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寓言故事来源考索
2009-08-31李忍陈峰
李 忍 陈 峰
《韩非子》寓言数量庞大,自成体系,但很多内容非韩非所独创,而是采自史书或诸子著作,甚至有的是民间传闻。采自史书,但在数量和形式上又有不同;承继诸子著作,但在借鉴方式和选取角度上又有差异;搜集民间传闻,又加以改造,展现不同的地域风俗文化。
一.采摘史书典籍
章学诚曾言:“古人未尚离事而言理”,[1]《韩非子》也不例外。明代陈深评其云:“上下数千年,古今事变,奸臣世主,隐微伏慝”,足见《韩非子》一书与史关系非凡。且《韩非子》许多寓言来自先秦史书典籍,如《左传》。
《左传》是先秦时期的史书,“根据自身提供的证据,可以大略确定:《左传》的成书年代在春秋末至战国初。”[2]章炳麟言:“韩非采左氏说最多”。但韩非对《左传》的采摘并非整齐划一,其中既有对《左传》文本上的直接承袭,又有只对其故事情节的借鉴,还有材料上的张冠李戴等。
(一)文本的直接承袭
《韩非子》中《喻老》、《说林》和《储说》中的一些寓言故事虽在行文表述上与《左传》存在些许差异,但在整体故事情节、人物要素上,却是对《左传》文本的直接照搬。如《喻老》中的“子罕不受玉”:
宋之鄙人的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以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
《左传·襄公十五年》记有: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堵其里,使玉人为之攻之,富而后使复其所。[3]二则文中,为子罕送玉之人俱是宋人,且子罕所言拒玉之语同出一辙,可见韩非并非为子罕不授玉的“编造者”。《难四》中“卫孙文子聘于鲁”同《左传·襄公七年》所载“卫孙文子来聘”一事几乎出自一人手笔。另有《十过》中的“重耳过曹”从人物对话到事貌原委应本于《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的过曹与《僖公二十八年》的侵曹之事。
(二)历史故事的改造加工。来自《左传》的故事在《韩非子》寓言中更多的是有过改造与加工,包括人物称谓的替换、情节结果的处理。《十过》中楚王与晋厉公战鄢陵的故事,《左传·成公十六年》也有类似的记载,虽然事件的中心人物有竖谷阳及司马子反、楚王,但情节结果发展中,《左传》不同于《韩非子》斩司马子反,而是“王使止之,弗及而卒”。对人物称谓的换代和事件地点的更迭是韩非的惯用手法。《左传·昭公四年》中叔孙之两子“孟”、“仲”到韩非笔下已成为“壬”和“丙”;《内储说下》中的“田恆杀简公”的主人公却是《左传·哀公十四年》的“陈恒”;《内储说下》中的“夷射”是《左传·定公二年》中的“夷射姑”;《定公三年》本是邾国史实却被韩非用在了齐国。
二.改造承继《庄子》
《庄子》一书,“寓言十九”,全书二百多则寓言,冠之以“繆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4]其以超现实的奇异怪诞见长,在先秦诸子中独树一帜。《庄子》的寓言内容,由“庄子的愤世嫉俗精神维系着”,[5]一部分题材被韩非纳入《说林》、《储说》中。另外,《庄子》寓言在形成机制上对韩非的创作有着不容忽视的启发效果。通过部分庄、韩寓言的对照,可以让我们对先秦不同地域的文化内容有更确切的认识。
《韩非子》中的动物题材的内容并不多,其中的创作有模仿庄子的痕迹。《说林下》颇具幽默意味的“三虱相讼”:
三虱食彘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腊之至而茅之燥耳,其又奚患?”于是乃相与聚嘬其身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杀。
此篇与《庄子·徐无鬼》中的“虺虱”寓言有着契合之处。公木先生认为:“两相对照,前者显然还带有从后者脱化出来的痕迹。所不同的是,比起庄子平淡的记叙,显得更加具体和形象些。但主旨和重要情节仍保留着《庄子》中的原型。”[5]《说林下》中的另一篇关于动物的寓言是描述“虺”这一形象,体现着对《庄子·则阳》中“蜗角之争”的模仿。
关于历史人物内容的寓言,《韩非子》大多采自史书,但也可以看出是据《庄子》中的内容而改造的。如《说林上》“务光投河”事。在目前所据的先秦史籍中未见记载,但却与《庄子·让王篇》中汤遂与伊尹谋伐桀的一段文字相类似,庄子所载较之韩非更为详尽,但《说林》中汤的形象明显被丑化,而非秉承庄子的议论。
