻轨研究中心总工程师沈景炎告诉《决策》:“地铁是高造价、高成本运营的地下交通,投资建设和建成后的运营,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难题。”
地铁单凭客流运营收回成本在全世界都没有先例。北京目前施行“通票2元制”,仅此一项,北京市每年的地铁运营亏损补贴就达10亿元。这在经济欠发达的城市,“亏得要当掉底裤”。广州的一家杂志曾这样调侃,“莽汉身材贵妇命,这就是地铁。”
再以中国地铁建设第一方阵的上海为例,上海地铁1号线的票价,按乘坐公里长度来划分,依次为2元、3元、4元。但据专家分析,如果地铁1号线按照商业回报率来计算,票价应该定在50元。
对此,国家发改委投资研究所所长张汉亚对《决策》分析说:“如果将票价提价,很有可能会导致客运量的急速下滑。没有大量乘客,只会造成更大的浪费,也失去了修建地铁的意义。”陷入这种恶性循环,是任何一个城市政府的决策者都不愿意看到的。
“要吸引多元投资,就必须使地铁有盈利前景,只有理想的盈利模式才可能吸引多元投资。”中信证券研究咨询部的于军博士,长期研究城市轨道交通的投融资问题,他认为,在地铁规划之初,就建立起一种能够尽快实现盈利的运营模式非常重要。国内对地铁项目盈利模式的研
究不够重视、不够多也不够成熟。政府在实施过程中,可参考的理论并不多,似乎认定了公共事业的建设运营就要吃政府的补贴。
因此,于军博士建议,政府在规划地铁项目时,应该从整体上构建一个围绕地铁建设的完整的产业体系,包括房地产、广告、银行、通讯、饮食、购物等等。“就好比开发一个像地上一样繁荣的地下都市一样。用这些产业的收入来支持地铁运营的成本。其实,地铁运营的现金流很好,主要以票价为主,没有呆坏账,以此为中心的地下产业链是可以很好地发展的。”正是基于这样的分析,“资金并不是最大的难题,关键是政府领导是否有足够的远见、耐心和魄力,去构建地铁实现远期效益的产业体系。”于军说。
多元化投资有多难?
北京市基础设施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王灏,为银行贷款的事跑断了腿,伤透了脑筋。
一份在建项目经济评价的文件显示,轨道交通的财务收益只有5%,低于正常资金成本情况下商业能接受的投资收益水平。“没有银行或者投资机构敢把钱投进地铁这个肯定亏损的项目,所以当我们寻求贷款时,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了。”
不只是北京,这是所有地铁建设者都必须面临的最大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喜的是,王灏终于找到了地铁的优势,也就有了融资的底气。
“我们给银行提出‘付息不还本的新思路。我跟他们讲一个道理,地铁每天都有票款收入,这些固定而数量可观的现金流是足够偿还利息的。”王灏说,虽然前期投资巨大,但需要看到的是地铁产品的使用周期长达100年以上,随着规模的扩大,客流的扩张,商业的发展,地铁逐渐会实现盈利。“再加上它的权益是放大和不断升值的,越往后规模效益越明显,将来是有能力偿还本金的——世界上很多地铁线路发展到后来都是能够赚钱的。”
果然,银行被这种理性的分析打动了,银行由拒贷变作要以投标形式竞争向北京地铁贷款,也就有了此后的中国轨道交通领域第一支50亿元短期融资券、国内金融领域第一个80亿元利率期权贷款、国内轨道交通行业第一个固息贷款项目等等。北京地铁拥有了数量巨大且“便宜”的资金。
不仅从银行贷款融资,北京地铁4号线在国内轨道交通领域首次实行了特许经营方式,更是成为一个经典案例。
作为北京地铁4号线项目北京市政府的融資顾问,大岳咨询公司总经理金永祥组织、参与了4号线项目投融资方案的制定。
“如果财政把钱给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再从银行贷款把地铁建起来,这里面的猫腻和浪费太大,地铁投资这一块浪费掉的资金大概在20%~30%。另外,政府自己投几百个亿进去,想从国企收回一分钱都不可能。这种浪费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而是体制的问题。所以,核心问题是怎样能够提高效率,节约成本,只有引进市场机制才能做到这一点。”金永祥说。
北京地铁4号线总投资150余亿元。“政府负责公益性部分的投资(100亿元左右),社会投资者负责营利性部分的投资(香港地铁和首创集团投资近50亿元),并由后者负责建设及30年的运营、维护。30年后,这两家公司应该无偿地将地铁4号线交给政府。如果到时候它们还愿意继续做下去,那么就给政府交一笔钱。”金永祥说。
“实行新模式后,企业需要和政府签一个特许经营协议,协议详细规定企业的责、权、利,政府负责监管。如果哪件事企业没有按规定做到,政府就会处罚。企业必须要有一笔钱押到政府,假如你不按协议规定进行地铁维护,政府就拿你的押金去维护。维护完了以后,你必须得把钱补上,如果不补,押金花光后,你就走人了。在新模式下,政府的职能转变了,从投资者和所有者变成了监管者。”
通过模式创新,最终目的是实现政府、企业、乘客的“多赢”。可喜的是,随着各地探索的推进,多元化投资的雏形,已经开始呈现出来。作为中国城市地铁建设的先行者,北京地铁投资模式的转型,或许能够触动城市决策者的敏感神经。这也为后来者提供了多层面的借鉴。
此外,2001年7月,上海地铁借“壳”上市,上海的凌桥股份更名为上海申通地铁股份有限公司,使地铁经营性资产进入资本市场。几乎同时,广州地铁也考虑以基建概念及红筹公司的形式到香港主板上市。
面对地铁热背后的赤字隐忧,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城市交通研究所所长赵杰认为:“如何发挥政府投资在地铁建设中四两拨千斤的引导作用,合理引入和监管社会资本,已成为考验地方政府管理水平的重大课题。”
对中国所有热衷修建地铁的城市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