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麻雀
2009-08-31左晓光
左晓光
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总是容易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及至懂事时,明白了,错已犯下,后悔已经来不及。如今的我,已是人到中年,回想少年时光,感觉最对不起的是那些麻雀,那些可怜的小生命。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可没城里孩子那么多的玩具,也没有人带着玩,大人们都有自己干不完的工作,在田地里辛苦地刨食,风里雨里从来就没有停歇,哪有时间专门照料我们这些能满世界疯野的孩子呢?于是我们便自己变着找着花样去玩,打发那没玩没了的时间。
有时候,我们也干些正经事,比如在春天里,我们帮衬大人去挖野菜,打猪草;夏天里,我们砍柴禾,间或干些农活;秋天里,我们会到田地里拾稻穗,上山采草药;冬天里,多是挖杂树兜回家烤火。更多的时候,我们除了玩还是玩。摸鱼儿,捉知了,网蜻蜓,掏蚁穴,追萤火虫,灌老鼠洞,捣麻雀窝,那都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有时,我们还会去捅马蜂窝,抓毒蛇,很冒险,但刺激,那是大人们所不允许干的,我们会偷偷地干,当然有吃苦头的时候,而我们常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长多少记性。这当中,除了摸鱼儿可以聊补饭桌上的单调,算是界于玩与正事之间,其它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残害生灵。
也许是因为大人们的暗示,也许是因为麻雀太好欺负,也许是不满麻雀的自由安逸,总之,我们一贯是对麻雀采取了非常严厉甚至是残酷的打击。从有限的知识经验里,我们只知道那些麻雀满世界都是,每当谷子成熟时节,成群结队地飞临稻田,和人们争抢金贵而又关乎肚皮的粮食,并不知晓它们还可以消灭更多的害虫,保护更多的粮食,为它们自己,也为我们人类。于是,我们残害麻雀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就可以肆无忌惮,就可以心安理得。
麻雀不像其它鸟类远离人群,或许是它们太善良,竟不知道人有多残忍;或许是它们太健忘,总也不记得人对它们曾经施与的伤害吧,它们总是喜欢把窝建在房前屋后,或土砖墙壁的缝隙里,或者屋檐瓦楞间,和它们的敌人比邻而居。这样一来,就大大地方便了我们对它们犯下足以致命的错。错,当然是今天的认识,那时我们是不可能也不会知晓的。
若是平常时节,麻雀都是早出晚归的勤劳者,我们多半不知道它们的窝在哪里;而到了繁殖季节,它们会经常回家孵蛋,或是照料幼鸟,我们便会非常简单地就知道它们安身何处,那时只要发现了,马上就会想尽千方百计去破坏它们的幸福生活。无所事事的我们经常是无所事事地游逛在我们的领地,似乎是毫无目的,随心所欲,实则就是为了它们,为了我们长久的残忍游戏。可怜了,那些麻雀!
看准了鸟窝的我们是有耐心的,更是有相当本领的,一旦发现鸟在窝中,不管那墙有多高,总要想法爬上去,有时是一个人用手指扣着壁缝上,有时是两个人扛着一个人上,有时是搬来梯子上,悄悄地接近鸟窝。有时还真能逮住鸟,那就有得玩,也不管它有多可怜;有时让鸟飞了,就掏出鸟蛋来玩,多是用不多久打破了,流出腥味的液体,或是让我们看到刚刚成型的雏鸟,通体红红的没有一根毛,头和身子一般大小,一动一动的,我们的心也一颤一颤的;有时我们并不取出鸟蛋,等大鸟回家了再去捕捉,这多半要到天黑,而我们又是健忘的,天黑了我们又可能把它们忘在不知的所在,这样一来,第二天我们又有了可以消遣的事由。
有一次,我们在一户人家的后屋檐上发现了鸟窝,还确知里面有小鸟,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来一架长梯,揭开屋瓦,找到了鸟窝。就在我们将要揭瓦时,那鸟妈妈飞跑了,留下五个张大嘴巴讨食的小家伙,唧唧喳喳的,晃头晃脑的。我们没有捉小鸟,但取出了窝,放在手里传看,那样子极是可爱又可怜的。我们都有些不忍心去伤害它们的性命,于是找了一个冠冕的理由,说等它们长大了再捉来玩,看了一圈之后,就又放回了它们的老窝。那在我们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其间,那两只大麻雀一直在我们的头顶飞旋,鸣叫,我们听得出,那声音里尽是父母亲对孩子的担忧、悲哀、无奈,我们把小鸟放回原处,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它们吧。然而,过不了一个时辰,我们又忍不住爬上去看,想看看那些小东西的模样。令我们吃惊的是,蚂蚁竟找到了它们,正在疯狂的享受着它们,我们小小的心第一次受了伤害,第一次后悔了。我们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挪窝了,破坏了麻雀妈妈的防护,那些小东西是不会有事的。到底麻雀妈妈有怎样的设防,直至今天我都不明白,但那些小东西一直在我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还有一回,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因为有事经过生产队稻场,看到刚碾过谷的空地上满是麻雀,密密麻麻的,总不少于千数,偶尔还有一两只白色的麻雀点缀在灰雀中。关于白麻雀,我们很多小孩都动过心思,无数次躲在晒筐底下想要抓住一只,可都没有成功的,它们在偷谷吃时是非常小心的,我们的手还没有过去,它们就会很快地飞走,待没有异常动静,它们再飞回。那天,看到那么多的麻雀,还有白色的,我忍不住有了很残忍的念头,于是拾取一块石头,朝麻雀密集的地方掷去,不意还被我打中一只。石头将要落地时,满场的麻雀轰的一声飞起,偏有那倒霉的居然撞上,立时掉到地上,动弹几下就没了任何生命的气息。那小东西并不曾招惹我,我就那么无缘无故地结果了它的命。
在我的记忆里,那样的事还有很多,如今想来,少年时的那些事尽管自有它们的乐趣,但对于我们伤害的那些小东西来说,却是无边的苦海啊。我们人受了伤害,总会找地方讨说法,或是找人诉说,可它们哪有讨公道的地方啊。这么想来,我就更加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之严重,更加愧对那些麻雀,那所有我们伤害过的生命。
(选自2009年5月22日《大众阅读报》)