寓言创作家往往以日常生活中的某些事物作比,畅论抒远,庄子、韩非具属此类。在《韩非子》的许多以寻常事物及生活现象纳入寓言的内容当中,有些可以说是受《庄子》论述的启发。《喻老》中所提到的“丰狐玄豹”在《庄子·山木》中有对彼性状的解释,“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6]《内储说》所记的“宋崇门服丧”,实际上是宋地的一种习俗。《庄子·外物篇》也有相关记载:“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释文》解释“演门”为“宋城门名”。陈奇猷认为,崇门即宋门也。[6]《庄子》中所讲即《韩非子》中所论,二者选择了同一种地方文化习俗进行立论说理,也让我们对战国时期的文化现象有更确切的认识。
庄子与韩非子笔下的行文模式、叙述特点诸方面相类并不是巧合,从生存地域来看,韩非与庄子相距不算太远,可以说受熏陶濡染的文化背景亦有颇多相似之处。但从文本本身考察和《庄子》一书的影响上,韩非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庄子》寓言情节内容和运用寓言方式的启发,并且在创作中进行了潜意识的模仿。亚里士多德说:“有一种艺术仅以语言摹仿,所用的是无音乐伴奏的话语或格律文。”[7]考察《韩非子》与《庄子》书中的寓言故事,可以概括为韩非对庄子“艺术的摹仿”。
三.来自民间传闻
《韩非子》中的诸多寓言,就其来源考究不似出自某单章篇目,而是杂糅广泛资料,融合本人的思想观点编缀而成。这种风闻而来的资料就是民间传闻,其性质在于不可能出自何经何典,但却常为诸子之文所提及,其特点是“一传十,十传百,在流传过程中往往被添枝加叶,越传越奇,这也就是孔子所说的‘致远恐泥”。[8]
《五蠹》中韩非叙述了一个忠孝难两全的故事,其以楚国的直躬为例:
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
据韩非时间较远的《论语·子路》中已记录了这个见闻:“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9]后庄子在其《盗跖》篇中道:“直躬证父,尾声溺死,信之患也。”由此观之,直躬之事自孔子到庄子已成为洽闻之士的笔中传写的逸事,而到了韩非耳中又为其冠以楚国之籍。
在《外储说上》中描述了齐国一段时期的特别趣闻。“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相关齐桓公好紫之事,《尹文子·大道上》中也有记载:“昔齐桓公好衣紫,阖境不鬻异彩;楚庄爱细腰,一国尽饥色。”[10]作为大国之君,其喜好一国之民尽闻而传之,是故即使相去百年,此“上肢所以率下”的民间逸闻韩非仍能得知。
综上所述,《韩非子》寓言搜罗史传之事和民间逸闻的内容很多,韩非将其改造成风格不容的作品,有的令人捧腹,颇多幽默意味,有的情节引人入胜,又有哲理内涵。由此观之,韩非的寓言可视为文学艺术的宝库。
参考文献:
[1]章学诚.文史通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5.
[2]褚斌杰.谭家健.先秦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4]王先谦.庄子集释[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5.
[5]公木.先秦寓言概论[M].济南:齐鲁书社,1983.
[6]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8]廖群.说.传.语:先秦说体考索[M].文化遗产,2006(6).
[9]朱熹.四书集注[M].湖南:岳麓书社,1998.
[10]厉时熙.尹文子简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李忍,湖南科技大学北校区人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陈峰,新疆喀什市农三师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